第62章（1/1）

大雨下了一整个夜晚。

林戚迟迟无法入睡。这些年，她每天晚上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骨疼，而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些人的脸，她不想看见他们，永远不想看见。

林戚起身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她站在阳台上坐了一会，从小她就喜欢听雨滴的声音。在这样失眠的夜晚，听听雨声，或许就不会觉得长夜难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长长的黑影。

“天宇也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们父女俩了。”门外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林鹏。

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麻衣，正准备起程去参加一场葬礼。

林戚并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轻声嗤笑了一声，并不在意。

林鹏依旧站在阴影中，黑暗吞噬了他的脸庞，他低沉道：“这事算是了结了。”

林戚依旧没有吱声，她的外衣在黑夜中暗自反射着浅浅的白光。

林鹏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你保护的从来只有你自己。”林戚觉得一阵可笑。

林鹏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他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做我的女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戚转过身来，“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所有人不过是你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两人一黑一白对峙着，林鹏冷声道：“不早了，睡吧。”他转身正要退出她的房间，“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刚瑞士那边打来电话，说那个老家伙快不行了……”

林戚讶然道：“外公……”

林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的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几天后，陆离把莫小古送回了东州的家中。想起之前她家里被人放了窃听器，还是有些不放心，虽说凌天宇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他很清楚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此时，莫小古端坐在电脑前，她取出这张破损的照片，扫描进了电脑里，打开修图软件，把扫描件导入进去，正在努力进行着照片的修复工作。

那日何卿对林戚的控诉言犹在耳，字字泣血。她有些迷惑，为什么别人口中的林戚与自己所认识的林戚截然不同，她必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小古仔细盯着屏幕，中间那几张模糊不清的脸正是林戚与她关系亲密的同学，而角落里站着的那个面目全非的女孩却是安静。何卿说安静是被他们拽上中巴车的，平日里林戚没少欺负同学。还有那名叫陈霞的女孩，她真的是因为林戚才失去了一只眼睛吗？

莫小古细细打量着上面的每一张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登上中巴车上的那几名同学，他们的人脸无一例外，都变模糊了。

而眼前这张照片， 就像一张暗示他们命运的死亡遗照。

莫小古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脸色变得惨白。

陆离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手里拿着ipad正在查找资料。屏幕上突然刷出一条新闻，那是一条关于戚远集团董事长因病去世的消息，戚远的遗照显示在屏幕的正中央。

陆离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随着戚远一死，林鹏已然成为了集团新掌门人。

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牛奶，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该睡觉了。”

莫小古倚在陆离的身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稍稍安定了些许，“睡哪？”

“地板宽敞。”他回道。

“地板冷。”她抱怨道。

“你可以睡床。”

“那你呢？”

“我……都可以。”

她仰着脖子抬眼看着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努了努嘴，示意她把牛奶给喝了。

莫小古听话地端起了杯子，故意说道：“不会又往里面下药了吧？”

陆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门，没好气道：“该怀疑的时候不怀疑，不该怀疑的时候瞎怀疑。”

莫小古一饮而尽，擦了擦嘴，笑道：“我逗你的。”

喝完牛奶，她的视线又重新定格在屏幕上——照片中间站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林戚啊，是那个从小一直就保护着自己，陪伴自己长大的人。她们曾约定，就算有一天被全世界抛弃，她们也会守护彼此。

她低沉着声音，突然问他：“你说，真的有人天生就坏吗？”

“听过犯罪基因学吗？”陆离缓缓道：“曾经有个遗传学家对监狱中的男性罪犯进行了研究，得出他们非正常染色体高达20%，而普通人非正常染色体仅为0.1%，后来这种非正常染色体被命名为犯罪基因。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偏见，就好比研究车祸事故，绝大数的肇事司机都执有驾驶证，难道我们能说执有驾驶证的人比没有执有驾驶证的人事故率高吗？这显然很荒谬。”

“所以说，人性很复杂，不能轻言善恶。”

“嗯。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面临的遭遇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会不同。要保持客观冷静并不容易，一旦陷入偏执，我们就会离真相越来越远。”陆离看了眼她的电脑，问道：“修复得怎么样了？”

“我只能进行基础的修复工作，但是人脸损坏太严重，根本无处下手。”她指着电脑屏幕说道：“而且奇怪的是，上面这几个人的脸全都模糊不清。”

“这就是这张照片古怪的地方。”陆离说道。“明天我们去照相馆问问，看看还能不能修复吧。”

翌日，两人找了好几家照相馆，得到的答案都是破损太厉害，有些人像很难复原。

他们正准备赶往下一家照相馆时，此时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莫小古接起电话：“妈？怎么了？”

“小古，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林戚的声音，“干妈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就不着家了？”

莫小古一听，大意知道妈妈应该已经向林戚提起过陆离，好在妈妈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调查林戚与那场车祸的事。

她忙否认道：“没有的事。”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干妈说你出差去了？我记得你很少出差啊，现在回来了吗？”林戚在电话那边开启了三连发问模式。

“回来了。”莫小古知道自己并不善于撒谎，回答得极为简洁。

“那太好了。晚上回家吃饭，我们正好也聚聚。”林戚提议道。

莫小古与陆离对视了一眼，陆离眉头紧蹙，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见面。

“我还有工作，改天吧。”

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最后林戚说道：“行，工作要紧。”

挂完电话后，莫小古长长松了一口气，拿着照片进入了下一家照相馆。

莫小古也不记得这是第几家照相馆了，现在的照片也多半是数码照相冲刷，当天拍完当天就可以洗出来。而像这种老照片，店老板一眼就看出这应该是用胶卷拍的。老板打量着照片许久，莫小古望着老板，满脸期待着。想不到老板还是摇了摇头，跟其他家的回复一样，“很难恢复了，除非有底片在。”

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莫小古接过照片，脑袋耷拉下来。

陆离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泄气，我们再去下一家问问。”

正当两人要离开时，陆离的视线无意中看见了墙上的一张照片，他觉得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几眼。莫小古看着陆离认真的模样，也扭头望了过去。不看还好，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是自己的照片。背景正是前阵子自己在泰国的咖啡店旁。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是她还是认了出来。

莫小古指着墙上的照片，瞪大着眼睛问道：“老板，我的照片怎么在这？”

老板瞅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原来是你啊，这还真是巧了。”老板赶忙解释道：“上次我一个哥们来我这修镜头，让我把里面的照片顺道洗出来，我看这背景挺好的，就挂上了。”

莫小古微微一愣，喃喃问道：“你哥们？”

老板点了点头，颇为得意道，“是啊，我哥们，堂堂东州大学的教授。他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折腾镜头，拍点照片什么的。”

陆离一听便知是何遇了，他想起初次与莫小古初见的场景，清了清喉咙，故意说道：“嗯，大学教授……”

莫小古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何遇？”

老板看这架势，惊讶道：“你们认识我那哥们啊？上次就是你们一起去的泰国吧？我还说呢，他什么时候拍过女孩子的照片。”

莫小古尴尬地点了点头。

照片竟然是何遇拍的，这点莫小古倒是万万没有想到。

陆离看着照片，酸道：“他这算不算偷拍啊？”

老板脸上堆着的笑容渐渐凝固：“这……”

三人僵持了一会。

老板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说道：“既然你们都认识，何必舍近求远，我哥们应该能帮你们把照片复原。”

莫小古抬眼看着老板，“真的吗？”

“他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别看是个理工男，这个应该难不倒他。”老板笑道。

从照相馆出来后，两人正好有些饿了，来到了一家馄饨店吃东西。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陆离把筷子递给莫小古，莫小古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是吃了几口，她看着陆离没有动筷子，说道：“快吃吧，我记得你挺喜欢吃小馄饨的。”

陆离象征性地拿起了筷子，感慨道：“你这位相亲对象，其实人挺不错的。”他并没有直呼何遇其名，而是强调是她的相亲对象。他早就应该察觉的，何遇是喜欢莫小古的，从一开始他就有这样的预感，只是当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莫小古自然不知道陆离此时的想法。而陆离自然也不知道，莫小古从一开始便拒绝了何遇的求婚，不管当时何遇是真情也好，是假意也罢，她喜欢的人此刻就坐在自己的眼前，正对着一碗馄饨发呆。

莫小古点了点头，“是挺不错的。”

陆离听见莫小古肯定的回答，继续说道：“其实，当男朋友也挺好的。”

莫小古盯着陆离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一字一顿道：“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陆离一听，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莫小古捂着嘴偷笑着，“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第一次住你家的时候，我看见粉色的娃娃，还有粉色的杯子，还以为你喜欢男的呢。”

陆离气得脸铁青，“怎么可能？我可是纯爷们。”

她一脸认真地望着他，“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男的女的？”

“废话！”

“谁啊？”

“明知故问。”陆离没好气地看着她，突然提高了音调，“怎么？你该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吧？”

“有点。”她顿了顿道：“你老是骂我。”

陆离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她嘟囔着：“你总是骂我小笨蛋。”

陆离轻声一笑，“我那是夸你。”

莫小古撇了撇嘴，“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陆离挑眉凝视着她，笑了笑。

两人吃着东西，莫小古的心绪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在得知何遇能够帮她修复照片，她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可是她内心又变得犹豫不决，因为那张照片上有他的妹妹何卿，要是没有发生那起车祸，他的妹妹也不至于只能坐在轮椅上。莫小古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何遇是否愿意帮自己这个忙。

陆离听到叹气音，抬眼看着她，“怎么了？”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向何遇开这个口。”

“是啊。我们可以让他配合调查，但却不能强求他修复这张老照片。”

莫小古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馄饨，犯起了难，“这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陆离笃定道：“没事，我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她想起那日在西州，何卿的应激反应，以及何遇的态度，她沮丧道，“我想，何遇这辈子应该都不想见我们吧。”

“放心吧，他会见我的。”

“你？”她这才突然意识到陆离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忙问他，“我们不一起去吗？”

“另一个人你会更想见。”陆离回道。

“谁？”莫小古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陈霞？你们已经找到她了？”

陆离嗯了一声，嘱咐她：“不管是否有你要的答案，听从自己的内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