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盟的解体(1/1)
从黑林回来后,铁木真一方面想继续保持与王汗的盟友关系,一方面也想缓和与桑昆的紧张状态。从桑昆黑林之盟宴席上的表现看,他似乎动怒了,铁木真暂时还不想得罪这个人。他想出了一个主意,能平衡蒙古部与克烈部的关系,还能不至于让王汗与桑昆关系变紧张。
什么主意呢?结亲。
其实翻开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利用姻亲关系巩固政治盟友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在蒙古帝国的建立过程中,这种联姻也被屡屡使用。铁木真和孛儿帖商量了一下,想为长子朮赤聘王汗的小女察兀儿别乞为妻,同时打算将自己的长女豁真别姬许配给桑昆的儿子为妻。
那么派谁去说这门亲呢?要知道媒人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能言善辩,而且还能一定的资历和威望,派无名之辈前去显得太不重视了,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能安全的到达。
铁木真想到一人?豁儿赤。
豁儿赤可以说是成吉思汗创业初期的为数不多的外交家,这家伙虽然嗜酒好色(索要三十个美女就是证明),但实际上外松内紧,头脑灵活,从未因为喝酒误过事。而且关键是——他还是札木合的族兄,如果遇到札木合等人的刁难也会从容应对,所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豁儿赤领命后,马不停蹄的赶到黑林,向王汗通报了这一请求。
听完结亲请求后,王汗爽快的答应了。可是当王汗向桑昆提及此事时,正在气头上的桑昆断然拒绝了,而且答复的异常傲慢。
“谁都知道朮赤是蔑儿乞人的私生子,铁木真不可能将汗位传给他,让我的妹妹嫁给朮赤,只会象奴仆一样看门挤马奶。而他的公主到我家,就会端坐正位,成为正妻,铁木真想的可真美啊”。
以前我在听一位研究礼仪的专家讲课时曾提到:要学会礼貌的拒绝别人,哪怕不喜欢,也要给对方留足面子。即拒绝对方的同时不能伤害到别人,不至于得罪人。
桑昆似乎不知道这些礼仪,他的话是很伤人的,因为朮赤的出身问题一直困扰着铁木真,桑昆的话等于狠狠的揭了一下铁木真的伤疤。
就这样,桑昆生硬的拒绝了铁木真伸过来的橄榄枝。
王汗也很无奈,只好让豁儿赤先回去,结亲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由此也可见王汗对内是个非常软弱的人,他根本无法影响自己的儿子。
豁儿赤悻悻的回来了。
桑昆的话深深的刺痛了铁木真的自尊心,从此以后,他对克烈部尤其是桑昆的怨恨超过了对王汗的尊敬,他也知道两方的决裂是迟早的事了。
假如双方决裂,最大的得意者是谁呢?毫无疑问是札木合、忽察儿、阿勒坛和答里台一帮从铁木真阵营分裂出来的人,他们盼望的正是双方反目成仇。
当桑昆拒婚之后,札木合很快就利用这种时机进行了活动。他不断地和忽察儿、阿勒坛向桑昆游说,说王汗已经指定铁木真为继承人,而把你这个亲生儿子排除在外,等王汗百年之后铁木真无疑会吞并了克烈部,到时候自己想留个全尸都难说。
这头札木合劝桑昆,桑昆又转过来劝王汗。
一开始王汗坚决不同意与铁木真为敌,毕竟铁木真父子有恩于自己,就在前不久,铁木真还将王汗和桑昆从乃蛮部的刀下解救出来。但桑昆似乎不拆散这对盟友誓不罢休,他使尽所有的气力怂恿王汗,并以自己单独设营离开王汗相威胁。
此时王汗胸无定见、反复多变的性格又表现出来了。他知道桑昆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劝也劝不住了,除非让他吃点苦头才能死心,于是对桑昆说“我已经白发苍苍,想要平安度过风烛残年,我不会和你参与反对铁木真,你坚持想做就自己去做好了,但事情的后果你要自己承担,如果失败了别说我没有劝阻过你,你要好自为之……”。说完王汗不住的向天祈祷,希望主能够让桑昆放弃掉幻想。
得到了王汗的默许,桑昆心中大喜,连夜与札木合等人商量,想出了一个计策:当初铁木真不是来求亲嘛,现在假装答应他,邀请铁木真来克烈部桑昆的大营,商量一下和亲的事,等他前来的时候再抓住他。
这等于给铁木真摆一个鸿门宴。
接到克烈部使者的邀请后,铁木真本来想去参加,可是当他走到蒙力克家里的时候,蒙力克极力阻止了他:第一次铁木真主动求亲的时候被桑昆傲慢的拒绝了,现在却转变的如此快,必定有诈。铁木真也感觉不靠谱,就暂时住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从克烈部来了两个人,分别叫启昔礼,巴歹。这两个人是克烈部的奴隶和车夫,他们带来的消息证明了蒙力克的判断:桑昆摆好了鸿门宴,只等铁木真自投罗网!
铁木真暗暗庆幸,幸亏没有前去赴宴。于是他向克烈部的使者表示自己最近身体欠安,只派了两个无足轻重的部下前去,这样一来桑昆等人明白了:计谋已经被识破了,动手吧。
1204年春(金卫绍王泰和4年,南宋宁宗嘉泰4年),克烈部与蒙古部的战争开始了。
经过商议,札木合极力主张采用突袭的方式消灭铁木真。因为当时乞颜部与克烈部共同游牧了一段时间,分开不久,所以距离并不是很遥远,应该说突袭的方式比较可行。
但答里台却提出了一个另外计策:先夺取铁木真属下的百姓,放火烧铁木真游牧的牧场,用他的话说“无水不成江河,无根不成大树”。
从这些争执中我们不难看出,这几个亲王分歧也很大,尤其是答里台,本来他就是赌气离开铁木真的,毕竟还是叔侄,他其实从心里还是偏向铁木真,很多人认为答里台之所以出这个馊主意是因为他想借此提醒铁木真,让后者提高警惕。这完全是打草惊蛇而伤不到铁木真元气的一个方案。
但令人奇怪的是,桑昆居然采纳了这个馊主意。他派人去袭扰铁木真的百姓,并放火焚烧牧场,但抓回来的百姓屈指可数,而且牧场的大火把他们袭击铁木真的计划大白于天下。
听闻克烈部来袭扰自己的消息,铁木真知道不妙,赶紧率部启程往东北方向转移,让者勒蔑断后。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他们来到了哈拉哈河流域一个叫合兰真沙陀的地方(今天的内蒙古乌珠穆沁旗北),这是西部戈壁沙漠和东部草原的交界地带。西边是干旱的盐碱地和沙地,东部是丰美的草地,再往东就是大兴安岭的森林了,铁木真让部队在这里进行休整。正在这时者勒蔑派出的两名骑兵飞驰而来,说克烈部已经尾随着追了上来,铁木真立即命令上马,摆好阵势,准备迎敌。
他命令朮赤台、畏答儿分别率领兀鲁兀惕部和忙忽惕部骑兵排在最前列,忽必来、者勒蔑、蒙力克为左翼,哲别、速不台为右翼,自己率其他将领为中军严阵以待。
应该说此战打的非常勉强,因为铁木真无论如何不想与克烈部交战,毕竟双方是数十年的盟友,而且铁木真也非常清楚王汗并不希望这场战争,这个性格懦弱的老人完全是被胁迫进行这场战争的,所以铁木真只想招架一阵,阻止住对方的攻势即可,而并不想杀伤克烈部,也防止自己实力受损。
此时克烈部也已经列好阵势了,桑昆将克烈部分成四个梯队,前面三个梯队做主攻,自己和王汗的护卫队做最后一个梯队压阵,呈批次向蒙古部进攻。
很显然,桑昆犯了一个战术错误:合并则强,分兵则弱,本来克烈部四路兵马数量总数上要多于蒙古部,可分成四队后,各队距离较远,首尾不能相顾,也不能对蒙古部形成合围之势,在面对蒙古部的军队时优势并不明显。此外,另外一个因素让克烈部取胜的可能性变得更加渺茫起来。
战役前夕,桑昆命令札木合为前锋,指挥第一梯队向铁木真发起总攻击。
这对仇视铁木真的札木合来说,真是个绝好的机会。
然而札木合做出了出人意料的的决定:他拒绝做先锋!
以前说过,札木合是个反复无常的怪人,他的一些行为让人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应该愉快的接受桑昆的这一任命,因为这场战争本来就是他和忽察儿、阿勒坛等人挑起来的,长期以来,正是他们几个人施展阴谋诡计,才导致铁木真和王汗这两个老盟友反目成仇,现在他费尽心思促成的事即将实现,他却又变卦了。
他不但拒绝担任先锋,反而派自己的使者前往铁木真的大营,将克烈部的军力部署和进攻计划毫无保留的透露给了铁木真,这个昔日的好安答!
这一举动甚至让铁木真也感到奇怪。接到札木合的情报后,铁木真将信将疑,后来经过其他线索来源综合判断,札木合送来的消息是完全正确的。
铁木真准备好了迎战。
这是一场恶战,也是铁木真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窝囊仗,双方几乎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也没有像样的作战计划,完全乱打一通,你来我往混战成一团。先是蒙古部初步受损,但铁木真迅速稳固住防线,双方暂时僵持。克烈部后续部队上来接战,朮赤台的兀鲁兀惕部骑兵损失严重,畏答儿指挥所辖忙忽惕部骑兵绕路截击克烈部的第三梯队和第四梯队,导致克烈部阵脚大乱,双方缠斗在一起,战局再次僵持。
经过一天的鏖战,战斗结果是:
博尔术、窝阔台和哈撒儿失踪了;桑昆嘴上中了一箭,血流满面;
双方均伤亡惨重。
一直打到后半夜,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坚持不住了,最后暂时罢兵,待休整完了明日再战。战士们甚至就在战场上就地宿营,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睡着的时候一个手握着马刀,一个手抓着马缰绳,随时准备起来厮杀。
这是令人焦虑不安的一夜,现在双方完全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敌方和我方的具体位置,铁木真彻夜难眠,他根本判断不清他的军队损失有多大,身边还剩多少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博尔术、窝阔台和哈撒儿都不见了踪影,他急忙派人四处寻找,可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铁木真顿足捶胸,向天求告“求长生天把这三个人给我找回来吧”。
应该说这三个人是铁木真最亲的人和最得力的战将。窝阔台是铁木真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在铁木真的四个儿子中,战功最卓著的是长子朮赤,他每战必前,对铁木真的作战计划理解也很到位,但鉴于他的血统问题,铁木真一直对他有些若即若离,父子之间总感觉有一层难以说出的隔阂。二儿子察合台,性格暴躁,尤其对哥哥朮赤似乎水火不容,经常发生冲突。而四子拖雷,性格沉稳,有着高超的政治智慧,虽然是幼子,但其实是最合适的汗位继承人。惟独三儿子窝阔台,性格平庸,论战功,比不上朮赤,论智谋,比不上拖雷,但诸子中最让铁木真赏识的却是这个儿子,原因有二:1、是他长得相貌最像铁木真,每个人都希望孩子象自己,这是人的天性。2、窝阔台最孝顺,每次出征,他都紧紧跟在父汗的左右。上次在阔亦田之战中铁木真受了箭伤,就是窝阔台和者勒蔑去泰赤兀人那里偷马奶回来给铁木真疗伤的。
而哈撒儿是自己的亲弟弟,对自己绝对忠诚。博尔术则是幼年时的相知,找回自己被盗的马匹时才十四五岁,这些年一直跟随自己忠心耿耿。
现在自己的爱子、爱弟和爱将都失踪了,这怎么不让铁木真伤心?
正当铁木真向长生天求祷的时候,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迎着晨辉走来了一个人,牵着一匹马,马上还驮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走着的人正是博尔术,马上的人是窝阔台,原来前日和克烈部作战时双方混战成一团,窝阔台颈部中了一箭,跌落马下,博尔术赶紧将其救出,跑出战场一个小树林,用嘴吸去伤口的淤血,并陪着他在小树林里躲了一夜。天亮后,博尔术将窝阔台扶上马,自己牵着马才找到队伍。
看到自己的爱子和爱将失而复得,铁木真又惊又喜。赶紧命令清点人数,整顿好队伍,做好转移的准备,同时四处打探哈撒儿的消息。
但此战后,由于克烈部也伤亡惨重,元气暂时难以恢复,并未主动发起攻击。两部各自沿着来时的路线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