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经略中原 奸佞作祟(1/1)
在六盘山休整期间,察絆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取名叫那木罕。天气一见凉爽,察絆和原幕府人马就回了金莲川,忽必烈只带了蒙将伯颜率剩下的蒙军悄然前去哈尔和林,显露不出丝毫凯旋的样子。忽必烈等行至萧关,就过早地与蒙哥大汗派来劳军的皇子玉龙答失相会。因为按惯例,出征者在凯旋进入母地前要交出军权,但此地离母地尚很遥远,就遇到了皇子玉龙答失,忽必烈不由一愣。
待叔侄寒暄过后,忽必烈就把专征之钺交给了皇子玉龙答失,并笑着说:“有劳皇子速将此物连军队一同带回草原,奉还给大汗,微臣在此恭候谕令!”
王叔忽必烈十分平静的话语令皇子玉龙答失颇不自然,他解释道:“侄儿本想在草原腹地恭迎王叔凯旋,可抑制不住思念之情,就迎了出来,为的是要早日跟王叔相聚,别无他意。”
“多谢皇子惦记!那就请皇子先通报大汗,微臣不久便到。”
皇子玉龙答失便将钺和军队带走了。
蒙哥大汗听了皇子玉龙答失的汇报,就开始在御书房内踱来踱去,他内心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你这个当哥哥的做得太过分了,这样对待一个居功至伟的凯旋者是不公平的,何况你能继承汗位,这背后也有你这位二弟的许多功劳啊!可是,身为大汗的蒙哥,也知道汗廷内外已把他这位二弟说得神乎其神,什么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什么腹有才华用兵如神等,其光环简直要盖过他这位大汗,这已关乎他这位大汗的权威了。
蒙哥大汗这样想着,不由得在心里暗道:二弟,休怪为哥的不念兄弟手足之情,自古兄弟为争权夺势刀枪相见的可不在少数啊!就是在我们王族中不也暗含着争斗吗?我们不幸的父亲不就是相当典型的例子吗?
看来,为哥的只能推你一把,待你走远了,还得把你拽回来,不可让你走出可控的范围啊。
蒙哥在收了二弟忽必烈的兵权后,旋即便派刚到汗廷述职的霸突鲁前去迎接皇太弟。待忽必烈返回了哈尔和林,蒙哥大汗又亲率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迎之于万安宫外,场面十分热烈隆重。但忽必烈并没带来大队人马作陪,甚至连那几十名护卫也留在了郊外,只带了伯颜随霸突鲁步行而来。
当离蒙哥大汗还有十几步远时,忽必烈就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蒙哥大汗急步上前单腿点地把二弟紧紧抱住相拥而泣。他们久久不愿分开,其情景实是感人。待起来后,又携手而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在汗廷大殿上,蒙哥大汗当着文武百官大赞二弟的功劳,什么借道吐蕃啊,翻越大雪山啊,抢渡金沙江啊,智破大象阵啊等,总之,二弟此次征战大理,完成了对南家思的战略包围,为最后战胜南家思奠定了基础。
忽必烈则大颂大汗的雄韬伟略,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啦,什么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啦,什么深谋远虑神机妙算啦等,然后又将大理美女金银及奇珍异宝令人呈上,这引来了百官的欢呼与激动。最后,忽必烈又上前伏地,说:“鉴于漠南治理已初见成效,大理国已在大汗掌控之中,大汗的战略构想已初步形成,南家思已成我蒙古国囊中之物,微臣特回来复命,愿听从大汗调遣,或留漠北,或另遣他用,请大汗吩咐。”
“二弟文武双全,能征惯战,功勋盖世,朕必重用。待二弟歇息数日,再做详议。”
是夜,万安宫内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蒙哥大汗在这里为忽必烈摆下了盛大的庆功宴,并对其大加封赏,高宣其功。群臣也纷纷向忽必烈敬酒致意。随后几天,蒙哥大汗、阿里不哥等又纷纷设家宴招待忽必烈。
到了第五天,在早朝上,蒙哥大汗宣布:皇太弟今后不但将继续总领漠南军庶事务,而且中原其他诸地,也皆由其代朕节制;准其开筑开平王府;中原事务由皇太弟代朕全权处理,他人勿扰。
忽必烈便跪伏叩恩。
离开哈尔和林,忽必烈迅速回到金莲川,排除了一切应酬,竟在几日里跟察絆王妃和众妃子与三个儿子其乐融融地享受起家庭的亲情与温馨来了。小真金和霸突鲁的侄子小安童这几年一直跟着老先生窦默学习,因为想念父母,小真金在此期间还大病一场,病愈后显得不似先前那样活跃了。有鉴于此,忽必烈就任命刘秉忠的弟子王恂为侍读,除了小安童外,又添了康里人燕真之子不忽木为伴读,使小真金不再孤单寂寞,而又能专心跟老夫子窦默就读。二儿子芒哥喇有些傻里傻气的,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料,每逢要其读书就不停地打哈欠,一会儿就睡着了,可他的样子很可爱,胖胖乎乎,憨憨厚厚的,很招人喜欢。三儿子那木罕尚小,还不会走动,但只要瞧见二哥芒哥喇,他的眼睛里就充满了笑意。
休息了几天,忽必烈就又跟众谋士和文武百官忙碌起来了。除了加大力度治理邢州、河南和关中外,忽必烈又派孟速思赴任燕京行台。孟速思大人是亲王的亲信大臣,也是状元公王鹗的入门弟子,当过王府“怯薛”统领和藩邸的家臣领班,文武双全,为人沉稳,机智多谋,让他去燕京跟那些蒙古官员打交道是忽必烈深思熟虑后决定的。
到了1255年,在众臣子的努力下,忽必烈经略中原已大见奇效了。
为了感谢为他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汉地文臣武将,更为了表达自己尽快放弃草原游牧生活的习惯,以表明对以孔孟之道治国的决心,忽必烈责成刘秉忠,于桓州东,滦水北,参照各国都城的样子,修建一座新城,建造新王府和宫室。新城的建立,改变了众汉族幕僚难以适应蒙人帐居的状态,也使忽必烈有了个像样的府邸。开平城的兴建是一件大事,它历时三年,使一座新的草原城市终于出现在滦河边上。
之所以取名“开平”,是汉族谋士提议的,意即开天下太平之世的意思,这是与忽必烈的“思大有为于天下”相吻合的,因此得到了忽必烈的认可。开平城的总体格局类似于唐长安城,只是面积要小许多。修建开平城,标志着蒙古族从游牧经济开始向汉族的农业经济发生转变,也成了忽必烈统治中原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中心,为以后他夺取汗权、平定内乱乃至灭亡南宋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开平城的兴建,在民间留下了忽必烈向龙借地建城的传说。相传当地有水池名曰“龙池”,不管如何干旱,此池四季盈水,当忽必烈决定在此地建城时,便有龙从水中飞上云霄,随后水池干涸,新城就此打下了地基。这个神话传说不足为信,但它却为蒙古保守派贵族提供了反对忽必烈的借口。尤其是阿里不哥心急如焚,眼看二哥忽必烈的势力日益强大,很担心日后汗位旁落,就在暗中唆使人散布诋毁忽必烈的言论。大汗的亲信们不断地将这些无中生有的不实之词呈上,尽管不能尽信,但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为了平息蒙古保守势力派的怨怒,也为了防止来自二弟的居功自傲的威胁,蒙哥大汗还是决定狠狠打压一下二弟的雄心壮志。什么“思大有为于天下”,须知道实现圣祖遗愿的只能有大汗一人,成为“成吉思汗第二”的也只能非大汗莫属。即使是亲兄弟也要划条底线,不管是谁,只要他稍有“功高震主”的苗头出现,就应毫不留情地迅速泼以凉水,不仅要浇灭这火苗,还要浇透他的头脑,使他再也不敢动此念头。
为此,蒙哥大汗在一天早朝快接近尾声时突然甩出要群臣评论一下漠南乃至中原的治理情况的议题,并希望大家直言。这简直就似一簇火星掉进干柴堆,转瞬间就引起了一场熊熊大火。因为蒙古宗王贵戚们大多在中原有自己的封地,而忽必烈推行“汉法治汉”触动了他们的特权,这怎能令他们心甘情愿呢。
“纳税?我们蒙古人还要向汉人纳税,这可是‘札撒’上所没有的。”
“纳的税哪儿去了?还不是让那些汉人中饱私囊了!这简直就是对我们蒙古人的污辱!”
蒙哥表面上看似平静地听着,心中却暗自窃喜,凭这就足够二弟受的了。可是,窝阔台和察合台系的西道诸王却一反常态,纷纷积极踊跃地向大汗进谏,好像只有他们才是最效忠于大汗的臣子。
“忽必烈高喊‘大有为于天下’,难道他要做‘天子’吗?在他眼中将大汗置于何地?”
“大汗是允许他修筑开平城,可他修筑的却是汉式皇城,比我们哈尔和林还要雄阔,还要漂亮,其用心何在?这明显就是要做中原的皇帝嘛!”
“忽必烈的所作所为已明显地背叛了圣祖之‘札撒’,他就是一心要做中原之主,那些汉人们就是要拥立他做中原的皇帝,臣子们恳请大汗迅速派兵攻占中原,捉拿叛贼。”
“少汗应代大汗出征!”
“对,我等愿听命于少汗阿里不哥的调遣!”
蒙哥大汗闻听至此,不由心中大为震惊:这哪是在维护他大汗之权威,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分明是在鼓动他们兄弟互相残杀,分明是在借他大汗之刀砍他大汗之手足,其目的是要削弱他大汗之力量,颠覆他大汗之地位,夺取他大汗之江山。这招借力打力之毒计实在是阴狠毒辣至极。
蒙哥大汗不由将愤怒的目光射向阿里不哥:只有他利令智昏、不分敌我做了他们的幕后主使,才使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要置二弟于死地而后快。这个自私而又蠢笨的小弟,被人家利用了还自觉聪明呢!阿里不哥在蒙哥似要喷火的眼光盯视下,不由低了头,他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自己已被人家利用了。蒙哥不仅感到尴尬,他已深感汗廷又处在了危险之中,而这把火恰恰是由他自己点燃的,现在却烧向了自己,真是又后悔又着急啊。
这时,刚才还怨恨忽必烈侵害了他们利益的东道诸王中的塔察儿宗王率先站了出来,大声道:“你们几位王爷想栽赃陷害忽必烈亲王吗?是想离间亲王跟少汗么?亲王历来心胸坦荡无私,南征大理归来立即交卸兵权,去治理漠南和修建开平城也都是秉大汗旨意而为,何谈另有所谋?
臣知少汗向来是尊兄敬长,何来统帅征讨之言?忽必烈亲王是有不足之处,但这是他操之过急所至,其本意实是为大汗尽快经略好中原汉地,而误被汉臣所用,怎谈得上刀枪相对?你们这么做无异于是要毁掉大汗的基业,无异于是要陷少汗于不义,无异于是要图谋不轨、乱中夺权罢了!
你们所言实是居心叵测啊!”
塔察儿宗王一语中的,一针见血,他的话赢得了众多赞许的目光。
蒙哥的心变得安稳了,他知道偏离了航向的船重又归于正确的航线了。
见舆论导向被引回到蒙哥大汗所期望的轨道上来,察合台系的一个老宗王气得破口大骂:“塔察儿小儿,你这是血口喷人!老夫岂容你在大汗面前胡言乱语,我非宰了你不可!”
这位老宗王说罢就拔出剑来。
“休要放肆!”
蒙哥大汗低沉地吼了一声,老宗王便悻悻地退了回去。只见蒙哥大汗泰然自若地看了看大家,轻咳了一下,微笑着说:“身为大臣,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呢?诸位爱卿皆能直言不讳实属可嘉。朕之二弟天性仁厚,一时误被汉臣所惑实属太过急躁。为正本清源,推崇祖制,朕将派人速去中原‘钩考’,清查赋税,惩办秽吏,扬清激浊,匡谬正俗。”
一切又在蒙哥大汗的掌控之中了,一切又按蒙哥大汗的意思发展了。
散朝后,蒙哥大汗将阿里不哥招进御书房,语重心长地说:“额吉在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兄弟要同甘共苦,任何时候都要亲如手足。
眼下你二哥远在漠南经略汉地,虽呕心沥血,但那里情况错综复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差错总归难免。今天我将漠南之事供以朝议,就是以此表明我们并不袒护私情。但有人却居心叵测,妄想浑水摸鱼,离间我们兄弟之情,趁乱颠覆汗廷,这实应引起我们的警惕。须知,这种人若是得逞,你我兄弟都得遭殃。”
蒙哥大汗用话敲打完阿里不哥后,又给小弟以抚慰:“就派阿兰答儿、刘太平等领人去中原‘钩考’吧。”
这两人都是阿里不哥的亲信,派他们去严办忽必烈的手下,那可是决不会含糊留情的。
所谓“钩考”,就是审计,而蒙哥大汗的用意是借“钩考”之名鸡蛋里挑骨头,剪掉忽必烈的翅膀,让二弟变成只能匍匐在地的“雄鹰”。耶律铸见大汗决心已定,很为忽必烈担心,连忙暗地里派人趁夜色掩护疾速去漠南报信。忽必烈得讯后,马上跟众谋士商量,大家很紧张地想着对策。刘秉忠建议赶紧给各地传递消息,令他们把没入国库的税银抓紧入库,停止一切蓄积粮草的行为。郝经摇头,说先前不交,现在再交,只能是弄巧成拙,徒增怀疑。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之时,伯颜将军掀帐走了进来。他现在是漠南地区的军队统帅。只见他神色严峻地说:“各地府衙均被汗廷‘怯薛’把守,各地府吏已失去自由,阿兰答儿和刘太平已到了河南、关中,设钩考局,审查税赋。眼下形势严峻,末将已传令各地驻军少安毋躁,静候将令。”
郝经听了就跌坐榻上,绝望地说:“大汗派这两个恶奴来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
蒙古青年将领阔阔却按剑而起,吼道:“汗廷对功臣如此不公,亲王,请派末将前去捉拿了这两个恶奴,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姚枢一摆手道:“使不得,绝对使不得!大汗,君也,兄也;亲王为皇弟,臣也。君君臣臣,不可违逆。何况亲王远离汗廷,大汗也未必详知中原之事,一些别有用心之徒势必在其间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其目的就是挑拨离间其君臣使兄弟反目,趁势夺取汗位。所以,我们必须要看到‘钩考’背后可能引发的种种危险。依我看,眼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看情势发展再寻对策。”
察絆点头称是。忽必烈沉思一会儿说:“也只好如此了。伯颜将军速下旨令,各地驻军不得擅自行动,要及时将情况详细上报。”
伯颜听令急速出去了,忽必烈又令阿里海牙去燕京协助孟速思大人维持治安,让阔阔掌管金莲川王府卫队随时听令,吩咐阿合马将金莲川府邸财物登记造册,令刘秉忠继续去监管开平城的修建。一切安排就绪,忽必烈就和留在幕府的文臣武将天天静观其变。
一天,阿兰答儿阴鸷着脸,带人杀气腾腾地来到了河南经略府上,杨惟中问:“大汗派特使来此,不知有何指令?”
阿兰答儿目中无人地一屁股坐在正座,斜睨着眼睛冷冷地说:“臣特奉大汗旨意,对中原地区各地进行钩考,请速将税赋账目送来,供我等检查。”
史天泽就问:“可有忽必烈亲王的指令?”
阿兰答儿不屑地撇撇嘴道:“都听仔细了,臣是奉大汗之命来中原钩考的,不受其他任何人的节制,希望你们还是尽心配合为好,否则,别吃不了兜着走。来人哪!你们给我睁大眼睛,严禁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说罢,他阴鸷的脸上牵强地抽动两下,嘿嘿地冷笑两声,乜斜着眼睛瞅了瞅大家,又厉声说:
“除了世侯史大人,别人就暂请委屈一下,没有‘钩考局’的指令,不得乱动!”
史天泽气愤地站起来说:“经略司的一切事宜由我主治,是非功罪,皆当问我,这与他们无关,请大人收回指令!“但阿兰答儿不为所动,只说:“臣只是奉大汗旨令行事,请世侯大人莫要干扰。”说完,就令士兵严加看守,自己则扬长而去。
在京兆宣抚司(即关中地区府衙),刘太平也气势汹汹地把廉希宪、商挺、赵良弼等众多府吏关押起来,并进行逼供迫害。他们诬蔑赵良弼贪污钱物,逼他退赔,以为这样就会迫使赵良弼认输服软,变节叛主。但赵良弼在酷刑之下却始终拒不低头,忽必烈得知后,及时替赵良弼交足钱物,这才使刘太平放出赵良弼。但对于中原的一般官员,阿兰答儿、刘太平充分暴露了自己的酷吏本色,对其严刑拷打,或盛木器中置烈日下曝晒,或以火燎烤,刑讯逼供,逐个审查,以莫须有的罪名定案。残害致死者就达几十人,关进大牢者不计其数,并扬言除了勋旧之臣史天泽、刘黑马外,其他人都有被斩首之可能。一时间,许多官员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应该说,蒙哥大汗只是想利用这些酷吏使二弟忽必烈的“汉法治汉”的成果付之东流,使二弟忽必烈再也不敢动“思大有为于天下”的念头,使二弟忽必烈日后服服帖帖跟在他这个大哥身后唯命是从。而阿兰答儿却另有图谋,他每每想起在弘吉拉草原追赶察絆时的倒霉情景———自己被忽必烈剑指脖颈,跪在美丽的察絆和众多的士兵面前的狼狈相———就感到自己受到了天大的污辱,就咬牙发誓要报此仇。正因为有这个原因,他很快就投入了与忽必烈相对立的阿里不哥的怀抱。
阿兰答儿是带着强烈的复仇心理来到中原的。
他想:即使我现在不能将忽必烈置于死地,我也一定要让忽必烈的内心流血,一定要将忽必烈搞得身败名裂,一定要让忽必烈永世不得翻身。阿兰答儿表面上看不能触及忽必烈身上的一根汗毛,但他对中原官吏的威逼折磨,却似拿一把锋利的小刀一点一点地切割着忽必烈的内心。阿兰答儿暗自狞笑:我看你忽必烈能忍受到什么程度,当你忽必烈心痛得受不住而蹦跳起来时,我就会以你造反的名义,立即抓捕你,并亲手将你杀之而后快。至于察絆,嘿嘿,阿兰答儿美美地想: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当我的奴隶。
阿兰答儿终于让忽必烈心痛得受不住了,他又一次召开了幕僚会议,商讨应对当前形势的对策。忽必烈悲愤地说:“我们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我们再也不能忍看每天都有官吏委屈地死掉!这些官吏都是忠诚职守之人,他们勤恳地为我做事,我岂能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我们必须改变这种束手无策的局面,必须得改变!”
窦默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亲王曾记得否,当初蒙哥大汗没有继承汗位的时候,是亲王给兄长提出了‘等待’之策。我看眼下大汗并没有要把亲王置于死地的想法,他只是不想看到亲王坐大。所以我们现在还必须得‘忍耐’,只有在‘忍耐’的前提下想出应对之策才是正确的。”
郝经受了窦默老夫子的启发,就说:“那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要打消大汗的顾虑,让他确实放下心来,只有这样才会有转机。”
郝经的话音一落,大家就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都沉思起来。这时只见察絆和姚枢在悄声地说着什么,似乎他们已有了办法,忽必烈就问:“姚先生可有应对之法?”
姚枢点点头,说:“我跟察絆王妃的想法是一样的,若单‘静观’而不求‘变’,我们就陷于被动,就只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就没法解当前的危局。窦默和郝经都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眼下必须要‘忍耐’,在‘忍耐’之前提下还要表示出‘归顺’之意。眼下只有亲王交出漠南亲率家眷回归哈尔和林,才会令大汗彻底放心,才会解中原官吏之灾,唯此而别无他路了。”
姚枢说完,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就又说:“不要担心我们会前功尽弃,有句话说得好,‘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亲历过这场改革的人有谁会忘却亲王的仁德呢?我看中原百姓不仅不会忘却,而且还将在对比中更加怀念亲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在,就不怕没机会,谁能肯定今后没有重返中原的机会呢?”
尽管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大家一想几年来忘我忙碌的成果就此将付之东流,在感情上怎么也接受不了。最后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忽必烈的身上。
察絆见了,就站起来说:“韩信有胯下受辱的隐忍,刘邦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要保住人,有了人就会有翻身的实力,没了人纵使有了翻身的机会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机会从你的身边溜走。大家不能只看只争眼前的得失,要高瞻远瞩,要从长计议。干大事就要能忍辱负重。”
听了察絆的话,忽必烈眼前一亮,他认识到自己是因为感情冲动而变得不冷静了,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腰,然后果断地一字一顿地说:“那就宜早不宜迟,明天我就回哈尔和林!”
为了保护汉臣谋士,忽必烈给他们每人发了足够的银两,把他们遣散躲避起来,只留下蒙古文臣武将于府邸,并责成伯颜全权负责,自己则只带了文臣姚枢、郝经,武将阔阔及几十名护卫携家眷踏上北归之路。
而此时,三王子小那木罕正发着高烧,忽必烈的脚疾也正重又复发。
蒙哥大汗闻听忽必烈回来了,先是一愣,继而又令人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他破例未带护卫只带着耶律铸迎出万安宫来。当看见这一行人风尘仆仆面带倦容立在大门外的时候,当看见察絆怀抱着那木罕愁眉不展的时候,当看见忽必烈眼里含泪踉跄着奔过来跪伏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位大汗一时也眼里湿润起来了。
“大汗,罪臣忽必烈前来叩见!”
声音未落,察絆等人皆跪伏在地。蒙哥大汗见状就赶紧一边扶起忽必烈一边招呼大家平身。
“这不是堂上,叫我大哥。二弟,你的脚病怎么又犯了?”
“不碍事!”
“察絆!快让我看看这个侄子,自他出生以来我还没见过呢?”
“大汗切莫靠近,那木罕不知得了什么病,还一直高烧不退呢!”
察絆边这样说着,边往后退了两步。蒙哥大汗闻听,竟赶紧过来瞧看,见侄子脸烧得通红,就喊耶律铸:“快叫御医来!”
这时忽都岱大皇后等人赶了过来,二王子芒哥喇见了,就不管不顾地边跑边哭喊着:“额吉!额吉!”就一头扎进大皇后的怀里,大皇后竟也激动得泣泪横流。这情景又让蒙哥大汗心里一阵难过。进到宫里,蒙哥大汗就叫忽必烈来到了御书房。
“二弟,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丢下军队回来了?”
“大汗,微臣……”
“在家里叫我大哥。”
“大哥,二弟是负荆请罪而来。二弟既没有治理好漠南,又对臣下管束不严,劳大汗操心钩考,实是羞愧难当。尽管大哥与我乃一奶同胞,但还望大哥莫念亲情,从重发落罪弟,以匡扶汗廷之制。”
蒙哥一闻“一奶同胞”就不由心头一热,想这二弟对自己承继汗位功劳最大,而且不久前又远征大理替自己完成了迂回包抄南家思的战略构想,就有些怪自己做得过分。
“我的好弟弟,你何罪之有?即使有错,也是怪哥哥没有及时提醒你。我们都是太操之过急了,总是想尽快拿下南家思一统天下,这就让汉臣钻了空子。我派人去钩考,只是查偏扶正,是在帮二弟,实在是别无他意。你身体不好,又何须亲自来,传个信就可以了嘛。”
“大哥替我改正错误,我不当面聆听大哥教诲,怎会安心?再有,我之所以回来,实在也是为了妻儿的健康。因为水土不服,先是小真金得病险些丧命,继而这那木罕又高烧不退。我向八思巴大师讨问,他说蒙古人的后代最好能闻着草原上的气息长大。我想,漠南是大汗的漠南,军队是大汗的军队,换谁去经略都可以的,可我的几个儿子是断不可命丧漠南的,正好赶上大哥派人去钩考,我就趁此机会赶紧回来了。希望大哥留下我一家在哈尔和林,汉地的生活气候实在于我们是不相宜的。”
“要是这样,那开平城不就白修了吗?”
“大哥,那城就是给您修建的避寒胜地,怎能会白修呢?我想这开平城除了给大哥做个避寒的去处,还可以在攻打南家思时派上用场,大哥在那里坐镇指挥会比在这方便得多的。”
“二弟做事想得就是周到。对了,阿兰答儿他们钩考得怎么样了?”
“这小弟也不太清楚,我想大哥派去的人是不会怠慢的,他们会好自为之的。”
晚上,蒙哥大汗特地在后宫设下家宴,并由阿里不哥一家作陪,席间大家避开“钩考”话题,只是叙旧,甚至聊到小时候淘气的事,气氛甚是融洽。
快结束时,耶律铸来报:“那木罕小王子高烧已退!”
大家就又举杯庆贺,蒙哥大汗就说:“看来那吐蕃和尚还真言对了。”
忽必烈说:“还是在家里好啊!”
接下来的几天,先是阿里不哥做东摆宴为二哥接风,接着是木哥,接着是一些宗王。有一天,耶律铸到忽必烈在哈尔和林的宗王府,告诉忽必烈大汗已召回了阿兰答儿和刘太平等,“钩考”之事就此打住,整个中原事宜暂由霸突鲁主持管理。这样忽必烈系念中原臣子命运的心终于放轻松了,他就暂且在哈尔和林做起了尽失颜面的“闲王”了。
蒙哥利用“钩考”对忽必烈来了个“釜底抽薪”后,就又对他这位二弟格外关心起来。他不仅让御医很快医好了忽必烈的脚疾,而且还让阿里不哥、大皇后忽都岱和大皇子玉龙答失不时来忽必烈住处探望。就是他自己也很难得地在一天晚上过来闲聊来了。他考考小真金,逗逗那木罕,因为芒哥喇又被大皇后领了去,他就又讲了几个芒哥喇的趣事。跟孩子们逗完了,他才和忽必烈、姚枢进了书房。
蒙哥大汗坐定后就问姚枢:“姚先生,你对征战南家思有何高见?”
姚枢也毫不谦虚,直言道:“蒙军过去屡次伐宋,但只是乱砍乱杀一气,马上去马上回,秋天去春天回,攻占之时土地入蒙军之手,退撤之后土地又复归原主,因此,百姓视蒙军为敌,视宋军为己,不足怪矣。如果蒙军每占一地即长期治理,抚民安心,那么百姓久而久之也就认同蒙古国了。这样再对宋军发起攻击,其距离也就近了许多,省去了奔波之苦和粮草的运转,真是方便多了。”
蒙哥大汗颔首称是。
“姚先生所言果然不凡,怪不得二弟一再提起先生呢。”
“其实不管是谁为君王,只要善待百姓,民则拥护;反之,民则反对。
天下一家,一视同仁,此乎理也。”
“姚先生所言甚是,甚是!”
此时的情景,让忽必烈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总是受大哥关爱的事情来。唉,大哥还是那时那个大哥么,自己还是昔日的那个自己么?究竟是大哥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呢?人要是总也长不大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