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的时光 隔不断的情思(1/1)
原金宝屯胜利农场浙江知青 叶竹钧
叶竹钧 女,浙江慈溪人。1969年6月支 边到内蒙古金宝屯胜利农场,先后在三营和冷库工作。1977年上通辽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现任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1995年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2007年中国传媒大学访问学者。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的教学研究20余年,主讲数十门课程。结合语言教学申请项目多项,并在《语言文字应用》《教育评论》等重要刊物发表论文,编著教材《普通话水平测试朗读指导》曾获国家新闻出版署、教育部三等奖。
2008年6月,我终于有机会回了一趟通辽。那是我阔别二十多年的故土,是我思念中的第二故乡。
一下火车,几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刘大哥、刘大嫂、许兰英和我的几个小姐妹。说也奇怪,本来互不相干的他们,因为我而相识,因为我而共享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因为我而有了今天的协定。我乖乖地按他们的二二制分配安排行程:两天看望金宝屯胜利农场的老朋友,两天和内蒙古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1977级大学同窗欢聚。怎奈四天时间少而又少,我想见的人太多太多。
记得曾多少次连做梦都在向关心我成长的老前辈感恩,在和我共患难的小伙伴叙姐妹旧情,在和我同窗四年的老同学畅游校园,履行我们七七级同学二十几年前在学校农场的诺言。正是这些同学和朋友们,挂着我的心,牵着我的情。
出租车过来了,大家让我上车,我却执意步行,为的是一览我第二故乡的容颜。
印象中的通辽市很小,我下乡时路过通辽站就听人用“一个公园两只猴,一趟公交跑两头”的顺口溜来戏说当时通辽的规模和市容的简陋。“文革”后,我上大学时的通辽市政建设已经有了改变。而今,我一眼望去,哪里还有从前的影子,俨然是个新兴都市!
我们边走边聊,连当年只花一毛钱买张电影票,一毛钱买“少半碗”葵花籽解馋等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腾出来。突然,我想到至今还珍藏着的订书机,当时才花两毛钱,是我们326女生宿舍的同学在一家文具店发现的,我们一人买一个,小巧玲珑,可爱至极。因看着顺眼,用着顺手,我一直把它珍藏在身边,偶尔还用一用,有机会则向别人炫耀一番,而更多的是因为见物思人,触景生情,勾起对往日的回忆。
1969年,我只身从江南水乡到塞北草原,后来又从华北平原到岭南花城,漂泊过的地方处处有我的足迹,也处处有我的回忆。随着大半辈子时光的流逝,唯有在金宝屯“淘金”的日子和大学四年的生活片断,仍在我的记忆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在金宝屯胜利农场的九年里,要数在冷库工作的时间最长。可惜冷库现在已人去楼空、面目全非了,但桂兰、玉珍和我却不顾一切地翻过紧锁的大铁门,去寻找青春年华留下的痕迹。还好,我们在那片破旧不堪的空地上隐约看到了宿舍、食堂、车间的轮廓,也看到了曾一度辉煌扩建的库房。说来也巧,一位领着孙女走过来的老人正是当年机房的小赵师傅。他把我们领到重建的家属院,马上就有人认出了我们。随即,前邻后舍的老同事聚在一起,紧紧地握手,深情地拥抱。喧闹中,一个调皮的声音忽然喊出我当检验员时自编的一串术语,笑得大家前仰后合,有人跟着喊,补充着,把我们喊回到了那个年代。我真不敢相信她们至今竟还记得这些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名词,难为她们当年能和我配合得那样默契。
一阵轻松过后,大家谈论了不少往事,其中使我记忆深刻的是冷库长年严冬的恐惧。更难忘“文革”极左的年代——1973到1976年间,每年我都卷入知青升学评选的游戏,每场游戏我都遭受以名列前茅开始,又以名落孙山告终的折磨,残酷的现实使我心灰意冷,莫名的惆怅迷蒙了我的人生航程。幸亏有那么多好心人:慈父般的王叔叔、尉叔叔;性情耿直的巴书记、柳干事;支持我学习,关心我生活,给予我无数次帮助的石大哥、陈大姐……还有与我朝夕相处的小姐妹们,是他们不随世俗趋炎附势,是他们和我携手陪伴我走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也正是她们,凭着善良、正直、聪慧,为我不平、真诚相助。
“金宝屯”这个美妙的地名,没带给人们富裕的日子,22.75元的微薄工资是我全部的生活费用。我在金宝屯淘金,虽没淘到黄金,却淘到了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一颗颗激励人奋进的金光闪亮的心;我在冷库作业,虽然常年守着不化的冰山,却发现比冰块更透明的东西——一颗颗陶冶人性灵的冰清玉洁的心。
正是心与心的连接,坚定了我的人生信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多少年艰辛的磨难换回我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有幸迈入七七级大学生的行列。
三十年前,我们五十名同学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四年的校园生活,我们同进一间教室,同去一所食堂,为了同学的情分,有人冒名应答瞒过点名关,有人甘愿在食堂长长的队伍中挨挤;每逢假期,探亲的同学开始有了自行车队伍的接送,去医院看病的路上也常常有同学相伴。多少次,吉图送来清纯的柴油;多少次,我们将一分钱一斤的大白菜抱进宿舍门;白城子香喷喷的茶叶蛋一人分一个,食堂黄澄澄的玉米饼拌着白糖味道更香醇。四年啊,人生长河中暂短的一瞬,四年的每一份温馨筑起了心灵相通的友情。渐渐地,直言求助不再说“谢”字,不愉快的插曲也相互变得豁达和宽容。我们共有的四年岁月啊,已在彼此的生命中打下烙印,无论走到哪里,这份真挚永远不忘,因为那是我们共同的标志——永远的中文系七七级。
四年的青春足迹留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四年的欢歌笑语回响在霍林河街畔。二十六年前,我们带着梦想再次投入社会,重新开始品尝人世间的温暖和炎凉。二十六年来,同学离别时的留影陪我走出孤独,离别赠言伴我度过无数个春夏秋冬。二十六年来,挥之不去的思念仍保持着我们心与心的交融。为了匆匆一面,哪怕是远在千里之遥的四川、厦门,更不吝惜相隔百里的艰难路程。匆匆过往的人生路上能有几个“一面”,难以割舍的是四年同窗连在一起的心。那些年渴望见到熟悉的字迹,这些年渴望听到各有特色的声音。一声“叶姐”忘不了五十名同窗的兄弟姐妹之情,一个小小的刀口也让我的兄弟姐妹受惊,人参、蜂胶等物虽小,却是严冬里的炭火,酷暑里的浓荫,是兄弟姐妹千里之遥相互牵挂的赤诚,是春树暮云中的深情。二十六年了,我的心,我的情无法远离通辽,因为那是我同学朋友集聚的地方。
一张站票终于把我带回思念已久的第二故乡。久别相逢的欣喜把我们带到二十六年前,一张张熟悉的脸虽然不再年轻,同窗四年时的言语神情却恍如再现。当年校园生活里的疑团今天开始揭秘,今天的坦诚却披露出昨天的心迹。同学的每一句话叩击着我的心灵,更有丽君的一席肺腑之言道出了我对同窗的真情。尽管社会中的我们是那样渺小,而渺小的你我会以自己的弱小尽力相助,原因是我们曾经朝夕相处于一个富有凝聚力的集体——中文系七七级。
感谢雅清、兰英的及时联络,感谢英华、建军为我们的欢聚搭桥助力。短短两次相聚,引发我们对往日美好时光的重温,让我们深感同窗之情弥足珍贵。最令人欣慰的是我们七七级同学全都健在,令人遗憾的是我来去匆匆,这次不期而遇还有不能谋面的同学。我珍惜相聚后的这份情怀,我更渴望见到每一个想念的同窗和好友。我期待着,期待着有生之年有更多下一次的相聚。
我留恋通辽这块养育了我十三年的土地,无论是金宝屯伙伴们晶莹透亮的心,还是大学同窗真诚纯洁的情,这次相逢经受了漫长的二十六年的别离。
留不住的时光又把我和同学朋友们分隔在车窗内外,又将把我拉回遥远的南方。不愿告别,却在告别;不想流泪,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泪水模糊中渐渐远去的是车厢外同学和朋友们的身影,是我曾经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草原新城。
2008年9月28日,写于广州“云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