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笙(1/1)
原金宝屯胜利农场天津知青 印爱华
印爱华 女,1952年出生,毕业于天津市女二中。1969年6月下乡到内蒙哲盟金宝屯胜利农场,在冷库工作。曾先后就读于哲盟师范学校和通辽师范学院,就职于通辽市第五中学,廊坊市体育运动学校。现居于天津市。
草原的盛夏,中午还是汗流浃背,夜晚却有了秋的凉意,一场大型文艺会演正在进行。
幕布拉开了,一个中等身材、英俊挺拔的小伙子站在台上,双手捧着一把古朴的笙,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因为观众大多是蒙族人,被他手中陌生的乐器吸引住了。很快,随着他身体自然而潇洒的起伏,悠扬美妙的乐声像流水一样从一根根紫竹管里倾泻出来。全场沸腾了,那是他根据一首蒙古族民歌改编的笙独奏曲《萨日朗花开》,人们伴着熟悉的旋律合着节拍鼓掌,有的竟低声哼唱。仿佛他们置身于辽阔的草原,眼前是一片片盛开的萨日朗花,那鲜艳的橘红色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摘下一朵含在嘴里,甜滋滋的,细细咀嚼又脆又甜……
我完全被陶醉了,渐渐地,掌声,乐声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只有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笙在我眼前晃动,我的眼前一片灿烂,好像美丽的萨日朗花在我的心中一朵朵绽开。
再看到那把笙时,我和他已经相恋了。
他从墙上摘下一个黑色的精致的小皮箱,打开箱盖。哇!好漂亮的一把笙,衬托在墨绿色的丝绒上。锅形的黄铜底座金光闪闪,镌刻在上面的八仙过海人物肖像栩栩如生。一根根紫竹管参差错落,环抱在锅形底座上,乌黑发亮泛着紫光。他轻轻地拿起那把笙,神情庄重地告诉我,当年为了买那把笙,他攒了一年多零花钱。初中毕业,他考取了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是“文革”粉碎了他想当艺术家的梦。我迫不及待地从他手中抢过那把笙,使劲地吹起来,脸都憋红了,竟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笑得前仰后合说:“我拿着,你吹。”咦,果然毫不费力就吹响了。他又神秘地说:“这是魔笙。”我当然不信他的话,翻来覆去摆弄着那把笙,又试着吹了几下,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原来紫竹管上有很多眼儿,只要用手指按住其中的一个便可以吹响,按哪根管上的眼儿哪根管就响,我得意地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黄昏,广袤的科尔沁大草原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凝重、祥和,我们坐在突起的小沙包上望着远方被晚霞染红的天际,心中不免几分惆怅。是那把笙伴着我们度过那段时光,一个个音符伴着我们的脉搏跳动,那是青春的旋律,蕴含着初恋的甜蜜,充满了我们对未来的希冀和茫然。
记得,儿子上小学六年级了,似懂非懂的年纪,竟然也有那么几分“知青情结”,总是缠着我们问这问那,我们索性搬出一堆旧照片给他看,他饶有兴趣地翻看着。突然,他举着一张照片跑到我们面前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告诉他那是他爸爸当年演出时的一张照片,他兴奋的小眼睛闪着亮光,找我们要那把笙,我们无言以对。儿子识趣地走开了,那失望的样子,让我们好心痛。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知青陆续回城,宿舍里狼藉一片。起初,我们偶尔还看上一眼挂在墙上的小皮箱,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后来,我们根本顾不上它。再后来,我们也返城了,安顿下来之后,便想到了那把笙,于是翻箱倒柜地找,没有找到。好多天里,他的脸像六月的霉雨天,似乎轻轻一触雨点便会落下来。我不敢跟他说话,默默地在记忆中搜寻,却始终没有一点线索,其实,我们心里早就有了一种默契:那把笙可能压根儿就没带回来,它永远留在了那里,如同那个年代,如同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几十年过去了,初恋的感觉早已被琐碎的生活销蚀,但是那一根根紫竹管里发出的忽而高亢、忽而低婉、忽而欢快、忽而忧伤的乐声,早已化成涓涓的小溪,流淌在我的心间。
(此文曾发表于1998年12月11日《天津日报》七色社会栏目,并获“我们的爱情故事”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