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趟冰河(1/1)
原金宝屯胜利农场浙江知青 潘鸣耀
有个故事尘封在我的心底已经四十四年了,现在我要把它亮出来说给大家听一听。这是一个绝对真实的故事,没有一点虚构,没有丝毫夸张,是我和知青朋友们亲身经历且刻骨铭心的一件往事……
那是1970年的早春,我们支边到内蒙古哲里木盟金宝屯胜利农场的浙江知青回家过完春节,陆续返回农场参加春耕生产。大约在二月末三月初的一天,我们慈溪知青一批人从四平坐火车到达胜利农场设在金宝屯的转运站,等待搭乘返回农场的车。
顺便介绍一下胜利农场的转运站,那是场部设在金宝屯的一个派出机构。金宝屯是胜利农场通往外部世界的主要出口,南来北往的人员,运进运出的货物都要经过那里中转。为此场部设置了一个类似于接待站(或叫招待所)那样的机构。说是转运站其实只有两排土坯房围成的一个小院,位置在金宝屯火车站不远、紧邻农场冷库的沙坨子上。土房子里除了面对面的两铺土炕供人们住宿过夜外,其他几乎什么也没有。
当时不约而同地来到金宝屯的知青很多,除我外还有三分场的邵桂华、胡海粟、陈建业、干华芬、罗海军、符凤维、岑如兴、顾月珍、岑承天、汪洋、茅忠耀和蔡企棠等十多个人。当我们一行人赶到转运站时已是午后,返回农场的卡车已经开走了。我们很无奈,因为从金宝屯返回农场到达三分场少说也有五十多里地,而且还要经过西辽河这一无法逾越的天然屏障。我们只好在转运站的土炕上过夜,等待着明天一早农场过来的车。正在冷库工作的浙江知青齐爱贞和叶竹钧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使我们感到温暖。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转运站里根本睡不着,一是房间特别冷,二是环境实在太脏。大家和衣斜靠在转运站提供的那脏兮兮的铺盖卷上对付了一个晚上。一大早我就外出打听汽车的消息,得到的消息令我大失所望,说是当天农场那边可能没有车子过来。怎么办啊?焦急之余我们产生了大胆的构想,做出了徒步返回农场的决定。转运站的领导劝我们:“眼下正是辽河化冻涨水的季节,你们怎么过得了辽河?还是再耐心地等一等吧。”已经离开农场一个多月,我们都惦记着那里,归心如箭。大家胡乱地吃了些早饭就扛起大包小包一路朝南向胜利农场进发了。
从金宝屯到辽河的岗岗渡口大约不到十里的路程,我们有说有笑地赶路不知不觉就到了那里。横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西辽河,我们观察了地形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啊!情况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只见河床足有四五十米宽,河水已经开冻,夹带着冰排和冰碴子湍急地向下游流去,过河的形势十分严峻。
说到这里需要介绍辽河和胜利农场的一些地理知识。胜利农场地处辽河的冲积平原,东、西辽河从农场的两边流过。辽河水系及其流域在我国大江大河中有它的一席之地,别看中国地图上标出的辽河是一条不算细的蓝色线条(河流),但实际上辽河是一条河床不固定会经常变化的季节性很强的河流。每当七八月份的雨季和春天结冰融化时河水较大,比较充沛;而在其他季节河水则比较少。流经胜利农场的辽河上没有架桥,在水大时过河靠渡船,水小时则车子直接开着趟过河去。
可当下正是辽河开冻、结冰融化水大的时候,我们该怎么过河啊?胆小的女生急得直掉眼泪,我们几个男生凑到一起商量如何徒步趟过辽河的办法。邵桂华提议我们应该做些调查研究,摸一摸辽河的底细。于是我们来到辽河边上的一户老乡家里,说明来意后,老乡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领着我们走下辽河堤岸实地观察。善良忠厚的老乡为我们指出了能比较安全趟过辽河的路线,并一再叮嘱我们不要迈大步,要谨慎地摸着石头过河。要特别留神河里的流沙和暗流……我们谢过老乡,做起了徒步趟辽河的准备。
为了安全,便于相互照顾,我们把人员分为三人一组。我、桂华、海粟和企棠是先遣队,负责为大家摸索开路。其他人分成了男女生搭配的几个小组,根据我们摸索过河的情况跟上,大家都脱掉了棉裤(注:那时候东北地区高寒,当地老乡每年到五一才换下棉裤),挽起裤腿,把行李和旅行包往肩上一搭,互相搀扶着走下水去。大家真有一股“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般的豪情。
我估计当时的水温在零度左右,辽河的冰水真是刺骨钻心的凉,湍急的河水带着冰碴子冲击到腿上生疼生疼的,我们一行在艰难地向辽河对岸移动。刚下河不久那边就传来女生的尖叫和埋怨声,我大声地喊道:“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冷不冷,想想英雄罗盛教!”试图以此来激励大家的革命激情……其实面对严酷的现实,空喊政治口号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
“啊呀!”又是一声尖叫,是一位女生双脚一滑险些摔倒,她的旅行包跌落到水中。大家一片慌乱……
时间过去了半个多钟头,我们还没走到河面的三分之一。长时间泡在冰水里哪行?再这样大队伍往前涉水过河太危险了,已经是不太可能。我们当机立断,由陈建业等几位男生带领女生和行李返回原地。蔡企棠因腿抽筋也被迫退出先遣队返回,我们另外三个先遣队员继续探索前进……
我们三人手牵着手,互相搀扶,互相鼓劲,艰难地向对岸前移。河底冰块未化,有的地方冰面很平很滑,有的地方冰碴像尖刀一样插在河底扎脚。我们相互提醒,小心滑倒,水最深处到了大腿,浸湿了我们的裤衩。我的双腿已经麻木,完全感觉不到冰水刺骨的寒冷,坚持着向对岸前进。突然我脚底一滑身体失去重心跌向河里,多亏桂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的外衣,才避免了我落水挨冻的尴尬境地。
终于,我们仨趟过了辽河,胜利到达彼岸。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河对岸的插友们也“乌拉!乌拉”地为我们欢呼!刚才泡在冰水中肢体麻木没感觉到冷,一上岸西北方吹来我们仨浑身像筛糠似的冷得直发抖,不由自主地在地上猛力蹦跳,试图让身体发热……猛然间我想起背包里带着的一瓶高粱烧酒,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来“咕咚,咕咚”地灌进了我们仨的肚子里。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们的大部队为过辽河纠结犯愁时,下午二分场有一辆带拖斗的“尤特”拖拉机从金宝屯过来,我们一行终于找到了救兵,搭乘过河平安返回了农场。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时过境迁,我一直没有忘记它,每次想起来还在为当年的鲁莽和冲动而后怕。假如那次我们遇上了辽河的暗流或漩涡,假如那次我们被上游大体量的冰排冲击,假如那次我们冻得双腿抽了筋……不管出现哪一种情况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这个真实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年知青生活的艰难困苦,看到了身处逆境的知青们的坚强意志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但我们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许多人得了腰腿毛病。特别是桂华因此得了严重的老寒腿,至今还一直困扰着他。
令人欣喜的是,如今流过胜利农场的辽河上已经架起现代化的大桥。相信早春三月趟冰河的故事将永远不会再现。
2013年10月31日,写于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