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对一（1/1）

“之前是我被抓去，偶尔是你，现在又来个‘一对一火炬计划’，唉，咱们的三人小分队才刚开始启航就走向岸边了。”温青思对苏文修哀叹。

“一对一火炬计划”，是月华历年培养成绩名列前茅学生的教学方案之一，一般在高三上学期开始进行筛选和重点安排，分文、理两处，专门针对文综和理综部分，给每位入选的学生分配一名老师进行一对一辅导，致力取长补短，助力高考冲刺，俗称“开小灶”。

然而今届却提前了文科班的培养。学校领导对本校文科的形势实在是思虑深深，在周一的例会上点名13和14班的班主任谢飞和王晴，要多给学生注入动力，同时不能放松题目的训练。

“现在周考+月考的模式，孩子们也挺累的。”谢飞笑容可掬。

“这个还是要‘贵精不贵多’，毕竟要打好基础和积累，我觉得继续增加题量的方法不是很有效。”王晴考虑了一会，说道。

“但是今年文科的形势大家也看到了，要有危机意识啊！我们现在理科发展起来了，但传统优势却丢掉了，人家日曦的理科毕竟比我们要厚实。”新任年级主任许嘉铭，是6班班主任，也就是温青思、顾芊芊、徐不言目前所处的班级。而原年级主任萧一山由于家中事务繁多，只任1班的数学老师，辞去了所有其他职务。

“你们看看上月的月考和这几次周考，第一林清奕，下去第二名直接断开几十分的差距，要好好想想怎么改善。”

这个时候，15、16班的人基本是听众。秦邺是个年轻小伙，从西南地区某知名大学毕业而来，现在让他在16班做着副班主任试手。他咽咽口水，环顾半天，支吾着说：“那个，我能说一下吗？这个断层吧，看起来差距确实蛮大的，但事实上除开林清奕同学，其他同学的发挥其实挺正常的，毕竟每个同学的情况不一样，有擅长的地方，也有不擅长的地方。说实话，日曦能有边平江同学这样的，也不奇怪；但像林清奕这样的，能、我们能遇到一个也、也是很不错的是吧，日曦那边，也不是很能有这样的水平，是、是吧？”

“秦老师的意思是，林清奕同学非常值得大家赞许和学习，我们也会多向学生宣扬这种学习态度和精神的。”16班的班主任叶鱼烟给秦邺使了一个眼色，帮着解释一番。

许嘉铭点点头，又说：“你们15、16班更要注意管理，别让一些同学的不良言行影响到其他有干劲、有志气的同学，要保证一本线率。最近扩大招生，市内的生源有点少了。”

“其实我觉得秦老师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潜能和特质嘛，我倒觉得我们现在是不是逼得过紧了些，高二的过渡也很重要嘛，而且高考保持平常心也是一门很重要的课程。”谢飞突然插声，仍是一脸笑呵呵的。

“虽说是这样，但毕竟要以成绩为先。谢老师也是太乐观了，你们班有林清奕，别的班可没有。正因为高二是过渡，才更要让学生知道高考的严峻，到高三才能有心理准备。”王晴说。

“好了，反正大家要认识到，这不是高一了，要认真地去对待每天。”许嘉铭最后总结。

年级最终的讨论结果：提前一年开启“火炬”计划。

而楚璃，瑟瑟发抖的双腿，正在全班的注视下缓缓站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其实怎么都躲不过。她看到地理老师那随意而凌厉的眼神环视教室一圈，轻瞥一眼，毫不意外地，用仿佛催命鬼般的嘶哑嗓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说一下图上A点的海拔范围和B点的温度值范围。”吕秋极其平淡地指着黑板，看也没多看楚璃几眼，转身面对黑板，粉笔停在图中的A点的上方，似乎毫不怀疑、十分自然地认为这位学生一定会非常流畅地脱口而出正确的数字。

楚璃的脑子很乱，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绕成一圈又一圈的等高线在她眼中是那么地错综交杂、毫无规律，所以她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吕秋转身，冷静犀利的视线射出，所到之处似乎都已冻成冰雕。

“对不起，我不知道。”楚璃深吸口气，仍旧站着，像在刑堂上，等待审判，目光却明明白白地迎上“千年冰山”的对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举动？自己还可以自诩为敢于直面的勇气：我真的不会；但在吕秋看来应该是一种无所谓的放弃：我就是不会。楚璃当时这么认为着。

“同幅图上两条等值线的差相等，这个道理知道吧？”吕秋突然冒出一句话。

“嗯。”楚璃轻点头。

“图上M点的海拔和气温给出来了没？多少？”

“海拔是300米，气温是12℃。”楚璃小声回答，带着些许颤意，眼睛仍旧平视吕秋。

“那不是很清楚吗？看这里，A点和M点之间有多少条等高线，B点又有多少条……”

很多年以后，楚璃都能清晰地回忆起被同学私下戏称为“我们都是木头人”的这堂课。仿佛整个13班的教室只剩楚璃一个学生，吕秋就只给她一个人上课，问一句，答一句，周围的同学没有发出任何奇怪或不满的声音，或者也是不敢发出。吕秋依然面容冷凌，却没有不耐烦、没有催促，没有奇怪的反问，她只是让楚璃站着，不断地抛出问题、指着黑板，引导楚璃说出症结的关键，诸如反复。

“今天晚自习第一节，来一下我办公室。”铃声响起，“木头人”结束。吕秋丢下这句话便同往常一样离开，而这句话依然是对楚璃说的。

那时楚璃还不知道，在她毕业后，吕秋也退休了，这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当时只顾注意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色面孔，恍惚间青丝白鬓、暗纹血丝，一晃而过。

三尺讲台，一身布衣。有多少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阴差阳错、迷迷糊糊、误打误撞间，成为了一名老师，或许并不都需要桃李满天、丝尽烛干，却也竭力将青年的悲欢和半生的念想留在了这方寸之间，在无人的深夜对着一沓厚重的试卷静静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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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璃和吕秋老师被分配到了一块，以后每个晚自习第一节都要去办公室一对一补地理。温青思和苏文修两人默默为她送别祈福。

“本来想问楚璃的，现在看来只能等会问数学老师了，就是人有点多，不知道排不排得上。”苏文修略显遗憾。楚璃的讲解细致全面，很多走进死胡同的想法都能想方设法地帮他绕出来，更适合他这种太重细节和莫名钻入一个牛角尖的。

“你是哪题不懂？”在一旁的温青思啃着她原本带给楚璃的苹果问。

“图形题，求证DM∥平面BEC。”

温青思瞥了一眼说：“这容易，我帮你看看。”

“文科和理科学的不一样吧？”

“没啥差别，就比你们多学些而已，本质是相通的。楚璃更擅长代数计算类，要遇到一些复杂图形、空间想象之类的，她也蛮吃力，高一时没少求着我帮她解释这类题呢。”温青思大言不惭。

苏文修憋笑：“原来如此。”

“你别不信，当时楚璃泪眼汪汪地求着我，下午放学一直跟在我的后面三跪九拜甩都甩不掉，我就翘着二郎腿一脸不屑，她答应跑腿打饭一个星期，我这才赐她得到我一对一辅导的殊荣。看在你大才子的名号上，我才免费帮你讲题的。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不谢谢本小姐？”

“嗯嗯，多谢大小姐，”苏文修作膜拜状，轻和一笑，“你说吧，我认真听。”

“咳咳，听好了，这其实很简单，首先画条辅助线……”温青思右腿搭在原是楚璃坐的第三张椅子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巡视楼层而来的年级主任许嘉铭，也就是她的班主任看到之后，严厉地批评了她放纵不羁的坐姿。

被编排了的楚璃，在晚自习铃声响起前，就已经熟练地坐在吕秋左侧的办公桌上，靠着窗，静静地低头捣弄第二次月考的试卷。

高一、高二所在的教学楼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就能直接连通行政楼，高三则单独辟出一栋楼。九月底的秋风顺着回廊一路流向半开着门的文科办公室内，一共三排办公桌，谢飞的位置在第一排，吕秋在第三排。

谢飞从教室巡视回来，林清奕跟在后面。因为离得远，第一眼没有找到她。

第二次月考在周四和周五白天，当晚发下答案，周六老师讲解，后来每次考试基本都是按照这样的流程节奏。成绩排名虽然无法这么快地得出，但各人估分也都有了底。周天晚自习，谢飞找来林清奕，简单询问了近况和这次月考的感受，一番赞许勉励。实在也无需多说什么，这样的学生，一般都是被学校供起当宝的。

谢飞尽量一视同仁，简单交流后，把后方正有些神游的楚璃叫来，进入今天的正题：

“是这样，‘一对一’计划中本来是吕秋老师负责楚璃同学的，但吕老师年纪大了，每天晚上都要赶来学校，比较劳累；而且她孩子今年升高三，精力肯定要重点放在孩子身上。所以我们几位老师商量了一下，想让林清奕同学你来负责楚璃同学的地理，一来是林清奕你能力和时间都很充足，又是地理科代表；二来同班方便，也不用每天都往这边办公室跑了。你们也可以多交流交流，都是很优秀的同学，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嘛。”

谢飞说毕，观察眼前两学生的神情，两人都默不作声，男生沉思，女生垂眸。

谢飞快速在脑海中搜寻两人的交集，确定一无宿怨二无新结，甚至少于平日同学来往，也不再多说，便让两人回教室了。

“给我看一下你的答题卡。”林清奕率先出声，打破了从办公室回到教室一路上诡异的静寂。

“哦。”楚璃指尖微颤，一张红边白底的文综答题纸递出，被风吹翻了半个面。

不能单从表面去确认一个人是怎样的，有些人看上去冷如深潭，实则藏着一汪暖泉。经过与吕秋老师的频繁接触，楚璃一再提醒自己这个道理，但在递出的一刻，手指和心止不住地悸动。

林清奕仔细端详着地理部分疏疏离离又仓皇潦草的字体，与政治和历史区密密麻麻而整齐清秀的字样形成鲜明对比。他拿起铅笔，在上面稍作勾画。

楚璃和他并立于教室外的走廊上，时不时用余光紧张地瞄一瞄，眼中秋水微泛波澜。

第一节晚自习向来是老师答疑的环节，有愿意晚上来为同学讲解的老师就在走廊的桌椅坐着，学生或主动、或被动地来到外面寻求指点，其他人继续在教室内自习。当然，像吕秋就很少参与这个环节。

楚璃和林清奕两人回至教室的时候，答疑环节还没结束，一排的桌椅被围成两三圈，兼任两个文科重点班的数学老师凌文芳坐于其中，她总是该环节的头号参与者和获奖者。

“大洲、大洋的地图和中国地图你能记得多少？”林清奕突然停笔问，眸中星光点点，轻触秋水，又迅速移开。

“呃……记不清。”楚璃尴尬而诚实地回答。

“所以像这样的海陆黑白图，你是比较难判断的吧？”林清奕指着卷子上一个黑色轮廓说。

由于走廊上的照明灯昏黄，不比教室内的白皙透亮，楚璃有些看不清，手指戳着下巴稍稍凑近半个头到他的身侧，林清奕一时略显僵硬。

楚璃认真地注视卷子上的黑影，半分钟后磕绊着说：“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洲啊……”

明白了。题目提供的图中，下方是一小块大洋洲东北部，右侧方是北美大陆，中间是太平洋，而大洋洲和北美都是部分轮廓剪影，容易判断错误的话，应该是对空间和图形敏感度不高，何况她压根没注意到大洋洲，只盯着一边看。

“那这道题，你最开始能看出哪些省？”

“嗯……放大之后单独拎出，基本不清楚。”楚璃戳着下巴，像是要戳出一个洞。

“记一些重要标识，比如四川盆地在北纬30°、东经100°左右，这样你很快就能定位出大致的地理位置。太注意细枝末节的话，很难在考试中高效地产出。”林清奕徐徐道来。

楚璃恍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张答题卡我想借一个晚上，明天再仔细地和你说，可以吗？”林清奕询问。

楚璃轻轻地点头：“谢谢。”

“其实……只要你想问，都可以直接问我的。”林清奕犹豫着，补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