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霜降（1/1）

周六依旧上课半天，周日晚自习。

搬迁前，月华和日曦都在城中区，离市中心近；搬迁后在城区外围，城市交通尚未完全覆盖，目前计划开通快线公交直达。周边的学区房越建越高，听说又划了一块地。

住宿生有县镇来的，也有市区内的。一到周六，留校的需写留校申请并登记在宿管处，在查寝时必须本人在场，其余的则默认离校回家。一些申请留校的住宿生周六半天会三三五五地涌出校门打车去城中区，直到夜幕深空，查寝阿姨拿出一条古铜色的链锁，他们便以火箭般的速度从最靠近宿舍的角门处刷脸，冲向寝室楼下，高声招手：“别关门，还有人！”

周末查寝时间会提前，晚上十点。

男寝在外，靠近校外的栅栏；女生继续向里走。

楚璃睡醒起来，环顾宿舍，只见夏伊然一人正躺在床上听歌。周末留校，基本就是楚璃和夏伊然两个人，已渐成习惯。

见她起身，夏伊然抬头打个招呼，黑色的蓝牙耳机闪出一串红光，夏伊然将它取下，换上另一只。

人际生活大致如此。玩得特别好的，吃饭、下晚自习、周末，无时无刻，如影随形，这是极少数；像她和温青思，分科换班之后还惦记对方、时常联系的，也不多见；大多分分合合，见面点头挥手，说句“我记得你叫……”；偶尔和同班、同寝聊些网络讯息、成长琐事、学习困境，其余时间或趴在桌上打盹，或紧盯习题锁眉。毕业时拍大合照、写留言、送纪念册、相片、明信片，互道“毕业快乐”、“未来可期”、“苟富贵、毋相忘”，从此天南地北、路遥马力，各自安好，江湖不相见。

江湖依旧是那片江湖，人不再是那群人。

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本无情。

人和生活需要仪式感。很少人会再写“友谊天长地久”、“我们永远是朋友”的留言，也很少人会直接拒绝说我不写，真幼稚。

幼不幼稚不重要，人们需要，人们得到。

无关内容，只是一种仪式。也许仪式本身就存在意义，生活如果连仪式都不存在，那会显得人更加无能为力，在时间和自然规律面前。

夏伊然和楚璃一样，能留校的时候基本都在校。她的床位在最里面的下铺，靠近洗漱台，放有雅诗兰黛和兰蔻的瓶瓶罐罐，床尾放一张折叠小桌，上面摆有几张保湿面膜，一旁是一本白色封皮的《时间简史》。

“去学习？”夏伊然突然冒出一句话。楚璃周六下午回宿舍休息和洗头渐成为一个习惯。她拧干毛巾，将头发擦得半干，从洗漱台走出，黑亮的长发滑落在后，发梢不时滴落几滴水珠。

“嗯。”楚璃点头，随手扒拉几下额前的碎发。她已经过了会下意识否认和掩饰自己努力学习的状态。

白痴，努力是必要条件。楚瑶这么对她说。

“加油。”夏伊然淡淡一句，又换只耳机听歌。

要是白露的话，估计已经哼出声来了。

楚璃拿起书包，轻轻关上宿舍的门，在楼下用宿舍提供的吹风机吹了一会儿，闷闷的干热风吹得她有些眩目。楚璃扯开缠绕的一束头发，抚平翘起的开叉的发梢，穿上一件月白色的薄外套，把夹在外套和衬衫的长发一一放到外套外面，又抚平额前，往教学楼走去。

学校不许散发，周末除外；学校准允穿衣自由，奇装异服除外，周一升旗除外。

已经晚上7点，离霜降还有1天5个小时。

霜降，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风清露微寒，南下的北风摇晃着尚存绿意的枝叶，暗黄的金桂萧萧落落。

广播站分享了一篇新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仅凭开头，白露毫不扭捏，两手大开，给了苏文修一个热烈而宽松的拥抱。

幸好之前把厚衣服从家里拿来给姐姐了。楚璃想着，收紧了胳膊，步履悠闲地走上六楼。

离期中考约有11天的时间，层层楼，簇簇光。白炽灯透过窗户铺在走廊的雕花瓷砖上，好似一层霜。

13班距六楼的楼梯最近，拐个弯就到。楚璃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抬头见教室里只有一道稍显微弱的白光，心下嘀咕这周周末班里自习的人不如往常多，并未多想抬脚便朝教室正门走去，她的座位换到了第二排，走前门更近。

门被掩着，但缝隙很小，楚璃些许疑惑，难道门被锁上而灯却未关？

门没锁。楚璃走近一看，不假思索，低头推开门，教室的微光泻出，门前一阵惨白。

第一排第一桌，两张桌子并排，窗台投下的阴影更令其明晦交互。一男一女，女生短裙，露出白皙修直的双腿，坐在男生健壮的小麦色大腿上，双手搂着男生的颈部，红色的指甲盖亮出诱人而危险的信号；男生身子前扩，距离越加贴近，粗犷的双手禁锢于女生的腰间，似乎还用劲捏了捏。

两人尚衣衫整齐，从容地齐齐抬头望向楚璃，下一秒，嬉笑着挪身将脸转向教室里方。

在这之前，他们的笑容都是朝向教室外的。

上一秒，楚璃打开了门；下一秒，楚璃关上了门。

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极其复杂精彩。

如同看了恐怖片。楚璃很少看恐怖片，毕竟，她怂。

脚仿佛不是自己的脚，手仿佛不是自己的手，整个人已经不在了。

走。脑海里只有这个字。楚璃像个机器人一样，迈出沉重的机械的一个脚印，继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风团团围住她，将她整个人托起，从六楼迅速运至一楼。

没有比这一刻更需要跑步能力了。

谢谢，谢谢长跑。楚璃心里感激得老泪纵横。

“楚璃？”好像第一次听这个如清风般的音色叫出自己的全名。

楚璃捂着心口，脸颊烧红，烫得可以冒出气了。她完全没反应，呆滞地挪动双腿离开，突然一个急停，大力一拉：“你要去教室？”

“……怎么了？”林清奕不知所措，不敢稍动，手腕依然由着楚璃紧握。

楚璃表情是越加说不出的复杂，不住地轻摇脑袋，最后拉着林清奕一块跑了。

一直跑到操场，楚璃才缓了气，一片空白的脑袋在震荡之后逐渐落回平静的水面。

“……遇到鬼了吗？”林清奕嘴角微微上扬，逗趣着说。因为慌乱和奔跑，女孩的长发如黑色的绸带在风中舞动，滑落至左侧肩上，每一缕都在随呼吸和心跳起伏；额前碎发零落，露出右半边侧脸，内心的惊惶和思索透过半掬低弯的秋眸清晰可见。

空气中流淌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不是！”楚璃立时大声说，语气严肃认真，看到林清奕被自己的音量怔住片刻，连忙软和下来解释，“不是、不是鬼，比鬼还可怕！有、有两个人……”

“哦，”林清奕了然，“廖子期和陆筱蓉？”

“你知道？”楚璃惊讶。

“嗯，边平江和徐不言提过。”林清奕语气轻和温柔，“说运动会的时候，这个女生似乎一直在找男生搭讪。徐不言昨天还问我知不知道廖子期，我说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说这两个人最近关系密切、举止明目张胆，已经引发众怒，让我离远，小心被溅伤。”

“我已经被溅伤了……”楚璃痛苦低喃，发梢随风扬起。

“……可能我也得受伤了。”林清奕忍着嘴角溢出的几缕笑意。楚璃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林清奕低头看向自己被锢紧的手腕，手劲似乎还在加重。

“对不起对不起！”楚璃慌忙撒手，手足无措又小心翼翼地拈起林清奕手腕处的一块衣角，低头端凝，“好像，好像真的弄伤了……”

被握住的手腕比之楚璃的是差不多粗细，玉白的肤色上嵌入一道较深的红痕，周围还有好几个浅红印子。

好像……月老的红圈绳啊。（作者说的，与楚璃无关）

“对不起，我实在太慌了……”楚璃愧疚。

“不碍事。”林清奕轻咳一声，忙不迭把袖口放平，尾音处轻轻的颤抖泄露出他内心的翻腾张皇。低头时她的秀发和清风一并滑落掌心，在暖黄的路灯下丝丝凉意在掌心的皮肤纹路上打转，暖流却不停息地直入胸膛。

“走吧，回宿舍。”林清奕轻声道，蜷曲自己有些汗湿的手指，“别担心，我下楼的时候遇到许主任和谢老师，他们早已经上楼去了。”

“那就好……”楚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了，你本来是去做什么？”

“去1班找边平江，打电话他没接，以为是在教室学习，结果也不在，可能回家了。”林清奕细声细语，生怕一阵风就吹散眼前人。

沿着操场直走就是宿舍的方向。楚璃暗搓搓决定从明天开始，周六午后和周日白天绝不会踏入教室半步。

学校有阅览室，但周日休息关闭，假期基本也要休整暂闭。

正纠结着，旁边的林清奕忽然开口：“你明天要是不想去教室的话，我有个推荐的去处：高新区图书馆新修了一个分馆，离这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

楚璃略显踟蹰，平日她不怎么出校门。

“……一起去吧。”林清奕佯装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