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扬长避短（1/1）

春雨朦朦，风起万点声，枝头洋洋洒洒垂下绿丝。细雨连绵，桃李广场上的桃花似开未开。

木辞和宋祁玉倚在走廊边上，看着山头薄薄的水雾萦绕，各啃着一个苹果，在难得的20分钟大课间闲聊，消磨一段人来人往、明晦交错的短暂光阴。

那时看几滴雨觉得那么漫长，20分钟能被拆成几半用，也能在擦拭指尖的苹果甜渍中倏忽溜走。

回头再看，溜走的有时间，也有人。

木辞转入6楼以后，经常和宋祁玉两只手臂靠在栏杆上，在空中晃来晃去，和总是存在的各种脚步声，或急或缓，或重得“咚咚”，或轻得“嘀嗒……哒哒”，在无数的晨夕旋转，一起渲染成这栋楼简单朴素的蓝白色校服上的流影。

并不断地随风飘动。

木辞挺喜欢雨天，因为雨天不用去训操和跑圈，有一个完整的课间，尤其是高三之后。

清新的空气填满湿润的水汽。宋祁玉飞快吃完一个苹果，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边擦边说：

“要是还不停，下周的篮球比赛就得去室内打了。”

“你不是打排球吗？怎么又打篮球了？”木辞问。

“是男篮，我们对上日曦，你不去帮加油嘛？”

“人估计很多，而且……”木辞顿了顿，“算了，去看看也好，你帮我占个位置吧，到时一下课我就去。”

“我都忘了，你现在可是什么‘底层逆袭’的‘大红人’啊，16班的救星、红榜中最耀眼的人物咧，把林清奕都快比下去了，也没办法谁叫他一直待在第一上大家都麻木了，哪天掉个一名估计就能引起轰动了。”宋祁玉揶揄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你要高三再转班的。”

3月的第一次周考后，木辞排名虽然不变，但分数上涨了不少，叶鱼烟兴奋得跟中了一百万的彩票，每次课前都要把她单拎出来夸上一段时间，做了笔记的卷子被当作样本从第一桌传阅到最后一桌。

每当这个时候，木辞突然有点想念在（1）班无人问津的冷遇，随即又想抽自己已经红透的脸几个巴掌。

人就是这么奇怪，得到现在又怀念过去。

叶鱼烟直接让她当学习委员。本班班长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突然回头同情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她如坐针毡，站起来时好像周围的目光就已经把她从头到脚扫射了个遍，却还得深呼吸鼓足勇气用一向细小如蚊的声音喊“自习课了大家保持安静”，一边小心翼翼地措辞提醒还在打闹的同学返回原位，得到人家一个“你谁呀”的白眼，但碍于叶鱼烟的雷霆雨露，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趴回到桌上。

这时就有一个女生用略带点慵懒的腻滑声开口道：“行了再吵人家就要记我名字了。人家可和我们不一样，到时叶鱼烟又把我叫去你帮我抄嘛，上次帮你们抄那么多份老娘手现在还疼呢。”

陆筱蓉说完，扬眉看向木辞，手里拿着一瓶红色的指甲油。

木辞身体一僵，只能尴尬地掠过头。

身旁的王元光突然出声：“那还说那么多屁话，用嘴巴放屁啊。”

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陆筱蓉的脸上闪过几丝羞愤，又恢复娇笑，两人互相嘲讽起来。

同桌的俞宛萍怯生生地递来一张纸条：“一直这样，我们还是自己学自己的吧。正好我有一道题不会想问问你……”

俞宛萍在木辞来之前，绑着两条紧实的长麻花辫，鼓鼓囊囊的圆脸，总是低着头，脸上到桌上被投下一道道连贯的喧嚣。和木辞做了同桌后，她也把头发扎成个马尾，总被后桌男生习惯性地扯掉，一咬牙剪成齐耳短发。

好像……好像……

木辞想不出用什么电视或动画人物来形容，她记得自己看过的漫画人物总是长发飘飘，又只想到一句话：”待我长发及腰……”

似乎对自己的选择多了一点能够看见的信心，木辞一瞬间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动力和决心，即使没有太阳。

那我就自己做太阳。谁说太阳只能有一个的？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木辞轻声道。俞宛萍一愣，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选文呢？”

俞宛萍大惊失色，手指蜷缩。

“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就是……”木辞往右看了一眼，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压低声音，“她，前几天来问我为什么选文……”

“哦，”俞宛萍这才松了口气，放学后等四下无人了才说：“陆筱蓉就是这样的，其实是看不起我们这个差班又进不去前面两个班，你别管她就行。不过如果我物理化学好一点，我应该也会选理的，虽然也进不了尖子班。老师还说我们15、16班不设也没什么问题，但应该只是开个玩笑。”

“祁玉，”木辞回过神来，“你说选文是件很丢人的事吗？”

宋祁玉一顿，放空的眼神回头震惊，定了定神，“当然不是了！干嘛这么想？我们应该把自己当宝才对，你看学校才4个文科班，文科生多么宝贵啊。你不会被他们影响了吧？我可是绝对支持和相信你的，你也不能老是怀疑自己，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而已，谁敢说三道四的我就去帮你揍他！”

木辞摇摇头，“我不是在怀疑自己，我是在怀疑这个世界。”

模拟考成绩出来后，陆筱蓉拉开她身边的椅子，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近距离观察着。

木辞感受到一旁注视的目光，尴尬得只能假装低头看不见。

“哎！”陆筱蓉招手，笑靥如花，“你为什么转来文科呢？”

“呃……”木辞反应迟钝，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筱蓉下一秒露出了她的尖锐：“不用回答了，其实我都知道的，因为你理科太差。”

木辞被太过直言不讳的表达噎住话头，半晌拾起掉地的薄脸皮，“但是我也喜欢文的，这和我理科学得怎么样没有直接联……”

陆筱蓉咯咯地笑，顿时木辞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从上到下一路连抖。

“我都说了呀，你不用回答的，我没有在责难你。”陆筱蓉挑眉，“不过也很正常，很多选文的都这样，没有办法才来的。”

木辞张了张嘴。她该怎样描绘自己当时一心追逐炽热光芒的美好和欢喜，以此掩盖上半学期的失魂落魄和垂死挣扎？

她迫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冥冥之中明白了，无论如何修饰润色，在一些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落寞到要来文科底层班才能寻得少许荣誉和宽慰的失败者。

何况她胡诌的本事从她薄而红的脸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即使她是16班中唯一上榜的人，即使她的成绩要比两个尖子班的半数人要高出许多，即使她的名字深受老师夸耀，然而在她从（1）班离开的那一刻起，她注定要刻上”逃兵“的刺青，

一个从尖子班逃到底层班、从理科班逃到文科班的怯懦者。

你看，这么多人还在坚持着，为什么她要先放弃？不就是因为她太差了？旁人轻易地得到这个结论，捕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表情肆意解读，讲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到木辞以为每个人都去进修了心理学。

“所以……呢？”木辞看着陆筱蓉一张一合的嘴，终于忍不住反问。

“难道不是吗？”陆筱蓉嘴角含笑，“别想多了，我也是啊，因为数理化学不来就来学文了。我之前和13班的一个人挺熟，他叫廖子期，我想你没听说过。总之呢他的成绩和我差不多，整天在外面跑，可是他能进前面两个班，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好吧我还是不打哑谜了，我直接告诉你，他是个富二代，来混个文凭又想老班不那么严，就去13班了。所以呢，该玩就玩吧，反正你也挺可怜的，我们这儿也不是一个好好学习的环境。”陆筱蓉特意压重最后一句，顺手拿起木辞桌上的随身听，轻笑着丢了过来。

“哦，我知道了，她就是得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宋祁玉听罢，忿忿地说。

“其实我不否认自己的错误和笨拙。”木辞缓了缓，开口道，“我的选择太过轻率，现在又回到原地，看起来挺可悲的。”

“也不能这么说，谁没有选错的时候，虽然……呃，反正你现在更能看清自己要什么了不是吗？”

宋祁玉挠挠脸颊，不知该怎么说。

“我不是在逃避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会不会也有一些人因为不擅长政史地而选理？”

宋祁玉想了想，“应该有吧。”

“既然这样，大多数人都有不擅长的地方，扬长避短不是很正常吗？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有不擅长的地方而感到卑怯和痛苦？为什么多数情况下偏偏对文科的轻见又如此之多？”

“哎，都习惯了，反正大家总是认为文科只要背而已，也懒得解释了。”宋祁玉叹道，“上次欧阳昭，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让我们讨论技术和人文的关系。她就是中文系毕业的，说文科就业一直不乐观，不过选就选了，总得有学文的人吧。”

“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我们不能否认技术变革和更新带来的丰富创造和迅捷生活不是吗？技术的发展让知识普及的同时，也让人文显得平庸且轻易，所以不是说技术不需要人文，但毕竟也没那么需要了，时代发展趋势便是这样，我们不是选择者，我们是被选的人。我们可以谈论的是，时代如滔滔奔流裹挟而来，其间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大抵可以管中窥豹。”

“我们老师是这么说的。”宋祁玉一口气复述，“她还说，这几年技术的话题很热呢，叫我们多注意，说不定今年就会出有关科技的题。”

”秦老师也提到过，那我得多看一些素材积累了，这次作文我差点写偏题了。不过老写什么新时代的青年，感觉都写得有点累了。”木辞插一句。

“哦就是那个长得挺帅的实习老师吗？他上次来我们班代课，好多人都偷偷拍照，就是讲的什么‘王问’、‘孟子曰’的，太无聊了我睡着了，看来我果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我借楚璃的随身听，你帮我还给她吧，我走了。”木辞深吸口气，挥挥手。

“这么快，周考才结束，注意休息哈该放松就放松！”宋祁玉大喊，又摆弄手里的物件，喃喃道：“好吧，大家都越来越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