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急功近利（1/1）

一段悠扬的古音从楚璃的书包中飘出，分秒不差地，与下课铃一道，惊破众人眼中的困倦和迷茫。

凌文芳握着白粉笔的手停在半空几秒，继续写了起来。

楚璃转身，摸索到书包最里层的手机，屏幕上滑，尴尬暂时消失。

抬头，对上凌文芳冷厉的目光，好像只是不经意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凌文芳把剩下的粉笔头丢到盒里，摩挲着手指，环视教室一圈，”这次周考，大家表现得都不错，尤其是林清奕和夏伊然，刚刚那道题的思路要是没弄懂的就去找这两位同学。当然，”凌文芳停顿了一下，眼睛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像是随意地朝不同方向看去。

楚璃在视线又一次掠过的时候，已然明了凌文芳一定听到了下课铃中的异音。

完了，冲她来的。

一定要狠狠宰姐姐一顿。楚璃暗暗握拳，思绪不知何时飘到别处。

宋祁玉突然戳戳她的胳膊，她转头，宋祁玉小心地眨眨眼，示意台上那位才是致命之处。

此时她们组已经换到了正中间的居中几排，楚璃的心不在焉被一览无余。

”咳，”凌文芳轻咳一声，视线移开，又巡视一圈，“我和你们谢老师、和隔壁王晴老师合作，教你们快大半年了，后面没有特别情况的话，也是我。你们和14班放在一起，肯定要比较，就我来看，我觉得你们班中间的比例很大，稳定，这是你们做得好的；但特别拔尖的，你们比不上人家14班多，所以为什么人家14班前十占了七八个。说句不好听，如果你们班没有林清奕，和隔壁基本没有什么竞争力。同样是尖子班，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地去想一想。尤其是个别同学，数学不是一门急功近利的学科，可能你之前考得好一两次，就骄傲了，下一次就会暴露出来，越是这样，越要态度端正。还有几个月，你们就要进高三了，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你们？你们看看隔壁人家班怎么做的，上次我见你们自习课还放电影，我知道是谢老师允许的什么分享会之类的，我也不是班主任，不想多说什么。但我还是希望大家，该抓紧的抓紧，不应该浪费时间的就都收回放到学习上。”

凌文芳从拐角消失的一瞬，楚璃猛地站起身来，从前门穿过六楼的走廊，狂奔着往另一条楼道下，径直往校门冲去。

”怎么这么晚？电话也不接，都告诉你这次别开静音模式啊！”楚瑶说，一把拉过楚璃的手在街上跑起来。雨后的一大片水洼被从地里升腾而出的暖气蒸发成细碎的一块块，两人一道橙白一道蓝白，左跳一个，右过一个，免不了溅起一捧水花，追着两人的背影铺洒而去。

“你还说，你卡得也太准了点，一下课就打过来，我们老师还在呢我都不敢抬头了！这边这边！”楚璃匆忙喊。

“先去买点东西！”楚瑶喊，跑向敞亮刺眼的主街，越过那座天桥，绕过公园，楚璃瞥见一片桃红嫣然，枝头尚有宿雨落下，浸深树下一人的肩头，仍浑然不觉，和身旁的女生言笑阵阵。

雨后天晴，天气微酣甜。

几家装修颇为精巧的文具礼品店并列在一条街上，家长拉着小孩挑选绘画彩笔，小孩的眼睛却只最靠外的一排糖果，彩色透明糖纸被照得一闪一闪的。

楚璃怀疑谢飞就是来这里挑选进步奖的礼物。

抬头一望，就能见到新区图书馆和其他大厦的穹顶，水晶般透明。

整个图书馆的建筑形状是一本翻开的“书”，从外面看，四周全是透明玻璃门窗，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璀璨夺目，推开窗便是蓝天白云、桃红柳绿。馆里皎洁的光、明镜般的瓷砖，足够用来照亮里面的梦想。

明亮、宽敞、简洁大方……

事实上，楚璃不怎么喜欢。

她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现在的建筑总喜欢设计成一个样，抬头望去全是白花花一片。楚瑶说这是为了采光。

她摇摇头，“这是为了拍照。”

接着抱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楚瑶身旁的位置。

她困了倒头就睡，而楚瑶跑去卫生间冲一把冷水脸，回来就能精神抖擞。

光芒从来不止来自上空天花板和玻璃的反射。

如果把这些年的时光浓缩成一条跑道，楚瑶便是以高歌猛进的姿态，一开始就大步流星地一跃前茅，并持续前冲，高昂进发终点线；而楚璃总是磕磕绊绊，一点一点地稳步跟在第一梯队的尾巴，一会儿被一个人超越，而后不知何时又回到原位，最后赫然发现，她竟然跟在第一的身后，然后狼狈地跪倒在终点上喘息。

“你要是像你姐一样就好了。”初中的老师经常如是说，第二天发现楚璃依然“本性不改”地慢吞吞地倒数第二个进入教室，而抓紧点还能写好几道题、背十几二十个单词的课间仍原封不动的，被她用来发呆看窗外，或睡觉。

就像她老是会拿出早上的一些时间，在临摹纸上开始写一些乱七八糟的蜈蚣爬一样的字，被当时初中班主任冠以“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末了加上一句，“难怪比不上你姐。”

等临摹纸堆叠起来有几本练习册那么厚的时候，她的字变得没有那么丑甚至愈见清娟工整的时候，等到她的字拿了书法比赛的一等奖的时候，尤其是她出乎意料地拿到了为数不多的来自远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班主任言辞凿凿，一副好像”我就知道你大有潜力”的表情。

“你要是像你姐一样，肯定更好！”像是潜意识里的不假思索，初中班主任从来没忘记加上这句话。

这样的感觉，在这次周考之后凌文芳欲言又止的异样眼神，和后来14班王晴找楚璃谈话的时候，再次浮上心头。

知道吗，如果我姐听到这些话，被撂白眼的一定是你们。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楚瑶那些一本正经的话语都是她从楚璃的本子上偷瞄来的，而简洁的文具也是不知不觉随了她妹妹的习惯。

人一边排斥类似，一边在模仿和跟随中长大。然而世界上的很多路其实并不宽，走着走着就可能变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有可能是因为越往里走，道往往只有一个人通行的宽度。

就像当年中考，县里的奖励只给第一名。

高傲如楚瑶，也不能否认，她拼命追求的，有时也就是这点生活的米。

“咋？有我一个第一还不够，你还真想挤我下去啊？”楚瑶忿忿地说，佯装不屑和生气，说完随手翻动楚璃放在桌上不知不觉变厚变多和被摩挲得粗粝的纸面，“这道题这么简单还错，真笨！”

楚璃浅笑，果然，她怎么也嫉妒不起来。

好像她每个阶段总能遇到这样的人，只要出现，光束永远随着移动，然后将她蒸发透明。

比如温青思。

比如林清奕。

然而她也贪恋树荫下的恬静和清凉。

有得就有失，楚璃想着想着，总能释然，虽然她还是决定不再和楚瑶一起去图书馆，虽然被人背后嘲笑说“绝佳的衬托呀！”

因为旋即就被如千万伏电的眼神射成筛子的，又不是她。

有时她也会突然假设某些如果。假设，如果她气喘吁吁地跑完了所有到达了终点却仍不可避免地接受最后一名的头衔，如果她那年中考不小心涂错了几个空格，甚至，如果未来最关键的高考……

那么，那些碎步残影，一根根用完的笔芯、一点点写下的数字和文字，和一摞摞垒高的白面红边，除了被深夜的半轮明月和半盏暗灯层层浸染，究竟会以怎样的面貌被勾勒在旁人的闲言中？又将以何种形状被打磨镶嵌入成长的回忆拼图中？

所以当楚璃发现班长陈绪一整个中午似乎不再回宿舍休息，当宋祁玉、夏伊然、白露几人在课间闲聊，宋祁玉和白露抱怨凌文芳总是拖堂，夏伊然笃定地说就算到了高三，她也绝对不会全放在学习上，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否则她会疯掉的。

就见陈绪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垂着乌青的眼底，沙哑的声音带着点苦涩和不甘，“那是因为你成绩好所以可以这样吧。”

几人停下叽叽喳喳的抱怨，夏伊然明显一愣，宋祁玉心直口快，“班长，你是不是最近喝水喝得太少了呀，声音都变了？”

陈绪显然也有点痛苦和愧疚，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可能，对不起哈。”

再沉甸甸的厚积，没有薄发，也只能披上落日的余晖，烧成灰烬。

薄发的另一个条件，是时间和长久的静待。人们追求过程，又害怕只是一个过程。

所以，究竟什么才是急功近利？

楚璃选了一盒纸糖，站在门口等待突犯纠结症的楚瑶，看着她拿了一盒明信片走出来。

“你要给这个？”楚璃疑惑。

“是啊，我记得他小学不是喜欢这个吗，每次都去买，还总是买龙猫的。”楚瑶说。

复杂的表情出现在楚璃一向平和的脸上，让时间先停一会儿，她要好好捋捋缠绕的记忆。

“你是想说他现在不喜欢这个了？那要给他什么留作纪念……算了，懒得再回去挑了，等会儿他又跑了，上次招呼都没打就跑了，现在又一声不吭地回来，我不狠狠教训他都不错了，还想对我给的东西挑三拣四！”楚瑶哼了几声。

算了，楚璃想了想，反正只要是姐姐送的就行。

”等等！”楚璃跟着跑了几步，拉住楚瑶一个急停，返身往店方向走去，“还是选别的吧。”

“再不去万一他又跑了怎么办！”楚瑶喊。

“这次绝对不会的！”楚璃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