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收尾的篇章(1/1)
艰难摆脱了热情过度的人潮,又收到无数份来自各大歌剧院的邀约,夜雀歌剧团才得以返回城南街道稍作休息,这一路上团长都笑得合不拢嘴。
长奚回到四楼房间坐下后不久,便听见一道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看见了梳子……和她身后的珍珠、大象,还有其他女孩们。
每个女孩手上都拿着一束花,或许只是路边采来的花,它们普遍、常见,却坚韧穿破了泥土,才得以变成人们看到的模样。
长奚用右手接过了这些花,女孩们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脸……这时妇人出现在楼梯口,提醒她们马上要准备下一场表演,于是过多感谢的话语还没来及表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只好下楼去,走廊上只剩最后一道身影。
——那是梳子。
梳子用复杂又景仰的目光看着她,低声说:“……你不该只出演夜鸦,你的歌声,你会成为比丽贝卡还要出色得多的歌剧演员。”
“那不是我的歌声,那是我在寻找的那个人的歌声。”
“……你是说,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梳子想说,可人怎么能借用别人的声音呢?她忽然想起术士击碎花盆,救下丽贝卡时手中发出的光芒;想起夜鸦飞出人群,一个照面搞定男演员的举动。
不知怎么的,梳子相信了术士的话语:“她唱得真好……她叫什么名字?”
长奚回答:“莉莲,她叫莉莲。”
夜雀歌剧团即将迎来一段积极的、崭新的演艺生涯,长奚却不再打算与之同行。
她下楼时看见与来客相谈甚欢的团长,看见女孩们忙碌中透出兴奋的脸,也看见换上华装的丽贝卡。
这位炙手可热的新晋歌剧名演如临大敌般盯着她,简直像一只随时能发起攻击的,伸长了脖颈的大鹅。
于是长奚慢慢笑了,不疾不徐,步履坚定地走出门去。
按照她对莉莲的承诺,她将走遍那个拥有小麦肤色的女孩曾去过的地方……
那么经历了旅途的辉煌和转折,她将面临收尾的篇章与最终的结局。
“…………”
比德文被人从酒桌上拖下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嚷着:“放开我,我还没有压够注!”
“……见鬼,少在这儿耍泼,”双手铁箍般勒住他腋下的壮汉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梅雷迪思家族每年转给你的疗养费早就花完了——”
“我有钱,我有办法弄来钱!别碰我……”
然而在这些失信过太多次的喊叫发挥作用前,他已经被远远扔了出去,左臂着地发出咔哒一声响,脸颊在沙土中滚过两遍火辣辣的疼……还有胸口,胸膛里似乎正翻腾着破碎的气泡。
比德文摊在地上,感受到有什么阴影遮住了天光,他勉力掀动那条因为宿醉而肿在一处的细缝,看见一张清冷又苍白的脸。
“…………”
“……希望您真能像您承诺的那样,负担我接下来两天的酒钱,虽然梅雷迪思家族多半不在乎这里,可说到底放一个外人进来庄园,还是需要承担许多风险的……”
长奚看着这位佝偻着腰,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干净布片的老人从鞋底翻出钥匙,颤抖的手甚至无法将其准确对入锁眼……论理他该有六十多岁了,常年累月的酗酒进一步摧毁了这具身体。
“真没想到,曾经受人尊敬的梅雷迪思家族管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是的,是的。什么‘机灵的马腿’、‘靠谱的比德文’,我都不记得啦,这里只有个废人,依靠着些许劣质酒水虚幻度日。”
比德文似乎不以为耻,笑着承认下来,他终于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
他们走过杂草丛生的园林,遍地灰绿色的藤蔓几乎要将人绊倒,生着翅膀的黑虫从叶片上跳开,枯树带着它腐朽的树根倒下,整个庭院都残留着火烧的痕迹。
长奚后退一步,避开了从侧方飞掷而来的锈刃。
她顺着锈刃来源方向望去,那里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保持双手环抱动作的……女人。
女人苍老可怖的脸,一片虚无的怀抱,空洞漆黑的眼睛,足以让任何看见这一幕的人发自内心感到战栗。
长奚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幽影。
新的幽影先对她视以仇恨的眼神,又渐渐转为欣喜和惘然,原地转起了圈,像是要放声歌唱……
可那早已迟暮衰弱的喉咙只牵扯出仿佛要吐出心肺的咳嗽,咳嗽声终于引来一旁高大仆妇的关注,将其制住带回府邸。
比德文就站在长奚身边,好整以暇地同她一起欣赏了这出哑剧,还转头对她微笑:
“……您也该想想,这里只有一个陷入疯癫的女主人,失去了腹中的孩子,既憎恨夺走丈夫的情人又羡慕着她,几十年如一日在庄园里歌唱游荡。任谁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都要忍不住像我一样,向外寻找些刺激的。”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勾引了亚撒少爷的歌剧演员。”
他这样说着,隐约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噢……亚撒少爷,就是你们外头人说的,梅雷迪思先生。”
长奚问他:“你似乎知道得很清楚?”
“是的,那时候我还尽忠职守,我看着他们深夜从后门拥抱着进来,很多次,在花园葱茏的棕榈树下,在庭院精心打造的吊椅前,而可怜的女主人就站在窗帘后目睹所有经过……”
“甚至还有他们做过更多不堪入目的事,唉,作为梅雷迪思家族的仆人,我实在不该继续往下说了——”
嘴上说着不应该,实际比德文很是显摆似的抖了抖肩,搓着那双消瘦的、只剩皮包裹着骨头的,瘾君子的手看向长奚:
“当然,您也知道,我已经变成没有原则的混蛋啦,何必还遵守那些保密信条呢?如果您想知道接下来的秘闻,只需要再向我付出五天的酒钱就够了。”
“……付出五天的酒钱,再听你编造一轮新的谎言?”
“不,不是谎言,是三十年前梅雷迪斯家族隐瞒的情事,真正的稀罕货,外头打听不到的东西——”
他急切地推销着,却被身后传来的力量倏地抵到了树干上。萎靡破败的躯壳再一次从内部发出哀鸣,可或许是在酒桌上挨打的次数太多,他居然没有感到多么疼痛,还能侧过头抽着气问:“……您这是?”
“我想你大概弄错了什么,我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来访者。”
长奚轻声说:“我是一名术士,如果你的脑子还没有被酒精腐蚀完全,还能稍微记起些许梅雷迪思家族的规训,大概会知道术士是怎样的一类人。”
“你用这一套糊弄了多少人?把它当成故事讲给了多少人听?那些人又给了你多少报酬?这就是你从梅雷迪思家族之外稳定获取赌资的来源?”
比德文激烈地挣扎起来,满面酡红,仿佛因为遭受冤枉而发怒:“女士,没有证据的猜测可不能随便按在我头上,无论您换谁来,我都是这套说辞,因为它就是事实——”
“……我时常听说,那些常年混迹于赌桌和酒局的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因为他们已经在堕落中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但我和你曾经欺骗过的那些人不一样,我可以将扭曲的东西打碎重塑,也可以在碎屑里搜寻出仅剩的真实,哪怕这个过程结束,你将永远生活在灵魂撕裂的痛苦中——”
比德文看到从身后蔓延而出的幽蓝光芒,他的确感觉到什么力量撕扯着脑壳,灵魂似乎在被抽离……
在那抽离的恐惧中酒精也一并褪去了,大脑有一瞬间变得清明,想起许多年前曾翻阅过关于术士力量的书页。
那些家伙是......与恶魔为伍的混乱侧代表,享受痛苦和毁灭,以玩弄灵魂为乐。
其实他并不多么怕疼……疼痛有什么要紧呢?大不了也就是死亡而已。
无数次他被赶下酒桌,被拖行在街道上时,他都这么想。可直到死亡真正要降临了,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想死,起码不想灵魂落进一个术士手里……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女士......不,阁下,请您跟我来!”他这样惊叫着。
等比德文顺着树干跌坐地上又爬起,一瘸一拐地开始带路,长奚才垂下眼叹气道:
“我已经让他知道错了……别勒我了,莉莲,我的手腕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