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手稿本·肆柒（1/1）

原文

“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②，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注解

出自宋代诗人宋祁的《玉楼春·春景》，全诗如下：

东城渐觉风光好，毂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词牌解：《玉楼春》，名取自顾夐词“月照玉楼春漏促”、“柳映玉楼春日晚”和欧阳炯词“春早玉楼烟雨夜”。又名《惜花容》、《西湖曲》等。

②出自北宋词人张先的《天仙子》，全词如下：

（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天仙子》，本名《万斯年》，唐教坊曲，乃李德裕所进。

属龟兹部舞曲。因皇甫松词有“懊恼天仙应有似”句，取以为名。又名《天花子》。

译文

“红杏枝头春意闹”，有了一个“闹”字，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有了一个“弄”字，境界全出。

赏析

“红杏枝头春意闹”和“云破月来花弄影”中的“闹”和“弄”这两个动词，极富表现力地将大自然中事物的欲望和意志活生生地描写了出来，揭示了其本质中最具生命力的东西，因此王国维才会击节叹赏：境界全出。

宋祁的《玉楼春·春景》写得极为轻快明朗，这在词中是不多见的。正如前面所言“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要写好这一类的词是不太容易的。这也是这一类词佳作较少的原因之一。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旖旎春光正好，水面涟漪泛起，正是客船到临。縠，有皱纹的纱，用来形容水波。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此句上联迷蒙清冽，下联热烈生动，越发突出在漠漠春寒中挡不住的浓浓春意。一个“闹”字好似画龙点睛，把盎然生机表现得淋漓尽致。“闹”本为耳闻，然而却把枝头红杏烂漫缤纷之态写得极为传神。其他字句均可改，唯独这个“闹”字却无可更替。“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千金又为何物？远不及佳人一笑，让人心感世间美好。“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是杯中的美酒，还是眼前的春色使人醉了呢？词人都要举酒劝斜阳，劝说它留下晚照，映衬这花间极美的春色了。

在大好春光中，原来斜阳也可以变得如此可爱。全词清新流畅，如画之景似在眼前。“闹”字点睛之笔，为此词增辉不少，三分春色，自此变成十分。

张先的《天仙子》名为伤春，实乃伤己。词人仕途不得志，序中已言明托病不愿赴府会。“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水调歌传为隋炀帝开凿运河时所制。午醉醒来愁思依旧，悲声不忍听闻，只能再持杯浇心中块垒。“送春春去几时回？”

此句承首句，直解为何而愁。春逝去其实亦有重来之时，但年华老去却无从挽回。此句别有深意。“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意接上句，更深一层。晚镜独照，却见青丝早成白发，往事可堪回首？流年似水而逝，对此敢不伤怀？下阙轻轻一转，似词人不堪再望镜中人而转向窗外。沙上水鸟双双，池中暮色深沉，忽而云破月开，却见风过花影，婉转婀娜。此句佳处在于昏暝之中，月光忽明，花的娇柔之态乍现于眼前。前为铺叙，后为高潮，极好的突出了花顾影自怜的仪态。“弄”字传神之笔，顿生一种自怜之态。“重重帘幕密遮灯”，孤灯相对，帘幕重重，似写不愿再睹春伤情。“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而这伤春的愁绪却似永难拂去，人欲静而风不止，想来明日又是落红满径吧。“落红满径”与首句伤春之愁正相应。全词意韵连绵，意境深切动人。词中一“弄”字笔有让人有豁然间境界全开之感，诚为妙笔。

宋人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中记载关于两首词作者的一个故事：张子野（张先）郎中以乐章擅名一时。宋子京（宋祁）尚书奇其才，先往见之，遣将命者，谓曰：“尚书欲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乎？”子野屏后呼曰：“得非‘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邪？”遂出，置酒尽欢。盖二人所举，皆其警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