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更半夜,只身前来(1/1)
且他空前的变得暴虐起来,这种怒火似乎与其他的人都无关,只针对那一批批入宫的女人们。
然而对于朝中大臣们来说,多少人命也比不得皇帝的高兴来的重要,于是后宫的枯骨叠起了大人们的官途。
他们红袍猎金,耀武扬威的走上了坦途。
何其可悲。
然而皇帝似乎看不见,他日日莺歌燕舞,卧醉之间去寻求他那早已远去的故人,后宫里开始慢慢诞下了数位皇子皇女,这些后妃们不乏有手段的,不仅在皇帝的阴晴不定中如鱼得水,更在后宫慢慢建立了一套自己的地位体系。
皇帝将这些人收入宫中时,连最基本的规章礼制都没有遵守,随意分发了称号下去,地位一概不明。
于是她们没有位分之差,就只好比手段,比家世了。
这一切荒唐的铺开,赵姝和她的夫君两个自然坐不住了。
“如今乱象,劝说的老臣子都被圣上拘留天牢,不问生死,这样下去,天下……”
赵姝比任何人都急切,她和自己那已经故去的姐姐一样,最为担心的就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康,从前皇帝对孟离不管不顾,他们并不觉得愤慨,毕竟皇帝伤怀乃人之常情,虽说委屈了孟离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和父母双亲分离,但是他们夫妻二人会极尽自己所能弥补。
可如今,内忧外乱,朝中却既没有武将可出战,也没有文臣能劝谏了。
边疆的求援书已经递来十三道,皇帝却醉倒后庭,毫不知情。
京中,暴动了。
赵姝夜里看遍了朝中人员的名录,却没能找到一位眼下还能前往边防相助的大将。
她又苦笑,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皇帝闭门不见所有求见者,只要不是进献美女的,一并拒之门外。
不是她没有机会了,只怕是这天下,没有机会了。
然而,正在此时,门外走进来的人却擦好了刀,袁照照一身黑色盔甲,放了刀,跪地对着她磕头。
“母亲。”女孩儿的眉眼在夜色里显得越发漆黑锐利起来。
刀刃闪烁着光,一切已经不需要言语。
最终赵姝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更深露重。”
她没再问,也没再多说。
三更的锣鼓打过,宫门口立着的是先皇后独子,城门外走的是一名初出茅庐带着自行集结的民兵的女将。
赵姝坐在深浓的夜色里,一瞬间似乎就见老了些。
她的一儿一女,今日一并出了门,一个去了龙潭,一个走了虎穴。
宫门前,孟离立着,他病了好些时日,昏昏沉沉多日醒来,天下却已经大变,他终于抛开梦里那仙人模糊不得见的模样,想到了和大姐各自一方的改变这将颓之势。
宫门不开,平日里求见尚且没有人敢随意放人,三更半夜,皇帝兴许一个不高兴,便能要了所有人脑袋。
没人敢赌。
但是他们不得不赌,因为孟离掏出了先皇后的遗物。
先皇后的东西在皇帝心里是什么分量,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宫门闪开了一条缝隙,他们不敢将孟离拒之门外,却也不敢为他承担风险,只得用这种方式,叫他是福是祸自己承担,孟离就捧着自己母亲的遗物,一步一步的走进了他从未见过的深宫之中。
皇帝所在并不难找,可是深宫后院里,此时三更,竟然比外头的一切还要荒唐凌乱,盏盏夜灯犹如鬼目,叫人胆寒心惊,女子嬉笑痛哭,玩乐哀吟,无一不叫人心乱如麻。
这哪里是一国之君所居之地,反倒更像是一场虚无荒唐的笑话!
孟离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不惶恐,他虽做好了准备前来,却终究经不住年纪还小。
这咬紧牙关的小皇子,此时战战兢兢地咬紧了牙关,手中母亲的遗物上头刻着梨花的纹样,精美温润,似乎成了他最后支撑的力量。
皇帝正在无限欢愉,门外的老太监明哲保身,如今站在门外,守着一派荒唐的景象,叹了口气。
却看见门外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小孩儿的身影,他动了恻隐之心,上前去,灯笼一打,那小孩儿不是皇子,又是何人?
这样的时辰,孤身一人,手里捧得那是先皇后的东西,一路上是怎样过来的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小殿下,别哭。”
孟离怔住了,他慢慢抬手一抹,一手湿痕。
面无表情,泪流满面。
老太监将他拉到一边去:“小殿下,如今宫里的局势想必您也心中有数,老奴现下斗胆送您进去,只怕也只会惹得龙颜大怒,还是……您随老奴等上一会功夫,老奴给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彼时您再前往,兴许能够事半功倍。”
夜深,风寒,老太监看他年纪又小,穿的单薄,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他。
孟离靠在柱子上,不知道什么心情,那衣服披在身上,并不怎么好闻,可是却是温暖。
他站直了,对着老太监深深行了一礼:“多谢您。”
“不必不必,您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太监连忙扶他起来,这些天外头乱成什么样子皇帝不知道,他却有所耳闻,这小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再好猜不过了。
这些天来为劝谏而来的不在少数,但是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在皇帝心里没有足够的分量,根本无法让皇帝做出让步,但孟离不同,他本来身份特殊,此事更是多少因他而起,况且就算抛开一切,他的手里有现皇后的遗物,这就是他的筹码,能让皇帝退步的筹码。
后半夜,里头的动静慢慢消减下去,老太监牵着他,推开了门,里头骤然寂静。
孟离从老太监身后慢慢走出来,一步一步,到皇帝跟前,抬眼,看向了自己的生父。
皇帝醉眼朦胧,起初并不认人,看到孟离手中的东西时才猛然一惊:“你是谁?”
这话问完,他才看清了眼前的小孩儿,这分明就是秋猎场上他见的那个锦衣华袍的小公子。
他亲生的儿子,孟离。
“你怎会来此?你不是不愿意见朕吗?现在又来做什么?”
孟离一字未言,皇帝便已经接连四问,叫他无从答起。
“我前些日子病重,到这两日才好,听说陛下召见,便带母亲遗物前来,以解陛下相思之情。”
孟离这话说的没有几分感情在里边,仿佛公事公办的上书大臣,可皇帝见了先皇后的遗物又如何能故作姿态?
他甚至不由得在心底怀疑是否是他先前的发妻,如今在天上见他此等作为心中不平,才特地命人来点醒他的荒唐之举。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看像面前的孟离年纪尚小,眼神里却已经毫无对父亲的敬仰,看他的眼神,犹如一个陌生人。
他再扭头去看醉眼朦胧里一旁金碧辉煌的大殿,四处闪烁的烛光灯火,周围缭绕的美人,面前冷却的美酒,竟都是笑着张开獠牙要吃掉他的怪物。
他是何时坠入这样堕落的漩涡里的?是从那日秋猎结束之后,又或是从召见孟离不得见之时,还是从很多很多年前,一个夜里,他忽然间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开始?
事至如今已经不得而知,再三思索并没有结果。
这些日子他闭门不出,虽然未曾亲耳听见天下事,却也已经知道朝堂至何等混乱,才让他大病初愈的亲生儿子,明明在不愿见他的情况下,依然带着母亲的遗物,叩进宫门?
三更半夜,只身前来,难道不是为了给这天下黎民百姓求一条生路吗?
他的酒忽然就醒了,夜风如此寒冷,竟他觉得一阵透骨的寒意猛然的窜了起来。
他错了,他做错了太多。他清醒了那么多年,却终于糊涂一场,竟将所有人坑害至此。
满桌残羹冷至被一挥而落,碎在地上发出了激烈的声响,面前的孟离微微哆嗦,却一步未移,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然而皇帝却忽然屈身跪了下来。
他仿佛是在看孟离,又仿佛不是,眼神里仓皇而又悲凉,带着无限的懊悔。
“是朕做错了,朕错的太离谱。”
孟离想,是的,确实是你的错,正是因为你的错,因为你一时的错,而致使如今边关动乱,朝堂纷争,百姓暴动,本来河清海晏的天下仅因这几些日子的荒唐,便已经面目全非,难寻从前的踪影了。
你错的太离谱,可眼下不是忏悔的时候。
孟离深知自己更不是评判皇帝的人。只是将手中之物向皇帝呈的更近了些,而后道:“孟离请罪,我长姐已经带人前往边关只是调令还需陛下过目。”
原来那先皇后的遗物之下还压着一页纸,那是仓皇之间,袁照照亲手所写,其中明了的向皇帝阐述了自己如何聚集民兵以及前往边关之计。
如果说这张纸放在先前算是请命书。那放在眼下便是先斩后奏,欺君犯上的证物。
孟离知道,不只是自己,大姐也在赌,他们都在赌皇帝回心转意,他们在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赌注。
至于究竟是标榜千秋还是秋后问斩,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为人臣子似乎总有这样的可悲,无论一颗赤诚之心究竟已经到达了何等地步,却最终都要倚仗于皇帝的善恶一念。
然而袁氏一族不在乎,赵姝不在乎,孟离更不在乎。
他们这一张纸呈到皇帝面前,不仅是一种请命,也不仅是呈上一张罪证,更是在以身家性命忠心赤胆向皇帝对抗。
皇帝最终沉默,不知是默许,还是其他想法。
但孟离已经不在乎,他将这一页纸放下,将那遗物也放下,转身便往宫门外走。
临跨出门槛之际,梦里却又回头。
“陛下,倘若您真心识错,还请亡羊补牢,迷途知返。”
这大约在孟离心里便是这最后一丝父子情分,生身之恩,这次劝告过后,天下如何,皇帝如何,皆不在他所虑之内。
夜色浓重,孟离三更而来,如今宫门微微一震,彻底关上,他回头去看这深宫高门,红木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沉重。
他把这次对着宫门的告别当做最后一次,唯一的遗憾大约是没能到自己生母生前所居寝殿之处,去看看那一株伴随他出生而开花的梨树。
他想既然是母亲生前喜欢的,想必一定很美,就如赵姝窗前那株一样美丽。
可惜那株梨花无论开的多么繁盛,都只能困在这方寸的宫门深院里,和皇帝以及他所制造的那些荒唐一起被这一声关门,给沉沉的压在里头,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在这样的关头,他竟忽然回忆起了自己梦中的碎片影像,那像是一个清清袅袅的身影,从无数飞雪梨花里缓缓走了出来。
但这人身量很高,应当不是他的母亲,更像是一名男子,却无论如何也瞧不真切他的面容。
但那感觉却让孟离觉得温和,觉得安宁。
大约是梦中自天上而来的仙人吧?
他想,兴许是母亲求他来庇佑我的。
边关。
战事吃紧,援军迟迟不来,军中已经有人大肆的传扬,朝廷要置他们这些人生死于不顾了。
甚至有人更加大胆,已经开始撺掇其他人投降投靠敌人了。
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了将军军帐之中。
“援军还没有到吗?”
“将军,没有,倘若朝廷派发援军会先行传来军令。”
“知道了。”
……
等到晚间各营点名时,人数已经削了下去。
一切不在言中,气氛空前的沉闷。
“诸位朝廷确实无援军,我们损失惨重,大家要各奔前程,我不拦你们,愿走的现下就可以走,或投靠敌军,或返回故乡,但离了这次机会,往后到了战场之上还要做逃兵的,以军法处。”
这位将军本是朝堂之中最负盛名的大将,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其山穷水尽。
他实在是心疼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卖命的将士。
然而,一片沉寂,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转身离开。
“将军,我们前来边关,不远万里,最初是为了衣锦还乡,挣得一份功名,但是时至今日,危急存亡,一旦边关突破,城池失守,家中的父老乡亲安能过得了好日子?如今我们要守在这里,寸土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