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大新王莽 中》(3)(1/1)
拜将为相鼓妖示警
改元易号为除痿疾
朱博取代师丹,当上了大司空,傅太后总算是安排了一位可用之臣。朱博登上三公之位,感恩于傅晏和傅太后,勤奋于朝政,他没有忘记傅太后的嘱托,寻找机会准备更替其他的三公人选。
公元前5年正月,天空出现异象,史官记载“有星孛于牵牛”,时间竟长达七十余日,又有“彗孛加之”,有“改更之象”。朱博果然不失信用,借机向哀帝上了个密奏说道:“丞相孔光自守有余,开拓不足,没有忧国忧民之心;大司马傅喜身为陛下至亲,却屈从于大臣旨意,无益于政治。两人之位都应当予以更换,否则灾异仍将降临。”过了几天,朱博见哀帝仍然没有动静,又接二连三地上了几个密奏。
傅太后见状,又在哀帝面前责备说道:“皇上为何不对上天的异动作出反应?”
“大司马和丞相并没有过失,朕不能无缘无故地把他们策免了吧。”
“傅喜身为你的舅父,却和朝中的臣子们勾结起来,处处和本朝外家作对。上次罢免了师丹,已经是对他的警告了,但他丝毫没有收敛之心,还为司隶鸣冤叫屈,这能容忍吗?”
哀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即使要替换大司马,当今朝中有哪一位外家能接替大司马位置呢?”他心中想的是母亲丁氏外家的人。傅太后见哀帝有了松动,暗自窃喜,但她心目中的人选当然是傅晏,于是说道:“皇上,哀家以为孔乡侯傅晏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孔乡侯既无政绩,又是皇后的父亲,恐怕难以服众吧。朕以为阳安侯丁明堪当重任。”哀帝是不想让傅氏外家独大,因此想到了舅父丁明。丁明是丁姬的哥哥,丁氏外家还没有在朝廷中任过三公要职。
“皇上如果要让丁氏外家的人接替大司马,哀家也没有什么话可讲。可是,丁姬的身份还只是定陶恭皇后,丁明怎么能够当大司马辅政呢?除非皇上立即把尊号的事情给重新议定了。”
哀帝说道:“朕就试试看吧,先换下大司马再来议定尊号的事。”他心知这种折中解决方式又是一种妥协。
傅太后大喜,说道:“这就对了。皇上赶紧把大司马换下来,哀家出面让大司空来提议改动尊号的事。”
次日,哀帝免去傅喜大司马官职,策书称:
君辅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其上大司马印绶,罢归就第。
大司马傅喜被罢免官职,但仍然保留了侯位,也没有让他离开京城,并让他可以奉命朝请,面见天子奏事。三公之位,此时已经被傅太后拿下了两个,还有丞相的重位由孔光坐着。孔光是孔圣人之后,德高望重,朝廷中难以找到接替的人选。傅太后把朱博召到北宫,说道:“大司空为朝政尽心尽力,哀家甚为赏识!”
朱博拱手说道:“恭皇太后的恩德,我朱博铭记在心,时刻都想着报答隆恩。”
傅太后笑道:“大司空侠肝义胆,让哀家佩服。不过,大司空还应当肩负更大的责任,为皇上分忧呀!”
“更大的责任?”朱博是武将出身,想不到更远的事情,说道:“恭皇太后,我朱博位至三公,已经很知足了。”
“大司空此话差矣!大司空虽然位居三公,却只是个副丞相,丞相大位才是建功立业、发挥你最大才能的位置呀!”她见朱博半晌没有作声,又道:“丞相孔光自恃为圣人之后,以儒师自居,从不体悟皇上心意,还事事和我傅氏外家作对。你想想,群臣如果事不同心,这朝政怎么搞得好呢?”
“可是,按照朝例,丞相之位是经学通明的人才能胜任,我朱博一介武夫,有何本事……”
“经学方面,哀家已经为你想好了。少府赵玄精通经学,曾任太子太傅,可以给你当当副手,引经据典的事就让他去操心吧,你只管在朝政上放手施为就行了。”
朱博虽然没有想过要去接替丞相大位,但他是个极讲义气的人,想找机会报答傅氏知遇之恩,在傅太后的劝说下,觉得只有自己出任丞相才能够满足傅太后的心意,于是想了个主意,可以让大司空直达丞相位置。大司空的官称是何武献策由御史大夫改动而来,虽然为三公之一,但实际上官秩和地位不如丞相。朱博想到了一个理由,认为大司空官称难以区分所任职事,无益于治理乱世,便于建平二年三月上奏哀帝说:过去是由郡国守相有功的人当中出任二千石官职,再从中二千石官职中选任御史大夫,能胜任御史大夫者则提拔为丞相,这种选拔制度很有秩序,重视从地方国相中选任三公;而现在中二千石官未经过御史大夫职位而直接任命为丞相,大司空和丞相并列三公,故此丞相权轻,这是对国政的不重视。奏书最后建议罢除大司空,重新恢复御史大夫官职。他的本意是将大司空重新改复为御史大夫后,只要孔光被弹劾,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晋升为丞相,不用动很大的心思。
哀帝听从朱博建议,下了个诏大司空官职称改复为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朱博的府第,比起以前热闹了许多,朝廷中的大臣们看出了朱博背后的势力大有来头,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跑到朱博那里,国丈傅晏更是成了座上客。朱博本来生活俭朴,喜欢交结朝廷的大臣和权贵,此时也爱上了美酒美食,傅晏每次到府,都要载上一些皇宫的美酒。
府中的食案已经换成了华丽的摆设,食案旁边坐着朱博、傅晏,还有少府赵玄。府上的用具也有些讲究,菜肴也不再是简单的两三个,而至少是七八样。美妇斟上了美酒,宾主举樽相邀,一饮而尽。
“子元兄为何不想当大司空,而自降半格,成为御史大夫呢?”傅晏有些不解其意。
朱博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孔乡侯难道不知,过去丞相官秩最高,后来三公并列。御史大夫的官秩虽然仅低一点,但以前的丞相都由御史大夫位置上提升起来的……”傅晏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朱博自贬大司空位,实际上是以退为进,下一步如想取代丞相之位,便易如囊中探物。朱博说道:“我这是体悟到恭皇太后的意思……如今大司空、大司马已经换下,大司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丞相更无人堪当重任……只有……只有不才可以顶上去。”朱博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傅晏笑着点了点头,敬了朱博一樽,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当丞相的料,但对大司马还有些兴趣。朱博又道:“唉,我这一举动,是按照恭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去办的。”
“恭皇太后也是气不过前朝的外家,才想替换三公。你想想看,先帝朝王氏十侯同日并封,何等的风光!眼下咱姑姑虽然住在北宫,也只是以‘定陶恭皇太后’的名义,既非皇族,又非王侯;既是天子外家,又是王侯身份,真是不伦不类,还不如回到定陶国的好!”他知道傅太后之所以急于想更换三公,都是为改变尊号铺路。
朱博脱口说道:“恭皇太后的大恩,我朱博心知肚明,如有机会报答,定当万死不辞!”
傅晏心中窃喜,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叹道:“将军义薄云天呀,我傅晏此生结交到子元兄这样的俊杰人才,真是三生有幸!我已经得到孔乡侯侯位,但姑姑那恭皇太后的身份仍然不明不白,我心中十分不安。可恨朝中的一些公卿大臣,常常阻拦皇上为咱姑姑上尊位,她老人家心中常感不平。”
少府赵玄说道:“上次我和高昌侯董宏为太后上尊号,就是这班公卿大臣从中作祟,差点就让我打道回府了。”
朱博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些个腐儒常常以经学圣贤自居,我朱博最看不惯这些书呆子。既然恭皇太后有意,咱们商量一下,再给皇上递个密奏上去就行了。”
“把那几个腐儒弄将下来,朝政才有希望。像子元兄这样的杰出人才,一定会崭露头角的!”
朱博哈哈大笑,豪气干云,将胸口拍得咚咚直响,说道:“君侯身为国丈,与我相交为友,是看得起我这粗人。君侯的事当然就是我朱博的事。”说罢,一杯醇香的美酒又倒进了口中。
“认识将军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呀,不过……将军如果当上了丞相,这御史大夫的位置……”赵玄试探着说道。他称朱博为将军,有赞赏其勇敢之意,同时也多了个想法:他看到了御史大夫官职可能出现的空缺。
傅晏笑道:“这有何难,你以前当过太子太傅,御史大夫一职当然可以出任。难的是弹劾丞相。丞相为群臣之首,秩禄万石,比起更换大司空、大司马更不容易。”
赵玄心中窃喜,说道:“孔乡侯所论极是。非常之事,得有非常手段才行呀!”
“那是当然,必须要有非常手段才行……想当年我朱博被外放到犍为郡当太守,那里有个名叫若儿的南蛮首领,多次和朝廷作对,官军都拿他很头痛。我到任后立即找到他的兄弟,私下结成至交,再让他们打入若儿的内部。等到时机成熟,我出奇兵前去偷袭,一举直捣巢穴,将那若儿杀死,终于保得了郡中安宁。”朱博谈起过往的辉煌,眼中洋溢着骄傲的光芒。
“大丈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将军手段高明,定能成功。哈哈哈哈,干……”赵玄说完,三人一饮而尽。
夏历四月,朱博再次向哀帝上了密奏,建议更换丞相。哀帝以孔光议论恭皇太后言辞不当、违背皇上旨意为由,将其丞相官职罢免,并任命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少府赵玄接替御史大夫官位。
金碧辉煌的未央宫前殿,文武百官全都到齐,哀帝吩咐尚书宣读诏书,正式拜任朱博为丞相,封为阳乡侯,食邑二千户,拜任赵玄为御史大夫。朱博走上陛阶,在天子面前虔诚地跪了下来,准备接受丞相的印绶。此时,前殿的空中忽然响起一阵神秘的声音,如同钟磬在敲击,那怪异声音回响了约一刻工夫才停了下来。陛阶下,群臣都听到了怪声,无不感到震动,惊异万分,大殿中充盈着神秘的气氛。
“是妖声!妖声呀!这殿中有妖孽!”有人议论说。龚胜和扬雄、刘歆等人也在殿中,龚胜悄悄地对扬雄说道:“这妖声怪异,是不祥之声……不祥之声!”扬雄叹了口气,没有吱声。哀帝在陛阶上也听到怪声,觉得很不寻常,说道:“这声音从前殿中的钟鼓处传来,没有人去敲击,钟鼓怎么会发出阵阵巨响?”他连忙命令侍中张纯前去查验。张纯回复说:“陛下,小臣前去察看了,没有任何人为敲击的痕迹。”
朱博和赵玄也听到了洪钟般的神秘声响,感到十分不安。朱博向哀帝叩首说道:“陛下,臣无德无能,经学研究不深,却得到陛下信任,被拜任为丞相,心中十分不安。如今饥荒不断,流民四起,朝廷国库并不充盈,臣愿将所赐的两千封户中的一半,退还给朝廷。”哀帝对朱博的举动很是满意,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朝会结束,群臣纷纷退朝,哀帝把扬雄、李寻等人留了下来,询问大殿中怪异声音是什么原因。李寻拱手说道:“陛下,这怪异之声无缘无故忽然发出,形似钟鼓,臣以为就是《洪范传》中所称的‘鼓妖’。”
“什么叫鼓妖?”哀帝急忙问道。
扬雄解释道:“陛下,据史书记载,春秋时晋文公去世后将葬于曲沃,在出殡的路上,其棺柩中发出牛鸣般的声音,先帝朝光禄大夫刘向就认为近于鼓妖。鼓妖的出现,预示着将有战乱发生,后来晋国果然连年受到秦国的兵祸之灾。”
李寻又道:“其声如钟鼓,发出声音如妖异般无处寻找,故称鼓妖。按照占象之法,鼓妖的出现也预示着君王偏听偏信,为众所惑,而庸才得到任用。当时,朝廷正在授命于三公大臣,便传来鼓妖之声,因此如果不改变丞相和御史官职,不超过一年时间,受任的那人将会遇到大祸。”
“陛下,《易传》说:‘令不修本,下不安,金无故自动,若有音。’臣也认为丞相之位所授非人,应当重新考虑。朱将军为人强悍,为政喜欢使用诈计,堪称将才而非相才,授予丞相之位是所用非人。”扬雄继续解释说。
李寻又奏道:“君主耳目不聪,为众人所惑,致使空名得以晋升,便导致有声无形的怪异出现。臣以为应当罢免丞相,顺应天意,这也是为朱将军着想。”
哀帝听了两人的解释,沉默不语,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沉默来表达意见。扬雄再次进言说道:“刚才李寻所言,在古书上都能查到证据,定有奇验。陛下应该量材任用,避免凶灾发生。”
哀帝听毕,说道:“你们的见解,朕已经知道了。只是刚刚拜任了丞相和御史大夫两人,如果要做更动,也要过一段时间再说。”
皇宫前殿中传来的“鼓妖”之声,朱博也很在意,他认为这是上天发出的一种警示,至少要对朝政做一些改动,以应天降异兆,于是上奏请求罢去地方的州牧官称,重新恢复到以前的刺史制度。哀帝听从建议,将地方州牧改回,仍称刺史。
傅太后举手投足之间,就拿下了师丹、傅喜、孔光等三公大臣,换上了和傅氏为友的朱博和听话顺从的赵玄,只有大司马人选空缺待定。欣喜之余,仍有隐忧,她对侄儿傅喜的怨恨难消,感到他在群臣中声望很高,留在京城仍会造成影响,于是以恭皇太后的名义直接下了个诏书到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上,诏书称:
高武侯傅喜无功而封,内怀不忠,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师丹同心背叛,放命圮族,亏损德化,罪恶虽在赦前,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朱博和赵玄接到傅太后传诏,把诏书内容写成奏书,联名上呈天子:“高武侯傅喜无功而受封,心怀不忠,谀上瞒下,与前大司空师丹同心背叛,放弃教令,毁损同族,亏损德化,不宜让其参与朝请,应将其遣归侯国。”哀帝以前和傅太后争执的反反复复,最后基本上仍按照她的心意在做决定,原来的三公也罢免了,以前制定的新政也无法推行下去,哀帝渐渐地对朝事感到厌倦,更不想和傅太后发生冲突。朱博和赵玄又多次上书天子,传递傅太后的旨意,于是,哀帝不再坚持己见,接连下了几道诏令,先是把傅喜遣出京城,让其回到侯国,随即又废免了师丹的爵位,使其成为平民“庶人”,让其回到故里。
朱博和赵玄又寻机上奏为董宏平反,奏书说:“前高昌侯董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关内侯师丹所劾,免为庶人……陛下仁圣,昭然定尊号。董宏宜以忠孝复封高昌侯。”董宏曾经建议为傅氏立尊号,被师丹和王莽等大臣以“大不道”之罪奏免了侯位。哀帝下诏为董宏恢复了高昌侯爵位。
傅喜被免职后,大司空的位置仍然是空缺的,哀帝也在等待着机会,想把丁氏外家族人扶持起来,这样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四月,定陶国传来消息,哀帝的生母丁氏因思恋儿子过度,成天伤心啼哭,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沉疴难治。哀帝接到消息后不禁伤心落泪,此时傅太后也得到了消息,要朱博上奏天子,请求朝廷重新为哀帝的亲生父母议定尊号。哀帝朱笔一挥,顺势批下了御旨,下诏将父王刘康“定陶恭皇”的称号直接改称为“恭皇”,去掉“定陶”二字,并在京师修建恭皇祖庙;将傅太后“定陶恭皇太后”称号改称为“帝太太后”;丁姬“定陶恭皇后”称号改称为“帝太后”。哀帝还诏令丁后进入京师,傅太后和丁后搬入上林皇苑中的宫殿,傅太后住的宫殿改名为“永信宫”,太皇太后王政君住的长乐宫也称“长信宫”,只差一字;丁后住的宫殿称为“中安宫”。诏书还大赦天下囚徒,以示皇恩。
这次下诏十分顺利,朝廷三公已经撤换,再无大臣反对。
定陶国人口密集,经济发达,被称为“天下之中”的膏腴之地。
定陶王的宫室中,天子诏令很快到达这里,憔悴而消瘦的丁后坐在殿中,盼望着朝廷命官的到来。宫门外传来了隆隆的车马声,一辆辆高大的朱车驷马停靠在王宫前面,在阳安侯丁明等人陪同下,负责宗室的官员带着侍卫和宫中的侍从下了车,把丁后接上了车驾。定陶国太傅韦赏已经七十好几了,也跟随丁后入京。
丁后盼子心切,让隆隆的车队快马加鞭,迅即赶往京城。丁后有两年多没有见到儿子刘欣了,由于思恋成疾,已经病得不像样子。从定陶国到京城长安的路程并不太近,丁后一路上奔波劳顿竟然挺了过来,因为很快就要见到心爱的儿子,兴奋的心情让她忘掉了途中的劳顿。
车驾一行直接抵达京师皇苑的中安宫,傅太后搬入的永信宫也在附近。哀帝偕傅皇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丁明扶着丁后瘦弱的身躯下了车,母子相见,分外激动,丁后抱着哀帝失声痛哭起来。
哀帝也流着眼泪,劝道:“母后,以后天天都可以见到朕了,请不要太伤心了!”
丁后泣不成声,抚着哀帝的脸庞,哽咽着说道:“皇儿呀,为母的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谁知老天有眼,还是让咱们母子会在了一起,这是在梦中么……”
“怎么会在梦中……朕已经下诏,在京城为恭皇修建寝庙,礼仪、规格上都和元帝寝庙一样,庙中的前殿还排列了皇室的昭穆次序。祖庙中尊号已定,母后永远不必担心再回到定陶国了。”
“我这就放心了。两年来,我这当母亲的看不到亲生的骨肉,天天以泪洗面。你生父走得早,你和傅太后又远居京城,朝廷还要我们母子俩割断血脉亲情。那新来的定陶王叫刘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天天都要来谒见我,称我为恭皇后,我看他的心里也不乐意呀。”丁后不再哽咽哭泣,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丁明对丁后说道:“妹妹,今后你的尊号就是‘帝太后’了,傅太后的尊号是‘帝太太后’,皇上还在你们的宫中分别设置了少府和太仆,秩禄都是中二千石,和太皇太后、皇太后享受的殊荣完全一样。”
傅皇后搀扶着丁后,说道:“太皇太后就是先帝的母后王政君,皇太后也就是先帝的皇后赵飞燕……”两年前丁姬在京城时没见过二人,只是听傅太后提起过。
“母后,以后你和她们三人一样,都是本朝至尊无上的贵妇人了。”
傅皇后笑道:“是呀,太皇太后、皇太后、帝太太后、帝太后,本朝真正的‘四太后’。皇上为了给外家上尊号,开创了大汉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先例呢。”
“感谢皇儿,可是为母的不想这些尊号,只希望和皇儿天天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哀帝想起这几个月更换三公大臣,朝事无比纷乱,但终于将生母接到了京城,总算让自己的内心有了一些慰藉,不禁百感交集,说道:“朕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你一声‘母后’了……母后,你身体如此消瘦,朕要安排天下最好的御医为你诊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呀!”哀帝又问了问丁氏家族几个至亲的情况。舅父丁明告诉说,丁氏家族的一批亲人也随丁后来到了京城。
哀帝为丁后揩干了脸上的眼泪,说道:“母后,以后朕要让咱们丁氏外家的人辅佐朝政,封侯得禄,光宗耀祖。”
丁后对丁明说道:“你要好好为皇上分忧呀!”
丁明对哀帝叩首说道:“陛下,臣身为皇上的舅父,一定要好好辅佐朝政。”说罢,他把侄儿丁满叫了过来,对哀帝说道:“这年轻人是你大舅丁忠的儿子,已蒙受皇恩,承袭了平周侯的爵位。”
“小侯爷现在读什么经书?”哀帝问道。
“陛下,《周易》是我丁氏家传,我正在研习中。”丁满回答说。丁满二十余岁,祖先为丁宽,汉初吴楚七国之乱时为梁孝王率军抗拒叛军,号称“丁将军”。《周易》由丁将军传下,成为丁氏的家学渊源。
“很好!从今以后,丁氏家族即为本朝外家,希望你们多为朝政出力。”
哀帝看到自己原来的老师韦赏也在队列之中,也很高兴,向韦赏行了学生礼。韦赏抚着花白的长须,笑道:“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何必以过去的学生之礼相见?”
“师父,‘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传授的《诗经》《尚书》等经书,弟子永远铭记在心。以后师父就入仕朝廷吧,不必再回去了。”
丁后的重要亲戚都一起到了京师,哀帝心中极为兴奋,下诏拜任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接替傅喜辅佐国政;丁后的叔父丁宪被拜任为太仆,位居九卿,军职为将军;另一位叔父丁望任光禄勋。跟随丁后来京的众多族人大都得到了封赐,被封侯的共有二人,其中一人任大司马,有六人官至将军、九卿、二千石,另有十余人在朝中任诸曹、侍中。定陶国太傅韦赏留在了京师,被任命为光禄大夫。
天气渐渐进入盛夏,京城长安变得越来越热。
帝太后丁后住在中安宫中,身体更加虚弱,两年多的愁绪极度缠绕,巨大的幸福又来得如此突然,由极悲忽然转为极喜,身心内外都经不住过度的刺激,渐渐地已不能起床。哀帝的内心很痛,他把朝政交给三公来管理,自己几乎天天到中安宫来陪伴母后,又请来了皇家最好的御医为母后治疗,可是没有见到效果。哀帝焦虑万分,彻夜难眠,自己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痿疾也越来越严重,这却是难以启齿的事。
在快乐和焦虑中,将近两个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六月初五,帝太后丁氏在哀帝的陪伴下渐渐停止了呼吸。哀帝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去世,痛不欲生,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傅皇后也陪着流泪。大司马丁明劝慰道:“陛下节哀!人死如灯灭,帝太后已经回不来了。”
傅太后此时已经成为帝太太后,从永信宫赶到了中安宫,伤心地说道:“没想到……没想到呀……就怪……把你们母子分开了这么久!”她想诅咒的人是太皇太后王政君、成帝和王氏外家等人。
“朕穿戴着这天子的衣冠有什么用!生不能和亲人在一起,还要认别人为母后。母后呀,才短短两个月你就离开了,是老天要我们母子永远分开吗?”哀帝悲伤不已。短短的两个月中,他饱尝了母爱的甜蜜,又为母亲的离去感到悲伤。
未央宫中,哀帝呆呆地发着愣,他还难以从母后的离去中解脱出来。傅皇后提醒道:“皇上,应当为帝太后准备丧礼了。这丧礼的规格,应当和皇太后驾崩时的一样吧?”
哀帝从悲伤中回过神来,说道:“那是当然!《诗经》说:‘生则异室,死则同穴。’夫君先亡,妻子理当附葬在一起,这是周朝以来的制度。朕就把母后安葬在恭皇的园陵中吧。”哀帝的父亲恭皇刘康的陵墓就在定陶国。
傅皇后说道:“可是,帝太后忽然驾崩,还没有为她修建陵墓呀。”
“朕立即下诏,紧急征发定陶国附近的百姓,动工修建。”于是下诏将母亲丁后的遗体合葬于父亲刘康的恭皇陵墓,并在墓旁修建陵园。朝廷紧急征发陈留郡、济阴郡及其附近郡国的民工五万人,立即启动穿塚墓穴并封土复筑工程。
艳阳高照,皇家出殡的盛大车队缓缓驶出长安。辒辌车上载着帝太后的灵柩,棺柩中置放了降温的冰块。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亲自护送灵柩,带领着大批的卫兵和仪仗队伍,冒着炎炎酷暑快速东行。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不远千里奔赴定陶国,沿途旌幡飞扬,阵容极为浩大,哀乐惊天动地,沿途百姓亲眼看到这隆盛的皇家丧仪,那阵仗震动了山东。
母后的灵车向定陶国进发,而在未央宫宣室殿内室,哀帝躺在御床上,他的心也随之而去。纷乱的朝政,频繁的宫斗,走马灯似的公卿大臣,骄横霸道的傅太后身影,难以启齿的痿疾……他感到人生是那样的无趣。
“陛下,骑都尉李寻、司隶校尉解光两人求见。”侍中张纯传报说。
“宣他们进殿,带到内室中来吧。”哀帝病恹恹地躺在御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李寻和解光是他信赖的人,即位以后常常向二人咨询天象灾异之类的原因。
两人进入内室,向哀帝叩首礼毕,李寻说道:“臣等听说陛下龙体欠安,特来看望。”
“朕的身体不适,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母后刚刚驾崩,朕更觉身心疲惫,只得卧床休养一下。”
解光说道:“陛下,今天臣等向你推荐一位高人,名叫夏贺良,他有些建言也许对陛下的身体有好处呢。”他见哀帝有些迷惑,又道:“夏先生得到甘可忠的道家真传,也是我等追随的老师,其阴阳五行、易经八卦之学相当高明。”
哀帝听说是甘可忠的传人,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哦,当年甘可忠先生曾到过定陶国,朕对他的说教记忆犹新。你们请他进来吧。”
侍卫带进来一人,正当中年,仙风道骨,潇洒飘逸,向哀帝叩首说道:“陛下,夏贺良得到甘可忠真传,特地入宫向陛下进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愿闻其详。”哀帝说。
“陛下的病已经很久了,要从吾师甘先生的主张中寻找原因。”
“你知道朕得的是什么病吗?”哀帝好奇地问道。
夏贺良观察了哀帝的脸色,说道:“恕小的直言,陛下的病属于阴阳失调,五行失中,阴盛而阳衰,体虚而气紧……”哀帝暗暗吃惊,因为他的病,世人并不知道内情。夏贺良继续说道:“甘先生撰著《太平经》,也称为《包元太平经》,创制《天宫历》,阐述汉家将会遭遇天地之大终,应当重新受命于天的道理。先帝在位时,不仅没有重视‘百六阳九’之灾的警示,吾师甘先生的主张反而受到儒学卫道士的攻击,以至于受诬陷而冤死于狱中。”
哀帝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情,朕都知道了,但朕只想医治这难言之隐,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陛下的难言之隐是和大汉的国运有关呀。吾师的真义告诉我们,大汉的历法已经衰落,应当重新接受天命。当年先帝没有听从吾师建言,顺应天命改革朝政,所以没有得到自己的子嗣,即使有的嫔妃生下了皇子,但一个个也都是无疾而终。宫中传言赵昭仪迫死了不少皇子,臣以为就算是没有出现赵昭仪这个人,也会出现李昭仪、张昭仪之流,其实是怨不得赵昭仪的,这就是天命不可违的道理。如今陛下生病的时间已很长了,近几年上天又多次降临各种灾异,如洪灾、地震、旱灾、饥荒……一直不断,这些都是上天对我们世人的警告。”
“嗯,看来你的见解有些道理。前几个月,黄河水患频发,李寻和解光就为朕作了解说,认为是因为阴气太盛而致黄河水猛涨,和日月朔望的变化有关,提出必须要改变朝政,顺应天心,而不必去堵塞河道,以此节约财力……”
夏贺良点了点头,说道:“李寻的这些见解是有道理的。陛下如果想要治疗痿疾,只有马上改变年号,重振国运,才可以让自己延年益寿,得到皇子,平息灾祸。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不照着去做,各种灾祸还会不断发生,百姓就会遭受更大的灾难,灾祸也将无处不在,届时将出现洪水泛滥、火灾四起、生灵涂炭的危况。陛下,我这不是危言耸听,先帝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哀帝深受触动,说道:“朕听了夏先生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可是改元应当在年尾年初之时,此时正是年中,怎么去改动?”
“陛下既然决定要改元,就一定不能循规蹈矩、墨守成规,而要破旧立新,按照《天宫历》的推算,随时可改。年号也应不同于过去的两个字,而是采用四个字。改元易号之后,各地的神祠可以全部拆除,朝廷不必再浪费钱财来拜神祭灵了。”见天子已经被说动,夏贺良又道:“陛下,既然要振兴汉运,各项改动应全面实施,如漏刻计时方法也应有相应变动。”漏刻是宫中的计时工具和方法,早在西周时就已经出现,它由漏壶和标尺两部分组成,漏壶用于泄水或盛水,漏壶上标尺刻有符号来标记时间,一昼夜以一百度为记。
哀帝说道:“朕就任你为黄门待诏,在宫中随时指导朝廷改元易号的事吧。”夏贺良、李寻和解光大喜,正要谢过天子,哀帝又道:“不过,朕只是试试有无效果……如果有了效果,朕将大大有赏,继续往下推进。如果你们说的话没有应验,你们将承担全部后果!”
这年夏历六月甲子日,帝太后驾崩之后的第四天,哀帝诏告丞相御史,诏书说:
盖闻《尚书》五曰考终命,言大运一终,更纪天元人元,考文正理,推历定纪,数如甲子也。朕以眇身入继太祖,承皇天,总百僚,子元元,未有应天心之效。即位出入三年,灾变数降,日月失度,星辰错谬,高下贸易,大异连仍,盗贼并起。朕甚惧焉,战战兢兢,唯恐陵夷。惟汉兴至今二百余载,历纪开元,皇天降非材之佑,汉国再获受命之符,朕之不德,曷敢不通?夫受天之元命,必与天下自新。其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诏书将建平二年改为“太初元将”元年,将帝号改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又把计时的漏刻从一百度改为一百二十度,同时宣布大赦天下,全国七百余处祈神求福的神庙也被拆除。哀帝汲取帝太后仓促驾崩的教训,又在咸阳以北的渭城西北原上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为自己修筑义陵。
改元易号之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哀帝天天盼望着身体好转,和傅皇后尝试了多次床笫之事,痿疾始终如故。哀帝把奉车光禄大夫刘歆召来问道:“朕改元易号之后,仍然没有效果,夏待诏之言可以信吗?”
刘歆说道:“陛下,改元易号之事万万不可施行呀!前朝甘可忠曾经传布教义,吾父刘向等曾上奏坚决反对,朝廷才把甘可忠关进监狱。臣也认为《包元太平经》和《天官历》等书都是虚妄之说,和儒家《五经》学说背道而驰,不可施行!”群臣也纷纷上奏,认为改元易号不合儒家经典。丞相朱博、大司马丁明、御史大夫赵玄也觉得天子的做法有些不可思议,但没有更多地劝阻。
哀帝又把解光找来询问。解光说道:“陛下,先帝在位时,光禄大夫刘向确实奏告过甘先生,导致甘先生冤死于狱中。刘歆是刘向的儿子,对甘先生的学说不可能深入了解,他必然反对改元易号,这只不过是为其父亲的立场辩解而已。”
“可是,朕的身体为何没有好转呢?”
“陛下,改元易号才一个多月的时间,阴阳的转换要有一个过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应验呀。”
哀帝说道:“好吧,朕暂且听你们的意见,过一段时间再来看看有无应验吧。如再无应验,后果将会很严重。”
夏历七月,永信宫中,湖光山色,宫观巍峨,景色秀美。
“参见帝太太后……”殿门外传来宫中少府的声音。天子为帝太太后傅瑶设置了少府和太仆,都是中二千石级别的官员,和太皇太后王政君所居长乐宫的属官一样。
“少府请进来吧。”傅太后说道。帝太太后的尊号,大汉从来没有使用过,虽然和太皇太后称呼不同,但傅太后还是心满意足了,因为“皇帝”二字拆开,她和王政君的尊号各占了其中一字,两人至少是平起平坐了。
少府躬身说道:“启禀帝太太后,自从帝太后灵柩送归定陶国以后,皇上好像一直在养病,很少上朝。”
“前些日子皇上搞了些什么改元易号的事,听说和身体有关?”
“是呀,听说有个叫夏贺良的待诏,是甘可忠的传人,到宫里说动了皇上。但是朝中大臣们都不太喜欢改元易号。”宫中的宦官递上来一碗参汤,伺候着帝太太后饮下。
傅太后说道:“管他怎么改动,天子还是哀家的孙儿,帝太太后还是变不了……大司马丁明在朝中的声誉如何,和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相处得还好吗?”她住在永信宫里养尊处优,可是却不像以前在北宫那样,可以随便出入于未央宫,朝廷里的消息也只有通过属官才打听得到。
“大司马到定陶国送葬,刚刚回来不久,朝廷中群臣对他的评价还可以,但是他和丞相、御史大夫交流不多。”傅太后点了点头,当初她不知道丁氏外家族人有这么多跟随丁姬来到京城,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大批丁氏族人被封侯赐官,丁氏在朝中的势力一下子就强大了许多,而傅氏子弟却没有一人位居三公。对于哀帝的这一招,傅太后作声不得,心中暗自生气,随着丁后的驾崩,傅太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三公中的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听命于她。
傅太后又想到了太皇太后王政君。她一直认为自己才应当是天下最为至尊的女人,对冯昭仪的嫉恨完全出自女人的嫉妒,冯氏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份醋意也消失了。可是,她对王政君的嫉恨却不仅仅是感情上的水火不容,她觉得天下唯一的凤巢被“低贱”的乌鸦所占,王政君就是这只不祥的乌鸦,当年要不是这只乌鸦捷足先登,皇后尊位就是她的了。“乌鸦怎能与凤凰平起平坐呢?”她时常这样在想。这一两年来,王政君忽然不再发声,可是王氏作为先帝的外家,势力仍然不可小觑。除了前大司马王根对傅氏有恩,其他人看起来都是那么不顺眼。成都侯王商的儿子王况被遣归故里,但红阳侯王立又回到了京城,前大司马王凤、平阿侯王谭等人的后人都封侯赐爵,有的在朝廷中担任侍中等要位。当然,傅太后最警惕的,还是新都侯王莽。
“少府,哀家要你打听新都侯的近况,你打听到了吗?”王氏诸侯中,傅太后对王莽最为气恨,两年前王莽居然敢直接伤害她,阻止为她上尊号。
“帝太太后,臣打听到新都侯在朝廷中几乎没有发表议论,但例行的朝会他都要出席,有时候坐着小绿车跟在皇上的朱车后面,身份极为特殊。而且,许多公卿大臣一直和他保持着密切来往。”
“哀家看他虽然不是三公,地位却胜似三公,就是丞相朱博都没有他风光。”傅太后噘着嘴,不满地说道。一想到王莽和许多朝廷大臣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傅太后心中就不是滋味,她急忙吩咐永信宫少府把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和孔乡侯傅晏、侍中傅迁召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