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非典型更迭(1/1)
尽管召回了重臣裴度,小皇帝李湛的行为还是没有任何收敛,在为所欲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麟德殿是什么地方?
帝国权力的象征,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李湛登麟德殿做什么?
观赏马球、手博以及杂耍。
在李湛的督战下,所有比赛都充满了硝烟的味道,对抗激烈,拳拳到肉,有人为此折断了胳膊,有人为此摔破了脑袋,有人为此心生怨恨,有人为此磨刀霍霍。
在一个王朝走下坡路时,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不着调的皇帝出演一下自己的戏份。在唐朝是李湛,在明朝就是正德皇帝朱厚照,如果两个人能够穿越,兴许可以组成一个不着调皇帝组合。
李湛在一步一步逼近生命的终点,他自己浑然不觉。
就在一年前,也就是宝历元年(825年),李湛心血来潮,想去一趟骊山温泉;令李湛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梦想,大臣们都不让他实现。
为什么?
身为天子,连个泡温泉的权力都没有。
泡温泉可以,只是别去骊山。
李湛大为不解,为什么不能去骊山?
左拾遗张权舆跪在紫宸殿前规劝道:“周幽王游玩骊山,最终被犬戎部落所灭;秦始皇嬴政埋葬在骊山,结果秦帝国覆灭;玄宗皇帝在骊山建筑宫殿,结果安禄山造反;先帝数次前往骊山,结果寿命不长。请陛下一定三思,不要前往骊山!”
张权舆说的有道理吗?
强词夺理。
周幽王被犬戎所灭是因为在骊山游玩?秦帝国覆灭是因为秦始皇埋在骊山?安禄山造反是因为唐玄宗在骊山建立了宫殿?先帝李恒寿命不长,是因为去过骊山?
一切都是牵强附会,只是为了证明骊山是个不祥之地,不让李湛去而已。
李湛听完,大吃一惊,若有所悟。众人以为李湛回心转意了,正要松口气,李湛兴奋地说道:“哦,骊山这么凶险啊,我更得去体验一下,看是否像你说的那样!”
张权舆差点当场吐血,唉,说得这么凶险,非但没拦住皇帝,反倒加速了皇帝去骊山的步伐。
骊山游玩归来,李湛有些失望:“哎,不过如此嘛。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那些磕头虫的话真不能听!”
李湛的话符合他的逻辑,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冥冥中总有一些事情是不好解释的。既然众人口口相传,那么不祥之地还是要敬而远之,身为皇帝,更是不碰为好。李湛不信邪,非要碰,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个他无法预料的后果。
宝历二年七月二十七日,李湛派宦官出来传话,将国库现存十万两白银、七千两黄金搬到宫库,以便皇帝随时使用。
大臣们纷纷摇头,如此皇帝,闻所未闻,将手随意伸进国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李湛在错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参与这场阴谋的人很多,有宦官,有大力士,还有禁军马球将领。
原本他们是离皇帝最近的人,原本他们是最受恩宠的人,原本他们是最有忠心的人。
时间一长,一切都变了。
李湛顽童天性,喜怒无常,高兴时,可以把这些人捧上天堂,发怒时,反手就把这些人打入地狱。
这些人中,有的被李湛痛骂过,有的被李湛痛打过,还有的已经被李湛诛杀了,无法来参加诉苦大会,剩下的已经被流放了,没个三年五载,根本回不了长安。
怨气在慢慢积累,仇恨的浓度与日俱增。当宦官和禁军将领交换眼色时,留给李湛的时间就开始读秒了。
他们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为了日后不再受李湛摧残,为了拥立新君获得更多利益,世间已经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他们慢慢举起的刀锋。
宝历二年(826年)十二月八日,李湛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他只当这一天是寻常日子,压根儿没有想到明年的这一天就是他的忌日。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不同。
李湛没有嗅到血腥的味道,尽管人家已经磨刀霍霍。
一如既往,李湛外出打猎,这次打到的猎物很多,收获颇丰。李湛扬扬得意,旁边的宦官陪着笑,笑容的下面是按捺不住的杀机。
深夜时分,李湛浩浩荡荡回宫,酒宴已经摆上了,这也是惯例,打完猎必喝酒,不喝点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气氛很热烈,皇帝喝得很尽兴,宦官刘克明一旁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禁军马球将领苏佐明一杯又一杯给皇帝敬酒。
酒真是好东西。
17岁的李湛酩酊大醉,醉酒的感觉真好。
参加这次酒宴的,除了李湛,还有28人,多数人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们都在静静等待,等待那个早已商量好的结局。
李湛起身如厕,宦官刘克明小心服侍着,苏佐明慢慢起身,跟了过去。
大殿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
等蜡烛再点亮时,李湛已经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谁杀了李湛?
史书将矛头指向了刘克明和苏佐明,出主意的刘克明,倒手的是苏佐明:“双明”组合以为联手干了一件可写进历史的大事,但同时何尝不是一件祸事?
富贵险中求,不冒风险,焉能大富大贵?刘克明是这么想的,苏佐明也是这么想的。
宦官刘克明怀着“悲痛”的心情,传达李湛最后的旨意:命翰林学士路隋起草遗诏,由绛王李悟主持军国大事。
遗诏不奇怪,遗诏的内容有些荒唐,由来帝位传承多是父子相传或兄弟相传,李湛兄弟众多,何故要把皇位传给叔叔李悟呢?
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当然,遗诏还是能糊弄一时的。
第二天一早,宦官刘克明宣读了先帝“遗诏”,引着绛王李悟在紫宸殿外廊会见了宰相以及百官。
按照刘克明的规划路线图,接下来,奏请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只要两位太后点头,绛王李悟就该准备登基称帝了。
久在宫中,刘克明已经把两宫太后的脾气摸透了:太皇太后郭氏虽然强势,但对朝政并不热衷,皇太后做人更是低调,对于朝政几乎不过问,真要到两宫太后面前请立新君,想来也没有太大阻力。
刘克明的算盘打得很精,以为已经把控全局,遗诏在手谁能不从,谁能奈我何?
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同事们想得太简单了。
刘克明把遗诏看得太重了,他以为遗诏就是征服一切的利器,但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终究是凭实力说话,如果没有实力,就是拉一火车遗诏,也是不管用的。
你有遗诏,人家有兵权!
刘克明一心想把大权揽在自己手里,自然不愿意其他宦官参与进来,尤其是那些原本就位高权重的宦官。一旦参与的人多了,将来分配权力也是件头疼的事,索性别分了,一个人把着就挺好。
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左右神策军中尉魏从简、梁守谦,这四人是后宫宦官领袖,一直分享着后宫的权力,眼看原来的中层宦官刘克明要自立门户,几个高层宦官焉能坐视不理?
四人后宫打拼多年,一闻空气中的味道就知道情况不妙,刘克明小儿想大权独揽,独占拥立新君之功,想得倒美,他能立,我们也能立。
四人商议完毕,分头行动,卫军去亲王十六宅迎接江王李涵进宫,左右神策军、飞龙兵进宫讨伐逆贼。
形势急转直下,昨夜参与酒宴的人还在梦想着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抬头一看,眼前尽是明晃晃的刀片!
刘克明一看,完了,咋忘了他们手里还有兵权呢?
吃了猪油蒙了心,你就是现世报。
让你不懂得分享!
刘克明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想辙,突然瞥见了一口井,哦,原来这口井就是我的归宿。
一咬牙,刘克明纵身跳入井里。刚才还在梦想着成为权倾朝野的宦官,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要跳井,离开这污浊的尘世。
这就是命!
这不是命!你命中不该跳井而死!
就在刘克明在井下挣扎着跟这个世界告别时,几只挠钩伸了下来,一、二、三,一使劲,刘克明又被捞了上来。
刘克明暗叫不好,完了,连选择死法的权利都没有了。
神策军将士手起刀落,刘克明解脱了。
宦官这么有前途的职业不做,非要学人家拥立新君,到头来,被自己的野心给撑死了。
绛王李悟呢?
同样死于乱军之中。
几个小时前,他刚刚接见过群臣,即将登基成为皇帝;
几个小时后,他便死于乱军之中,人生旅途戛然而止。
从巅峰,到低谷,一点缓冲都没有;千不该,万不该,被刘克明裹胁了进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作为事情的亲历者,资深宦官王守澄先生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办?该如何应对这一切?
王守澄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以自己的材质断断应付不了这个复杂的局面,得找个博古通今的人帮忙压住阵脚,不然的话,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王守澄思量一番,心中已有人选。
翰林学士韦处厚博通古今,举重若轻,有他相助,自然可以从容应对。
果不其然,韦处厚到来后立刻稳住了阵脚,不慌不忙,从容不迫,慌乱的后宫渐渐平静了下来。
王守澄面有难色,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释这惊魂动魄的24小时。
王守澄为难地问道:“学士,该如何向天下解释这一切呢?这,这,这。”
韦处厚正色回应道:“正大光明讨伐逆贼,合乎正义,怎能吞吞吐吐,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王守澄心里说,到底是文化人,这么血腥一事,让人家一说,正大光明,底气十足。
王守澄又问:“那么江王该以何名义登基呢?”
韦处厚回应道:“以江王的名义布告天下,已经讨平逆贼,平定内乱。然后群臣三次进表劝江王登基,再以太皇太后名义册封江王即皇帝位。”
王守澄连连点头,文化人就是文化人!
仅仅一夜之间,皇帝由李湛换成了李涵,李涵即位之后,尊自己的母亲萧氏为皇太后,前任皇帝李湛的母亲王太后为宝历太后,再加上郭氏这个太皇太后,此时李唐王朝有两个太后,一个太皇太后,再来一个,就够一桌麻将了。
不急,后来真的又来了一个,这是后话。
太皇太后郭氏居住于兴庆宫,宝历太后住义安殿,萧太后居住于大内,李涵性情敦厚,待三宫太后一视同仁,此举颇令世人称赞!
至于前任皇帝李湛,他已经走进了历史,他的兄长李涵为他奉上庙号“敬宗”,从此他不圆满的人生也圆满了,好歹也是个有庙号的皇帝了。
至于李涵,他接过的不是甜美的蛋糕,而是到处起火的乱摊子。皇帝的担子一旦挑上肩,想卸掉就没那么容易了,李涵能应付得来这复杂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