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1/1)
第三十一回
唐高祖内禅于世民徐茂公直谏护魏征
唐高祖李渊闷闷不乐。龟鳞关薛万彻失利,损失大将罗成。后来还是李世民搬出徐茂公,轻而易举夺回鱼鳞关,消灭了刘黑闼。
这件事对他刺激很大,自思自叹说:“现在看来,我这个皇帝也只是一个牌位,朝中大事非世民不可。而世民又有威望,西府之中谋臣武将如云,人人拥戴于他。我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自建成和元吉死了之后,李渊早就知道,将来的皇位肯定是李世民的了。因为他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更何况李世民受之无愧呢。
李渊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早早把这个皇位让给李世民,自己弄个轻松享乐,也顺了李世民及西府文臣武将的心。自举兵反隋那天起,晋阳兴兵,东讨西伐,全是世民为主,因为自己是父亲,所以当了皇帝。如今这皇帝我已当了九年,此时禅位给世民,还弄个太上皇当着,既受人尊重,又可省心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这种想法,在一次早朝之后,他把李世民叫到丹霄宫。世民问:“父皇叫儿臣来不知有什么事?”
李渊虽然早打定了主意,可话到嘴边,仍不愿意直说出来,便说:“儿啊,你觉得父皇是不是老了?”
李世民听了,也猜出个八九分来,跪在李渊面前说:“父皇福寿齐天,没有一点老态!大唐天下还须父皇驾坐百年!”
李渊笑了,知道李世民是奉承着他说。虽是奉承,他也欢喜,他叫李世民起来,坐在他身边,爱抚地望着他,半晌才说:“我想在活着的时候,把皇位让给你,你愿意吗?”
李世民听了这话,又给李渊跪下,说:“儿臣诚惶诚恐,儿臣不敢!”
李渊说:“我主意已定,八月十五日,在宫中举行内禅大典,正式向群臣公布,你就不要推辞了。古圣人尧舜禹相禅,实非父子一家。我自开个首例,实行内禅。不管后人怎样评说,我也决意这么做。也许有人会说,这是玄武门之变所致,这也有道理。但我不是不得已而为。”
李渊后一句话,是违心的。但即便是不得已而为,也是英明的。事实摆在面前,他再这样霸着皇位不让,于国于民于己,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李世民虽然早有预料,但此时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体谅父亲的处境,无奈中有一种悲凉,便对李渊说:“父皇,容儿臣思考几日可以吗?”
李渊说:“但不能超过八月十五。”
李世民出了丹霄宫,回到西府。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觉得还是应该把徐茂公召回长安,与他商议一番。于是,他即派一名贴心内臣飞驰晋阳,召茂公立即前来长安。
茂公听了内臣的话,说:“茂公从命,明晨出发。”
夜里,茂公对紫烟说:“此次殿下召我进长安,你能猜到是什么事吗?”
紫烟听了笑笑说:“夫君,要测我的智力吗?也好。咱们仿古人打个哑谜。”
茂公说:“那好吧!”
于是取出纸笔,各自在桌子前站定,用手遮挡着,写下一个字条。
写完后,茂公先展开,紫烟一看,是“龙座易位”四个字。
紫烟笑笑,将自己的纸条展开,茂公看了,哈哈大笑,说:“你写得更实在。”
紫烟说:“我不会像你那么斯文。”
原来紫烟写的是:李世民要当皇帝了!
二人想到了一块儿。茂公说:“这不是咱们夫妻先知先觉,而是说明人心里都这么想了。这是早晚的事。李渊这么做,是明智之举,李世民也想及早出现这个场面。他心里高兴,只是有些发慌就是了。”
紫烟说:“你也应该支持。到时候了,自玄武门之变以来,时间也不短了。”
茂公说:“当然支持。于国于民都有好处嘛!”
第二天早起,内臣来找茂公上路。二人上马走了。
到了长安,内臣把茂公引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命左右退出,让茂公坐下,直言相告:“父皇想把皇位让于我。不知军师有何想法?”
茂公深施一礼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李世民拉住茂公的手,情不自禁,喜形于色地说:“军师怎么学会了奉承我?”
茂公说:“我不会奉承人,实话实说而已。我应该跪下呼万岁了!”
李世民一推他,佯装生气:“怎么越说越觉生分了!”
茂公说:“近在眼前的事嘛,皇帝有皇帝的威严,茂公对你也不能例外,只有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只希望殿下做了皇帝,能成为一代明君!这就是我们臣子之福、万民之幸了。”
李世民拉着茂公坐下,很坦诚地说:“还是像过去那样,不分彼此地说些话不好吗?!”
茂公见李世民果然是以诚相待,想起以往的交情,想起李世民的为人,他愿意说些直来直去的话,这样也许对李世民有些好处,于是就说:“殿下不会忘了在黎阳我们的谈话吧?你想当皇帝,我也愿意你当皇帝。今天的愿望实现了。东讨西伐,扫灭群雄,又除了建成、元吉,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吗!所以,我也和你一样高兴。群雄逐鹿,还是你把这只鹿捉住了。皇帝是天子,是天之骄子,是万乘之尊。除了天,就是你了。你将会一言九鼎,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一言可以决断一个大臣的生死。你将是大唐的主宰了。按说,你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可是,我仍告诫你,天下不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每次战争中,不知要有多少人为你流血,大将不算,还有那些士兵呢!他们不是人吗?他们也是人,是父母所生。他们甘愿为你流血牺牲,为了什么?为了让你当皇帝!你当了皇帝要对得起他们。他们就是大唐百姓的英灵。你要励精图治,使大唐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前朝的兴亡教训,你要认真地思考,接受教训,才能成为一代明君。上古圣人有句名言叫‘民贵君轻’,可是有的人,一坐上龙墩,就把什么都忘掉了。享乐、腐化、三宫六院美女如云,整日在酒绿衣红中玩乐,结果呢,都被百姓推翻了。你要是这样,也会是这个结果的!”
茂公的话,句句入理,说得李世民头上冒汗,心跳加快。但李世民心悦诚服。
茂公说:“我说的这些道理,你比我更明白。可是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李世民说:“我登基之后,记年号为贞观,一直到死。我要造一个贞观之治,实现大唐繁荣富强。另外,我要找阎立德、阎立本兄弟俩,为大唐建功立业的英雄绘制群像,建造凌烟阁,表彰他们的功劳。我每月到阁中观瞻一回,不忘过去,振兴将来。”
茂公仔细听着,连连点头。他相信李世民能说到做到。
李世民又问:“如果接受内禅,还需要做些什么呢?父皇已经定于八月十五日了!”
茂公说:“具体事情,陛下会想到。很重要的一条,陛下必须宣布内禅诏书,同时发布天下。这个意思你明白。这诏书,是为你登基铺平道路。”
李世民理解茂公的用意,点头称是。二人又商讨了其他一些事情。比如应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以及魏征等人找来,再详细商量商量。其他一些人,可以事先不告诉。
李世民说:“离八月十五日,还有几天,你是否可以留在长安?”
茂公说:“我还是先回晋阳,这样较好。我也和其他大臣一样,见陛下诏书,遵旨而来,参加内禅庆典。殿下,再来之时,我就要三呼“万岁”了!只要不说我功高震主就好了!”
李世民说:“大唐天下,有茂公一半。几时我也这样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唐高祖李渊开历史之先河,实行内禅。
八月十五这一天,天高气爽,万里无云,长安城中,一片升平景象。
在外的文臣武将都接到圣旨,赴长安参加庆典。秦琼、程咬金、尉迟恭、贾润甫等人早早到了。众人见徐茂公平平静静的样子,都说:“军师,殿下这回当了皇帝,你是首功之臣,怎么你没有欢乐的样子呢?”
茂公说:“欢乐在心里,何用言表!”
文武群臣,站在丹阶之下。唐高祖李渊,穿戴整齐,神采奕奕,登上皇帝宝座。李世民坐在他身边。龙凤鼓和景阳钟敲过之后,唐高祖李渊手捧内禅诏书,向群臣宣读:
乾道统天,文明於是驭历;大宝曰位,宸极所以居尊。在昔勋华,不昌厥绪,揖逊之礼,旁求历试。三代以降,天下为家,继体承基,裔嗣相袭。故能孝飨宗庙,卜世长远,贻庆后昆,克隆鼎祚。朕膺期受命,握图阐极,大拯横流,载宁区夏。然而昧旦丕显,日昃坐朝,驭朽兢怀,履冰在念,忧勤庶政,九载於兹。今英华已竭,耄期倦勤,久怀物表,高蹈风云。释累遗尘,有同脱屣,深求闲逸,用保休和。
皇太子世民,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自云雷缔构,霸业伊始,义旗之举,首创成规,京邑克平,莫非其力。乃皇极已建,天步犹艰,内发谋猷,外清氛祲。英图冠世,妙算穷神,伐暴除凶,无思不服。薛举负西戎之众,武周引北狄之兵,蝟起蜂飞,假名窃号,元戎所指,折首倾巢。王世充藉府库之资,凭山河之固,信臣精卒,承闲守险;建德因之,同恶相济,金鼓才震,一纵两擒。师不逾时,戎衣大定,夷刘闼於赵魏,覆徐朗於谯兖。功格穹苍,德孚宇宙,雄才宏略,振古莫俦,造我大唐,系其是赖。既而居中作相,任隆列辟,百揆时总,三阶以平。地属元良,实维固本,万邦咸正,兆庶乐推。晷纬呈象,休徵允集,华夏载伫,讴颂知归。今传皇帝位於世民,所司备礼,以时册授。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长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
夫政惟通变,礼贵从宜;利在因民,义存适要。条章法度,不便於时者,随事改易,勿有疑滞。昔汉祖拨乱,身定大功,群臣推奉,光宅帝位,而事父资敬,五日一朝,备礼尊崇,号称太上。朕方游心恬淡,安神元默,无为拱揖,宪章往古,称谓之仪,一准汉代。庶宗社之固,申锡无疆;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高祖读罢诏书,退出龙位。李世民头戴皇帝冠冕,身穿龙袍,坐上正位。阶下群臣,一齐跪倒,三呼“万岁”。
李世民说:“朕受父皇内禅,自今日登基,称大唐太宗皇帝,年号贞观。望群臣诚心相扶,共创繁荣大唐帝国。文臣武将品级阶衔,均按旧封。待有新功,再加晋升。”
李世民说罢,群臣仍三呼“万岁”,散朝。
李世民登基之后搬出西府,来到唐宫中。李渊仍在丹霄宫,有专人伺候,只是不理朝政了。
李世民的宫中虽多了许多宫娥彩女侍候,仍总是觉得冷冷清清。一日,他召秦琼与尉迟恭入宫。
秦琼与尉迟恭奉旨前来,见了李世民双双跪倒,口呼“万岁”。李世民觉得有点别扭,亲手把他俩扶了起来。尉迟恭望望秦琼,对李世民说:“万岁,你把我们二人画了像贴在西府门上,我们看了直发笑。难道真的管事吗?”
李世民说:“很管事,自那日贴了,朕就不做噩梦了。”
秦琼说:“我们二人没死,便成了门神,实在不敢当。”
李世民说:“你们二人过去都曾救过朕的命,朕一见你们,就什么也不怕了。朕刚到宫中,觉得冷清,所以召你们前来,随便说说话。”
尉迟恭是个直人,什么都敢说:“我常想,这回江山定了,陛下称为太宗了,我们这些武将,就没有事可做了。几日不打仗,心里痒痒的。过去有一句话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恐怕有一天万岁就会嫌弃我们了!”
李世民说:“你说错了。护国开疆,事情还多着呢,我怎会嫌弃你们。再说,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朕终生不会忘的!”
秦琼说:“只怕万岁此时这么说,将来我们一旦有了过失,万岁就不饶恕了!”
李世民听秦琼这么说,心中一激灵,便说:“叔宝双锏,敬德单鞭,驰骋天下,威名远扬,我今日封双锏单鞭,可以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尉迟恭和秦琼听皇帝加封锏鞭,连忙双双跪倒谢恩。
尉迟恭站起来,心想:万岁这样加封我们,我们若是做了错事呢?再有,皇上要是做了错事,我们也敢打吗?
他心里倒先害了怕,说:“万岁,你这样加封我们,我们可有些胆怯了!”
秦琼也点头称是。
李世民懂得他的心意,便说:“尉迟将军,你的话朕明白,可朕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朕当了皇帝,整日处理军国大事,不敢说事事正确、事事公道,但只要是大事,一步迈错就要误国,一步迈错就要害民,朕又执迷不悟,你为了救国救民,自然要打。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对待群臣也是一样,但不能乱打。比如你曾打掉李道宗的门牙,这就属于乱打。佞臣坑国害民,他又仗势作恶,你就要打。只有打,才能叫他醒悟和惧怕。再者说,我只是封锏封鞭,并不完全是封了你们这两个人。你们若是居功自傲,害国害民,朕还是要处罚你们的!”
秦琼和尉迟恭听世民这样解释,才去了心中疑团。
李世民想了想,又说:“军师茂公,智谋过人,而且谦逊开阔,有事没事多和他说说话,对你们会有好处的。”
秦琼和尉迟恭连连称是。
三个人谈到深夜,秦琼和尉迟恭出宫回府。
李世民送他们走了,自己仍然睡不下,坐在床上,仰头思谋心事。
如今国内统一,应该制定一些大政方针。比如关于田产、关于租庸、关于官制、关于宗教、关于科举、关于工业商业、关于纳谏,等等,这些都需要和魏征、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细细商量。
有一次,他把魏征、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找来,商讨关于士族的问题。李世民说:“北朝时候,崔卢李郑等族,自矜门第高,不与别姓通婚。我朝也应立士族制度。我以为应以皇族第一、外戚第二、余者第三颁示天下。”
魏征听了,不同意他的看法,便直言说:“汉朝时,刘邦、萧何、曹参都出身于庶民,后来却当了帝王将相。皇族有何贵重?再说,当今要紧之事,是发布征兵制,这样才能安抚人心,农民才能心甘情愿担负起养兵任务。先做些隔靴搔痒的事,不是办法。”
魏征的话显然顶撞了李世民,使李世民下不来台。于是,回宫之后,他闷闷不乐,多日不愿意召魏征商讨国事。
徐茂公听说了这件事,找到李世民。李世民问:“军师有何见教?”
茂公仍直言不讳:“我听说魏征当众顶撞了陛下,陛下有些反感了?”
李世民摇摇头,说:“这个田舍翁,功劳不大,说话口气很硬,使人下不了台。”
茂公生气地问:“那么陛下制定的纳谏制度就废止了吗?陛下号召大臣们直谏,以纠正你的错误,魏征出来纠正了,陛下却反感了,这不是等于废止了谏言制度吗?”
茂公几句话,说得李世民脸上发烧。
茂公又说:“凡是进言多为逆耳之言,均要耐心听取,然后斟酌其对错。魏征能犯颜直语,正说明他对陛下的忠诚,对国事的关心。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陛下有魏征这样的贤臣,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李世民听了觉得很对。
茂公又说:“进谏者不论是谁,不论官职大小,不论功劳大小,不论陛下与他的感情厚薄,都要以诚意相待,才能使谏言之风兴盛,才能使谏言制度畅行。如果只有我说,陛下才听得进去,别人就不行了,这算什么纳谏啊?”
茂公的话,句句打在李世民的心坎儿上。他拍着茂公的肩膀说:“你说得太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