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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祜:人生就这么回事,不如意十之七八(1/1)

公元280年的一天,洛阳城中晋王朝的宫殿里灯火通明,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就在前些日子,从遥远的江南传来捷报,晋朝军队攻克建业,吴地平定,自此天下得以一统,今夜晋朝君臣要为这个大喜事而一醉方休。

坐在高高龙椅上的晋武帝司马炎,当仁不让是今晚的主角,作为结束百年分裂的一代君王,此时他心潮澎湃,接受完百官朝贺,按照既定程序他要发表获胜感言,然后大家便可以开怀畅饮。

令群臣没想到的是,司马炎端起酒杯后,竟然在这个大喜之日潸然泪下,这不是喜极而泣,而是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总是萦绕着一个人,面对注视着自己的群臣,他哽咽地说道:“此羊太傅之功也”。

羊太傅就是西晋名臣羊祜。

在一年前,羊祜去世后,晋武帝也曾为他痛哭,据史书记载,当时正值隆冬,司马炎的泪水流到鬓须上都结成了冰。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那羊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让司马炎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如此动容?

羊祜出身于名门士族,从他开始算往前数九代,都有人担任二千石以上的官职,也就是省部级干部,可以说是官宦之家。更让人称道的是,这个家族家风很正,如果当时有评比活动,完全可以获得“廉洁自律好家族”的荣誉称号。

这里面表现最突出的一个人,应该是羊祜的祖父羊续,他以“羊续悬鱼”成功入选“东汉王朝领导干部廉洁自律典型案例”。这个典故说的是他做南阳郡太守时,有人给他送来一条当地有名的特产——白河鲤鱼,羊续推让再三,但这人把鱼放下就走了。羊续就将鱼挂在屋外的柱子上,风吹日晒,成为鱼干。后来,这人又送来一条更大的鱼,羊续指着鱼干对他说:“你上次送的鱼已成鱼干,请你一起都拿回去吧。”这位甚感羞愧,悄悄地把鱼取走了。

羊续是因为鱼太便宜而不屑一顾?非也,古代吃鱼可不像现在这般容易,孟子的一句话很出名——“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可见鱼的美味和稀有程度是可以与熊掌相提并论的,还有一个成语叫作“竭泽而渔”,为了能吃到鱼,居然要搞了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将整个池塘水抽干,说明鱼并非那么容易捕捉。

在魏晋时期,有人甚至为了吃鱼,连官都不做了,此人是名士张翰,他原本是苏州人,在洛阳的官邸里,因为看见刮起了秋风,就思念起家乡吴中的特产,不禁感伤异常,他说:“人生在世,贵在适意,安能当官而跑到千里之外?”于是挥笔写下了著名的《思吴江歌》:“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接着毅然辞官,驾着马车回家乡去吃他朝思暮想的菰菜、莼羹、鲈鱼脍了。

所以送鱼不是“小意思”,而是“大意思”。

简单说说羊祜的身世,他的父亲羊衜是曹魏时代的上党太守,母亲则是汉代大儒蔡邕的女儿,换句话说,他的母亲和历史名人蔡文姬是亲姐妹,羊祜的姐姐羊徽瑜嫁给了司马师,他成为了司马师的小舅子。而羊祜娶了夏侯霸的女儿,夏侯霸又是夏侯渊的次子,他的母亲是曹操的妻子丁氏的妹妹。

听上去真够乱的,其实只需记住一句话,羊祜和曹魏时代两大势力集团,也就是后来水火不容的曹家和司马家都沾亲带故。

老天总是会偏爱一些人,羊祜不仅出身好,颜值也相当了得,史载“身长七尺三寸”,姿容甚美,活脱脱的一个大帅哥。本来完全可以靠出身和颜值,羊祜却偏要靠才华,从小博览群书,成年后他博学多才,文思敏捷,而且长于论辩。

羊祜作为一个好出身、好颜值、好才华的“三好”青年,想出来做官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即使自己没有这个意愿,通常也会被不少人举荐。

他被人举荐的第一个官职是“上计吏”,这是掌管国家财赋统计和审计的官员,虽然级别不高,但职责重要,所以很受朝廷重视,许多“正部级”官员都是从这里起步的。这个高官厚禄的摇篮,不少人梦寐以求。可是,面对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羊祜没有兴趣,婉言谢绝了这份好意。后来,州官又接连四次请他出来担任从事以及秀才,羊祜都一一婉拒了。

这些官职不入羊祜的法眼尚可理解,而在公元239年,他竟然拒绝了大将军曹爽的征召,却让不少人看不明白,因为当时曹爽排挤司马懿而掌控朝政,许多人想投靠门下,但都苦于找不到门路。

曹爽当时征召两位年轻才俊到朝廷任职,另外一位王沈高兴得不得了,他听说羊祜居然不愿意,就跑来劝羊祜,说机会难得,希望能和他一起共赴京城,羊祜心意已决,他说:“豁出性命去当官,谈何容易。”王沈根本就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深意,自己乐呵呵地独自去赴任。

羊祜说出此言,说明他早已洞察司马懿和曹爽之间必有血光之灾,而曹爽凶多吉少。后来的历史证明,羊祜的判断完全正确。曹爽被司马懿诛灭后,王沈因此受到牵连被罢官。再次见到羊祜时,王沈有些惭愧地说:“我常常记得你以前说的话”,羊祜则答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啦。”怎么一个谦逊低调了得。

羊祜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和曹家和司马家都有关系,所以很难选择站队,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轻易做出抉择。但有时羊祜表现得好像又“很不聪明”,司马懿夺权后,他的岳父夏侯霸害怕被迫害而投奔蜀国,许多过去的亲朋好友都担心被牵连,所以和夏侯家断绝了来往。只有羊祜不为所动,不仅拒绝和妻子离婚,甚至对待妻家比从前更为关怀。

“孝”是羊祜最看重的一个字,他之所以冒着砍头危险,照顾岳母一家,大概是这个字在起作用。不久,他的母亲和长兄去世,他更将这个字发挥到淋漓尽致,他服丧守礼十多年,这段时间羊祜白衣素食,和隐居的道士没什么区别。

羊祜开始素服守孝时,还是司马懿当权,等他脱掉孝服,已经是司马昭在台上了。司马昭再次征召羊祜,他继续端着架子,不搭理这个大权在握的自己姐夫的弟弟。

司马昭没办法,只好用皇帝的名义,公车征召羊祜,没有什么过渡,直接就是“副国级”的中书侍郎。从一介平民直接走上“副国级”的领导岗位,这种火箭般的升官速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平步青云”。

羊祜能如此快上位,可能有几个重要因素在起作用,一是他是司马师的小舅子,和司马氏集团有姻亲关系;二则司马氏集团宣扬“以孝治天下”,而羊祜则以“孝”著称,正好赶到了一块;三是他为人正直,才华出众,因此得到了各方势力的认可。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几个字羊祜很受用,虽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他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所以把姿态放得很低,不搞拉帮结派,也没有搞团团伙伙,一心一意地扑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

有才干但不张扬,领导就喜欢这样的干部,司马昭死后,羊祜逐渐成为继任者司马炎的心腹,他被任命为中领军,统领御林军,相当于中央警卫团团长,同时还兼管内外政事。司马炎令他与自己另一心腹荀勖共掌机密,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

司马炎龙袍加身,建立大晋王朝后,对手下大臣论功行赏,羊祜因扶立有功,被封为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进爵为郡公,食邑三千户。羊祜看到朝中是贾充等权臣当道,这些人能力一般,但心眼儿都不大,所以决不能拉仇恨,于是羊祜上表坚决辞让郡公的封号,看到他态度非常坚决,司马炎满足了他的请求,降了一级,封他为侯爵。

虽然是羊祜心甘情愿,但司马炎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他想找机会为羊祜解决待遇问题,很快下诏将泰山郡的五县合并为南城郡,封羊祜为南城侯,属下设相国等官职,地位与郡公同等,这相当于封羊祜为南城侯(郡公待遇)。

羊祜再次上表辞让,这次他拿汉初的张良出来说事:“昔日张良辞让三万户的封地,只接受留这个地方的一万户,汉高祖满足了他的愿望。臣才疏学浅,德行浅薄,在先帝时已接受了钜平这块封地,岂能再接受更显赫的封爵?”

“拒绝”,从此成为了羊祜身上的标签。

“志存公家,以死勤事”,羊祜越是这样退让,司马炎就越信任他,觉得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重要的事情,司马炎都会找他商量。即便如此,羊祜还是一样的低调,他所献上的计谋和建议,事后都会将底稿烧掉。凡是他所举荐提拔的人,往往最后都不知道举荐人究竟是谁。

有人觉得羊祜太过低调,谨慎得有点过分了,但羊祜不这样看,他这样表露心迹:“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身居要位,如果不荐拔贤才为国分忧,岂不有愧吗?况且,被荐举的人在朝廷任公职,却到举荐人的门下谢恩,这是我不愿意做的。”

除了谦虚低调,还有一个优点让羊祜显得与众不同,那便是“清廉”。这是羊家的传家宝,虽然羊祜已经成为羊家中官职最高的一位,但一直谨记祖训,在西晋崇尚奢靡的氛围中,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自己生活得很简朴,却把俸禄用来接济族人和其他人,最后搞得家中基本没有存款。

他的女婿对此看不下去,劝自己的岳父说:“购置些田产家业,也好卸官后有所归宿,后事有所依托,这样不是很好吗?”羊祜当时没有答话,事后告诉子女们说:“这种说法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作为人臣,经营私业就是违背公事,这是很糊涂的做法,你们要记住我这些话。”

羊祜超高的品行和才华得到朝野赞誉,有意思的是,有人还因仰慕他居然丢了乌纱帽,此人叫作郭奕,他是魏国大将郭淮的侄子,当时担任野王县的县令。

有次羊祜从荆州返回洛阳,路过野王县。郭奕听说羊祜过境,作为当地父母官前去进行礼节性的探望,聊了几句后回来感叹道:“羊祜不次于我啊”,这基本就是一句废话,可能是这次谈得还不深入,这位郭县长此时还有些“郭郎自大”。

果然,郭奕觉得不过瘾,没过几日又去拜访,这次聊的时间更长一些,回来说:“羊祜比天下人强多了。”羊祜要走,郭奕执意要送,这一送不要紧,送出好几百里地,抬头已经能够看到洛阳城了,此事后来被人举报,郭奕因擅自离开属地野王县境而被免职,但郭奕觉得认识羊祜这样的人,罢官也值了,交出乌纱帽时,这位老兄还意犹未尽地嘟囔一句:“羊祜也不比古代的圣贤颜回差啊。”

司马炎坐稳皇位后,决定干一件恢宏伟业——平灭吴国,统一天下。他想到的合适人选首先是羊祜,于是调任羊祜为荆州诸军都督,假节,并保留他散骑常侍、卫将军原官职不变。

一向喜欢“拒绝”的羊祜,这次表现不同以往,不仅欣然接受,而且似乎还有些兴奋在其中,冥冥中他觉得自己终于等来可以奋斗一生的事业。

羊祜到达荆州后,发现和自己的预想大为不同,这个机要之地居然千疮百孔,百姓生活艰难,连军粮都成问题,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当地有一种风俗:一地的长官走后,继任的人如果不把旧官府拆掉重新营造,仕途就会受到前任诅咒。这令不少官员惊恐不已,所以纷纷大兴土木,搞得老百姓很穷,但房地产行业很红火。

羊祜上任后,首先便移风易俗,他下令在荆州地区全面禁止这种陋习,减轻了百姓的徭役负担,让所有人对这位新来的父母官刮目相看。

不过这并不治本,当务之急是要把GDP搞上去,原来想“备战”的羊祜,决定还是先“备荒为人民”,他当机立断,把打仗的事暂放一边,开始实施仁政、兴办教育、发展生产、安抚百姓,成效很快显现。他上任时,荆州无百日之粮,一年后粮食全无问题。

就在羊祜为灭吴积极积蓄力量,觉得越来越有信心的时候,没想到迎来了当头一棒——西陵兵败。

让羊祜遭受重大挫折的吴国将领是陆抗,他的父亲是当年在夷陵火烧连营,杀得刘备白帝托孤的陆逊,将门出虎子,此言果然不虚,陆逊死后,陆抗成为吴国后期最可依赖的将才。

西陵之战是由一个叫作步阐的吴国将军引起的。

吴国末代皇帝孙皓残暴无仁,经常诛杀大臣,搞得人人自危。他下令给西陵守将步阐升官,要求步阐进京领命。这本来是个好事,但步阐转念一想,自己的老爸、老哥都是西陵都督,一家人驻守这里几十年,这个时候孙皓为什么要突然升自己的官职呢,步阐越想越后怕,他认为孙皓想借机除掉他。一不做二不休,步阐索性将城池献给了晋军。

孙皓得知消息后大怒,他派陆抗去收拾步阐,羊祜虽然不知道陆抗有何能耐,但他对这次西陵之战足够重视,羊祜的战术是兵分两路,他自己率军去攻打江陵,以吸引陆抗回援,让其首尾不能相顾。同时派荆州刺史杨肇去西陵救援步阐。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按说羊祜的部署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江对岸的陆抗更加厉害,面对这样局势,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攻打西陵,二是先击溃援兵再攻打西陵。

结果,陆抗一个都没有选。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诧异的事情,那便是在西陵城外修筑高耸的围墙,手下的将领都不解,与其如此累死累活,不如直接攻打西陵城。陆抗对此的解释是,西陵城当年是自己修的,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城防异常坚固,一时很难攻克,如果晋兵到来而没有防备,必会内外受敌,全军大败。

陆抗看着这些手下似乎还不服气,他也不加阻拦,诸将摩拳擦掌,玩命攻打后,西陵城依然岿然不动,这下都彻底无话可说了,只好踏踏实实去修围墙。

就在陆抗军队埋头苦干筑墙时,传来了羊祜率兵进至江陵的消息。手下将领感到恐慌,建议陆抗回师江陵救援,陆抗心里像明镜儿一样,不就是“围魏救赵”嘛,有什么新鲜的,他瞬间把羊祜的战术看得透透的,他才不会上这个当。

战局就此决定了。

杨肇率军到达西陵城下,陆抗依靠修好的长围与他对峙。关键时刻,吴军出现了叛徒,他们给晋军带来了绝密情报——陆抗的作战部署图。如果是一般将领,遇到如此紧急情况,骂爹骂娘后恐怕要考虑如何安全撤退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作为一代名将,陆抗最大的本事就是将坏事变好事,他知道晋军得到情报后,一定会猛攻自己最薄弱的环节,于是,他连夜将原来由战力最差的夷兵防守的区域,换上了最为精锐的部队。

果不其然,天一亮,晋军就集中兵力向吴军最薄弱环节发动猛攻,一打顿时感觉不对劲,说的是最差的,怎么感觉战力超强啊,结果纷纷溃败。陆抗下令反击,箭与石块像下雨一样袭来,杨肇的部众死伤不断,不久,杨肇支撑不住,率部连夜逃走了。

西陵就此成为孤城,城外援兵远去,城内粮草殆尽,步阐的灭顶之灾就此来临了,陆抗已经没有其他顾虑,一心猛攻西陵,很快便攻陷城池,步阐被捉,夷灭三族。

西陵惨败的消息传到洛阳,西晋朝廷震动。有些大臣本来就看不惯羊祜,借机弹劾,说他率八万之众居然打不过陆抗的三万人,把晋王朝的脸丢尽了,应该解除官职,让其归家养老。司马炎对此进行冷处理,他并没有严惩羊祜,只是贬为平南将军,让他继续镇守荆州。

西陵兵败让羊祜彻底清醒,他认识到,吴国国力虽逐渐衰弱,但尚有一定实力,特别是有陆抗这样优秀的将才,所以平吴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对于羊祜而言,打仗是他的弱项,但在政治上却是老手。羊祜决定化干戈为政治,具体的措施就是通过收买人心逐步蚕食吴地,等待着灭吴的最佳时机到来。

攻心为上,是兵法所倡导,但在实际中,只倡导仁义,不诉诸武力,似乎很难解决战场上的问题。话这样说,错也不错,关键是看能否遇到羊祜这样的高人,在收买人心方面,羊祜自有他的高招,他将多年库存的招数全部动用。

从此,打仗变得很奇怪。

羊祜派军与吴军作战,每次预先要和对方商定交战的时间、地点,说好了再打,从来不搞突然袭击,把打仗搞得像约会一样。羊祜手下的一些将领对此感到不满,主张趁吴军不备突然出击,羊祜不动声色,把这些将领请来喝酒,一个个给灌趴下,这些将领也就沉默不语了。

有次晋军在边界上抓了两个孩子,一查原来是吴国两个将军的孩子,手下赶忙将孩子送到羊祜处,满以为羊祜会有奖赏,谁知羊祜对他们予以斥责,并派人将孩子送回去,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感动不已,后来竟率部前来归降。

对待吴国将领,羊祜表现得仁至义尽,吴将陈尚、潘景兵败被杀,羊祜让人厚礼收殓,并通知他们的子弟前来迎丧,羊祜对他们以礼相送。吴将邓香进犯被生擒,羊祜将其释放,邓香感激涕零,索性带着自己部属全部投降。

羊祜深知人心向背的作用,所以他要求自己的军队要善待当地百姓,必须严格贯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率军经过吴地,收割田里的稻谷以充军粮,每次都会根据收割的数量算好价格,用锦帛偿还,不收吴人一针一线。打猎的时候,他不许部下越过边界线,如果猎物是吴人先打到的,一定要还给吴人。

潜移默化中,羊祜的目的接近实现。在吴人看来,晋军简直就是一支“正义之师”“文明之师”,而这支队伍的领头人羊祜的威望更是与日俱增,吴人甚至不再直呼其名,而是称其为“羊公”。

这一切陆抗都看在眼里,羊祜的所做所为,使得他对这位最强劲的对手非常敬仰,他很欣赏羊祜的德行,赞誉他“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两位英雄惺惺相惜,虽然不可能有欢聚畅谈的机会,但此时心里已经把对方当作朋友,而非敌人。

两国的边境暂时安定下来,双方常有使者往来。有一次,羊祜从使者那里听说陆抗病了,就托使者带药回去。陆抗手下担心羊祜的药有毒,劝说陆抗不能服用。陆抗说:“羊祜怎么会是下毒害人的人呢”,随后毫无顾忌地吞服下去,没过几日,果然药到病除。

来而不往非礼也,羊祜送陆抗良药,陆抗送羊祜的则是美酒,陆抗得知羊祜生平好饮,便马上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酿,让使者转赠羊祜,以表敬意。羊祜得到这坛酒后,想都没想,拔开酒盖,便一饮而尽。然后,大笑道:“真是好酒啊,刘伶要嫉妒我啦。”

对于边境上这种暧昧的局势,两边的君主怎么看呢?有人向司马炎打小报告,说羊祜不积极备战,而是天天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而且还和陆抗不清不楚,对此,司马炎非但没有怪罪,而是大加褒奖,充分表达了对羊祜的信任。

江对岸的孙皓,则派人斥责陆抗,要求他主动出击,陆抗对此回答:“一乡一镇之间,不能不讲信义,何况一个大国呢?如我不讲信义,正是宣扬了羊祜的德威,对他丝毫无损。”这席话说得孙皓也没有了脾气。

司马炎最终能够灭掉孙皓,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些端倪。

惺惺相惜几年后,公元274年,陆抗病逝,走完了四十九岁的人生。

没有历史记载,陆抗死时,羊祜是什么反应。想必是“悲喜交集”,悲的是他与陆抗两个意气相投,对峙四年、相交四年,内心早已把对方当作知己好友。芸芸众生,知音难觅。陆抗走了,还有谁能真正理解自己?陆抗的故去,给对岸的羊祜带来了浓浓的忧伤和寂寞。

喜的是,陆抗之死,也让羊祜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多年来,羊祜期盼的不正是这一天吗?只要陆抗尚在,灭吴就只能是纸上谈兵。陆抗逝世,眼看梦想将要变成现实,羊祜怎能不喜呢?

擦干眼泪的羊祜,没有忘记自己使命,立即上书晋武帝司马炎,请求向吴国发动总攻。

没想到,他的建议遭到了朝中权臣贾充、荀勖等人强烈反对,他们提出西北地区的鲜卑尚未平定,不能双线作战,所以伐吴时机并未成熟。羊祜心有不甘,再次上表,表示东吴平定,胡人自然安定,所以当务之急是消灭东吴。但他的建议再次遭到否决。

这些人反对羊祜的提议,有全局的考虑,但也夹杂了不少私心,这份私心概括起来就是“羡慕嫉妒恨”,按照一般的潜规则,长期领兵在外的将领要努力维护好和朝中权臣的关系,免得让人说闲话,维护这种关系当然需要“意思意思”。

后来接替羊祜镇守荆州的杜预,逢年过节总要给洛阳的权贵们送礼物,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杜预说:“我只怕被陷害,不是想靠贿赂换取升官发财的机会。”

但羊祜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所以和朝中的这些权臣关系并不融洽,不排除这些人时常会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这也是羊祜“只谋其国,不谋其身”带来的必然结果。

为此,羊祜发出一声流传千古的感叹:“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公元278年,羊祜染病,请求回朝,到了洛阳后得知自己姐姐病逝消息,羊祜悲痛欲绝,病情加重,他抱病入见,再次向司马炎陈述灭吴之计,此时,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亲率大军完成灭吴大业,他向司马炎推荐了两个人——杜预和王濬,这是他为吴国找好的两个掘墓人。

王濬是羊祜发现的一个俊才,他年轻时便颇有志向,有次家里搞“装修”,他居然修了一条数十步宽的大路,等同于两上两下四车道,家人都觉得太浪费,暗地里笑他,王濬说:“陈胜说过,燕雀哪能知道鸿鹄的大志呢?”

志向再大,也得有人赏识,王濬是个直脾气,所以经常得罪人,仕途走得并不顺利,所幸遇到了羊祜。羊祜的侄子羊暨对羊祜说:“王濬为人志向太高,奢侈不节,不可单独担当大事,对他应该有所抑制。”羊祜说:“王濬有大才,我要帮他实现愿望,使用他是没有问题的。”

在羊祜的举荐下,王濬出任益州刺史,他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件——造船。他打造的船非同一般,有五层楼高,可以搭载两千余人,有点像今天的大型驱逐舰,王濬以“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的精神,足足搞了八年,以致羊祜都觉得他造得太多了,“舟楫之盛,自古未有”。

羊祜带着重病,返回荆州,或许因为舟车劳顿,病情加重,眼看大限将到,司马炎得知消息,急忙派大臣张华探视,实际上是想询问灭吴方略。

羊祜对张华说:“吴人暴政已到极点,此时伐吴可不战而胜。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孙皓或不幸死去,吴人另立英明君主,虽有百万大军,长江也是难以越过的,这不是留下后患吗?”张华表示司马炎打算让羊祜卧病统领征吴诸将,羊祜知道自己去日不多,他说:“取吴不必我亲自参加,但平吴之后还要圣上操心去治理啊!关于功名的事,臣不敢自居。若我的一生即将完结,应当将未成事业托付他人,希望能审慎选出这个人。”

羊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杜预。

张华将羊祜的嘱托带回洛阳,当他在朝堂上说出“杜预”这个名字,立刻炸了锅,因为杜预当时只是一个文官,一点儿武艺都不懂,甚至连马都不会骑,他射箭时对面都不敢站人,因为他从来没有射中过靶心,所以都不知道他最后能把箭射到哪里。羊祜推荐这样一个人为灭吴大军统帅,难免引起群臣的议论,有些大臣觉得羊祜老眼昏花或者神志不清,才会选定此人。

关键时刻,司马炎表达了对羊祜的绝对信任,他力排众议,任命杜预为镇南大将军,让他接替羊祜,完成平吴伟业。后来的历史证明,羊祜的眼光确实独到,在灭吴的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这位连马都不会骑的将军。

三百多年后,唐太宗诏令历代先贤先儒二十二人配享孔子,其中就包括杜预。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为他们设庙享奠,当中也包括杜预。杜预以他出众的文韬武略成为唯一一个同时进入文庙和武庙的历史人物,当然这是后话了。

咸宁四年(278年)十一月,羊祜永远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走完了五十八岁的生命历程。生前他早已立下遗嘱,丧礼不得奢华,一切从简,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棺椁,也不得修陵寝,他只想和父母安葬在一起。

但晋武帝感念羊祜的功绩,加羊祜谥号为“成”,执意要将离城十里靠近皇陵的一顷地赐给羊祜做墓地。“成”的谥号,彰显羊祜安民立政的显赫政绩。

羊祜死后,举国皆哀。特别是荆州的百姓,罢市痛哭,街巷之中哭声连绵不绝,就连吴国的边界守军也为他落泪,荆州百姓为了避讳羊祜的名字,把房屋的“户”都改叫“门”。

一个人死,皇帝落泪、百姓落泪、敌人落泪,羊祜这辈子活得算是值了。

羊祜生前经常到襄阳的岘山游玩,有次他站在高山之巅,环顾四周,颇有些感怀。他对身边的人说:“岘山亘古便存在,多少人登临此山,但是现在却没留下一点痕迹。我们也一样,许多年后,人们不会知道我们,只希望我死之后,如果魂魄有知,一定会归于此山。”

羊祜多虑了,在他死后,襄阳百姓在岘山为他设碑立庙,百姓在碑前无不落泪,接替他镇守襄阳的大将杜预,便将这块石碑命名为“堕泪碑”。

四百多年后,唐朝诗人孟浩然登临岘山,在这块碑前写下一首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羊祜生前曾经给从弟羊琇写信说:“待东吴平定之后,我就会戴上隐士的角巾,向东回到故里,有一个能容棺材的坟墓就知足了。我一个贫寒之士如今身居重位,怎能不因势盛气满而受到旁人的指责呢?汉朝弃官归农的疏广就是我的好榜样。”

疏广是西汉人,他与其侄疏受被选为太子家令,后升为太子少傅,两人办事勤勉,屡次受到皇帝赏赐,后辞官归乡,将朝廷的赏赐全部捐给乡里,没有为子孙留存。疏广死后,乡人为之筑台立碑,名曰“散金台”。

无论“散金台”还是“羊公碑”至多只是一个形式,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一切有形之物很快便消失在历史风尘中,真正能留下只有一个人的气质和风范。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羊祜正是用一生近乎完美的德行,在中国古代的史册上刻下了一个亘古不会消逝的“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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