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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运:一个被自己毒死的时尚先生(1/1)

公元422年九月,永嘉郡的群山中,一群“驴友”装扮的人在山间穿行,为首的一位拿着一根登山拐杖,头顶着一个带曲柄的斗笠,最抓人眼球的是他脚上那双鞋,这双鞋构造很精巧,它的鞋跟可以前后任意移动,上山取掉前掌的齿钉,下山取掉后掌的齿钉,如此这般,无论上山下山都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这种鞋子叫作“谢公屐”,穿着它的正是此鞋的专利权所有人——谢灵运,此时他的身份是永嘉郡守。

身为一郡之主,上班时间不在府衙办公,而是到处游山玩水,这种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的行为,对谢灵运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事实上,他几乎就没有正正经经上过班,哪怕只有一天。酷爱登山的这位仁兄,不是在爬山,就是在去爬山的路上。

谢灵运不是一般人,在东晋王朝,他的姓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出生在相当显赫的陈郡谢氏,当时只有琅琊王氏可以与之比肩。作为如此大豪门的子弟,谢灵运根本就不把郡守这个职务放在心上,所以不好好上班,经常擅离职守,便很容易理解。

谢灵运此时已经三十八岁,作为豪门子弟,这个年龄至少应该是部级干部,他怎么会越混越惨,只担任一个滨海小郡的郡守呢。

说来话长,还是从谢灵运的出生说起。谢灵运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谢玄,他是谢家中仅次于谢安的二号人物,此人文武双全,在淝水之战中立下大功,和谢安联手救东晋于危难之中,同时他能言善辩会写,活脱脱的一个文艺青年。

功成名就的谢玄最大的烦心事,在于自己的独子谢涣身上,这个儿子一点都没有继承自己基因,生性愚钝,谢玄每当看到自己儿子的样子,再好的情绪也会被阴影覆盖,唯一可以宽慰的是,在讲究门当户对的当时,他为儿子讨来了王羲之的外孙女作为儿媳,此女是大家闺秀,颇有才学。

哀莫大于心死,谢玄对自己的后代似乎不抱太大的希望,但孙子谢灵运一出生,便显出不同常人的聪明伶俐,这让谢玄感到喜出望外,优质的基因终于实现了隔代遗传,兴奋的他也不顾儿子的感受,逢人便说:“想不到,我会生下谢涣这样的儿子,而谢涣又怎么能生下灵运这样的孩子呢!”

谢玄心里或许觉得“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得到什么”。当然,这话是一千多年后,大洋彼岸的阿甘的老妈说的。

谢玄只高兴了四年,在谢灵运四周岁时,他病死于会稽任所,仅仅活了四十六岁。五年之后,谢涣病死,他活得更短,只有二十五岁。似乎一种不祥的气息笼罩着谢家,为了让谢灵运这支独苗免于夭折,家人将他送到钱塘一个叫作杜明师的道师家里,通过寄养来求得到庇护。

谢灵运再一次回到谢家,已经出落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由于打小就在外生活,所以家人都唤他为“客儿”,这便成为他的小名。如果各位看官,在文学史中看到“谢客”二字,不用皱眉头,讲的就是谢灵运。

由“客”到“主”,谢涣去世得早,谢灵运少年时代便袭承祖父的康乐公,世称谢康乐,食邑二千户。过了十几年清雅素净生活的谢灵运,面对富丽堂皇的豪门生活,顿时找不到北,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充溢着奢靡之风的“时尚青年”。他的衣服色泽艳丽,而且经常别出心裁地设计,绝对不允许与其他王亲贵族子弟“撞衫”。他所乘坐的马车和所用器物,也是刻意装饰,显得与众不同。

谢灵运由此成为流行的风向标,走到哪里都有不少粉丝跟随,他的任何一项创新,都会引发跟随效应。更为招摇的是他出行时前呼后拥的派头,“四人契衣裙,三人捉坐席”,每次上街走路,为他提衣袖的就有四个仆从,后面拿着坐席的有三个仆从,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

相比生活上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谢灵运出众的文采成为更为强烈的吸粉机,“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只要他的文章一出炉,大量粉丝疯狂点赞拼命打赏,谢灵运似乎生活在云雾之中,感觉相当得良好!

出名要趁早,张爱玲对此念念不忘,但年少得志,也不一定都是好事情。

谢灵运就是一个反面典型。高贵的家世+优越的条件+自身的聪慧,让他信心爆棚,伴随而来却是一堆坏毛病,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任性傲慢,可怕的是,这些公子哥时期落下的缺陷,一辈子都跟随着他,最终也决定了谢灵运的命运。

玩乐应有时,作为谢玄门下的独苗,他成功的标志显然不是拥有多少粉丝,而是能当上多大的官。过了几年挥霍无度的黄金岁月,谢灵运终于要开始自己的官宦之路。

此一时彼一时,谢灵运出仕的时候,谢家的鼎盛时代已经过去,朝中说了算的不再是门阀士族,而是布衣出身的刘裕,他靠着军功一步步上位,逐步将朝政掌控在自己手中。

人生漫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遗憾的是谢灵运仕途路上刚起步便跟错了人。在叔叔谢混的推荐下,他到了抚军将军刘毅阵营中做了记室参军,大概相当于秘书的角色。刘毅是当年刘裕起兵反抗桓玄的“三人组”成员,算是刘裕的“革命战友”,但随着刘裕权势越来越大,刘毅心理失衡,两个“革命战友”离心离德,越走越远。

谢混作为谢家族长级的人物,不甘心门阀大族的衰落,也害怕刘裕大权独揽后对自己和家族不利,于是他找到与刘裕心生芥蒂的刘毅,两人结成同盟想联手来制衡刘裕,所以谢混将谢灵运送到了刘毅账中。

胳臂终究拗不过大腿,“二刘”相争的结果,使得谢灵运的两座靠山都轰然倒塌,谢混被杀,刘毅也被逼自杀,他们朋友圈的核心成员都受到牵连,谢灵运还算幸运,不仅保住了脑袋,还被刘裕任命为太尉参军,不过仕途之路好像就此停摆,不觉几个寒暑过去,他在这样级别的位置上换来换去,始终得不到提升的机会。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官运受阻的谢灵运,居然被一个女人结结实实地扣了一顶“绿帽子”,他府中的一位爱妾,与一个年轻仆役发生恋情,两个的关系似乎跨越了界线,这对自信爆棚的谢灵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觉得以自己的条件应该是其他女子投怀送抱,谁曾想到自己的女人竟然红杏出墙,愤怒之下,谢灵运派下人将这位奴仆杀死,并抛尸江中,意图毁尸灭迹,但此件凶杀案很快就被“重案组”破获。

一个门阀贵族将违反家法的奴仆处死,在当时算不上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但这起事件的主角是大名人谢灵运,而且是略带颜色的三角恋情引发的情杀案,自然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说得绘声绘色,一时间搞得路人皆知。此时与谢灵运素有仇怨的王弘站出来,落井下石,上书弹劾他,说谢灵运违反律法,随意杀人,“宜加重劾,肃正朝风”,结果谢灵运处级干部的职务被一撸到底。

很快便发生惊天的大事,刘裕代晋称帝,建立了刘宋政权。这对谢灵运讲,有得有失,失去的是公爵的头衔,他被降为侯爵,食邑减至五百户,得到的是重新被起用,官职改任太子左卫率,平时教太子弹弹琴、读读书,说白了就是整天陪太子玩玩的角色,总体分析是“失大于得”。

谢灵运心里不甘,他总觉得作为一个拥有众多粉丝的“超级明星”,理应受到重用,能够参与到军国大事。天真得过分就是愚蠢,作为多年追随刘毅的老部下,刘裕没有杀他就已经很给面子,断然不会再加以信任,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点,唯独谢灵运不开窍,这显然不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而是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作怪。

急病乱投医,刘裕的路子走不通,谢灵运将目光投向了刘裕的次子刘义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皇子和铁血老爸很不同,他浪漫放纵,喜欢结交文人,于是乎,一个以刘义真为核心的四人小集团宣告诞生,另外两位是颜延之和慧琳,这四人都有文才且对现实不满,更重要的一个共同特征都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从而有时会显得很傻很天真,刘义真就曾当着三人面封官许愿:“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

这样的承诺完全是自娱自乐,关起门来穷开心。公元422年五月,刘裕驾崩,长子刘义符即位,但这位少帝只图享乐,不理政事,大权旁落到徐羡之、傅亮等人手中,他们早对“四人组”有所警惕,上台后采取分而化之的方式,将四人逐一调离京城,从此“四人组”天各一方,分崩离析。

谢灵运的去处便是遥远的滨海小郡——永嘉。

谢灵运就这样被踢出了京城“朋友圈”,曾经锦衣玉食的他,离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建康城,孤身去永嘉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无异于“上山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对养尊处优且喜欢热闹的谢灵运的打击可想而知。于是,他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离开,但皇令难违,虽从夏天拖到秋天,谢灵运还是极不情愿地向建康挥挥衣袖,准备赴永嘉上任。

谢灵运到永嘉做的是郡守,这是他第一次主持全面工作,以前官级虽高,但基本上都是做参谋助手,自己说了话根本不算数,无法体现治世的才能,但这次给他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从政能力的舞台,如果能以“抓铁有痕”的精神干出一些政绩,说不定将来还真可以成为治世贤臣。

但谢灵运在永嘉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登山,二是写诗,前者使其成为一代登山神器“谢公屐”的专利权人,后者让其被后人奉为山水诗的开山鼻祖,这也是谢灵运阴暗的一生留下的难得光鲜。

《登池上楼》是其中的代表作,这是谢灵运久病初愈后登楼观景,看到一片春光,有感而发写出的经典之作。诗中既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景物佳句,也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的人生感悟,当然,最后还是浓缩为“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的落寞之情。

谢灵运的忍耐力的上限只有一年,估计此时永嘉的山已经爬得差不多了。去意坚决的他,不顾堂兄谢晦等人的劝阻,写了一封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却生病了。没等朝廷批复,便头也不回离开了永嘉。

这是谢灵运的第一次退隐,他并没有像陶渊明一样隐到乡间,“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对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谢灵运,这种自给自足的隐居生活,实在难以想象。他隐居的场所是谢家在会稽的别墅——始宁墅,这片别墅群四面有水,东西有山,既有水景房,又有山景房,经过谢家几代的经营,已经初具规模。

如果陶渊明是“穷隐”,谢灵运完完全全算得上“豪隐”。

既然仕途不顺,不如索性享受生活。面对已经堪称“世外桃源”的始宁墅,谢灵运依然觉得不尽如人意。他自封为总策划、总设计、总监工,开始大兴土木,对始宁墅进行大规模扩建,倚山筑屋,临江起楼,把始宁墅整成了“天下第一墅”。

网红终究还是网红,谢灵运虽然隐居会稽,但广大粉丝并没有忘记他,他们眼巴巴地等着谢偶像的新作,每当有谢灵运的诗文传到建康,依然是疯狂点赞,竞相转发,反复抄写,有钱的、没钱的,都要一睹为快,搞得远近钦慕,名动京师。

就在谢灵运忙于整修别墅,在会稽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时,刘宋朝廷又发生了巨变,宋文帝刘义隆登上皇位,他上台后杀掉徐羡之、傅亮等权臣,将大权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

谢灵运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这位新皇帝是个喜好文学之人,看到谢灵运的诗文搞得“洛阳纸贵”,便动了召他回朝做官的念头,同时刘宋政局的变化,也让谢灵运作为士族阶层代表成为了争取对象,于是刘义隆下令征谢灵运为秘书监。

现在该谢灵运“装”了,朝廷连续下诏两次,他睬都不睬。文帝没有办法,请大学者左光禄大夫范泰写信,把谢灵运大大奉承了一番,再三谦恭邀请,算是给足了面子,谢灵运这才“勉强答应”。

谢灵运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从此他算是真正走上了“作死”的道路。

文帝给他的这个职位,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掌管皇家图书和文献。文帝见晋朝自始至终没有一本像样的历史,就下令让谢灵运撰写《晋史》。按说这样的工作,挺适合谢灵运,但在这位谢才子看来,简直就是“浪费人才”,一种“怀才不遇”的情绪又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面对皇帝布置的工作,他也是敷衍了事,匆匆交差。

文帝看到他老大不情愿,并没有怪罪于他,而是给谢灵运调了岗位,谁让刘义隆爱才呢。谢灵运被改封为侍中,这个职位经常能和皇帝在一起,算是天子旁边的近臣。

谢灵运开始感觉甚好,时不常地被皇帝邀请参加宴会,文帝和大臣喝得高兴时,便让他当场写诗,这对谢灵运来讲,算不得什么难事,关键他还有衍生产品,每次写完诗后,他都会认认真真地抄写一遍,书法一点不亚于诗作,不要忘记他的母亲是王羲之的外孙女,文帝对他的诗和字都喜欢得不得了,称之为“二宝”。

怀才不遇的感觉顿时一扫而光,谢灵运很满足这样的生活,本来消失殆尽的自信,又重新开始爆棚,有次他和几个朋友喝酒,说:魏晋以来,天下的“才”总共有一石(相当于十斗),曹植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其他人共分一斗。听上去好像是表达自己对曹植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但实际上更多是在夸自己,听到的人都懂得。

这话说得实在太占地方,搞得所有人都不爽,但不爽归不爽,挡不住诞生一个著名的成语——才高八斗。

好景不长,谢灵运渐渐觉得不太对劲,“花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虽然文帝对他看上去颇为赏识,但加官进爵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反而一些在他看来,远不如自己的人受到重用,文帝身边的宠臣王华、王昙首、殷景仁等人,谢灵运一个都看不上,觉得他们和自己实在相差太远。

一股挫败感又一次涌上了谢灵运的心头。

他的应对之策是——“装病”,当然这只是托辞,不过这次这位仁兄连装都懒得装,经常带着手下招摇出城,四处闲逛,有时一走上百里,十多天下落不明。事先既没有履行请假手续,回来也不补假。

谢灵运这样“没头脑”的做法,搞得文帝很没面子,朝堂不是车马大店,谁想来谁来,谁想走谁走,如果都如谢灵运一样,皇帝的权威便会荡然无存。但文帝还是爱惜谢灵运的才华,所以并没有处罚他,只是让人暗示谢灵运自己主动辞官,这样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谢灵运对这个像歌伎、舞女一样为人助兴的官职,早已不感兴趣,不做也罢。按照文帝的意思,他上表朝廷,以身体健康不佳为由,提出辞呈。文帝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马上批准,让他归乡休养。

谢灵运再次回到会稽豪宅,此时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不觉中谢灵运已经四十五岁。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似乎对许多事还颇感困惑,这次朝廷让他回乡休养,实际上是给他一次居家反省的机会,但谢灵运哪里能闲得住,回到始宁墅后,依然故我,游乐无度,夜以继日,御史中丞得知此消息,觉得谢灵运有些放纵过度,便向朝廷上奏弹劾,结果谢灵运第二次被一撸到底。

“进德智所拙”,或许此时谢灵运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当官的料,

所以对于这次罢官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更重要的是,他不需要以当官的俸禄为生,家族留下的偌大产业,足够让他去过一种奢华的生活。

无官一身轻,谢灵运又可以穿上“谢公屐”,去和大自然进行亲密接触。他的出游始终贯彻一个重要的原则——“路是人走出来的”,那些被人登过的山,谢灵运不屑一顾,只有尚未有人登顶的“野山”,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谢灵运看上去是一位“攀岩”高手,不过前提条件是众多下人为他先行开路,否则养尊处优的他,也只能望山兴叹,所以谢灵运的登山活动,往往是兴师动众,动辄百人,规模令人咋舌,反正谢家有的是奴仆。

有一次,谢灵运心血来潮,要开发一条新的旅游线路,率领几百个手下,从始宁县启程一路操着刀砍树,不小心砍到了临海的地盘。有人看到山中突然出现如此多的“绿林好汉”,急忙禀告临海太守王琇,王太守以为山贼来袭,立马拉响警报、严阵以待。后来得知来的是谢灵运领衔的“旅游团”,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谢灵运的任性很快给他惹来了麻烦,游山玩水的同时,他还一直琢磨着扩充谢家产业,这次他看上了会稽郡东城外的回踵湖,谢灵运向宋文帝打报告,要求把这片湖泊占为己有,然后泄去湖水变为农田,文帝也同意了。但因附近的百姓都要在湖里打鱼维持生计,而且每年为当地贡献不少利税,事关百姓生计和当地GDP,会稽太守孟顗坚决不答应,谢灵运见要不到回踵湖,又转而请求始宁县内的呸蝗湖,孟顗还是不肯点头,感到颜面尽失的谢灵运对孟顗恨得牙痒痒。

这不是两人的第一次冲突,作为会稽当地的大佬,谢灵运一直看不上这位父母官,找个机会就要羞辱刺激一下孟太守。

早在之前谢灵运罢官回会稽,两人就较上了劲,有次谢灵运约了一些朋友在外喝酒,喝到兴头上,竟将身上衣服脱光,赤身裸体,大呼小叫。孟顗听说后,或许觉得这样有伤风化,派人去阻止。谁知这一下激怒了谢灵运,他怒斥来者:“我自己叫唤,关那白痴太守鸟事!”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有一个共同爱好,那便是“修佛”,但修法不一样,谢灵运经常与名僧来往,他觉得修佛成功需要靠个人刹那间的顿悟,而孟顗则认为修佛需要渐渐感悟,所以平日应该精心事佛。

一个主张顿悟,一个崇尚渐悟,各有各的修法,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谢灵运却死活认为孟顗的修法有问题,有一回他对孟顗说:“得道应须慧业,丈人升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就是说成佛需要慧业,没有慧根再怎么吃素念经也没用,所以年长一些的孟顗会死在自己前面,但成佛注定在自己屁股后面。

这话说得实在气人,充满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味道。

谢灵运算是把孟太守彻底得罪了,但他却毫不放在心间,在占湖的问题上,他试图以大族的势力,从朝廷给地方施加压力,但没想到孟顗完全不吃这套,极度不爽的谢灵运找机会又将孟太守羞辱痛斥了一顿。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下彻底把孟顗惹急了,他决心新仇旧恨一起向谢灵运招呼。孟顗把谢灵运种种不法的事情搜集起来,加以渲染夸张,最后竟然将一顶“谋反”的大帽子扣在了谢灵运头上。

“谋反”是灭九族的重罪,谢灵运虽然放荡不羁,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放到心上,但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冷汗嗖嗖地往下掉,说什么也不能再等闲视之,否则将大祸临头。于是他连夜进京,亲自向文帝上表,表明自己是清白之身。

谢灵运在上表中写道:“仰凭陛下天鉴曲临,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意思是说,只期盼陛下有一个公正的评判,那么臣下也就心满意足、虽死犹生了。什么都不吝的谢灵运在生死关头,还是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文帝第三次原谅了他,他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灵运,根本没有胆子造反,但刘义隆也很清楚谢孟二人已经水火不容,再回去恐怕还会搞得鸡飞狗跳,所以他让谢灵运暂时留在京城。

就这样消停了两年,谢灵运后被任命为临川内史,这个地方是今天江西临川县,远离繁华的建康城和奢靡的始宁墅,这还不算,这个官职只有五品,而当年文帝给他的第一个官职秘书监就已经位居三品,虽然这次还是给他保留正部级待遇,但一下子官降了两级,让人感觉真是越活越抽抽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灵运知道这次已经别无选择,他从建康旁边的石首城出发,沿着水路,边游边写,晃晃悠悠几个月后才到达任上。

历史又一次重演,只是地点由永嘉换到了临川,谢灵运压根就没有准备来当个好官,他天天不理政事,遨游山水,纵情作乐,于是一封封举报信从临川飞向建康,谢灵运平时恃才自傲,树敌不少,这些人纷纷要求追究他的渎职之过。当时的司徒刘义康早就对这位公子哥看不顺眼,觉得自己的皇帝哥哥太过纵容,于是派遣郑望生为使者,前去追查,并要将他逮回京城问罪。

已经四十八岁的谢灵运,表现得还不如几年前成熟,这次他没有积极主动向朝廷解释,反而做了两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则领兵将郑望生拘押起来,拒不进京;二则写了一首生平最豪迈的诗:“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诗中出现的这两位历史名人,都是忠于旧主而不肯屈服强权的。

这分明是“反诗”啊,因为刘宋政权就是从东晋篡来的,谢灵运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想反宋复晋?非也,他的胆量和实力远远没有到达造反的地步,况且如果真的忠心于故国旧主,当初就不应该出来做官,已经是二姓家奴,不可能会成为一个不事二主的耿耿忠臣,所以说来说去,只是一句气话而已,是由于心中愤懑与失望导致的鲁莽和冲动。

“大义凛然”的谢灵运,这股浩然之气宛若昙花一现,朝廷的军队一到,立刻便土崩瓦解,谢灵运被擒获押往建康,由于涉嫌谋反,被送到廷尉治罪,最后的裁决是:“灵运率部众反叛,论正斩刑。”

这次不同于孟顗上表那次,那次属于诬告,这次却是人赃俱获,证据确凿,朝中那些素来痛恨谢灵运傲慢的王亲大臣,感觉这是难得的落井下石的机会,纷纷要求对他严惩不贷,一定要谢灵运人头落地。但文帝最后决定第四次原谅他,下诏将谢灵运减死罪一等,流放到广州去。

但谢灵运似乎注定难以逃过此劫。

说的是有位秦郡府将宗齐受有事到涂口,途经桃墟村时,看见七个形迹可疑的人,便禀报郡县衙门带兵将七人拿下。经审问,其中一个名叫赵钦供认说他们收了谢灵运的钱,本来准备在半路上劫持囚车,可惜没有成功,只能流落为劫匪。

这供词并非无懈可击,但对于谢灵运来讲,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已经四次原谅他的文帝,这次决定不再动恻隐之心,他下诏:于广州行弃市刑。

这次是万劫不复了,四十九岁的谢灵运就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写了一辈子山水诗的他,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首《临终诗》,其中写道:“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他是在悔恨自己不能够彻底归隐,做个超尘绝俗的君子老死山林岩壑,却混迹官场,落得个刀下枉死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但唯独没有“后悔药”。

行刑前饱餐之后,监斩官问谢灵运还有什么嘱托的,谢灵运说出生平最后一个愿望,便是将珍爱了一生的胡须舍予袛洹寺,用以装饰维摩诘菩萨像。

谢灵运的这把胡须,是他留在这个世上唯一有形物,袛洹寺僧人对维摩诘菩萨像上的美须异常爱惜,不允许外人染指,一直保存完好。唐朝初年,有盗贼企图盗割胡须,结果摔断了腿,一传十,十传百,搞得神乎其神,以为是谢公显灵,这把胡须就此笼罩在一种神秘的色彩之中。

但偏有人不信邪,她是唐中宗李显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这个小孩喜爱玩斗草游戏,所谓“斗草”,就是儿童互相以花草的茎勾在一起角力,折断者为败。这个游戏好像是个中国孩子都玩过。有些聪明的孩子会把一些人或动物的毛发掺在草茎中,确保百战百胜。

当时宫中正准备举行“斗百草”盛会,志在夺冠的安乐公主,想起了这把著名的胡须,被公主盯上了,注定在劫难逃,公主派遣的侍卫将佛像的胡须剪掉一半。这位小公主留了一个心眼,她害怕剩下一半被对手拿到,索性令人把剩余的胡须全部毁掉。

谢灵运万没有想到,杀头前自己异常庄重剪下的这把美须髯,竟然在三百年后,沦为唐代公主们斗草使性的玩具。

谢灵运还有一个没想到,也是在三百年后,自己拥有了一个超级大粉丝——李白,这位圈粉无数的大腕儿,最崇拜的便是谢灵运。崇拜到什么程度呢,穿着偶像发明的鞋,走着偶像走过的路,写着怀念偶像的诗。

“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李白穿着谢公屐,在天姥山进行攀岩,看到了当年偶像歇息过的地方,不禁感叹:“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世不同,情相契,在一首首向自己偶像表达敬意的诗中,李白的目光穿越千年,找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谢灵运登山时,喜欢戴有曲柄的斗笠,斗笠是隐士的打扮,但曲柄又是高官的象征,这个自相矛盾的斗笠成为他一生的写照。

作为妥妥的官二代,自身才华横溢,通往成功的道路不止一条,但谢灵运却独独选择了一条死胡同,他既向往“淡泊去物扰,适己养天年”的老庄式的生活,又不想舍弃功名利禄,所以当官时不好好理政,天天忘情于山水,退隐时又想着如何能重新入仕,如何能得到天子的重用。这样长期矛盾的心理,搞得谢灵运有些人格分裂,大幅拉低了他的智商,使其不断挑战朝廷的容忍度,最终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谢灵运对自己的两难境界,有时会有间歇性的清醒,诚如他在经典之作《登池上楼》中所写的:“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想博取功名、修养德行,可惜智力不够;想退隐山林,耕种田地,可惜力气又不够,关键在于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实在拿不出解决的勇气,只能在一些诗中时常提醒自己,就像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不断扇自己耳光,想保持清醒状态,但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结果车毁人亡。

一个人的优点,似乎都具有两面性,譬如男人的才华和女人的美貌,用得好能够成就一生的辉煌和幸福,要是用不恰当,则会成为一剂毒药,不同是女人往往是毒害别人,而男人却只能毒自己。

“穷得只剩下才华”的谢灵运就是那个被自己毒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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