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1)
为防范河水泛滥,黄河河堤连年修筑,特别是进入河南地段,均宽达八米以上、高在十米以上,以致高高耸立在河岸之上。千百年的车马碾压风雨侵蚀竟然使河堤本身成为坚实的公路。
为此,中国统帅部专门派工兵专家王果夫对决堤进行设计和指导。根据王果夫的建议,决堤地点选在了中牟县的赵口,理由有两点:第一,日军此时正在中牟下游集结,对日军造成伤害最大;第二,黄河在此处决堤,可以流经故道,从安徽注入淮河,给百姓造成的损失相对较小。在布置部队进行伪装和施工的同时,要求所有地方政府机构对附近的农民进行迁移和救济。
上峰已经拍板,地点也定了,具体的执行就落到了镇守黄河防线的第20集团军司令商震的头上。6月4日凌晨,商震派出第三十九军第五十六师的一个团急奔赵口,在漆黑的夜色中,匆匆赶到的800名国军士兵们顾不上休息,分成两组,两个小时一轮换,挥汗如雨地干起来。可是由于黄河堤坝太结实,士兵从凌晨挖到第二天中午,才勉强掘出个小口子。而且赵口的河堤土质多沙,狭窄的掘口随挖随塌。有人提议说用炸药来炸。随后,工兵运来炸药准备把口子炸开,没想到炸药对沙质土壤效力甚微,爆炸后沙土飞溅起来仍落于原处,坍塌的土方又把本就不大的口子给堵上了。因此到了限定时间挖掘仍没完成,忙活了一天结果白干了,士兵们又拼命挖,想把口子挖开。
消息传到商震那里,一向沉稳的他也着急了。亲自到赵口监督,并加派了一个团协助挖掘,可仍旧没有成功。
6月5日,正是农历的五月初八,日军动用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古城开封,城内化为一片焦土,居民伤亡逾千。开封铁塔兴建于公元1049年,日军以铁塔为目标进行炮击和轰炸,铁塔中弹62发,铁塔中部击毁10余丈,塔身遍体鳞伤,斑剥破落。
6月6日晨,日军占领中牟县的白沙镇,继而占领开封,进行了疯狂的烧杀、奸淫、劫掠。马道街、鼓楼街和相国寺后街上的店铺商行均被日寇洗劫一空,绸缎布匹、鞋袜衣帽,尽被堆到操场付诸一炬,许多珍贵的古建筑惨遭毁劫,许多珍贵书籍被焚毁、抢劫。
在书店街,日军将大量的书籍、文具付之一炬,而大书店也被做了妓院及海洛因、鸦片的公卖局。
开封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城市中轴线从未变动的都城,城摞城遗址在世界考古史和都城史上均属少有。而今却遭此浩劫。
开封失守,而中牟距离开封不过百公里,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就在这时,蒋介石打来电话,询问决堤进度如何,商震如实回答:“赵口河堤为沙性土壤,塌淤严重,挖掘近乎失败,且主河道北移数丈,无法引导水流冲决堤坝,需要重新寻找更好的决堤地点……”
其实,蒋介石对于炸开黄河堤坝也是很纠结的,因为专家明确告诉他,受灾的群众可能会超过800万,至于到底会淹死多少人,没人能给出答案。但是,作为一个军政强人,他最终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出发点是基于整个抗日大局。
听到商震的汇报,蒋介石说道:“这次决口有关国家民族命运,没有小的牺牲,哪有大的成就。在这紧急关头,切戒妇人之仁,必须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干去,克竟全功。现在,土肥原的部队已经打进开封了,6月9日中午我会再打电话”。这意思很明显,他给了商震三天时间解决问题。商震也不含糊,立刻叫来39军军长刘和鼎,下令:“最迟到6月9号中午,黄河大堤必须挖开,否则军法处置。”随后,又让新8师的蒋在珍和参谋熊先煜带一个团,协助刘和鼎掘堤。
6月6日拂晓时分,住在京水镇师部的蒋在珍师长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蒋师长抓起话筒一听,原来是集团军总司令商震直接与他通话,告诉他陇海路南之敌已突破通、许一带我军防线,开封失陷。而赵口决堤尚未完成,命令他所部新八师加派步兵一团,前往协助。蒋在珍不敢懈怠,赶紧起床,叫参谋熊先煜随他一同驱车赶往赵口视察。
等他们驱车来到赵口,军长刘和鼎已经带人亲自来到黄河大堤。
赵口一段,地势较低,选中此处决堤应当说是非常妥当。只是对黄河水势估计过大,对堤质估计过松,故而决定,令人在之前那个决口处以东四十公尺处重新开挖一道口子,以为河水同时放出后,能利用河水的巨大压力,将两处决口之间四十公尺长的河堤冲走。孰料决口掘成,中间大堤久冲不垮,兼之决口过于狭小,流量有限,士兵虽奋力加宽,然而军情紧迫,已经时不可待,刘和鼎急得都快用脑袋撞河堤了。
一直站在一旁紧皱眉头的熊先煜向蒋在珍师长谈了另择恰当地点开掘的建议,蒋大为赞同,立即叫熊随他前往郑州,面谒商总司令,由蒋在珍呈报,熊在一旁作详细补充。商总司令的意思是增加官兵,加快速度。熊则认为决口过于狭小,人去得再多,也无用武之地,最好另择恰当地点开掘。对熊的建议,商总司令当时并未表态。
蒋在珍与熊先煜立即又返回赵口,正与决堤部队长官计议之中,忽接商总司令电话,转达统帅部指示,命令新八师于本部防区内另选地段决堤。
蒋、熊二人马上登车驶返京水镇。途中,蒋在珍问:“我师防区内的沿河地段,你都熟悉,你看究竟在哪里决堤最好?”熊想了想,谨慎答道:“以地形而论,马渡口、花园口均可。不过,马渡口与赵口相距不远,敌人已迫近这一地区,恐堤未决成,敌人已至。为获时间宽裕,我看最好还是选定花园口一段为宜。”
蒋当即拍板:“时间紧迫,任务重大,事不宜迟,那就定在花园口吧。”
蒋在珍命令由熊主持决堤工程。
受命于危难之际,熊先煜既感兴奋,又觉沉重。他当然清楚那黄河之水扑向千里平川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滔滔洪水吞没的,不仅仅是骄焰万丈、高速前进的日寇机械化部队,被日寇夺占的铁路、公路,同时,也有千千万万中国同胞的土地、家园、祖坟,也会无情地吞噬掉他们的生命! 当然清楚,那些汹涌而冰冷的河水扑向千里平川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此时此刻,熊参谋对那些即将遭遇到死亡的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强烈的悲悯,但是他又很快恢复过来,因为作为一个军人,只有服从。更何况日军打过来的话,他们只会更加的残忍。
?虽然掘堤系重大军事机密,但中国当局并未对老百姓的生命忽略不管,乃决定,由当地师管区和政府机构组织老百姓疏散,青壮年则留下来协助军队掘堤。
领命后,熊先煜即着手准备,于夜里十二时,即率工兵营营长黄映清、马应援,黄河水利委员会专司河堤修防的张国宏段长,乘坐一辆美式敞篷中吉普匆匆赶到花园口,勘察确定决口位置。
经过实地勘察,熊先煜选定在关帝庙以西约三百米处决堤。据他的实地观测,发现此处为黄河的弯曲部,河水汹汹而来,至脚下突然受阻,压力较之直线处为大,容易冲垮河堤。而且从地图上看,待河水从花园口一带涌出,漫过已被日寇占领的开封、中牟、尉氏、通许、扶沟、西华等县境后,便可注入贾鲁河,向东南而行,流入淮河。贾鲁河道,可成为一道天然屏障,阻止河水无边漫延,当可减少人民必然所受之损失。
当熊先煜说出意见,用树枝指着铺在地上的地图,询问随同各员有何意见,如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下了。这时,众人神色庄严,泪光朦胧皆不能言。
熊问张国宏:“张段长,你是我们请的专家,你要表态,定在这里,行,还是不行?”
张国宏目光呆涩,像个热昏病人似的连连嚷道:“要死多少人……要死多少人呐!”
熊提高声调说道:“死人是肯定的,在这里决堤,死的人会大大减少。你必须表态,行,还是不行?”
张国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认真地看着地图,默默点头表态同意。
工兵营营长黄映清不待熊问他,已经“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举眼向天,满脸泪水。
6月7日上午,熊先煜和新八师工兵营营长黄映清带领两个团的士兵来到花园口关帝庙以西约三百米处掘堤。熊先煜和黄映清等人来到河堤上的关帝庙里向水淹七军的关公磕头。
关帝庙里早已没有任何的人了,显得十分的破败和冷清。不过里面仍然保持了原来的布置:一道屏风将祭坛和大殿隔开。祭坛前方有一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小门。门和屏风上绘有精致的图案、天使等圣像,但是由于没有人保养,早已是尘土满地,蛛网高悬。而祭坛正中则安置着一尊红脸关公的塑像。于是我们走到祭坛的前面,慢慢的跪下,对着那尊已经破烂不堪的关公塑像行礼。熊先煜跪在地上默默祷告:“关老爷,眼下中华民族眼下遭了大难,这是百年以来从来没有的浩劫,日本鬼子正从黄河以北杀过来。我们没有办法和他们相抗衡,被日本鬼子欺侮得惨。万般无奈,只好放黄河水来阻挡他们,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势必会淹死很多无辜的平民。请大慈大悲的关老爷宽恕我们,保佑我们。希望您能够赐予我们力量,将日本人赶出中国!”
在场的官兵全都跪了下去,14个人跪成整齐的一排,面对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放声大哭。直到工兵连和挖堤的官兵来到堤上,大家才止住哭声。
在此之前的四个月,熊先煜还做了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