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旦净末丑(1/1)
李泌这一页翻过去了,大唐朝堂上翻开了宰相窦参这一页。
窦参在历史上名气并不大,不过他却处在一个关键地位,他的前任是中唐一代良相李泌,他的继任也是一位良相,就是久违了的翰林学士陆贽。
陆贽在收复长安后就淡出了政治舞台,其实不是他有意淡出,而是因为母亲病逝,陆贽按照惯例回家丁忧去了。直到三年丁忧期满,陆贽才重返长安,继续担任翰林学士,同时代理兵部侍郎。
身处两大良相之间,窦参注定是不走运的,因为他无论做得怎样,都要被两大良相的光芒掩盖,这是窦参的悲哀,也是他人生的局限。试想,如果窦参本身过硬,完全可以与李泌、陆贽并称三大良相,可惜的是,窦参虽然通达敏捷,但与一代良相还是有太大差距。
窦参出身官宦世家,他的祖上与隋唐两朝皇室都有渊源。窦参的祖上可以追溯到隋朝洛州总管、陈国公窦荣定,窦荣定的妻子是隋文帝杨坚的姐姐,这样窦家就与隋朝皇室有了瓜葛。到了窦荣定之子窦抗这一代,交好的是唐高祖李渊。李渊与窦抗关系甚笃,称之为兄,后宫则尊称窦抗为舅。窦抗与李唐皇室的关系还不仅于此,在李渊起兵时,窦抗和堂弟一起追随李渊,后来跟着李世民攻打东都洛阳,居功至伟。再后来,窦抗的儿子窦诞娶了唐高祖李渊的二女儿襄阳公主。
窦参正是窦诞的玄孙,不过到窦参父亲这一辈时,相比祖上就非常寒酸了,窦参父亲窦审言仅仅官至闻喜县尉,一辈子也没奋斗上七品官。后来等到窦参拜相,已在九泉之下的窦审言终于升官了,被追赠吏部尚书,总算迈过了七品官那道坎。
年轻时的窦参是个有原则、有义气的人,在万年县尉任上,窦参有过一次大义之举。
一天,一位同僚正在值班,突然得到家人报信:母亲病急。同僚便央求窦参代为值班,自己快跑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就在这天晚上,万年县监狱有人越狱,上级追查,按照值班表,应该由那位同僚对此事负责。同僚垂头丧气,自认倒霉,这时窦参却站了出来:“那天他回家探望母亲了,是我替他值的班,犯人越狱的责任应该由我来负!”
经此一举,窦参被贬为江夏县尉,但他的义举却让很多人竖起了大拇指。
经过多年努力,窦参转任奉先县尉,在奉先县尉任上,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
奉先县城有一个人叫曹芬,非常有权势,不仅横行乡里,而且还托关系将自己的名字写进了禁军的花名册。禁军的花名册意味着特权,很多行为不受地方管制,曹芬千方百计将自己的名字挤进去,就是为了享受特权。
一天酒后,曹芬滋事,将自己的胞妹狠狠打了一顿,父亲苦劝不住,气急之下竟然跳井自尽,以这种决绝的方式与这个不孝子决裂。案子报到了窦参那里,很多人劝窦参算了,不要管了,当事人的父亲已经死了,就这么过去吧。
窦参将案子接了过来,然后将曹芬兄弟都关押了起来,最终判决曹芬兄弟当死!
众人劝窦参不要节外生枝,窦参回应说:“子由父生,父因子死,如果因为父亲已死而儿子免罪,那以后杀了父亲就不用再追查了。”
在窦参的坚持下,名列禁军花名册的曹芬被乱棍打死,为他的荒唐行为付出了代价,而奉先城的治安从此变好,因为大家都知道城中有个不好惹的窦参。
几经努力,窦参得以拜相,人们都期待着他能成为一位良相,窦参自己也是这样期待的。
窦参很努力,他想做一个良相,他想青史留名,他想为帝国做更多的事,但上任后不久他发现,其实他最应该做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宰相位子。
不当宰相不知道,当上宰相后才发现,原来宰相要面对这么多事情,不仅要处理国家大事,还是应对各方面复杂关系,另外还要小心皇帝移情别恋,一旦皇帝看上了别人,这来之不易的宰相之位恐怕便不翼而飞了。
年轻时的窦参无所畏惧,现在的窦参因为贪恋宰相之位,他知道怕了,他怕失去,因此他要拼命捍卫。
当一个人被某种东西牵挂或者羁绊时,注定无法从容,窦参被宰相位置绊住了,他自认没有李泌那般才能,也没有李泌那般与皇帝有着那么深的渊源,他所能做的就是笼络人心,然后将可能威胁自己官位的人一一清走。
这时的窦参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为了原则寸步不让的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为了官位不择手段的人。
人就是这样,变化总在不经意中,变化之时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等到察觉时,自己已经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被窦参猜忌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翰林学士陆贽。
陆贽的能力窦参心知肚明,假以时日,陆贽必然拜相,那时窦参可能就要靠边站了。必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窦参先出手了。
窦参上奏李适,鉴于兵部侍郎一职重要,不如让陆贽正式担任兵部侍郎,至于其翰林学士等职位一并停止,安心做兵部侍郎吧。
与窦参尚在蜜月期的李适批准了,他得给窦参这个面子,至于陆贽,先委屈一下吧。
陆贽被打压后,福建道观察使吴凑也成了窦参的打压对象。
窦参与吴凑为何结怨,史书没有明确记载。按照两人性格推测,这两人年轻时都属于性格直率、棱角分明的人,两个同类的人容易相互排斥,两人的恩怨或许就是因为性格太类似而在不经意中结下。
窦参一心想把吴凑踢出大唐官场,因此向李适奏报道:吴凑患风湿麻痹,行动不便,不如令其退休。
这一次,窦参打错了算盘,他千算万算,漏算了吴凑在皇帝李适心中的位置。
论官声,吴凑官声不错,在福建观察使任上治理地方井井有条,声名远播;论亲疏,吴凑是李适的舅公(唐肃宗李亨皇后吴氏的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论功绩,当年朱泚叛乱时,满朝文武不敢回长安城给朱泚送信,吴凑的兄长吴溆挺身而出,将李适的信送到了朱泚面前,并由此遭了朱泚的毒手。
几个因素叠加到一起,吴凑在李适心中便有着非常高的位置,这样的位置不是一个小报告就能轻易挪动的。
李适将窦参的奏表往旁边一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召吴凑回京,看看情况再说。”
窦参突然感到自己的脚很疼,此刻他知道了,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凑如约来到李适面前,苦着脸的窦参也站在一边。
“有人说你患上了风湿麻痹,行动不便,你走两步给朕看看!”李适对吴凑说。
走两步,走两步,没病走两步。
走两步就走两步,吴凑在朝堂上大步流星走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吴凑走得虎虎生风,窦参感到自己的脊背发冷,人家没风湿麻痹,是自己风湿麻痹了。
李适笑了笑,摆手让吴凑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窦参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
几天后,李适下令,福建道观察使吴凑调任陕虢道观察使,福建道远在福州,陕虢道在今天的三门峡,在唐代,后者的位置要高于前者。接替吴凑的人叫李翼,此人还有一个身份——宰相窦参的亲信。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窦参离倒台也就不远了,官场中人最怕的是失去上级信任,一旦信任丧失,再高的官职也都是虚无,倒台只是时间问题。
窦参意识到李适已经与自己渐渐疏远,他有些无能为力,君王心深似海,一旦君王心发生偏移,做臣子的想要拉回难上加难。为今之计,只能小心行事,用心观察,力争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窦参的危机正在来临,他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正在努力自救,笨拙地自救。
一天,李适与窦参聊了起来,话题聊到了窦参的堂侄、给事中窦申身上。
“听说你侄子有个外号叫喜鹊,你听说过吗?”李适问道。
窦参心中“咯噔”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个外号,也知道外号的由来。自从自己担任宰相之后,提拔官员时经常跟窦申商量,时间一长,窦申就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经常收受各级官员的贿赂,然后回来向他推荐官员。世上没有秘密,窦申的秘密很快成了官场的谈资。只要窦申出现在谁家门口,谁就可能要升官了,这样窦申就得了一个绰号——喜鹊。
窦参定了定神:“臣确实不知道,倒是回家可以问问。”
李适微微点了点头:“回去问问吧,再不问,他迟早会连累到你。”
李适的话中已经潜藏刀锋,久历官场的窦参知道其中的厉害,看来皇帝的信任真的要丧失了,那件大事要抓紧办了。
时隔不久,一批诽谤皇帝和政府的文件出现在李适的案头,这些文件都指向了同一个人——陆贽!
如果这些文件真的出自陆贽之手,那么陆贽就危险了,诽谤皇帝可是死罪。
李适将文件一页一页看过去,一边看一边摇头:“拙劣,太拙劣了!”
文件是假的!
李适是了解陆贽的,他了解陆贽的脾气,也了解陆贽的文笔,眼前这些文件虽然尽力模仿陆贽的口吻,但与陆贽还是相去甚远。陆贽永远是原版,模仿的始终是山寨版。
查,一查到底!
在李适的追查下,假文件的制造者浮出了水面。
左金吾卫大将军虢王李则之、左谏议大夫兼知制诰吴通玄、给事中窦申就是假文件的三个制造者,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搞臭陆贽,以防李适重用陆贽。
李适看着三个人名,心知肚明,三人搞臭陆贽为的是窦参,看来他们为了达到目的真的是不择手段。
李适提笔写下了处理意见:李则之贬为昭州司马,吴通玄贬为泉州司马,窦申贬为道州司马。
之后李适觉得还不解气,尤其对吴通玄不解气,身为知制诰,皇帝近臣,居然参与制造假文件,是可忍,孰不可忍!
赐自尽!
八天后,窦参等待的靴子落地了,自从侄子窦参被贬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宰相当到头了,现在终于能看到自己的处理结果了。
原中书侍郎窦参贬为郴州别驾,原道州司马窦申贬为锦州司户,原尚书左丞赵憬、原兵部侍郎陆贽一同出任中书侍郎,两人同时成为宰相。
窦参两次搬起石头砸别人的脚,两次都砸到了自己的脚面上,被贬为郴州别驾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还有第三块石头等着他呢。
窦参到了郴州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成语叫“冤家路窄”。
怎么就碰上他了呢?
窦参碰上的人叫李巽,原本担任左司郎中,窦参看李巽不顺眼,便把李巽贬出长安,出任常州刺史。等到窦参被贬为郴州别驾时,抬头一看才发现,李巽已经升任湖南观察使,正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窦参硬着头皮,顽强地在郴州扎了下来,他以为自己只要行得正,李巽就拿自己没办法。
李巽还在寻找报复的机会,窦参却不小心躺着中枪。
在他被贬郴州之后,太子左庶子姜公辅活跃了起来,他看到朝中人事更迭,想在这波人事更迭的过程中为自己谋一个位子,便找到了宰相陆贽,请求帮忙。
陆贽弄清姜公辅的来意,也有些为难:“我听说之前宰相窦参曾经几次向皇帝推荐过你,可皇上一直没有同意。据说皇上对你很不满意。”
陆贽把姜公辅当成自己人,把这般等级的秘密都向姜公辅交了底,这次交底却让姜公辅吓得手脚冰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了家。
思前想后,姜公辅上疏李适——请求出家!
出家的请求让李适惊讶万分,好好的太子左庶子当着,为何想到了出家?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面对李适的询问,姜公辅支支吾吾,高接低挡,最后索性坦白:“臣听说陛下对臣不满意!”
李适大惊,这样的话是谁传出去的?
再次逼问,姜公辅不敢承认是陆贽说的,一个脑筋急转弯,把责任推到了窦参的头上:“臣听窦参说的!”
姜公辅因此被贬为吉州别驾,窦参却因为姜公辅的张冠李戴躺着中枪。气愤填膺的李适派出宦官专程去郴州责备窦参:“有你这么当宰相的吗?把过错都推给皇帝!”
窦参暗暗叫苦,百口难辩,官场中的这些事解释不清楚的,再大的黑锅也得背上,忍吧,熬吧!
窦参一个劲苦熬,窦参的冤家李巽则在鸡蛋里挑骨头,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巽终于找到了。
来到郴州后,窦参曾经收过五十匹绢。
五十匹绢数目也不大,但送绢的人不简单,宣武军节度使刘士宁。
李巽将窦参、刘士宁、绢组合到一起,形成了一条指控:窦参结交藩镇节度使!
还记得刘晏是怎么死的吗?
也是受到指控,非法募兵,图谋不轨,结交藩镇,书信求援。
李适又一次震怒了,这个智商不高、生性多疑的皇帝总是会被这些指控所刺激,他又一次动了杀机,这是继刘晏、杨炎之后的第三次杀机。
窦参危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将被处死,一如刘晏和杨炎的结局。
这时,陆贽站了出来,他不是来落井下石的,而是帮窦参说话的。
陆贽坚持认为窦参罪不至死,应该网开一面。听完陆贽的建议,李适点了点头,也罢,且放他一条生路。
然而,李适并非一言九鼎之人,话说完没多久,他又后悔了,还是想处理窦参。
李适派出宦官告诉陆贽:“窦参结交藩镇,其意难测,此事关系到江山社稷。爱卿应就此事尽快进言,给出处理意见。”
选择权交到了陆贽手中,如果想报私仇,机会已经来到眼前。
陆贽提笔写道:“窦参乃朝廷大臣,诛杀他得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昔日刘晏被处死,罪名不明不白,至今众人议论起来都愤愤不平,叛臣更是拿刘晏的事为自己当说辞。窦参贪污纵容亲属一事,天下共知,至于图谋不轨,则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如果不加审查,就处以重刑,恐怕会引起震动。陛下知道臣与窦参并无半点情分,臣这么做不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维护司法的公正。”
公元793年三月,窦参连郴州别驾也做不成了,被贬为驩州司马。驩州位于今天越南荣市,路途有多远,大家可以自己看地图。
窦参倒霉,家人也跟着一起遭殃,家里男女老少一起发配边疆。
到了这一步,李适还没完,还想一并处罚窦参的亲戚朋友,陆贽又说话了:“犯罪有首犯从犯之分,法律判决有重判轻判之分,窦参已经受到陛下的宽大处理,他的亲戚朋友也应该受到宽大处理。何况在窦参受罚之初,亲戚朋友已经被连坐,如今人心已经安定,还是不要再过问了。”
李适勉强同意了陆贽的意见,过了几天,李适又有了新想法,他想将窦参的家产和家人全部没收。
这个想法也被陆贽否决了,叛贼的家产和家人才被全部没收,窦参只是经济犯罪,不至于!
李适点了点,也罢。
陆贽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到了这一步,事情还没有结束。
窦参得罪的人太多了,不仅李巽恨他,李适身边的宦官也恨他。在窦参担任宰相期间,曾经在李适面前有过不利于宦官的进言,如今窦参落难,宦官们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宦官们搬起一块块石头砸向窦参,他们的说辞是窦参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如果李适对窦参还有一丝信任,窦参还有一条活路。
现在,李适收回了他的全部信任,给窦参发出了一张赐死通知书。
这是李适皇帝生涯中赐死的第三位宰相,赐死的过程和方式几乎一模一样,有唐一代,接连赐死宰相的,李适是第一个。内心的不安全感放大了他与宰相的矛盾,即便宰相下台,他依然感觉心中不安,非要肉体消灭才能高枕无忧。
窦参终究没有走到驩州,他被传诏的宦官追上了,驩州不用去了,就地自杀吧。
窦参叹了口气,搬了一辈子石头,最后自己却被石头砸死了。
窦参之后,他的侄子窦申被乱杖打死,家产和奴婢被一起没收,奋斗了一辈子,总结陈辞是罚没清零。
陆贽终于站到了前台,以前的他和李泌一样,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如今名至实归,该是干一番大事的时候了。
陆贽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却在拜相三个月后迎来了官宦生涯的最大劲敌。
公元792年七月一日,户部尚书兼判度支(全国财政总监)班宏去世,谁来接替他的位置,满朝上下都在议论。
陆贽属意湖南道观察使李巽,便上报李适,准备让李巽暂时代理全国财政总监,李适没有反对。
正当陆贽准备发出调令时,李适却变卦了,他想换一个人选,任用原司农少卿裴延龄。
陆贽一听裴延龄这个名字就犯起了嘀咕,怎么能用这么个人呢?
陆贽赶紧上奏:“判度支负责调配全国万种货物,主管官员如果过于刻薄吝啬则必生祸患,如果过于宽大纵容,则容易包藏奸邪。裴延龄是个愚妄怪诞的小人,如果任命他为判度支,恐怕会舆论哗然。不久就会有人说他不称职,那时大家会指责微臣,同时心里恐怕也会嘀咕陛下没有知人之明。”
陆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直白了,如果坚持任用裴延龄会影响李适的光辉形象,还是不用为妙。
李适会听陆贽的话吗?
七月六日,李适发出任命——裴延龄代理全国财政总监。
这就是李适的领导作风,看上一个人就不管不顾,就算天下人都说这个人不好,只要他说好就足够了。这是李适一意孤行的表现,也是他拙劣的行政手段之一,目的很简单,用裴延龄牵制陆贽。
前面说过李适没有安全感,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在他的宰相里,只有李泌因为与李唐王朝的渊源而得到较为充分的信任,除此之外的宰相,都没有得到李适的充分信任。无论是杨炎,还是卢杞,再到窦参和陆贽,他们都位列宰相,但他们始终没能走进李适的内心。在李适的内心中,宰相们依然是需要防范的,抬出裴延龄牵制陆贽也是有必要的。
陆贽看得懂李适的棋局,他不为所动,只要一心为公,身正自不怕影斜。
陆贽又一次上疏,直指王朝一大隐患:边境仓库缺粮,而造成这一隐患的直接原因是官员管理不当和处置错误。
陆贽写道:所谓管理不当,即士兵不直接隶属于将领,将领不直接隶属于统帅,以至于一个守城的将军,一个驻防的部队,陛下都要派去一个监军宦官,直接颁发指令。边境线长达千余里,不相互隶属,沿着边防线,有十万军队,却不设最高统帅。每当贼寇进犯,边防士兵要等到中央做出指令才能出击,而等到指令到达时,贼寇早已得手撤走。吐蕃与我朝相比,本不是我们的对手,然而人家进攻绰绰有余,我们防守却疲于应付。这大概是因为吐蕃军队由将领直接发号施令,而我们则是由中央做出最后部署。
所谓处置失误,陛下最近曾下令武装屯田,鼓励垦荒士兵种田,收获的粮食由垦荒士兵与政府议价收购,陛下还指示应该按照议价的两倍收购以鼓励农耕。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地方官员吹毛求疵,垦荒士兵根本拿不到陛下允诺的好处。地方官员在丰收时不肯收购,歉收时又压价强行收购,所谓鼓励垦荒根本落不到实处,进而导致粮价不稳,物价飞涨。
最后陆贽给出建议,全国边境地区打开仓库,高价收粮。
这个建议总算得到了李适的认可,李适一声令下,各地仓库开始高价收粮,一波收粮高潮之后,边境仓库得以充实,垦荒士兵利益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证,边境较之以往更加安定。
陆贽一生给皇帝上了很多奏疏,多数奏疏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如果李适是个有为之君,在陆贽的辅佐下可以成就一番大业,只可惜,陆贽的满腔热情只得到了一小部分认可。这是陆贽个人的不幸,也是大唐王朝的不幸。
在李适看来,陆贽是个好宰相,只是不那么可爱,不那么接地气。
李适有些不甘心,他想让陆贽变得更可爱、更接地气一些。
李适提醒陆贽:“你清廉谨慎得有些过分了,以后各战区送你礼物,有些不太贵重的,比如马鞭啊,皮靴啊,是可以收下的,不要让人家觉得你不近人情!”
表面看,李适是为陆贽好,为了让陆贽更接地气,实际上他是为自己,为自己的收受贿赂打个掩护。
说起来有些可笑,这个富有四海的皇帝把各地送来的贿赂看得很重,哪段时间没收到贿赂还有些心中不安。这一切都是奉天被围时留下的后遗症,李适一生都把钱财看得很重。
各地官员看透了皇帝的私心,也看到了希望,既然皇帝这么喜欢钱,那就送吧,如果钱能够解决问题,那就不是问题,反正钱总是有来路的。各地官员开动脑筋,各找各的门道,有人截留正常税款,有人克扣官员薪水,有人出售官府名下公田所种的水果蔬菜中饱私囊后再拿出百分之二十,有人增加百姓税收,在给李适送钱的道路上,掀起了一浪接一浪的高潮。
江西道观察使李兼每月呈献李适一次,称为“月进”;西川节度使韦皋每天呈献一次,称为“日进”;常州刺史裴肃因为不断送钱而被擢升为浙东道观察使,由他开始,刺史这一级掀起了送钱高潮;宣歙道判官严绶在上司去世后主持宣歙道工作,利用职务便利搜刮仓库里的金银珠宝上贡李适,不久晋升为刑部员外郎,由他开始,判官一级也开始向李适送礼了。
再发展下去,扫大街的、修马桶的是否也得给皇帝送点礼呢?
荒唐皇帝!
陆贽心中苦笑,我清廉谨慎,居然连皇上都看不过去了,难道我真的是不近人情?
不,这是我的原则。
陆贽依然故我,他渴望用自己的才智为帝国更多出谋划策,然而,在不经意中他的敌人已经出现了,除了裴延龄,还有一位他的宰相同僚赵憬。
裴延龄自不必说,之前李适提名裴延龄时,陆贽强烈反对,这次反对就让两人结下了一辈子解不开的梁子。
赵憬恨上陆贽,是因为一次任命。
公元793年五月二十七日,赵憬由中书侍郎改任门下侍郎,宰相职位不变,只不过办公地点由中书省改到了门下省。陆贽以为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工作调整,况且赵憬能出任宰相还是出自自己的推荐,这样一个小小的工作调整实在没有必要再跟赵憬做过多解释。
陆贽没有往心里去,赵憬却往心里去了,在赵憬心中,陆贽这是想独揽大权。
宰相联合办公的地方设在中书省政事堂,以前赵憬在中书省办公,宰相们一起协商事情也方便,现在出任门下侍郎,只能去门下省办公,再商量事情,还得从门下省跑到中书省,折腾不说,而且不容易得到第一手信息。
没有证据表明,陆贽在故意排斥赵憬,但办公地点的变化却让赵憬心中不爽,他索性泡起了病号,不过问政事。从这一刻起,陆贽在他心中已经从朋友变成了敌人,这一切他心知肚明,陆贽却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的大唐官场高层,陆贽直面的是裴延龄,他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潜在的赵憬,明面上是一对一,实际上是一对二,甚至一对三。
陆贽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轨迹,再次上了一道奏疏。在这道奏疏中,陆贽指出边境防务六大危机:
一是制度缺陷,政策错误;二是是非不分,赏罚不明;三是兵员增多,财力枯竭;四是将领太多,军力分散;五是待遇不均,怨恨日深;六是遥控指挥,贻误战机。
篇幅问题,不将陆贽的奏疏一一展开,总之在这道奏疏中,陆贽针针见血,拳拳到肉,如同一位良医,把准了边境防务的全部脉络。
结果呢?
李适十分重视,但不能全部采纳。
扁鹊见蔡桓公时反复强调蔡桓公有病,蔡桓公讳疾忌医,直至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现在陆贽也在不停地提醒李适有病,李适的反应是十分重视,但打着折扣采纳。
时机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再回头找寻就难了。身为中唐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李适本来有机会一改帝国弊病,李泌、陆贽都为他开出了药方,可惜他都错过了。
李适看不到陆贽描绘的未来,他看到的只是裴延龄描绘的现在。
相比于陆贽的奏疏,裴延龄的奏疏实惠多了。
裴延龄上奏道:自从臣出任判度支以来,查出各州欠缴税款八百余万贯,欠缴交易税三百余万贯,欠缴贡品折合现金三十余万贯。请陛下允许另设一个“季库”,每三个月结算一次,负责追收欠缴款项。至于织染绸缎,则另设“月库”,每月结算一次。
李适看得心花怒放,这个裴延龄就是能干,才几个月的工夫就有这么大的业绩。
李适没学过会计,也不懂得官场的猫腻,以他的智商便一厢情愿相信这是裴延龄能干的结果,其实,裴延龄所做的一切,玩的只是数字游戏。
所谓欠缴税款,实际是一笔呆账。欠缴税款的是各地贫苦百姓,根本无力上缴欠下的款项。裴延龄的前任追不上来,他同样也追不上来,只不过他给皇帝画了一个饼:看,还有这么多欠缴税款呢!
至于交易税,由各地征收,随时用完,这笔钱也只是一个数字。
至于各地进贡贡品和织染绸缎,本来存放于国库,现在另设一仓库,显得贡品很多,实际上只是仓库多了,贡品一点没多。
官出数字,数字出官,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数字上,一切看上去都很美。
冯巩和牛群曾经有一个相声叫作《点子大王》,有人问,如何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迅速让钱包变鼓?冯先生给出高招,换成零钱!
裴延龄的方法与冯先生的方法一样,小小伎俩,数字游戏。
明眼人都能看出裴延龄在玩数字游戏,李适看到的却是裴延龄的能干,即便再多的人指责裴延龄,他依然坚信,这是一个能干的大臣。
左补阙权德舆看不下去了,狠狠地参了裴延龄一本:裴延龄把正常的税款结余部分当成他查出来的多余的钱,进而当成自己的功绩。县里的官员先低价买进常平仓储藏的货物,再在高价时卖出,所得差额另行保管,也成了功绩。边防部队从今年春天以来所有缺额已经取消,不再领取钱粮,裴延龄所说的多余出来的薪饷从何而来?陛下一定认为裴延龄因为忠贞受到孤立,以至于大家都对他诽谤,陛下何不派信得过的大臣仔细调查,探求真相,公开进行奖赏或者处罚。如今群情激奋,众口一词,难道京城官员和百姓都是朋党,专门针对裴延龄?陛下应该稍稍考虑一下,是否该明察一下了!
奏疏被李适扔到了一边,裴延龄,朕信得过!
在李适的支持下,裴延龄的腰杆越来越硬,反正背后有皇帝撑腰,谁也不怕。
御史中丞穆赞却不管这些,他的眼中只有法律,没有裴延龄。
说起穆赞,这是个狠角色,他的成名是因为一次为父伸冤。
穆赞的父亲穆宁时任和州刺史,因为刚正不阿受到诬告,被贬为泉州司户参军。穆宁准备低头认罪,穆赞却心中不服,连夜奔赴皇宫门前,号啕大哭为父伸冤。穆赞的伸冤惊动了皇帝,在皇帝过问下,穆宁罪名得以洗清。在皇帝颁发的诏书中,如此写道:令子申父之冤,宪臣奉君之命,楚剑不冲于牛斗,秦台自洗于尘埃。
由此,穆赞一战成名。
此次穆赞要触裴延龄霉头,并非出于私人恩怨,而是接到了举报:裴延龄属下官员有人贪污。
穆赞开始着手调查,裴延龄却庇护自己的属下,三番两次给穆赞带话: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穆赞冷笑一声,继续查案。
眼看穆赞不给自己面子,裴延龄也冷笑一声,转身向皇帝李适狠狠参了穆赞一本。
一方是刚正不阿秉公办案,一方是阿谀奉承势利小人,按照常理来说,一般是前者要战胜后者,但残酷的事实是,往往后者战胜前者。
一个回合下来,御史中丞穆赞被贬为饶州别驾,案子不用你查了,到饶州办公吧!
满朝文武看到这个结果,内心之中对裴延龄充满了恐惧,此人显然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厚爱,以后还是躲他远点。
经此一战,裴延龄士气高涨,继续自己掩耳盗铃的游戏。
裴延龄给李适支出一个高招,只要这个高招施行,国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增加收入,效果会非常显著。
裴延龄建议道:“目前国家官员太多了,以后官员出缺不用再递补了,省下来的俸禄充实国库!”
听起来不错,不再递补官员,就可以减少官员数量,而且还可以省下大笔官员俸禄,可问题是,这样的措施对国家真的有利吗?
如果按照裴延龄的逻辑,任由官员出缺,不再递补,二十年下来,官员估计能减少一半,只是这样一来,谁来为王朝出力呢?
馊主意!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
李适却同意了!
馊皇帝!
过了不久,李适想要重修神龙寺,重修寺庙自然需要材料,尤其需要五十尺长的松木,李适命人寻找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李适一筹莫展之际,裴延龄来了,他给李适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臣在同州山谷发现几千棵大松树,高达八十尺!
李适大喜过望:“开元天宝年间,有关部门在京师附近到处寻找,也没找到这么高的松木,现在怎么出现了?”
裴延龄接话道:“天生奇材,要等到圣明君主出现时才会出现,开元天宝年间哪里会有!”
李适看了看裴延龄,他知道裴延龄在拍自己的马屁,可这马屁拍得怎么就那么舒坦呢!这个裴延龄,真是个人才。
又过了不久,裴延龄又给李适带来一个好消息:过去左藏库官员遗落了很多财物,臣接手后清仓检查,重新登记造册,竟然在尘土中找到了十三万两纹银,另外还有棉布、绸缎等,总价值有一百万两纹银。这些都是遗落的财物,应该移交宫库,以供陛下使用。
李适再次大喜,真是好消息!
并不是每个人听到这个好消息都欢欣鼓舞,太府少卿韦少华便对这个好消息提出了质疑:这些财物都是正式登记过的国家财产,每月都会列表呈报,怎么会成了遗落的财物?还是请陛下仔细盘查一下吧!
陆贽等宰相也提出审查,李适却拒绝了,遗落的就是遗落的,不用查了!
拿国库的钱给皇帝上贡,裴延龄,真有你的!
国库的钱你也闭着眼当贿赂收,身为皇帝,李适,真有你的!
面对裴延龄的上下其手,满朝文武不敢多言,只有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铦还与其抗争一下。他们的抗争不为别的,因为他们的职权范围与裴延龄有交叉,如果任由裴延龄指鹿为马,将来他们还得帮裴延龄背黑锅,由此他们时常指出裴延龄夸大其词,用虚妄的言辞迷惑皇帝。
与张滂等三人不同,陆贽则看出裴延龄的奸邪,此人绝不可用,必须尽早让他下台。陆贽变成了唐僧,每天都在李适面前念叨:裴延龄奸邪,绝不可重用!
公元794年十一月三日,陆贽发出一记重炮,在这封奏疏中,他历数了裴延龄的各种罪恶:
裴延龄认为为官之道首先在于聚敛钱财,阴谋诡计反而是最好计谋。他搜刮聚敛,引起百姓仇恨,他却因此假装自己一心为了皇上,而不顾个人声名;他花言巧语,陷害忠良,却因此假装疾恶如仇,尽一个臣属本分;他把古代经典上最丑恶的事当成聪明的手段,违反圣人告诫的行为,借以显示自己能力高超。他就是尧时代的共工,鲁国的少正卯。他的罪恶每天都在滋长,还有很多没有显露出来,但已经显露出来的这些已经罄竹难书了。
从前赵高指鹿为马,在臣看来,鹿和马至少还是同类,裴延龄却把没有说成有,把有说成没有。
陆贽的奏疏有意气用事的成分,但多数还是言之有物,他想用这封奏疏将裴延龄狠狠击倒,为帝国除去一个祸患。他却没有想到,李适和裴延龄是一伙的,裴延龄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貉,李适也是貉,他俩并称一丘之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陆贽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他就像恋爱中真情付出的一方,不管你到底爱不爱我,反正我爱你爱得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对于李适,陆贽一心只念知遇之恩,恨不能将一颗心全交给他,急切之下,甚至不考虑方式方法,有时甚至会为了坚持真理与他争得面红耳赤。
身边的亲人一直替他捏一把汗:“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观点不要太尖锐,要顾忌皇帝和其他官员的面子!”
陆贽摆摆手:“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其他一概不考虑!”
查一下陆贽的年表可以发现,这一年陆贽四十岁,别人在他这个年龄早已老成得像八十岁,而他,却血气方刚得像二十岁。
血总是热的,是因为总抱有希望,是因为还有激情,满怀激情的陆贽没有想过退缩,他一定要把裴延龄扳倒。
陆贽决定拉上一个帮手,同僚赵憬。
从陆贽决定拉上赵憬那一刻起,他已经输了,如果说他一个人与裴延龄还能打成平手,那么拉上赵憬之后,他注定一败涂地。有赵憬这个无间道在身边,陆贽变成了透明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裴延龄掌握,想要扳倒裴延龄,只能靠做梦了。
赵憬将陆贽私下里跟自己说的话悄悄告诉裴延龄,裴延龄马上做出应对,一边遮掩自己的过错,一边酝酿反击,陆贽在明,他在暗,几个回合下来,始终是裴延龄赢。
陆贽不甘心总是被动,拉着赵憬一起到李适面前弹劾裴延龄。李适一听陆贽抨击裴延龄,脸色大变,陆贽一看,才知情况不妙,而同去的赵憬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一言不发,看着陆贽往坑里掉!
直到这时,陆贽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之前却一点不知道。
陆贽就此倒台,十二月二十三日,陆贽被免去宰相职务,出任太子宾客,太子宾客是个闲职,基本相当于退居二线。从此时起,一代贤相陆贽与宰相之位绝缘了,接下来看他的人生如何着陆。
裴延龄自然不会放过机会,陆贽这条落水狗不但要痛打,还要跟其他几只一起打。
京兆尹李充、卫尉卿张滂、司农卿李铦三人曾经与裴延龄有过抗争,他们为的是自己日后免于背黑锅,与陆贽并非一伙,现在裴延龄却把他们一勺烩了,指责三人与陆贽结党。
为了提升指控效果,裴延龄来了一招借力打力。
原本,他为了帮李适敛财,克扣了很多军饷,不少军队中人饥马饿,军心已经不稳。这一切是裴延龄一手造成的,现在他却把黑锅扣在陆贽等四人头上。
“陆贽被罢免宰相后,心中怨恨,曾经当众说,天下即将大旱,百姓将流离失所,全国财政总监署欠了军队很多粮草,人马粮草无继,可如何是好?他们不仅在中伤臣,而且在动摇军心!”
陆贽说的没错,裴延龄确有本事,能把没有说成有,能把有说成没有!
正巧,李适外出打猎,一位神策军士兵向李适当面投诉:全国财政总监署一直没有下拨今年的草料。
李适脸色大变,他经历过兵变,他能嗅出兵变前夕的味道,神策军将士已经向他当面投诉了,说明军心已经不稳了。
李适火速回宫,狠狠处理陆贽等人的念头已经在脑海中形成,让你们煽动军心,要你们好看。
公元795年四月二十五日,陆贽被贬为忠州别驾,李充被贬为涪州长史,张滂被贬为汀州长史,李铦被贬为邵州长史。
相比于刘晏、杨炎、窦参,陆贽是幸运的,在裴延龄的唆使下,李适一度动了杀机,在谏议大夫阳城等人的劝说下,李适总算打消了诛杀陆贽的念头,由诛杀改为贬黜。
到了忠州,陆贽一看顶头上司,心中暗暗叫苦,他的顶头上司是忠州刺史李吉甫,当年陆贽刚拜相时,将时任驾部员外郎李吉甫贬为明州长史,没想到山水永相逢,在忠州两人又遇上了,而且李吉甫变成了陆贽的上级。
家人为陆贽捏一把汗,前几年宰相窦参就是这样落难,相同的一幕不会在陆贽身上上演吧?
万幸,李吉甫没有记仇,他不仅没有报复陆贽,反而以宰相之礼侍奉陆贽,在他任内,他与陆贽关系甚笃,传为佳话。李吉甫之后,薛延继任,对陆贽一样礼敬,此时李适已经淡忘了对陆贽的恨意,还特意让薛延传旨,以示宣慰。
身在忠州的陆贽已经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陆贽了,他不再过问政治,忠州十年,他只干了一件事,为了治疗忠州流行的疠疫,他查阅古书,抄写古方,十年写成《陆氏集验方》,此书只关医药,不关政治,至今流传于世。
这次被贬,陆贽再也没能回去,等到再被朝廷想起时,已经是十年后了。当李适的儿子李诵登基进而想把陆贽召回委以重任时,诏书未到,陆贽已经在忠州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时年五十一岁。
窦参,陆贽,裴延龄,他们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生旦净末丑,狮子老虎狗,在他们的时代,各自演绎着自己的戏份,在他们的身后,任由后人评说。当时的所谓胜利、所谓失败,只不过是一时的结果,而真正的结果需要经得起历史长河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