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图功名韩非丧命 叹国亡公子立誓(1/1)
且说韩国派去的水利专家郑国来到秦国后,立即受到秦国丞相吕不韦的接见。接着就是勘察地形,访问名士,制订方案,并把几万名秦国青壮年组织起来,投入到了开挖渠道的工程中去。
果然不出姬公子所料,经过几年的努力,一条连接泾水与洛水、长达一百多里的大型灌渠就凿通了。它虽然耗费了秦国不少人力、物力,使秦国几年之内无暇向外征战,但关中地区却因此而解除了干旱之苦,粮食连年丰收,秦国变得更加强大。人们对工匠郑国感激不尽,把这条灌渠亲切地称作郑国渠。身为韩王安侍从的姬公子,一直注视着秦国的动态,担心着国家的命运。一天,突然从秦国传来消息说,已满二十二岁的秦王嬴政举行了加冕典礼,从此开始亲理国政了。
“这嬴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姬公子在心里嘀咕起来。
没过几天,姬公子又听到消息说,秦王刚理国政,就平定了一次宫廷叛乱,还禁闭了他的母亲,罢了丞相吕不韦的官。
“看来这位新秦王有胆量,有气魄,也有着数,不是平庸之辈,有可能他要影响整个天下了。”姬公子这样想着,不禁为韩国捏着一把汗。
又过了几天,从秦国传来韩国工匠郑国被逮捕的消息,而且据传,秦王嬴政还冷笑着对郑国说:“你来秦国虽怀歹意,但终究将渠建成,为秦国立了一功,我是不杀你的,而你们那个愚蠢的韩王是有罪的,我要让他亲自吞下他种下的苦果!”
当听到这一消息时,姬公子真如五雷轰顶,一下子蒙了,好像百万秦军已经打了过来。
已是深夜了,姬公子怀着焦虑不安的心情,又来到了王相国的住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当初派工匠的用意,已被秦王识破,派去的郑国也被关进秦国的监牢。”
“我也听说了。”王相国无可奈何地低着头回答。
“看来秦国要对我们大举进攻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不是又把几座城献给秦国了吗?”
“贪婪的秦王是要把整个韩国吃掉,进而吞并整个山东六国,那几座城他怎么会放在眼里!”
“前些天,我们不是还让名士韩非出使秦国请求两国和好吗?不知进展如何?以相国看,韩非的这次出使能成功吗?”
不提韩非便罢,一提韩非,王相国脸上的愁容又添了一层。既然国家已到了这般地步,姬公子又是前相国的公子、如今的国王侍从和自己的知心好友,王相国于是也就把长时间憋在心中的话全都吐了出来:“提起韩非,我还有些对不住他呢。他是大学问家荀子的学生,虽然口吃,不善言谈,但学问很深,特别是精通法家刑名之学,写出的文章也很漂亮。这些年来,他看到咱们韩国日渐衰弱,认为是大王没有举用贤才,治国没有讲究法制。为此,他多次给大王上书,指出不要言必称尧舜,不要事事以先王的法度为准绳。他还讽刺说,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就是守株待兔。他提出,要治理好国家,首先必须有完备的法律;其次是国君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还要有驾驭群臣的手段。你想,我们大王的那股憨劲,怎么会按韩非提出的那套去办呢?我也觉得韩非的那些主张有些不近人情,没有为他说话。为此,他非常悲伤和气愤,还专门写了《孤愤》《五蠹》《说难》等文章,发泄他的不满。他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学生,都主张法术,但论二人的本事,李斯远不如韩非。可是人家秦王重用了李斯,使国家日益强盛起来,而我们……唉,晚了,一切都晚了。”王相国停了一会儿,又深为忧虑地说:“秦王虽然很残忍,可是对法家刑名之学很感兴趣,对主张刑名的人格外器重。如果韩非被秦王留下,那可就更糟了。”
“韩非还会亲自领着秦兵,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吗?”姬公子有些不解地说。
“他为秦王出谋划策就不得了了,还用得着亲自领兵吗?”
“如果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怎么对得住祖宗?还怎么算得上韩国的臣民?”年轻气盛的姬公子越说越气愤,“谁胆敢灭掉我们韩国,我就不让他好死!”
“这话可不要乱说!”王相国打断姬公子的话,“以我看,我们国家被秦国吞灭,是早晚的事,大局已定,到时候还是谨慎些为好。”
且说韩非来到秦国,不出王相国所料,果然引起秦王嬴政的兴趣。而怀着对韩王安满肚子怨恨的韩非,也想乘机在秦国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华。为了得到秦王的重用,他迫不及待地给秦王写了一封长信。他在信中写道:“现今秦国的疆域方圆数千里,军队号称百万,号令森严,赏罚公平,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比得上。卑臣冒死渴求见大王一面,想说一说破坏各国联合、使秦国统一天下的计策,您若采纳了我的计策而不能灭亡六国,我甘愿受死。”
秦王嬴政前几年就曾看到过韩非写的《五蠹》《孤愤》《说难》等文章,他还深有感触地说:“这些文章写得多好啊!我要是能够亲眼见到韩非这个人,并且跟他交往,死也不遗憾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比仰慕、日思夜盼的人,今天竟找上门来了。他手捧韩非的信,匆匆读了一遍,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高兴地说:“传令韩非进宫,寡人要见他!”
站在一旁的廷尉李斯听到这话,脸颊立刻变得像紫茄子一般。他眼珠子转了两转,神秘而严肃地对嬴政说:“韩非的确很有才干,可他是韩国的贵族子弟。现今大王要吞灭六国,作为韩国贵族子弟的韩非,最终还是要为韩国效命的。他即使暂时归顺了我们,也不会死心塌地为我们卖力,这是人之常情啊!”
“是这个理儿。”秦王边说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个办法,便问李斯:“以爱卿看该怎么办呢?”
李斯毫不犹豫地说:“韩非学识渊博,才能超群,不是平庸之辈。这样的人留在秦国,早晚是个祸患,放回韩国,又无异于放虎归山。以臣之见,不如把他监禁起来。”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我的意思是先找个罪名关起来,然后再找个罪名,杀掉了事。”
秦王嬴政把手一扬,说道:“好主意,就按爱卿说的办!”
忌妒心极强的李斯见秦王答应了,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立即下令以间谍的罪名,把韩非关进牢中。
一向刚毅、果断的嬴政虽然执政刚刚几年,可是通过他的金口玉言处死的臣僚、百姓,已不计其数,现在要处死一个名士,这本是区区小事,可是在处理韩非这件事上,却出现了意外。他想,韩非是自己一直仰慕的名士,如今自己仰慕的名士亲自来到了秦国,居然没有见上一面,没有说上一句话,就匆匆地处死,也实在令人遗憾。他既已来到秦国,成了我掌中之物,处死随时就可办到,何必如此性急呢?他主意已定,便下令把韩非从监牢中放出,他要亲自接见一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韩非被关进监牢的第二天,廷尉李斯就把他毒死了。
韩非的死讯传到韩国后,韩国王宫中一片惊慌。过了不久,令韩国君臣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公元前231年秋,奉秦王嬴政之命,内史滕率秦军出函谷关沿黄河东下,直逼韩国的南阳郡。
这内史滕,就是名字叫滕的内史官。他本是一名掌治京师的武官,并不是秦国的主要战将。他这次带领的军队也不多,只有三万。无奈韩国的守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而南阳郡位于洛阳东北的黄河两岸,周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所以秦军一到,韩军就望风而逃。短短几天,整个南阳郡就全被秦军占领了。
内史滕不是秦国的主要战将,但他对治国安民、安邦定国却有一套办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秦王确定为这次出兵韩国的统帅。
内史滕攻占南阳郡后,立即发布了一道命令:农人、商人各安其业,趁机行窃者,斩;各级官吏仍就其职,玩忽职守者,斩;鼓动刁民者,斩。接着又派人给韩王安送去一封信,信中写道:韩国地处中原,沃野千里,水源充足,交通便利,然而韩国上自国君,下至小吏,只顾个人享乐,从不为民兴利,搞得野草丛生,市井萧条,国弱民困,饿殍遍野。秦王遵奉天意,派军跋涉千里,救万民于水火,承韩国军民协助,已进驻南阳,不日抵郑。大王要认清形势,顺从天意,归附大秦。为满足大王所好,奉秦王之命,特送上黄金百斤、秦女十名。
韩王安读罢信,怔怔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欺人太甚!”大将武信双目圆睁,连两道浓眉都竖了起来,“将秦使、秦女一律斩首,老夫亲自上阵,与秦军拼个你死我活!”
“老将军精神可敬。”王相国摇摇头说,“秦军来势凶猛,若以死相拼,只怕是白白送掉无数百姓的性命。”
那武信虽然一怒之下,发下誓言,但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徒劳呢?韩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不也是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吗?所以听了王相国的一番话,他也就不再言语了。懦弱无能的韩王安见大臣们一个个手足无措,举头环顾了一下王宫的四壁,想了想后宫中的妻妾,不由潸然泪下:“韩国气数已尽,这大概是天意吧。转告秦使,为不使韩国臣民惨遭涂炭,寡人近日就将玉玺送上,愿成为秦王的臣属。秦王送来的黄金、秦女,寡人无颜接收,如数送还。”
这些年来,韩国百姓一直战战兢兢地生活,担心有朝一日秦军会打进来。如今,秦军真的打来了,担心已经变成了现实,他们反而显得异常镇静,因为他们对韩国君臣早已丧失了信心,就是对韩王安要向秦王交出玉玺的事,也只是在街头巷尾议论一下而已,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而韩国的王公贵族们可就不同了:他们有的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有的在深宅大院中掘地挖坑,埋藏财宝;有的收拾细软,准备车马,到乡间躲避。继承了万贯家业和几百名奴婢的姬公子,当听说秦军已经杀到南阳时,他没有去掩埋财宝,也不准备躲藏,而是与弟弟一起,组织壮士,打造武器,准备在保卫国都的战斗中与秦军决一死战,可是当他听说韩王安要交出玉玺、把韩国拱手送给秦国时,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弟弟见哥哥如此悲痛,眼泪也不由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从梦中刚醒过来,问哥哥:“我们韩国就算亡了吗?”
姬公子一边擦泪一边抽噎着说:“是的,亡了,亡了!延续了二百年的韩国真的亡了!不过也该亡了,文臣爱财,武将畏死,君王又无能,今日不亡,更待何时!”
“可我们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亡啊!”
“过去的韩国亡了,未来的韩国还须再造。常言说‘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让今日的国君去秦王那里领赏吧,我们只好另辟蹊径了。”
且说内史滕把伐韩的战况报告给秦王,嬴政当即任命内史滕为南阳郡假守(非正式郡守)。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30年,内史滕又率领秦军从南阳郡出发,直逼韩国首都郑,早就交出了玉玺的韩王安做秦臣的美梦彻底破灭,只好率领昔日的群臣,乖乖地做了秦军的俘虏。韩国的地盘本来就不大,秦军占领郑城后,秦王便将整个韩地改成颍川郡,郡所定在了阳翟(今河南禹州)。
韩国彻底亡了。往日的韩国臣民,如今变成了秦国的臣民,动荡了一个时期的郑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就是昔日的姬相府,也好似一个无风无浪的港湾。但此时姬公子兄弟的心情并不平静,他们暗暗发誓:狂妄的秦王,总有一天你会尝到韩国人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