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遇壮士一见如故 寻暴君两次扑空(1/1)
且说姬公子晓行夜宿,一连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东夷的仓海。
这仓海原是一海滨小镇,镇里的人们多以出海打鱼为生,少数以耕种、屠宰为业。姬公子来到此地,打听那个叫仓海君的人时,发现无论是扛网的渔民、拿锄的农人,还是操刀的屠夫,竟无人不晓,还争相称颂。原来,秦始皇灭了六国之后,从秦国派了许多人到各地做官。这些人本来多是一介武夫,并无什么才能,但他们却以胜利者自居,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来到这仓海镇的秦吏更是残暴无比。他不仅倚仗权势,搜刮钱财,而且肆意强夺民女。被夺的民女,有的留下受他蹂躏,有的被作为礼物送给上司。百姓稍有不满,他就抓进牢房,施以酷刑。这后来被称作仓海君的,本是当地一个富家子弟,很有头脑。他见那秦吏横行,当地百姓实在活不下去,就在一天夜里,将那秦吏请到家里,用酒灌醉杀死,然后又把一个一贯与那秦吏狼狈为奸的人打成半死,捆绑起来,作为杀死秦吏的凶手,押到郡所。临来之前,他还从自家带了些钱,谎称是“凶手”杀死秦吏后抢夺的。郡守见那“凶手”已经不省人事,便传来一些知情乡民审问。乡民们也都纷纷作证,说杀死秦吏的确是这人。郡守信以为真,当即命人将那凶手拖出斩首,并报请上司,委任缉拿凶手有功之人为仓海长官。从此,这仓海君的名字就远近传开,而真正的名字反倒被人遗忘了。
姬公子见到仓海君,介绍了自己的身世,转达了陈地那位先生对仓海君的问候,又说了自己的来意。仓海君如逢知己,格外热情,直言说道:“本想天下一统,世间能够太平,不料秦朝的捐税如此重,法律如此严,秦吏更是如此可恶!”
姬公子说:“晚生所过之地,看到民怨沸腾,都骂秦始皇是个暴君。依我看,秦始皇不除,天下就难得太平。”
仓海君一听这话,紧紧握住姬公子的手说:“似你这样的义士,实在可敬。我在这里冒着杀头的危险,艰难地保着一方平安,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不过本地有个壮士,到时候你也可能用得着。”
仓海君说的这个壮士,原是本地的一个渔民,因为他的真实姓名史无记载,无从查考,这里也只好以“壮士”称呼。
这壮士早年丧父,与母亲相依度日。长年出海打鱼,练就了健壮的体魄;在与风浪的搏斗中,也养成了剽悍的性格。前两年他正要与一位渔家少女完婚,恰逢秦朝派的官吏来到此地,抢走了他的未婚妻,壮士出海回来,母亲还没有将家中遭劫的事情说完,他就火冒三丈,只身跑到秦吏那里要人,结果人没有要回,反遭一顿毒打。从此他不再下海打鱼,而改成持刀卖肉,伺机报仇。后来他听说未婚妻被送到秦都咸阳做了宫女,便想赴咸阳,闯秦宫,救出他的未婚妻,只是由于仓海君的一再阻拦,才迟迟没有动身。
一天,仓海君正与姬公子在家中饮酒,一个青年男子迈着坚实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就是那位壮士。”仓海君对姬公子说。姬公子抬头一看,只见这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双目圆睁,动作敏捷,急忙迎上道:“久仰!久仰!”
“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义士姬公子。他比你年长,你就称他为兄吧。”仓海君手端酒杯,边饮边对壮士说。
听仓海君如此一说,壮士又把姬公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说:“小弟无才,但有的是力气,今后一切就全听大哥的了。”
姬公子慌忙把壮士扶起就座,又斟满一杯酒放到壮士面前。三人边饮边议,句句投机,当议论到秦王政当皇帝后经常出巡时,姬公子的眼睛一亮,说道:“好机会,好机会!我与贤弟去摸清秦始皇的出巡路线,找准机会,将他刺杀。”
壮士拍案说道:“到时候只需大哥指出那个该死的秦始皇,刺杀的事我包了!”
仓海君连忙说:“好主意!”并答应把照料壮士之母的任务承担起来。
且说秦始皇自从灭掉六国、统一天下之后,百废待兴,也着实忙活了一阵子:议定了朝政体制,制定了法律,划分了全国的郡县,迁徙了全国的富户,收缴了百姓中的兵器,统一了全国的文字、货币以及度、量、衡。秦始皇每天早起晚睡,处理国家大事,据说每天看多少公文,他都给自己规定了数量,看不完就不休息。
作为万人之上的皇帝,他当然没有忘记享乐。在统一天下之前,咸阳城中就有壮观的秦宫,宫中的美女、珍宝无数;在渭河南岸,还有圈养着珍禽异兽的上林苑。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他每征服一国,又命人把该国的王宫描绘下来,然后在国都咸阳的北郊照样修建一座。这样年复一年,逐年修建,竟从咸阳雍门向东,一直修到泾水、渭水的交汇处。东西八百里,离宫别馆林立,又架木为桥,成为道上之道,将这些楼阁宫殿连成一体。他把从各国掳来的美女、珍宝充实其中,供他赏玩。
秦始皇起早贪黑地治理了一年多,国家的各项政务基本理出了头绪,这架机器正常地运转起来了,他觉得有些劳累了;咸阳城中城外的宫室,秦始皇多次光顾,也已经有些腻烦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小小的秦王,而是普天之下的皇帝了,为什么总是憋在这狭窄的关中之地呢?大臣们说我如今统御的江山有万里之遥,国中有高耸的大山、滔滔的大河、浩瀚的大海、广阔的原野……我何不去亲自观赏观赏呢?天下的妙龄少女更是数也数不清,也一定胜过那些看够了的宫女。再则,他觉得总在咸阳宫中发布诏令,并不足以显示他这位皇帝的威严。他要像传说中的黄帝那样,巡行天下,威服四海,把那些不甘失败、蓄意谋反的六国贵族们震慑一下。
秦始皇出巡的主意已定,便下令天下遍筑驰道。所谓驰道,就是皇帝车马行走的大道。这驰道不仅修得宽阔平坦,而且路旁栽植青松,既遮挡阳光,又赏心悦目。始皇二十七年(前220)秋,秦始皇首先到陇西、北地巡行。这陇西、北地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甘肃东部。时值深秋,草木凋零,且陇西地广人稀,秦始皇在大队人马的护卫下走了几日,觉得索然无味,就悻悻返回。回程途中,他下令在渭水之南修建了一座宫室,起名信宫,不久又把信宫改名极庙,象征天极。又从极庙修大道直通骊山,并在骊山建造了甘泉宫的正殿。
过了残年,渐渐地冬尽春来,万物萌动,在宫中待了几个月的秦始皇又要出巡了。不过这次他不是向西,而是向东。他头戴冕旒,身着衮袍,安坐在华丽的銮舆之中。前面有开道的车马,后面有压阵的兵士,出巡队伍足有几里长,旌旗飘扬,车声隆隆,好不威风。当时正是春光明媚,百花争妍,驰道两旁的青松又吐出新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秦始皇坐在銮舆中,不住地左顾右盼,兴致盎然。到了晚上,就住在特意为他修建的馆驿中,酒足饭饱之后,就观赏歌舞。这样的晓行夜宿,倒也不觉得劳累。
巡行的队伍行了一程又一程,这一天,他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气势磅礴,峰峦突兀,雄奇秀美。随从告诉他,这便是东岳泰山。秦始皇仰望山顶,又赞叹了一番,便说:“朕闻古时三皇五帝经常巡行东岳,还举行封禅大典。这里是孔孟之乡,儒风盛行,读书稽古之士一定不少,可召几个儒生,讲一讲古代的封禅遗制,朕也要举行一次封禅。”随从不敢怠慢,找来的几个儒士更是小心谨慎。他们抱来成捆的简策,引经据典,详细讲述起古代帝王举行封禅的礼仪,不敢有丝毫疏漏。不料秦始皇刚开始时还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听着听着,就渐渐地不耐烦了,怒道:“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哪有闲情去搞那烦琐无用的礼仪,分明是你们这帮儒士闲着无事编造出来,故弄玄虚,以显示你们有学问。其实这算什么学问!”于是将儒士们斥退,把大队人马留在山脚,只挑选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用轿抬着他,慢慢向山上攀登。好不容易到了山顶,他极目四望,一座座山峰尽收眼底,一团团白云在脚下飘动,真似身处仙界一般。他下令立起石碑,筑了土坛,举行了祭天仪式,方起驾下山。当下到半山腰时,忽然狂风大作,黑云翻滚,不一会儿,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恰好此时道旁有几株青松,枝叶茂密,秦始皇一行慌忙到树下躲避。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待风停雨止,山色复明,秦始皇看着急流而下的山水,实在感激这几棵供他们避雨的苍松,一时兴起,便将它们封为五大夫。封完之后,才又继续下山。
秦始皇回到山脚,回首仰望山巅,顿感莫大的满足:“朕不虚此行,真正领略了极顶风光;归途中虽风雨交加,朕也安然无恙,这大概是天意,是朕的神威。”于是命随从立碑撰文,颂扬他的功德。
碑文中写道:“皇帝登临天子之位,制定昌明大法,臣下也整治百官之事。二十六年,并有天下,诸侯无不称颂降服。然后亲自巡狩远方,登上这座泰山,朝东远望,一览无余。随从众臣推究他的丰功伟业,由衷地称颂大秦皇帝的功德。子孙们当承继帝业,顺此教化,切忌妄加变更。我大秦皇帝神明圣达,已经绥平海内,依旧不敢懈怠,早起晚睡,为百姓谋求长远福利,又推崇政教,训民以常道,导民以通达,无论远近,均奉行他的旨意,贵贱分别有序,男女以礼行事,这种美政将留给后代子孙。子孙们要遵守我大秦皇帝遗留下的诏令,永远顺从伟大的告诫。”
秦始皇游过泰山,又继续东行,直到大海,才向南绕道返回。归途中,到达湘山时,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山林古木发着怪声,在谷中回响,甚是吓人。秦始皇抬头一看,见山中有一片红墙瓦舍,料是古祠,一问左右侍臣,方知是湘君庙。秦始皇又问湘君是什么神。侍臣说:“湘君原是古时候舜的两个妻子。帝舜南巡,崩于苍梧,二妻痛不欲生,跳入湘江殉死,后人便建庙致祭,号为湘君。”秦始皇听了,不禁怒道:“皇帝出巡,百神开道才是,而这湘君居然施法惊朕,分明是想与朕较量。”于是派三千名刑犯,眼看着把湘山的树木砍了个精光,心头之恨解除,方又起程。
秦始皇的这次出巡,亲身感受了中国幅员的广大,饱览了中国东部的山川美景,可是也苦了所经之地的黎民百姓。因为皇帝驾到,不仅各地的官吏要借迎送之名趁机搜刮民脂民膏,而且所经之地,在几天之内店铺不准开业,大道上不准百姓行走,就是大道两旁的田地里,也不准农民耕耘,结果搞得市井萧条,田地荒芜。百姓们怨声四起,秦始皇巡游的消息,也随着百姓们的怨声传遍四方。正在仓海镇的姬公子,正是得到这一消息,才告别了仓海君,踏上了寻找秦始皇的征程。
“只要能将皇帝刺杀,秦王朝就群龙无首,不攻自乱。”姬公子对同行的壮士说。
“只要能够找到他,我就能把他捅死。”壮士咬牙切齿地说,话刚说出,他又对此行的目的能否达到产生了怀疑。“天下到处传说皇帝巡游,可是谁也说不准现在皇帝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姬公子说:“自古以来,帝王巡游就是游山玩水,名胜之地必去。东岳泰山是天下第一名山,我们只要到了那里,迟早会等到他的。”
已到了春末夏初,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姬公子和那位壮士只好午间休息,起早贪黑赶程。他们边走边问,边问边走,好不容易来到泰山,才知道秦始皇已经在两个月前离此而去了。
壮士像泄了气的皮球,不住地唉声叹气。姬公子劝道:“兔子跑过,还留个踪影,何况大队人马。我们如今既已知道了皇帝的行踪,就已经不枉此行了。”
壮士听了觉得有理,便说:“那我们就顺着他巡行的路线追去。”
“不能追。”姬公子想了想说,“据说皇帝朝东去了,而东边不远就是大海。依时间推算,也早该从海边返回。不过,他不会走回头路,一定绕道而行,而且最终要回咸阳。我们不如由此西行,到他返回咸阳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二人商定,便收拾行装,朝西而去。
走了几日,他们便来到颍川郡郡所阳翟,找了个馆驿住下,一打问,方知皇帝已于一个月前朝西去了。姬公子听后,急得捶胸顿足,喃喃自语:“晚了,又晚了,那暴君已返回咸阳了。”他想到自己离家出走一年有余,如今重返故国,竟无半点功业,报仇雪恨的计划一再落空,不禁潸然泪下。特别是一提到“颍川郡”这个名字,心里就如刀绞一般。
一年多前,姬公子就把家产全部变卖,如今已成了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由于一年多来的花费,手中的钱越来越少,况且还带着一位壮士,费用又增加了一倍。他想,这次没有截住始皇,下次还不知等到何年何月。待到自己身无分文,变成个乞丐,事情可就难办了,不如现在先找个事做,也好糊口。到了这个地步,壮士也只好同意。姬公子识文断字,头脑清楚;壮士身强力壮,操刀卖肉又是内行,于是他们决定找个地方,以卖肉度日。他们又朝北走,来到阳武,也就是今天河南省的原阳县,看到这里有宽阔的驰道,宫廷的官吏经常从这里经过,便租了间房子,开了个肉铺,等待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