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红尘陌路（1/1）
10点35分，江知美意识到自己被鸽了。
今天晚上，自打她进店以后，就一直避在角落，淡淡盯着人来人往。
从热闹到平静，从沸腾到沉寂。
一切就像放电影般，漫无目的走着过场。
她前后点了两碗麻辣烫。
第一碗是超麻超辣，说实在的，她不太喜欢重口味，当啜到第一口汁时，她就被狠狠呛到了，那体验，仿佛整个灵魂颤抖起来。
她感觉，吃饭的速度还是快过了时间。
于是，她又加了一碗。
平淡的糖醋味。
江知美很喜欢这家小店。
老板特别温柔，或许是猜到了她有心事，接近关店了，不催也不赶。
江知美能感受到细腻的善意，便觉得麻辣烫吃着也很熨帖。
可惜，她彻底饱了。
第二碗纯粹是等人的摆设。
雾气氤氲，眸光迷离，她将脸浸在蒸腾的热气中，像吸食着某种上瘾的烟雾。
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舔口渐凉的汤水。
没错，10点35了，没有人赴约。
她微微一怔，是时候亲手撕碎岁月静好的幻象了。
她带着落寞起身。
忽地，一个粗喘的男音响起：“老板，做碗麻辣烫，要多麻多辣。”
“好嘞。”
江知美愣了愣，又重新坐下来。
她知道是他！
那个人正快步朝她走来！
“抱歉，江小姐，路上堵车，耽搁了。”叶燹一眼认出了江小姐。
江知美浅浅道：“没事。”她心里想，来了就好，有些小确幸。心中暗藏的隐秘，既希望到死无人知晓，又希望有人主动发现。
叶燹就是那条恰到好处上钩的鱼。
江知美凝着眼前的男人。
人常说，相由心生。她只看一眼，就被吸引了。
——瘦削的轮廓，仿佛勾勒着风霜，沧桑而极具韧性。如此赏心的样貌，大大增加印象分，潜意识里，江知美将他划归到“自己人”的行列了。
在江小姐看来，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或许可以引为知己，江知美如斯想，不过可惜没机会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
脑海中，浮起了海子天真的诗句。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诗句不过是谎言，海子终究卧轨了。
所以，不妨吟哦着徐志摩的诗句道，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罢了罢了，都要走了，何妨沉沦一次美梦。
叶燹开口打破静默：“江小姐，我再次介绍下，我叫叶燹，是一名司机，可能你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一次。”
江知美点头。
叶燹感觉到，她不想提往事。
可是偏偏，叶司机此行的目的就是旧事重提。
没办法了，叶燹问：“江小姐，方便我咨询些事情吗？”
江知美面色僵硬：“告诉我，为什么？”
叶燹放缓语气，解释说：“是这样的，我有个大学同学在警局上班，最近一直在搞王陈的案子，我无意中觉得面孔熟悉，这才忽然想到了你和他。”
江知美兴致缺缺：“男同学？”
叶燹被直白的话一噎：“不是，女的。”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
“今天我坦露的一切等晚几天再告诉警察。”
“当然可以。”
“谢谢，冒犯了。请问江小姐，你和王陈后来是闹矛盾了？”
“没有。”
“那天在歌舞厅，你们关系还很亲密，可王陈失踪后，你的表现却很疏离。方便透露下原因吗？”
江知美反问：“叶司机，你怎么看出我们关系亲密的？”
“这——我记得你的微信备注，还有他对你的关心。”
江知美苦笑：“你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我一个人要去夜店买醉吗？”
“因为我发现了他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虚伪到令人恶心。”
“你们——”叶燹意有所指，但未说完。
“我恨他。”
“但我更恨你。”江知美目光如刀，刹那间恶毒起来。
叶燹被这毫无征兆的一句剖白给搞懵了，支支吾吾：“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给一个恶魔？”
“为什么？”说着，江知美泪如雨下，妆也花了。
“我。”叶燹接不上话，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那天晚上他强迫了我。”
“啊。”叶燹脑海一黑，道歉：“对不起。”
江知美继续倾诉，恍若无人：“他卑鄙，恶毒，虚伪，瞒过了所有人。”
“可我太懦弱了，逃不出魔爪啊。”
叶燹感觉，江知美需要一场倾诉，他便静静地充当听众。
一滴泪划过脸颊，坠入碗中。
“你们都怀疑我谋杀了他，对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叶燹斩钉截铁回答：“我只是来咨询事情。”
“也对。你有什么资格污蔑我！”
叶燹于心不忍，宽慰道：“江小姐，我无意探听你的隐私，如果说出来很痛苦，那就不要说了。你有权利对我保持沉默。”
江知美一听，捂着脸，哭得更凶了。
叶燹抽张纸递过去。
“擦擦吧。”
“谢谢。”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叶燹喉结一转，吐了个字：“好。”
“我没有杀王陈，但他确实该死。我希望他能永远消失下去！”
叶燹被一股冰冷的恨意震慑了。
“他不仅是个重度瘾君子，还是个祸害人的大毒枭。”
“他在夜店有很多陪溜的情人。”
“出事那天，我们去歌舞厅，他逼迫我溜冰，我装疯躲开了。”
“你没碰那个东西吧？”叶燹试探一问。
“放心，他威胁说回去再收拾我，可半路就出车祸失踪了。”
“我猜他多半没命了吧。”
“哈哈，老天爷真是通情达理！”
叶燹心思一定，打断道：“江小姐，你知道他都跟谁有过涉毒交易吗？”
“这个挺好猜的。”
“他经常去各种夜店，魅惑、云间城、夜色、小野莺、繁星……凡是陪他玩的小情人，都有涉毒的嫌疑。”
“范围太大了，能缩小点吗？”叶燹直问。
江知美一愣，失笑：“叶司机，你说话挺有警察范呀。”
“是吗？”叶燹陪着笑了：“我大学上的是警校，后来没进公安系统。”
“嗯，如果你是警察就好了。”
“我也上过大学，读中文系，我本可以变成父母眼中知书达理的女儿。可惜，世间多残缺，良人非绝配，后来遇到了这个特别会装可怜的恶魔，自己毁了，人生毁了。”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不用，今天你能来就足够了。我不贪心。”
“我只恨自己不敢拉王陈下地狱。”江知美越说越偏激了。
叶燹没有立刻接话，大概是心中有过相同的感触。
江知美见叶燹沉默，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叶司机，你今天知道我太多秘密了，如果我碰瓷你当我男朋友，你愿意吗？”
叶燹一笑：“必须愿意。”
“你长相文气，说话得体，目光灼灼，心思隐忍，是个顶好的姑娘。”
“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已经心中有人了。”
“哎。”果然。
江知美瞥了眼对面一口未吃的麻辣烫。
她惋惜道：“行，太晚了，今天结束吧。”
两人起身走出餐馆。
天色已晚，不太安全，叶燹坚持要送江知美一程。
江知美拗不过，干脆就答应了。
“我住在向阳社区公寓。”
叶燹搜索了下导航：“在四五环，还挺远的。”
“不过没关系，我常跑夜路。”
江知美原以为他嫌麻烦，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笑脸。
好温柔，心中那座冰山轰地坍塌了。
要命！
有些不想死了。
然后，她的纠结和动摇，化为了淡淡一问：“叶司机，你跟那个女警察关系很好吗？”
叶燹犹豫片刻，如实坦白：“其实，我一直暗恋她，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啊？”
黑沉沉的车厢里，连呼吸都带着情绪。
叶燹清浅一笑：“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很怂。她大学追过我，把我给吓跑了，再后来，多年未见，物是人非，当重新遇到她的时候，她连我是谁都不记了。哈哈——”
江知美心中一酸：“这都能忘？看来她也不怎么爱你呢！”
“或许吧。不过我想明白了：我对她而言，或许就是一时兴起的选择，但她对我来说，却是照进我生命的一束光，长长久久，戳我心窝。”
江知美心有所触，恍惚间，竟将自己带进了这暗恋的情愫中。
甜蜜的温柔！
和无疾而终的煎熬！
可接着，一个恶心的男人又从脑海中翻腾出来。江知美清楚，今夜她对叶燹坦露的，只不过是万分之一的真相。而真正的王陈，是个恶心到极致的蛆虫。
为什么她的人生只配得上恶心的蛆虫呢？
恶心。
无法言说，扑面而来。
下一刻，江知美便觉胃中生出一阵恶心感。
还好，黑暗掩藏了肮脏的心绪。
江知美看向叶燹，一边魔念心生，一边强作镇定。
可为什么她只配一条蛆虫呢？
命运的玩笑何其不公。
作为司机，叶燹会和各种乘客聊天，而今天，他觉得跟江知美很有缘，不知不觉话匣子就打开了：“她大学很野，有点像男生，总是学着小混混的样子，动不动就在校园里撩人，我和她是在图书馆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掐了一架，后来她就经常蹲门口堵我——”
旁边，江知美貌合神离。
为什么我只配一只恶心的蛆呢？
我又做错了什么？
江知美吃痛，胃更难受了。
一股排山倒海的情绪将她的理智湮灭。
“够了！”
“请不要再说了。”
叶燹这才发现，身边人不对劲。
“江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胃疼。”江知美哼唧。
她又被温柔的关怀生拉硬拽扯回了沉沉的夜色。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发火。”
“可能肠炎犯了。”
叶燹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灯照明：“没关系，我车里有诺氟沙星，你就着热水先喝点。”
“好。”其实她的胃不疼，纯粹是心理作用，但她还是吞了药囊。
这该死的温柔，与她无关！
“我现在带你去公厕。”
“不耽搁了，送我回家。”
叶燹觉察她忽然低落的情绪，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好多了，回家吧。”
“嗯。”
后半程，江知美没再说话，叶燹也没继续问。
不过，快到小区前，江知美忽然提了一句：“叶司机，王陈的涉毒货品，与一个名叫‘阿四’的人有关系。他有部黑卡手机里存过这个名字。”
“你有那人的联系方式吗？”
叶燹微微吃惊。
在他的记忆中，也曾出现过一个绰号“阿四”的毒贩。
当年边境线上叱咤风云一度响当当的人物。
但应该早就死了的呀。
江知美摇摇头：“没有。我是偷偷瞥见的，然后被他发现了。他威胁我说，知道了也没用，打过去是空号，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
“王陈和那人怎么接头？”
“不清楚。对方主动联系他，每次还会换号码。”
“我知道得不多，希望对你有用。”
“行的。如果你再想起什么，或者需要帮忙的话，用微信直接联系我。”
“好。”
江知美下车了。
她嘴中低声喃喃：“希望下辈子能更早遇到你！”
叶燹当然不会听见。
他在小区门口掉个了头，起步准备离开。
途昂旁边，一辆疾驰的小轿车从相反方向错身擦过，钻进小区。
夜色重归宁静。
叶燹心想，再这么玩命熬夜，恐怕真要猝死了。
今天的谈话，按照惯例，全程录了音。
不过，录音得掐头去尾，删除掉私人信息。
叶燹打算将之当作鱼饵，想办法将谷警官钓出来。
现在暂且收工吧。
与此同时，江知美步入小区，并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随机拐进了一栋偏僻的老式楼房。
她趁着漆黑，摸着楼梯，在四下无人中，一路上了天台。
有风习习穿鬓而过。
今夜的星空，给人一种别样的美。
她极其平静地坐到墙壁边缘。
抬眼眺望，星星点点的光，一路延伸到远方。
她心想，也许明天，一段死相残忍的视频就会刷遍社区抖音。
人们对着尸体，指指点点，愤激慷慨。
也许吧。
这一个月太累了。
江知美缓缓起身，轻闭双眸，以极度危险的角度逐渐倾身无间。
再见了，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