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忧何诉?我喜何告?我苦何怜?我死何吊?”(1/1)
楚军东征——咸丰薨——胡林翼死
楚军成立后,集中在长沙城南金盆岭,进行战前短期训练,它共设四营和四总哨,每营500人,每总哨320人,总共3280人,由各县招募来。左宗棠招请了崔大光、罗近秋、黄少春等旧将弁,担任营、哨军官,选人的标准以勇敢朴实为主。选精锐200人为亲兵,分成八队。楚军总共5000余人,由王錱堂弟开化(字梅村)总全军营务,刘典(字克庵)和杨昌濬(字石泉)为副手。王錱旧部老湘军1400人也收入楚军,由王錱弟王开琳任统领。
左宗棠原是奉命去长江下游,帮办曾国藩军务。出发前,因石达开率部将由贵州入川,朝廷意思是让他改去四川督办军务,遭到曾国藩和胡林翼的反对。左宗棠自己也不愿去川,而愿入吴。他们都认为如左宗棠去川,形势孤单,不易成功,三人联合更有利。曾国藩和胡林翼就以江皖战事紧急,上疏请留左宗棠援安徽。
不久广德、宁国都被太平军攻占,清廷接受了胡、曾的意见。左宗棠遂率楚军于八月从长沙出发,经醴陵进入江西,原想去祁门与曾国藩军会合。半路上听到太平军已占领徽州,于是左宗棠率部队由南昌经过乐平,进驻江西东北门户景德镇。到景德镇不久,正有一支太平军别部由广东进入赣南,准备进占景德镇。左宗棠派王开琳的老湘营击退了它。这支别部就逃往景德镇东南的德兴,拟与据守该处的太平军会合,左宗棠派王开化、杨昌濬率部队在半路截击,王开琳的老湘营又从后追来,太平军出其不意,大败而逃,楚军乘胜收复了德兴,又昼夜追赶,两天后收复了婺源,太平军逃往浙江。楚军出师首战告捷,收复两要地,在江西站稳了脚跟。这也是左宗棠的第一次实战。
太平王朝自咸丰六年(1856年)内讧,石达开出走,形势一度陷入危急。后来由李秀成、陈玉成等重组核心,于咸丰八年八月在浦口击破江北大营,歼清军万余人,咸丰十年三月又击破江南大营,歼敌数万人,清军主帅和春自杀。太平军重振了威势,连克苏州、常州,进入浙江,攻陷嘉兴。清朝廷看到形势不妙,只有倚靠湘军,于是实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并任钦差大臣,掌握江南江北军政大权。
曾国荃画像
曾国藩的大本营在祁门,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夺取安庆。安庆是天京西南的重要门户,据长江中游,扼鄂、豫、苏、浙、赣五省咽喉。他和曾国荃、胡林翼的部队包围了安庆。太平军为了解安庆之围,派出南北二路军再次西征,以转移清军兵力,目标是会师武昌。北路由英王陈玉成、南路由侍王李世贤分别率领。十一月各路军包围了祁门,只剩西南通往景德镇的一条路,全靠左宗棠为后援接济。左宗棠军攻克婺源后,准备进攻徽州,因为太平军定南主将(后升堵王)黄文金率领数万部队攻击建德,一连攻克了彭泽、昌都、鄱阳等县,声势很大。于是左宗棠命收兵回守景德镇、婺源、浮梁,黄文金率五万人来攻,左宗棠守军只有五千人,他定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命黄少春部队从后面绕击,以少胜多,将黄文金击退。
太平军准备再度大举进攻,曾国藩急忙调鲍超部队来增援。鲍超是有名的勇将,左宗棠则有谋略,二人定下一条计策,由鲍军正面出击,楚军守屯,另外派一支军埋伏在后路。咸丰十一年正月,黄文金又来进攻,不幸中了圈套,大败而走。楚军和鲍军收复了建德,祁门于是解了围。
曾国藩对左宗棠初战告捷,十分欢喜。他在楚军收复德兴、婺源二城后,上奏为左宗棠请赏,得旨由四品京堂升为三品京堂候补,仍只能算是一个小官。祁门解围后,他又上奏为左、鲍表功:“臣在祁门,三面皆贼,仅留景德镇一线之路以通接济,该逆欲得甘心,赖左宗棠之谋、鲍超之勇,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乃得大挫凶锋,化险为夷。”清朝廷下诏嘉勉。
咸丰十一年二月,侍王李世贤的部队又进入江西,声势浩大,攻破了婺源,侵入平乐、鄱阳,进窥浮梁、景德镇。眼看楚军将被包围。左宗棠派王开琳和罗近秋去邀击敌军,不料王开琳中了埋伏,败逃回来,部将陈明南战死。李世贤军队突然从小路偷袭景德镇,那时景德镇已由曾国藩命建德屯将陈大富驻守,陈大富抵挡不住,投水而死,景德镇迅即被太平军攻克,清军吃了一次败仗,左宗棠于是率楚军退守乐平。
三月,太平军和楚军在乐平进行了一场大战。李世贤的前队被击退后,派出三路大军进攻。楚军兵少,左宗棠命令坚壁不出,太平军没有攻下,等到日中,太平军松懈下来了,楚军看到时机已至,突出反击,太平军被击退二十里。
几天以后,李世贤将大军都调到乐平,决心要把它攻下。乐平是个小城,城墙已坍坏,左宗棠下令营兵们沿城墙筑一道壕堑,从城东南的小河里引水注入城外堰内,使敌骑难以前进。三月十三日李世贤大军兵临城下,号称十余万,将乐平围困数十重。楚军困守在壕内,只有五千人。太平军几次扑壕,楚军寂然不动,等到太平军临近时再予还击,太平军没有得手,一直相持到深夜。
第二天中午,李世贤决定将主攻方向由东北转到城西,加紧进攻,守壕楚军死伤很大,眼看要支持不住了。左宗棠于是果断地下令反击,由王开化率队出西路,王开琳出东路,他自己与刘典出中路,听鼓声起,三路同时跳出壕堑,与太平军短兵相接。太平军毫无预料,在楚军横冲直撞之下,纷纷败退。那天正值大风大雨,河水骤涨,人马溺死的很多。这次战役,李世贤军损失五千余人,他自己也只身逃走。与此同时,曾国藩军在徽州却打了败仗,溃退到休宁。由于楚军的胜利,祁门后路肃清,曾国藩才得以后顾无忧,于是移驻东流。楚军出师不及一年,取得这次大捷,更加巩固了在江西作战的地位,也加强了清军在江、皖的作战力量。
李世贤在乐平军败后,率大队进入浙江,接连攻下龙游、汤溪、金华、遂昌、义乌、处州、严州等城,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浙西南几乎全部为太平军占领。清朝廷看到浙江地方部队不中用,就命左宗棠率楚军入浙支援,并且诏授他太常寺卿,封他一个挂虚名的官。但是曾国藩因为皖南还不巩固,奏请暂时仍留左宗棠守住婺源,以保住江、皖不稳定的形势。楚军因此仍留驻在景德镇一带。
这年六月,左宗棠和刘典一同来到新收复的婺源。婺源是一座小城,地处皖、赣、浙交界,因为是南宋大儒朱熹故里,倒很有名,素称文献之邦。城在万山之中,人民无隔宿之粮,全靠从外地水运粮食。商船一日不到,百姓就要挨饿。婺源属徽州,徽郡山多田少,商多农少。徽商虽有钱,但水运时时梗阻,常有手握金珠而饿死的。近八九年因清军与太平军在这里往来作战20余次,地方上损失严重。左宗棠到婺后,看到人物凋残,遗黎皮骨仅存,慨叹不已。他写信告知孝威说:“湖南在东南是一块福地,你们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哪能知道人世间有如此苦难,非言语所能尽。因此告知你们一点情况。”
他在婺源结识了任教谕的夏炘(字心伯,号弢甫),夏炘著了一部《述朱质疑》,对朱陆异同,辨析颇精。左宗棠也讲朱子之学,和他很谈得来。夏炘不仅和他讨论学问,又懂兵法,每天到营幕来,常和他谈论些作战机宜,又为他筹办军粮。左宗棠在婺源住了三个月,为百姓吊死扶伤,与婺源人相处很好。临行时,婺源士民送万民伞和旗牌的络绎不绝。后来夏炘还常和他联系。
几个月后。左宗棠军收复遂安,夏炘写信给他说:“钺下以五千士卒,当全浙数百万之敌,来谕谓‘慎以图之,当可无患’。愚以为慎于前攻,亦当慎于后顾。得尺则尺,得寸则寸,乃吾人拳拳弗失之学,用兵何独不然!前此诸帅只知前攻,而所复疆土不转瞬而复失之,百姓之遭蹂躏更甚于未复之时。钺下自乐平、浮梁,而婺、而遂安,前后所得,无复再失,此钺下之师所以超越诸将也。惟愿后此常守弗失。未得之地慎于前攻,不可轻犯贼锋,以堕诡计。已得之地,慎于回顾,不使贼出我后,顿失前功。”
左宗棠认为他说得很对。“得尺则尺,得寸则寸”,不单是学问之道,学到的必须巩固,能为己所用,如随学随忘,则是白学。用兵之道亦然。左宗棠自出师以来,每得一地,必加以巩固,决不轻易放弃。后来西征时也严守这条原则,这是他取胜之道,也是夏炘所说“所以超越诸将”之处。太平军也恰恰在这方面犯了严重的错误,攻城陷地很顺利,但旋即放弃,没有巩固的后方基地,形成流寇主义。这也是他们在军事上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左宗棠到婺源后,国内发生了几件大事。七月十五日咸丰帝病逝于承德行宫。他是于前一年英法联军进入北京之前,逃往承德的。他死后由年仅六岁的载淳即位,改元同治,慈安、慈禧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实际则由同治帝生母慈禧掌权。不久就发生了一次宫廷政变:由于以肃顺为首的八大臣反对太后听政,分别被处死、流放、免职,而由道光帝第六子恭亲王奕当政。因为太平王朝仍然盘踞天京,势力尚未衰退,清朝廷还要利用湘军,所以慈禧对曾国藩和湘军将领仍信勉有加。十月,曾国藩奉诏办理苏、皖、赣、浙四省军务,他的势力进一步扩大到浙江。
八月一日,长期被包围的安庆终于为曾国藩军攻下,这是湘军的一次重大胜利、太平军的重大挫折。太平军西上武汉的通道受阻,曾军解除了后顾之忧,又能抽出包围安庆的军力,增援对天京的进攻。从此,太平军形势日蹙一日,开始走下坡路了。
八月二十六日,胡林翼在武昌病逝。他病危时致信给左宗棠,与他诀别,勉励他和曾国藩继续未竟的事业。左宗棠得信后,急忙派人专程去看望,并送药物给他。使者看到胡林翼“血尽嗽急,肤削骨峙”,显然是患了肺结核或肺癌,这在当时都是不治之症。胡林翼是湘军三领袖之一,足智多谋,富有政治头脑。他的死是湘军集团的重大损失,对左宗棠也是一个重大打击。他在军中,不能前去吊丧,写了一篇情真意挚的祭文,文首谈到与生俱来的两家交情:“詹事文学,读书麓山,两家生子,举酒相欢。”而后谈到在京师初遇:“纵言阔步,气豪万夫,我歌公咢,公步我趋。”他遭官、樊构陷时,是胡林翼同情和帮助他:“我方忧谗,图隐京门,晤公英山,尊酒相温。公悯我遭,俛焉若尽,忧蕴于中,义形于色。”然而,当他们商定大计,取得了初步成功时,“何图我公,积劳成瘵,中兴可期,长城遽坏”。失去了一生真知己,也失去了事业上的一个最忠实的伙伴,他只有长叹涕零。祭文结尾说:
悠悠我思,不宁惟是,交公弱年,哭公暮齿。自公云亡,无与为善,孰拯我穷?孰救我褊?我忧何诉?我喜何告?我苦何怜?我死何吊?追维畴昔,历三十年,一言一笑,愈思愈研……有酒如兹,有泪如丝,尽此一哀,公其鉴兹。
30年的交情萦怀于心,但是逝者已矣,左宗棠似乎从此更觉孤独寂寞了。曾国藩读了祭文,不禁评论说:“祭润帅文,愈读愈妙,哀婉之情,雄深之气,而达以恢弘之气。”他对胡林翼的死也不胜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