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帝曰汉回,皆吾民也”(1/1)
“回汉一视同仁”——处理回事的政策:“剿抚兼施”
同治八年(1869年)初,左宗棠奉清朝廷命,率大军进入陕甘平息回军起义。同年底进驻甘肃平凉。这次他所面对的是复杂的民族纠纷,是十分艰巨的任务。他认为处理民族关系,对付回军,与对付捻军和太平军有所不同,应当更为慎重。
他在进入陕甘之前,对回民情况和回汉纠纷做了一番调查研究。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在漫长的年月中,各族人民之间的团结友爱、互助合作,是历史的主流,各民族间自然融合也是历史的主流。据史家研究结果,国内各民族没有哪一个是纯血统的(吕振羽),汉民族就不纯,是一个大融合体。回族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但也使用汉语,只是在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上存在差别。回、汉、满三族在历史的长河中,友好也是主流。在清代,回民和其他民族一样,也参加科举考试,也做官吏;回、汉二族在短暂时间和局部地区内也有过纷争和矛盾,但还不曾扩大。同治元年至十二年间,陕甘一带的回汉矛盾激化,回民和汉民互相仇杀,满人官员站在汉族一边,挑拨汉回关系,以致回民起义。那时,回族和汉、满族关系处于最低潮、最恶劣的时期。
在西北,回族和汉族经常住在一处:一个城市或一个村落中。由于民族、宗教和风俗习惯等的不同,发生一些矛盾也是很自然的、不可免的。即使同一民族,邻里之间、各姓之间、有钱人和穷人之间,都有各种矛盾和纷争。当然,不同民族间的矛盾可能多一点、深一点,如果处理得当,也不至于闹成大事。可是清政府却采取了反动的民族政策,所谓“以汉制回”“护汉抑回”;满族统治者想利用汉民来压服回民,煽动民族仇恨,加上汉、回两族封建主的煽动挑拨,汉、回仇杀愈演愈烈。
根据历史有记载、有案可查的汉、回仇杀事件就有多起,如:陕西团练大臣张芾统率的汉族地主武装,残杀回民。同治二年六月,在狄道州发生了屠杀事件,地主武装烧毁城内礼拜寺和回民房屋五百余户,并屠杀回民男女老幼。在左宗棠进入陕甘之前,满族将领多隆阿、穆图善等指挥下的清军,也曾大量屠杀回民。以上是汉族上层分子屠杀回民的事例。回族上层分子屠杀汉民的例子也可举出一些,如同治元年六月回军攻破陕西长安县六村堡,同治二年八月回军攻破平凉,同年十二月回军攻占宁夏府城,汉民亦遭到屠杀。
左宗棠入甘前,了解到汉、回仇杀的残酷情形,认为甘肃官军要负很大的责任,慨叹说:“甘肃之军,不能保卫人民,反而扰民;甘肃之官,不能治理人民,反而激起人民造反。”他把回、汉仇杀归因于当地满、汉官员和军队的腐败和残暴,即“官逼民反”,对被压迫的回族和汉族人民寄以同情。他还批评那里的团练说:“既像团练又不是团练,像兵勇又不是兵勇,像土匪又不是土匪。”
陕西一些汉人士绅却不是采取这种客观公正的态度,他们不顾汉人屠杀回人的事实,却只看到汉人被回人屠杀,因此对回民恨之入骨。他们提出“剿洗”政策,就是要用武力征服。一些地方官吏也偏听这种意见。左宗棠坚决反对“剿洗”政策,他对那些偏听“剿洗”政策的官吏们更为不满,警告说:
惟秦人议论,往往不可尽据。即如汉、回争哄,致成浩劫,力主剿洗,万口一声,生心害政,实由吠影吠声致然,虽贤知之士,亦所不免。非兼听并观,折衷至是,不能平其政,祛其弊也。
他认为陕西一些人高叫“剿洗”,是非常无知、不公道,也有害的。正如一只狗看到影子就叫起来,许多只狗连影子也没有看到,也跟着这只狗的吠声叫,闹成一片,连自命圣明有识之士也跟着闹。只有兼听并观,处理回、汉纠纷,才能对国家和人民有益。他的意见是够尖锐的,也很坦率。同治六年(1867年)五月,他又向朝廷提出处理回、汉纠纷的意见和策略,首先说:
此次陕西汉、回仇杀,事起细微,因平时积衅过深,成此浩劫。此时如专言剿,无论诛不胜诛,后患仍无了日。且回民自唐以来,杂处中国,蕃衍孳息,千数百年,久已别成气类,岂有一旦诛夷不留遗种之理?!
他接着提出“剿抚兼施”的办法:“仍宜恪遵前奉上谕:不论汉回,只辨良匪,以期解纷释怨,共乐升平。”他认为这样可以促使汉、回同胞解纷释怨,共同享受和平的生活。
“不论汉回,只论良莠”,原是林则徐最早提出的政策。20年前他任云贵总督时,处理当地回民起事的政策是:“但分良莠,不分汉回,良则虽回必保,莠则虽汉必诛。”左宗棠政策的核心就是根据林则徐的政策而来,但是着重提出“抚”的重要性。
所谓“剿抚兼施”,“剿”就是武力征讨,“抚”是以和平方式安抚。左宗棠认为办理回事必须“以抚为先”,即是以和平方式为对待回民的主要手段和目的。回民起义之所以产生,是由于政府歧视回民,如果朝廷宣布政策——汉、回一视同仁,那么大部分回民将不会追随上层回军人物。但是面对在各地割据的回民武装,如果政府没有强大的实力也不行,起事的回军是不会自动放弃武装,让出一条通往新疆的大路的,所以又必须有“剿”,左宗棠自己说是:“盖不得已也。”
“剿抚兼施”的政策受到各方面的阻拦。一方面是陕西士绅和一部分地方官员的“剿”派,他们自己没有力量对付回军,听到清政府派左宗棠率大军来陕甘征剿,就希望左宗棠来帮他们对付回民。左宗棠对陕西士绅这种心理,坚决反对。陕西士绅的“剿”派对左宗棠感到失望,他们始终对左宗棠的政策不满,还常加以阻挠。
另一方面是满族高级官员中的“抚”派,如熙麟(总督)、恩麟(布政使、护理总督)、庆瑞(宁夏将军)、玉通(办理青海事务大臣),以及后来署陕甘总督的穆图善等,他们都是满洲贵族的公子哥儿,既胆小,又不懂得用兵,加之甘肃是个穷省,无兵可用,无饷可筹。因此他们怀着苟且偷安的心理,只主张“抚”,然而没有求“抚”的实力,从来没有“抚”成功,局势越来越坏。
至于清朝廷,也给左宗棠很大的压力,清廷命他克期平定陕甘,虽然同意了“剿抚兼施”的政策,但是两宫太后对他提出的“五年为期”还很不以为然,认为时间太长。后来有几次因军事停顿,立即下旨严责。
朝廷对左宗棠表面上“信任”,是不得不用他,暗地里处处怀疑,生怕他按兵不进,拥兵自重。
左宗棠面对着的是盘踞在各地的强大的回军武力,背后又有三方面的压力,加上恶劣的自然条件,困绌的军饷、军粮,西事艰阻如此,他毅然不顾各方面的反对,在进陕之前发布了一道告示,说明“剿抚兼施”的政策,告示说:
……多杀非仁,轻怒非勇,诛止元恶,必非种。凡厥平民,被贼裹胁,归诚免死,禁止剽劫。汉回仇杀,事起细微,汉祸既惨,回亦无归。帝曰汉回,皆吾民也。使者用兵,仁义节制,用剿用抚,何威何惠……
一些回民读到告示中“帝曰汉回,皆吾民也”两句,不禁感动而流泪。多数善良的回民与汉民纠纷,原是细微的事,因受满汉官员压迫,又受上层回民鼓动,“造反”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如果逃出回军,到汉民地区,又恐怕汉民残害,真是走投无路。他们自然希望中央政府能有一个公正、妥善的政策。
左宗棠在家信中,表明了对回民政策的信心,说:“回民入居中土,自三代以来即有之,传记中‘疆以戎索’及‘骊戎’‘陆浑之戎’‘徐戎’皆是也。欲举其种而灭之,无此理,亦无此事。前年四字告示中‘帝曰汉回,皆吾民也’两句,回民读之,亦为感泣,可见人心之同。且令中外回民均晓然于官司并无专剿回民之意,亦知覆载甚宏,必不协以谋我。便可百年无事,若专逞兵威,究竟止戈何时?”
他特别赞赏诸葛亮对待少数民族的办法,说:“武乡之讨孟获,深纳攻心之策,七擒而七纵之,非不知一刀两断之为爽快也。”对于回民也要采取这种政策。如果求抚不是真心,就揭发其狡诈,用武力对付,并告知他用兵实是出于不得已;对于真心求抚,就要接受。最终总是和抚之局。
左宗棠手书天地正气
左宗棠认为要贯彻剿抚政策,双方以诚相待,十分重要。一方面必须回军诚心求抚,另一方面必须官军诚心办抚。官军需有强大的力量,回军才肯甘心就抚;官军还必须有诚意,回军就抚才能有诚心。他认为“抚”比“剿”难得多:“剿”,只需使用武力,打了胜仗,大局就定了;“抚”,则善后的事务特别纷繁。但是决不能避难就易,为中华民族的利益,最终必须贯彻和抚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