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小说网

繁体 简体
久久小说网 > 袁腾飞讲历史(全集) > 第二辑 山河破碎金瓯缺

第二辑 山河破碎金瓯缺(1/1)

北宋灭亡的当年,宋徽宗的第九个儿子康王赵构即皇帝位,改元建炎,这标志着南宋的开始。赵构就是宋高宗。

提起宋高宗,可能大家脑海中浮现出的形象是自私懦弱,忠奸不辨,宠信奸臣,杀害岳飞,不念父兄在北国受苦,偏安于半壁江山,不思恢复中原。他为什么会这样?他难道不知道父兄在北国受苦,不知道恢复中原祖宗的基业是他作为一个君王应尽的职责吗?追根溯源,这些都跟他的经历有关。

赵构的母亲是韦贤妃,这个封号也是直到赵构19岁的时候才得到的。宋徽宗是书画皇帝、风流天子,嫔妃非常多。其中大刘妃和小刘妃艳压群芳,郑贵妃和乔贵妃也貌美如花,婉转多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韦贤妃是宫女出身,地位卑微不说,姿色也很一般,没什么才艺,真要找出点儿过人之处,大概就是比较温柔、善解人意。但是,跟皇帝在一起的嫔妃,没有敢不温柔、不善解人意的。所以在徽宗眼里,这也并不算什么长项。

韦贤妃能够生下赵构,也纯粹是一件机缘巧合的事。韦贤妃跟乔贵妃关系非常好,当年都在宫里做宫女,俩人情同姐妹。没有发达的时候,俩人约定“先贵毋相忘”,谁发达了都别忘了提携一下对方,有点儿义结金兰的意思。乔贵妃很快就被皇上看中了,于是她便推举韦贤妃,说皇上是不是也可以宠幸一下她啊。

皇上看了看韦贤妃,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拗不过乔贵妃,就临幸了她。结果用老百姓的话讲,韦贤妃的肚皮很争气,一下子就诞育了龙种,而且还是男孩,也就是赵构。

在赵构很小的时候,有一幅画面便定格在了他的脑海当中:每到夕阳西下掌灯时分,母亲总是站在宫殿的庭院里赏花,目光看似盯着花,实际上是在望着宫墙的那一边,面容忧伤,神色忧郁,直到红颜老去,愁眉也未曾舒展过。

长大后赵构逐渐明白了,母亲一年年地等着父皇,可是始终也没有等来。

有一件事儿,对幼年的赵构刺激非常大,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赵构六岁那年,韦贤妃过生日,因为不受宠,所以包括她自己在内,没人想到要庆贺一下,也就没做什么准备,宫里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的。

没想到那天徽宗皇帝突然驾临,这使宫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大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当皇帝走进来的时候,韦贤妃不是去接驾,而是怔在当场,目瞪口呆。还是皇上开了句玩笑,韦娘子,你不认得朕了吗?韦贤妃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命令宫人接驾备宴。大家都特别高兴,宫里一改往日的沉闷,洋溢着喜庆气氛。赵构也非常高兴,母亲每天站那儿赏花,终于把“结果”赏来了。

没想到,酒席宴摆上后,宋徽宗的一句话让赵构母子的心从沸点降到了冰点。他说,要不是乔娘子提醒,我都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了。母子俩相顾无言,没了笑语,只是默默地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宫人来报,说王贵妃临产。徽宗一听,站起来就要走。赵构上前抓住父皇的龙袍,说今天是母亲的生日,难道父皇不能多陪母亲一会儿吗?这时,徽宗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了,他回头摸了一下赵构的脑袋,说我去去就来,你们娘俩儿等着我。那天王贵妃生的是一个公主,并不是皇子,可徽宗一去就再没回来。

赵构母子俩在宫里地位很低,在皇室中也没有什么影响。赵构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对他日后的人生经历肯定有影响。最起码我们可以分析出来,他对他的父皇和皇兄,感情上应该是比较疏远的。

宋高宗赵构在许多民间评书和野史中,常常被形容成是一个胆小懦弱、贪生怕死、只会逃跑的皇帝。在真实的历史记载中,赵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根据《宋史》记载:赵构“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意思是说赵构不仅学问很大,还能拉开一石五斗的强弓,两只胳膊各能举起110斤重的东西,这可是宋朝选拔禁卫军军官的最高标准。由此可以看出来,赵构天生神力,按照今天的评价标准,他是运动健将级的水平。

作为一个老百姓口中的少爷羔子式的人物,生长在皇宫之中,受教于妇人之手,居然能够练成超强的武艺,实属不易。

赵构的书法也是相当精湛的,尤其擅长行书。因为他有一个以艺术家自居的父亲,想要讨得父亲的喜欢,引起父亲的注意,就得也擅长这个。赵构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不像评书或者野史讲的那样,除了懦弱、逃跑,其他的一无所能。

15岁那年,赵构晋封为康王,但他仍然坚持苦练武功,勤习书画,等待出人头地的机会。

四年后,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前面我们讲过,1126年(宋钦宗靖康元年),金军一路南下,兵临汴梁城下。宋朝提出议和,最后达成了赔付黄金500万两、白银5000万两、牛马各1万头,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遣宰相、亲王赴金营为人质的条件。面对这样屈辱的条款,宋钦宗全盘接受,立刻着手搜罗金银牛马,准备给金国人送去。

人质方面,宰相好说,可让少宰张邦昌出使,然而亲王派谁去呢?皇帝也不好钦点哪一位亲王去。于是,钦宗便召开皇族会议,把他的十几个弟弟叫来,说,现在金国提出以亲王为人质的条件,你们都是王爷,谁愿意去?

一听这话,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宋钦宗非常失望,说,你们都是朕的股肱手足,而今国家有难,贤弟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朕分忧吗?

话声未落,大殿外面就有人喊,陛下,臣愿往。只见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钦宗定睛一眼,正是年仅19岁的康王赵构。宋钦宗特别高兴,也非常感动。他走下御座,拉着赵构的手说,金乃虎狼之国,他们不讲信义,不像辽国久沾王化,这一去是九死一生,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真的愿意去吗?说罢充满期待地看着赵构。

赵构说,我身为皇族,国家有难,理当挺身而出,为江山社稷何惜一死?宋钦宗听后更加感动了,说,那好吧,你先回王府跟家人告别,次日起程。

赵构回家跟夫人告别后,进宫去见母亲。宫人报告说,韦妃去了太上皇的寝宫,赵构赶紧跟了过去。

他刚一进门,就看到母亲跪在地上,正抱着太上皇的腿失声痛哭,头上的首饰掉了一地。太上皇神色尴尬,还有几分不耐烦。徽宗说,九儿有胆有识,你应该为生下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他愿意为国尽忠,你干吗不让他去啊?韦妃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死了的话,我也没法活了。言外之意,陛下,您有31个儿子,就是死了您也不心疼。

太上皇说,这样吧,我现在就晋封你为贤妃,你的寝宫可以安在孤家的寝宫边上。如果赵构能够平安回来,封他做太傅,加节度使。可韦妃还是抱着太上皇的腿哭个不停。

赵构走过去,向父亲行了个礼,又把母亲搀扶起来,说孩儿是自愿的,能为国尽忠我很高兴,母亲不要哭,也不要为难父亲了。宋徽宗听到这话,非常高兴,尴尬的局面可算解除了。赵构又向徽宗施礼,说,儿这一去有可能就回不来了,请父亲多保重,说完就告辞了。

第二天,宋钦宗带着文武百官为赵构送行。分别时,赵构跟宋钦宗讲:“朝廷若有用兵之机,勿以一亲王为念。”如果朝廷要打战,不要管我,该打就打,死了我也认了。

跟他一起出使的宰相张邦昌一听这话,当场就吓哭了。赵构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张邦昌一眼,说,相公你这算何意啊?大丈夫报国是理所当然的,我刚19岁,年纪轻轻的都不怕,你那么大岁数,头发胡子都白了,你哭个什么劲儿呀?

张邦昌一听,脸上挂不住了,只得赧然一笑,无可奈何地跟着赵构去了金营。

金国人知道宋朝重文轻武,又跟宋军打了几场仗,很清楚宋朝领兵的大将们是什么情况。宰相肯定是文官,亲王又才19岁,宫里长大的毛头小孩儿,肯定没见过大世面,心想一定要吓唬吓唬他们。

于是,金国的武士在大帐门口排成两列,刀出鞘,箭上弦,横眉怒目,杀气腾腾。

来到金军大营,赵构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张邦昌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恨不得躲得别让金国将帅看见。史书上记载,说“金帅斡离不留之军中旬日,帝意气闲暇”,其中用了“意气闲暇”四个字来形容赵构。金国的统帅完颜斡离不的汉名叫完颜宗望,斡离不是女真语。斡离不把赵构留在军中十多日,赵构每天该看书看书,该练武练武,一切若无其事。张邦昌则是每天都哭,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看到赵构整天优哉游哉地念书练武,斡离不感到很奇怪,装作很随意地踱进帐中,斜着眼看赵构,问他看的是什么书,赵构说看的是《孙子兵法》。斡离不一听仰天大笑,说,你们宋朝人学什么兵法都没用,就你们那样的兵将,看什么也不过是我们的刀下之鬼。

赵构反问说,是吗?然后手指斡离不身后的一张宝弓说,这张弓是你的吗?斡离不说,是我的,这是张铁胎宝弓,在大金国内除了我没人能把它拉开。赵构说我要试一下。斡离不随手把弓递给赵构,说,你当心,别把手指头割下来了。赵构神色自若地搭上箭,拉满弓,突然对准了斡离不,斡离不吓得赶紧蹿出帐外。赵构面不改色,一箭穿透大帐射了出来。

斡离不一看,这么一个19岁的小孩居然能把铁胎宝弓拉开,他备感诧异,又隐隐不服,便说,你敢跟我比试比试射箭吗?赵构欣然应允。斡离不立了一个箭靶,说,咱俩一人射三箭,看谁射得准。

斡离不先射,他第一箭高于靶心一寸,第二箭正中靶心,第三箭低于靶心一寸,三箭在一条线上。射罢,他将弓递给赵构,一副胜券在握、得意扬扬的样子。赵构微微一笑,拉弓扣弦,连发三箭,围着靶心成“品”字形排列。

当赵构在金营做人质的时候,宋朝各路勤王兵马云集京师。有人提出趁着金国人立脚未稳,夜袭金营,打他们个大败亏输,并定下由宋将姚平仲率军袭营。袭营原本是做得越隐蔽越好,可袭营的军士们认为此去九死一生,归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纷纷跟家人道别。如此一来,袭营之事在开封城内传得无人不知。金国在开封城里安插了不少细作,得知了这一消息,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果不其然,宋军劫营惨败,几乎全军覆没,统帅也不知所踪。

这次劫营后,金国人非常生气,就来质问赵构和张邦昌。南宋史书记载:“邦昌恐惧啼泣,帝不为动,斡离不异之,更请肃王。”说张邦昌吓得大哭,而赵构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斡离不感到奇怪,问赵构到底是不是王爷,赵构说当然是。斡离不觉得宋朝在骗他,认为赵构肯定是将门虎子冒充的王爷。所以他跟宋朝说,这个人我不要,你们把徽宗第五子肃王赵枢送过来做人质。

赵构因为不怕死而得以免死,回到了宋营。肃王成了人质,留在了金营,最后跟父兄一起死在了北国。

赵构一回来,太上皇和他的皇兄都非常高兴,晋封赵构为太傅,加封节度使。节度使虽然是一个虚衔,但级别相当高,相当于今天的上将,享受正大军区级待遇。赵构年仅19岁就官居高位,文封太傅,武封节度,一下子成了皇族当中的一颗新星。

金军擒走肃王,撤兵退去。之后,宋朝不割三镇。金国大怒,斥责宋朝言而无信,打算给宋朝点儿颜色看看,于是再度挥师南下。宋朝地方财力匮乏,军队战斗力很差,既无力反攻,又无力防守。金军突破宋朝边境,又直奔东京而来。

康王赵构

宋钦宗无计可施,只好议和。宋朝就这样,只要金国人一撤军,腰杆马上就硬了起来,不割三镇,要钱没有;金国人一来,又窝窝囊囊,赶紧乞和。为了表示隆重,怎么也得派一个亲王去议和吧,派谁去呢?只能是赵构,因为别人都不敢去。

于是,宋钦宗又召来赵构,说,你看金军又打到这儿来了,国家再一次处在危难中,贤弟,你愿不愿意再辛苦一趟?赵构心想,反正我也经历过一回了,金国人什么样我也见过了,就又答应了下来。

这一次,赵构跟刑部尚书王云一起出使。行至磁州,知州宗泽闻讯赶来,在城外的一个小庙门口拜见二人。宗泽说,金贼狡诈,殿下此番前行,实在不妥。肃王一去便被扣住了,从此杳无音讯。金贼用心叵测,明显是想把殿下您也扣在那儿。

赵构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已经有一个亲王做了人质,而且被带过了黄河,根本不可能再回来,自己再去确实是白白送死。这次不像第一次,去了恐怕也没用,赵构陷入了沉思。

就在赵构沉吟不语的时候,百姓们渐渐地围了上来,想听听知州大人跟王爷都说了些什么,直把赵构和王云的队伍围了个水泄不通。王云可能急于完成使命,想赶紧把皇上的意思转达到,然后就可以回朝复命,跟家人团聚了。因此,王云呵斥百姓,说朝廷自有法度在,你们这些人拦住出使的官轿,成何体统,都给我闪开。王云曾主张采取坚壁清野的办法抵抗金军,将城外所有民房都扒掉了,很多老百姓因此被强制拆迁。

此时有人认出了王云,就愤愤嚷道,他当初拆我们的房时说是为了抵抗金军,我也是大宋百姓,为国家做出点儿牺牲也是应该的,但是现在又去金国大营议和,这叫什么事儿?

老百姓久经战火搅扰,疲于奔波,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王云的呵斥将百姓心中的积怨一下子引爆了,纷纷大骂王云。百姓一边骂着一边一哄而上,将王云拽下马就打。

宗泽很鄙视王云的为人,在旁边看着不说话,赵构知众怒难犯,也不说话。不一会儿,王云被百姓活活打死了。赵构看到这一幕,心想自己如果再坚持前去议和的话,恐怕就成第二个王云了,不如先在此盘桓几日,静观其变。

王云的死深深地刺激了赵构。先不说王云该不该死,他是堂堂的刑部尚书,就算该死也不该这么个死法。朝廷自有法度在,他做得不对朝廷自然会依律处置。这下倒好,上来一帮老百姓,一顿拳打脚踢,朝廷命官说打死就给打死了。

这在赵构19岁的心灵里又留下了一个阴影:老百姓太可怕了。这也影响了他以后的很多行为,比如他不相信河北地区的义军,不相信老百姓自发组织的部队。

前面我们提到过,金军万把人第二次攻入宋境,在黄河边上扎下营寨。夜里,金军把羊绑在木桩子上,用羊腿敲了一夜战鼓。第二天一看,守河的十四万宋军不战而退,金军从容地用小船渡过了黄河,一直攻到开封城下。

这一幕赵构虽然没有亲见,但已听说。十几万军队居然连挡都没挡一下就一哄而散,可见军队是靠不住的。靠老百姓?老百姓把刑部尚书活活打死了,所以老百姓也靠不住。靠朝廷?朝廷官员一见金军来犯,自个儿先撒丫子跑了,哪里还敢指望他们领军抵挡。

在赵构看来,抵抗金国是一件很冒险、很没有把握的事情,没有任何力量是可以作为依靠的。另外,赵构在金营待了那么多天,射了几箭就把金人给震住了,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所以,他觉得汉人对金国人抱有成见,老觉得金人全是野蛮人,跟他们说话说不明白;其实不然,金国人也是很讲道理的,完全可以跟金人以礼相待,不是非得以暴制暴。这时候,这种观念恐怕在赵构的心里已经形成了。

随着金军的临近,磁州也日益危险了。赵构离开磁州,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有点儿流浪的感觉。在这最为危难的时候,相州刺史汪伯彦带着兵马来迎请他前往相州,这等于是伸手拉了赵构一把。赵构非常感激,从此对汪伯彦言听计从。汪伯彦也就成了影响宋高宗的第一个人,被认为是南宋的第一个大奸相。

史学家们评价两宋,说“北宋缺将,南宋缺相”。北宋名相很多,有范仲淹、王安石、欧阳修、寇准等,但缺少名将,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也就一个出身士兵的狄青。南宋因为战事连年,名将不少,但缺少贤相,奸相倒是一个接一个,其中最有名的当然就是秦桧。这些祸国殃民的奸相,后文都会一一点到。

赵构到了相州后,有一天,从东京汴梁城来了一个使者要见赵构,使者携带着一个蜡丸,里面装有钦宗皇帝的圣旨。

原来钦宗皇帝知道赵构没有去金营,就任命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招募军队,起兵勤王。钦宗皇帝可能也看到别人终究靠不住,还得靠自己的亲兄弟。于是,赵构就在相州建立元帅府,开始招兵。但是,把老百姓训练成合格的军人是需要时间的。

游牧民族政权的战争成本低,打仗几乎不用花钱,而且还能挣来钱。他们马过长城,一入中原,一路打一路抢,回到草原上就发财了。而中原王朝战争成本太高,部队需要军饷、粮食、被服、武器等。另外,即使宋军也去抢,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生,全套家当都随车而行,人一走,还有什么可抢的?这等于花了钱报销不了。

汉武帝跟匈奴几番大战,扬名天下,彰显了大汉天威。可汉朝国力因此急速转向衰落,将“文景之治”留下的家底悉数掏空。汉武帝临死时告诉他的继承人:“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我这么干可以,你们再这么干,那就跟秦朝一样,是走灭亡的道路,所以征伐之事坚决不能再行了。

可见,强军是要有强大的国力作为支撑的。而宋钦宗让赵构当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就是给了一个空头衔,没有实权,没有粮饷,他怎么招兵?况且,像那样十几万守河的兵,招来又有什么用?

赵构好不容易凑了万把人,准备奉旨勤王,由宗泽率兵先行。据史料记载,宗泽的部队是连战连捷。对此,我个人一直感觉有些蹊跷,史学家也表示怀疑。因为宋太祖认为一百个文官都贪污,也不如一个武将造反对国家的危害大,所以宋朝开国以来,一直都奉行文官管理地方的政策。宗泽是个知州,是一名文官,他这么个老书生,打起仗来如何排兵布阵都得现看阵图,区区两千人马连战连捷,这恐怕只是史书上的溢美之词而已。

当赵构正要率领本队出动的时候,皇帝的圣旨又来了,又是藏在蜡丸里,据说是密使藏在头发里带出来的。圣旨里说现在正在跟金国议和,先别着急勤王,缓一缓再说。宗泽等忠臣都义愤填膺地说这个密旨是假的,不可能是皇帝的主意,得赶紧出兵。

不过赵构明白,仅凭这一万多人去解汴梁之围,肯定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也就是再搭上万把条性命罢了。一时间赵构没了主意,沉吟不语。这时,汪伯彦对宗泽等人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说圣旨是假的?我们要依旨而行,既然皇上不让去,咱们就得在这儿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东京城破,等到徽宗、钦宗被俘,等到北宋灭亡。一时国中无主,朝中无人,天下大乱。

金国人也没想到宋朝这么容易就被灭亡了,他们的本意,只是宋朝言而无信,想惩罚一下而已,没想到这一惩罚太顺利了,一举俘获了赵氏宗室。

胜利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金国人对如何统治广大中原汉地,没有任何经验。于是,就有金国权臣建议,不如让辽国的降臣们来统治中原汉地,因为辽国毕竟占过幽云十六州,统治过汉人。

这个想法一经提出,就有人推举节度使萧庆。萧庆能犯这个傻吗?他赶紧表示说,我经验不足,能力也还不够,还得在领导身边多学习学习,这个事我干不了。萧庆是文官,他不敢干就算了,就又找了个武将,是辽国都统制刘延宗。刘延宗本来是辽国的汉人,是辽国降金的汉将。刘延宗也是说什么都不干,推说萧庆都干不了,我就更不行了。

谁来统治中原地区成了一个死结。徽钦二帝被俘了,宋朝是绝对不可能再让它恢复的,因为金国人恨死这帮姓赵的了,说话从来不算数,总是欺骗他们。但是金人又不愿意在这儿待着,还想回东北老家,他们也统治不了这个地方。这个残局到底由谁来收拾呢?最后,金国的将帅告诉宋朝的大臣,你们自己推举个有才能、有德行的人出来做皇帝,废掉赵氏,另立新君。

宋朝这些大臣纷纷反对,说赵氏统治中原一百多年,深仁厚泽,百姓众望所归,另立异姓为君,有负天下苍生,坚决不行。

当时带头反对的,大家可能料想不到,居然是秦桧。秦桧对此很是义愤填膺,按现在的话讲,很愤青。金国人一看秦桧竟敢公开对抗,便把他和其他反对的大臣都抓了起来。金太宗的弟弟、大将完颜昌觉得秦桧有骨气,便收留了秦桧,并将他一直带在身边。秦桧后来能够回到南宋,也是因祸得福,因为不怕死而得以免死。

金国派萧庆去关押徽钦二帝的地方传旨,让钦宗皇帝跪下,接金国皇帝圣旨,说你已经被废了,皇帝不能再当了。圣旨宣读完毕,萧庆上来就要扒钦宗皇帝的龙袍。侍郎李若水见状,扑上去抱着钦宗皇帝,怒骂金国人,说“此乃真皇帝,鼠辈安敢尔”,一副拼死护主的架势。完颜宗望非常生气,命令士兵把他拉出去,凌迟处死。受刑时李若水仍然是骂声不绝,口中鲜血喷得金国人满身都是。

金国的将帅非常佩服这样的气节,说辽国灭亡时,死义者十数人;今天宋朝灭亡,为主殉难的唯有李侍郎一人。赵氏被废,金人再次下令给宋朝旧臣,让他们赶紧推举一个皇帝出来。

后来,有个大臣从金营带回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金国人中意的新皇帝人选——张邦昌。

金国人之所以选他,可能是觉得这个老头比较好管。怎么看出来的呢?他一进金营就哭,眼泪都没干过。这样的人好摆弄。于是,张邦昌被金国人册立为皇帝,国号大楚,都城定在金陵(今南京),暂时先在汴梁待着,傀儡政权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张邦昌得知自己被定为大楚皇帝,也是死活不干,他知道这不是小事儿,是谋大逆、诛九族的大罪。他看推不掉,干脆躲了起来,玩儿起了失踪。最后金国人放出狠话来,说张邦昌如果不当皇帝的话,就血洗开封,要把开封城男女老少杀个鸡犬不留。

这样一来,中国历史上非常吊诡的情景就出现了。当初金军南下时,开封军民不管男女老少,在李纲的指挥下奋起抵抗金兵;而今汴京城被攻破,金国人说张邦昌要是不当傀儡,用我们今天的话说,要是不当汉奸的话,就把城里的老百姓全部都杀光。这么一来,老百姓都把矛头指向了张邦昌,说你不能连累我们,你不当皇帝我们就全完了,坚决要求张邦昌当汉奸。群臣也一再上劝进表,说就你合适,你必须得当这个皇帝。

强敌压境,群臣劝进,老百姓呼声也很高,张邦昌只好接受了大楚皇帝的册命,赶到皇宫去接受群臣朝贺。老头从尚书省出发,哭哭啼啼地上了马,比赶赴刑场还伤心绝望。张邦昌走到大庆殿,看到空空荡荡的御座,触景生情,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搞得即位大典跟葬礼差不多。他一哭,底下的大臣也念及旧君去了遥远的北国,生死未卜,都陪着他一块儿哭。只有几个铁杆汉奸满心欢喜,等着大楚皇帝册封,好做开国功臣。

古代皇帝的宝座都是面朝南方,背向北方,所以说“南面为君,北向称臣”。张邦昌不敢坐御座,那怎么办呢?他朝东坐着,文武百官面向西给他行礼。百官行礼的时候,他一定要站起来还礼,表示我不是皇帝,咱们是平等的。

张邦昌也不穿黄袍,而是穿红袍;不敢张黄伞,张红伞;不敢称朕,称予,开口就是予怎么怎么样;他下的命令也不敢叫圣旨;所有的宫殿,张邦昌都不敢进,还给贴上封条,封条上写着“臣张邦昌谨封”,表示他只不过是替大宋皇帝看摊儿,将来有朝一日宋室光复,可以证明他没干过僭越之事;他从来不敢以皇帝自居,也就是金国使臣来的时候,才穿上皇帝的衣服对着使者哭一番,等把使臣哭走了,就赶紧把皇袍脱下来;他任命所有的官员,官名前面都加上一个“权”字,表示暂代的意思,如权知枢密院事、权中书门下平章事;张邦昌住在皇宫大内里面,但是不敢住天子的寝宫,一般都住在偏殿里。

宫里还住着前朝的宫人,地位相当于嫔妃,其中有一位看上张邦昌了,想讨好他,被张邦昌断然拒绝。有一天晚上,张邦昌喝酒喝多了,这个嫔妃趁机来侍寝,不但自己来了,还把她的养女也叫上了。

张邦昌酒醒后,才知木已成舟,后悔不迭。这可怎么办呢?嫔妃倒是直爽,对张邦昌说,官家,既然生米煮成熟饭,咱们就这么着吧。“官家”是两宋时对皇帝的尊称。张邦昌坚决不同意,把这两位宫人赶出宫去了。要知道,凌辱前朝嫔妃可是一项大罪。

金国人立了张邦昌后,看大楚王朝已经建立,就带着从开封劫掠的金银珠宝、法服器物,押着徽钦二帝、皇室官员准备退兵了。金军一撤走,张邦昌马上就把宋哲宗的废后孟氏请了出来。孟氏是前朝的皇后,因得罪了皇上而被废,做了女道士,因此躲过了靖康之变。张邦昌对她说,你来临朝听政,虽然你不姓赵,但毕竟曾是赵氏的皇后,我得把政权还给你。

张邦昌的大楚皇帝实际就干了33天,然后就由孟太后临朝听政了。

汴梁城中发生的这些事情,赵构在相州自然是知道的。这时群臣就给赵构上劝进表,说你现在是赵室皇族仅存的正根了,你必须当皇帝,这是你的权利,更是你的义务。

赵构愿不愿意当皇帝,我们现在无从知晓,没法猜度他当时的心情。他当这个皇帝,说句实在的,跟张邦昌也差不多,完全是被他人推上台的。大臣们心想,真龙天子钦宗皇帝被掳到北国去了,但是国中不能无主,就让赵构暂时顶替一下吧。有朝一日我们还要收复中原、迎回二圣,到时候赵构完成了使命,就可以下台了。至于赵构这皇帝一干就是几十年,在临安建立了南宋,是当时谁也没想到的。

如果赵构不做皇帝,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中原大地不知会有多少人出来称王称帝,可能遍地都是皇帝了。因为金军一撤,北宋地方的政权趋于瓦解,整个中原都乱套了。乱世出英雄,有枪就是草头王,很多人都会揭竿而起做皇帝,特别是那些分散在民间的太祖、魏王的后代们,更是蠢蠢欲动,想要借机光复祖业。当时真有遍地狼烟的感觉。

赵构一出来,张邦昌就赶紧把皇位还给了赵构。张邦昌下了一道命令:

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谋?尚期中外之协心,同定安危之至计。

这是什么意思呢?西汉王朝传了十代,后被王莽篡政,汉光武帝刘秀把政权从王莽新朝手中抢回来,又开创了东汉将近两百年的天下。张邦昌把赵构比成汉光武帝刘秀,把赵构即位比作“光武中兴”。春秋战国时的晋献公有九个儿子,重耳继承了父亲的位子,就是后来的晋文公,把晋国发展起来,使晋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张邦昌用这两位历史上有名的中兴再造之主来比喻赵构,表明赵构即位完全是顺承天意,是众望所归。

张邦昌派人带着玉玺去见赵构,赵构接受了玉玺,登基即位,改元建炎,他就是后来的宋高宗。至此政归赵氏,这一年赵构刚满20岁。

赵构做了皇帝后,张邦昌亲自来朝见赵构。一见面,张邦昌就跪在地上磕头,痛哭流涕,这活儿他最擅长,说我实在被迫不得已,做了33天伪皇帝,死罪死罪。赵构伸手搀扶起他,说爱卿功在社稷,如果没有你,开封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挺身而出,维持大局,安定人心,功劳很大,并没有罪。

赵构不但赦免了张邦昌的罪,还加封他为太宰(相当于正宰相),封同安郡王。异姓封王,可见赵构对张邦昌是很看重的。

赵构从张邦昌手中接过皇位,这里面便产生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因为张邦昌的皇位是金国人册立的,赵构从张邦昌手里接过皇位,那他跟金国是什么关系?这样一来,罗圈架就打不清了,他的法统就遭到了质疑。所以,在当时宋朝军民的眼里,赵构多少有点儿来路不正。但徽宗的嫡亲就剩他一个人了,也只有让他当。

赵构怎样才能洗刷这个耻辱呢?只能赶紧出兵,收复东京汴梁失地,迎回二圣,才能证明他的清白,这也是大家寄予他的厚望。这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了这个20岁的年轻人身上。

赵构做了皇帝之后,据说天下的兵马云集京师,前来保卫新皇上。究竟来了多少人呢?说出一个数来能吓死人——把史书上记载的数字七拼八凑一算,共计967500人,据说这还未算陕西即将开到的10万大军。

于是,一些史学家,包括读史读到情深处的学者,看到这一点立刻拍案而起,认为这个赵构也太昏庸无能了吧,为什么拥有百万大军却不去解救父兄于危难呢?

这涉及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这百万大军是要吃饭的,靠什么来养呢?古代有一句话叫“养兵万人,日费斗金”。而宋朝当时府库的金银珠宝全都被金国人劫掠走了,国库基本亏空。宋军步兵居多,士兵赶路打仗,全靠两条腿,一双鞋穿在脚上,几天就磨烂了,单单军鞋一项就成了非常大的负担。粮食方面,饿极了还能去老百姓家抢,去地里割,鞋就不见得能抢得来了,即使抢来也不见得合适,穿大一号的鞋跑着跑着不就掉了吗?综合计算,百万大军一个月的开支大概需要一千万贯,这对当时宋朝的国力来说,无疑是一个压力山大的数目。

赵构按兵不动,他派出官员到各地催饷,尤其寄希望于去往四川的人。因为四川古称“天府之国”,相当富庶,而且因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般的军队是打不进去的,没有被兵火波及。中国古代尤其在唐朝,基本上中原一动荡,天子就幸蜀,到四川逃难。

这个官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催回来730万贯,这也仅够百万大军吃二十来天,完全不能满足军需。宋军每当发军饷的时候,一定要有户部、兵部两部尚书在场弹压,否则将士就会抢起来。那时候的级别、等级,按照我们现在的名词叫军衔,统统没用了,兵士、军官抢成一片。因为我吃我活,你吃你活,谁会让谁呢?

赵构从他19岁出使金营一年多来,一直颠沛流离,辗转无措,四处存身。他看到的不是军队多能打仗,而是军队多能吃饭,他不可能知道这百万大军是怎么回事儿,想让他指挥这百万大军去迎回二圣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而且这百万大军更多的是来混饭吃的,真让他们上战场的时候,能剩多少人还是个未知数。

后世的史学家对赵构进行了极其严苛的批评,尤其是当时的金国人,他们对赵构的批评更为苛刻。

因为金国人十分痛恨赵构,他们为了灭掉赵宋才建立了伪楚,好不容易立张邦昌当了皇帝,没想到张邦昌不识抬举,也不争气,老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又把皇位给了赵构,宋室又光复了。

据说赵构第二次出使金营,是完颜宗望点名让他去的,因为完颜宗望后来知道这个人真的是亲王,并不是大将的孩子,特后悔把赵构给放了。完颜宗望认为赵构是宋朝最有种的皇子,回去后肯定是个祸害,这不是放虎归山是什么?因此第二次点名让赵构赴金营议和。

可是赵构非但没有去,还当起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起兵勤王,后来又做了新皇帝。金国人认为这个人将来会对金国构成很大的威胁,再看换来做人质的肃王,窝窝囊囊,整天就会掉眼泪,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于是,金国就往赵构身上泼脏水,能怎么诋毁他就怎么诋毁他。当时金国人包括后世的史学家是怎么批评赵构的呢?“衔命出和,已作潜身之计;提兵入卫,反为护己之资。”说赵构是奉皇命出使,却早就做好了潜逃保命的打算。顺着这个思路推理,赵构为什么愿意出使?是看到汴梁城即将被攻破,所以才主动请缨,然后趁机逃跑。

如果赵构能够预料到汴梁城会被攻破,那也算是有惊人的预见能力了,但对一个19岁的孩子来讲,这个说法不能成立。后面又说赵构成为号令兵马的大元帅后,非但没有率兵救援京城,反而将这些兵马变成了保护自己的资本。包括今天的很多史学家都这么抨击指责他。

其实我们可以看到,赵构招来的这些兵,不但没有成为他的护己之资,没有成为他的护卫队,相反,成了他的一项沉重负担。再说明白一些,赵构当这个皇帝完全是被逼无奈,是一种身不由己的选择。

而且,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正统,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也没有在东京汴梁做皇帝。可能也有人说,赵构是做贼心虚,要不为什么不敢回故都东京汴梁,而选择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做皇帝呢?实际上,赵构之所以选择南京应天府,是因为这里是太祖龙兴之地。这表明他继承的是太祖太宗的遗志,他想昭告天下人,自己代表的是大家,代表的是赵氏。

赵构做皇帝惹恼了金国人,他们开始酝酿第三次南下攻打宋朝的计划。当然,这个宋朝已经是南宋了。

赵构上台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稳定人心、稳定局面,因此必须找一个能压得住台的宰相来帮他。他首先想到的是在东京保卫战中打退过金兵的李纲。

李纲是忠心为国的一介书生,让这样一个人做宰相,赵构身边的那些奸小之徒就坐不住了。有一个大臣就给赵构上疏,因为急于把李纲挤出朝廷,一连上疏五次,而且是不择语言、不择手段。他说,张邦昌为金人所喜,既然封为三公郡王,就应再加同平章事,让张邦昌做宰相。李纲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应在他到来之前罢掉他,千万不能让他当宰相。

赵构一听就不高兴了,说,我当皇帝,恐怕也是为金人所恶吧,金人更喜欢张邦昌做皇帝,照你这种观点,我当皇帝是不是也不应该啊?这个大臣吓得不敢说话了。但是群臣中,反对李纲做宰相的意见还是很多的,因为李纲性格刚直,得罪了不少人。

李纲来到应天,一见赵构就放声痛哭,君臣二人缅怀旧事,唏嘘感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悲痛,赵构问李纲怎么做才能重振朝纲、安抚百姓。李纲给赵构提了十条意见,这十条意见说穿了就两个核心。第一个就是要杀掉张邦昌。因为天下百姓、忠臣良民拼死拼活地抵抗金军,保家卫国,都没有什么封赏,而张邦昌这个伪皇帝最后却封郡王、太宰,这不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吗?所以必须杀掉张邦昌,不杀他不足以振奋天下人的士气。第二个就是要练兵。练兵之后北伐,迎回徽钦二帝,洗雪前耻。

我们可以想象,赵构满心欢喜地把李纲召来,目的是想让李纲帮自己压住台,好让天下的臣民将士都听自己的,都拿自己当皇帝。可是李纲提的十条意见,核心无非是让自己出兵,把徽钦二帝接回来。按照正常人的心理来分析,赵构这时候的心情一定低落到了极点。用老百姓的话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怎么把这么个人给弄进来了啊?

李纲这个人,人品是很忠直,但直得过分就有点儿迂了。他就一门心思要打败金军、迎回二圣,谁反对他都不行。遇到意见与他相左的,定要辩个高低,直到跟他一致才肯罢休。

但李纲忽略了一个问题,干这些事情是需要钱的,是需要军需物资供应的。当时山河残破、生灵涂炭,打仗并非当务之急,怎么收拾人心、稳定残局才是至关重要的。

另外,李纲党同伐异,对意见不同的大臣打压得很厉害。这样一来,朝廷中反对他的人很多,意见也很大。在李纲的坚持下,张邦昌被赐死。对于张邦昌之死,包括南宋的史学家都有为张邦昌鸣不平的,说张邦昌虽然僭越,当了逆贼,但实出于胁迫。他不是非要上赶着当这个伪皇帝的,而且,李纲能够举出的实证无非是他淫乱后宫,跟先朝的嫔妃有过那么一回事儿,不过那也是在醉酒的情况下发生的。

过于刚直就没法团结众臣,李纲这种决绝的处世态度,遭到了大臣们的激烈反对。最后,李纲这个宰相做了77天就被罢免了。

赵构立脚尚且未稳,返回北国的金人就已得知,自己册立的傀儡皇帝张邦昌把皇位拱手让给了赵氏皇族,于是金军再一次大举南下进犯。

看到金军南下,赵构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但皇帝不能叫跑,叫巡幸。当年金军南下时,徽宗不就是巡幸东南去了吗?所以他沿着父亲指明的道路,也要巡幸东南。从宋朝开始,中国的经济中心就转移到了南方,再加上江南地区也没有遭到战火破坏,比较富庶,民心还可以收拾,因此他决定去往扬州。

金军攻破汴梁城后,并没有在中原驻军,这还得归功于张邦昌。当初金国撤军的时候问张邦昌,要不要留一点儿人马帮你看场子?张邦昌当下拒绝,说我们大楚有能力保卫自己,金军就都撤走了。这样一来,广大中原地区实际上仍旧掌握在汉人的手里。高宗皇帝逃到扬州之前,任命宗泽为东京留守,负责防守汴梁。宋朝的军民百姓们以宗泽为核心,继续抵抗金军。

宗泽做了东京留守后,呕心沥血,秣马厉兵,准备大干一场,他在给皇帝的上疏中说:

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言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致二圣北迁,宗社蒙耻……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

意思是说,金国人一来,奸臣们整天就是嚷嚷着议和,从来没见朝廷派过一兵一卒去跟金国人决战,所以造成二圣蒙尘被俘。我虽然驽下怯弱,但愿意冒着飞箭滚石,带领将士抵抗金军,捐躯报国。

这就又回到了老话题,即便你和你手下的将士都愿意为国捐躯,可打仗的军费从哪里来?赵构看了宗泽的上疏后,说爱卿忠心可嘉,说完就没下文了。而且一看到“二圣”这种字眼,赵构心里难免会咯噔一下——又提二圣未还,那你就守在汴梁,替我做第一道抵挡的防线吧。

宗泽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他是宋哲宗年间的进士,本来不通兵事,但史籍记载他“缮城壁,浚隍池,治器械,募义勇”,修缮城池,加固城墙,完善守城的器械,还招募地方的精壮,做好守城的准备。从中可以看出,宗泽是靠义勇对抗金国,而不是官军。

义勇就是类似于水泊梁山好汉那样的人。因为宋金两军不断交战,百姓反复遭到战火涂炭,于是就自发地组织起来保卫家园,谁来抢就打谁。有的义勇慢慢壮大了,就开始为祸一方。据说当时河西巨寇王善拥七十万众,扬言要攻打汴梁城。汴梁城百姓很恐慌,金国人还没打来,自己的巨寇土匪却先来了,万一汴梁城守不住怎么办?

宗泽说不怕,我去招安他。于是宗泽一人一马,单骑出城前往王善的巢穴。宗泽见到王善后,说现在金人入境,国家处于危难之中,最需要的就是像王公您这样的人。现在您不救国不说,还要在背后捅一刀子,这算怎么一回事儿?您麾下有七十万众,为国家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千万不能光看眼前利,还得想想身后名啊。您是愿意青史留名,还是想遗臭万年呢?

宗泽说得入情入理,王善深为感动,当即表示愿意率七十万众归顺,听从宗泽调遣。宗泽招募王善的七十万义勇,如果真能去跟金国对抗的话,中原地区的战争形势应该会有一个明显的改观,但是史书上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毋庸置疑的是,宗泽确实率军在汴梁城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抵抗,拖住了金军主力南下的步伐。据说宗泽在河北地区威望很高,当地汉人甚至包括金人,都尊宗泽为宗爷爷。

在宗泽的麾下,还有一些为后世所推崇的名将英雄,其中就包括岳飞。

岳飞开始只是一个下级官吏,在违反军法将受处罚的时候被宗泽救了下来。后来宗泽发现岳飞是个人才,就开始不断地重用提拔他。

有一天,宗泽把岳飞叫到自己帐中,对他说,你确实英勇善战,是个可培养的人才,来日必成大器。但是你打仗太随心所欲,不按章法,不按套路,老这么瞎打也不行。我这儿有太宗皇帝留下的阵图,你拿去好好参考参考,学学正规战法。

按照我们今天的话讲,宗泽是让岳飞学学军校教的那套东西。岳飞接过阵图,当着宗泽的面草草翻了几下,就放在了一边。宗泽很惊讶,问他为什么不看阵图。岳飞回答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争的形势是千变万化的,不能全照阵图来打,要不我们怎么老打败仗呢?只要能打胜仗,什么方法都可以用。(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宗泽一听,觉得这年轻人说得有道理,就对岳飞另眼看待。由于岳飞上书得罪了奸臣,于是宗泽就将岳飞推荐到河北都统制张所帐下任职。

岳飞在张所那里也是屡立战功,但是仍然好抗上,张所派他到王彦帐下效力。一次战斗中,岳飞不听调遣,惹得王彦非常不满。他跟同事的关系搞得很僵,就又回到了宗泽的帐下。

从这里可以看出,岳飞是一个不世出的名将,有些桀骜不驯,不是特别好管。有才能的人恃才傲物,可能大多都有点儿脾气,虽然有些时候领导不得不用他,但是总说领导不如自己的话,领导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痛快。

岳飞这样的性格,为他后面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除了岳飞,宗泽帐下还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就是王彦。王彦原来也是义勇,是从义勇当中擢拔出来的,已经做到了统制官,领导部下在太行山跟金军进行游击战。

金国的大军不断进山围剿,王彦的部队打得非常艰苦,王彦害怕部下会不坚定,担心某一天被他们出卖,捆了献给金国。因此他十分小心谨慎,能不见部下就尽量不见,遇到什么事都让传令兵拿着他的手令去传达,甚至恨不得一宿换几个地方睡觉。部下们见不到王彦,都觉得很纳闷。

有一天,一个部下偶然和王彦相遇,就问王彦为什么总也见不到他。王彦很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部下听了非常激愤:原来统制官不相信我们!怎么让统制官相信呢?大家最后决定,每个人在脸上刺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王彦的部队由此被称为“八字军”。

中国古代什么人才会往脸上刺字?只有犯人啊,因为《孝经》上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有丝毫损伤。王彦的部下主动往脸上刺字,就是要表明报国的决心:一定要抵抗金国,决不再让中原百姓受涂炭之苦。

宗泽一方面招降聚寇,一方面擢拔岳飞,任用王彦,所以当时中原的形势一片大好。

于是,宗泽就给宋高宗上疏,希望他能起驾回京。

宋高宗始终不肯相信宗泽,因为宗泽用的人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害怕又出现类似于王云被殴打致死的情况。

在宋高宗看来,宗泽这个人有点儿目无法纪,只想着怎么跟金国打仗,甚至不听朝廷的调遣。而且宗泽发动群众、组织义勇的做法,与宋朝设置军队的目的也相悖。

宋朝军队的战斗力之所以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军队主要不是用于对外御敌,而是对内防寇的。现在宗泽把巨寇收编帐下,这对于高宗来说太可怕了,所以一直都不理宗泽。宗泽的第一道奏折石沉大海,没有回复,但他不死心,又上了一道奏折。宋高宗只是夸赞宗泽忠勇可嘉,就没下文了。

不但宋高宗不听宗泽的,身边的大臣们也跟宋高宗说宗泽的坏话,说他一介书生,原来不过是磁州的知州,现在委任他做东京汴梁的留守,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拥兵百万,万一有朝一日造反怎么办?

这句话正好戳到宋高宗的心窝上了。包括以后宋朝名将们的悲剧,也都是由皇帝的这个心结扩展出来的。我们知道,宋朝尚文不尚武,皇帝最担心的就是武将不忠、造反,怕武将有朝一日像太祖得天下一样被拥立为皇帝。前朝这种事儿太多了,所以宋朝千方百计把兵权集中在朝廷手里,集中在皇帝手里。名将们无一例外地被削夺兵权,甚至被杀害。

国家有难,各地义军风起云涌,宗泽招募义勇抵抗金人,单骑便招降七十万人,而且完全效忠听命于他。在这种情况下,宋高宗恐怕心里早已开始打鼓:万一宗泽造反怎么办?他要在中原割据怎么办?就算他不反,但他一心想的是要迎回二圣,要我把父兄救回来,这种人我能重用吗?宋高宗感觉宗泽的势力对自己构成了威胁,对宗泽的态度日趋冷淡。

宗泽一心为国,而皇上却对他日渐疏离,他不知就里,一急一愁,就发了重病。当时宗泽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已是白发将军,他隐隐感觉自己来日无多了。众将来探望,他强打起精神,跟众将说了这么几句话:“吾以二帝蒙尘,积愤至此。汝等能歼敌,则我死无恨!”宗泽到死都为徽钦二帝蒙尘而愤愤不平,希望将士们能够奋勇杀敌,他便死而无恨了。众将听后,非常感动,痛哭流涕,表示一定尽力完成他的遗愿。

众将退下之后,宗泽再无他语,只是反复吟诵杜甫写诸葛亮的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最后,这位书生名将三呼“过河”而去。他至死念念不忘的,还是要渡过黄河,打败金兵。

中国历史上的忠臣,尤其是宋朝以后,都有这样一种观念:平时袖手谈风月,临事一死报君王。平时不习武,而是流连于诗酒歌舞、风花雪月;一旦国难当头,则一死报君王。

这种行为确实气节可嘉,但结果又能怎么样呢?细数我们崇拜的那些留名于青史的忠臣,绝大多数都是失败者。引颈就戮,从容赴死,喊两句口号,看似厉害,但这样的死有用吗?真正考究起来,结果往往是残酷的——这种行为于国事无补。宗泽除了有以死报国的气节,还用行动将中原形势经营得一片大好,这实在是很不容易。

宋高宗不接受宗泽的建议,除了出于防范宗泽之外,他最隐秘的心结在于他父亲和哥哥的问题上,在于他的法统和出身上,在于从小他们母子的那种唯唯诺诺,甚至可以说是寄人篱下的感觉上。平时他母亲不受宠,自己也遭到父皇、皇兄的冷遇。一旦遇到危难,父兄就想起他来,危难一解除,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立刻褪去,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庸和低下。

这时候的宋高宗,心理跟当年出使金营的豪气干云,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仅仅是过去了一年多时间。而且,宋高宗可能也尝到了做皇帝的快乐,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更不想把皇位交出去,宗泽也只能是含恨而终。

宗泽一死,中原的大好形势全部灰飞烟灭,岳飞和王彦都撤到了南方。金军步步紧逼,宋高宗只知道一味逃跑。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儿。

宋朝的中央官学叫作太学,当时有一个叫陈东的太学生上书宋高宗,劝谏高宗要以宗庙社稷、黎民百姓为念,不能总是逃跑。除了陈东,还有一个叫欧阳澈的百姓也给宋高宗上书。

宗泽之死

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来,宋朝的政治环境是比较宽松的,因为太祖皇帝留有遗训:不杀士大夫,不杀上书言事者。任何人给皇帝上奏折,不管对国家的战守大计还是朝廷的大政方针提出自己的看法,都是没有死罪的。所以连一个没有品级的太学生,一个普通老百姓都可以上书皇帝,劝说皇帝不要跑。

只是宋高宗去心已定,这两个人的上书把他给惹怒了。宋高宗身边那些一贯反对打仗、主张议和的奸臣,看出龙颜不悦,便见风使舵地讨好皇帝说,随随便便一个读书人、一个老百姓,都想对国家大政品头论足,任意指摘,此风不可长。

宋高宗问应该怎么办?奸臣神情肃杀,以手做砍杀状。宋高宗沉吟半晌,反复权衡利弊:他们只不过是劝我别跑,杀了他们有违祖例,恐遭人诟病;只是如果此例一开,谁都对大政方针任意指摘的话,以后必定导致皇上诏命、朝廷意旨有令不行。此时,王云惨死于百姓拳脚棍棒下的情景又浮现在宋高宗的眼前,宋高宗从心底冒起一股凉气,于是下令杀掉这两个人。

应天府的府吏去陈东家里缉拿他时,陈东正在读书,他一看来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陈东说,你们别着急,我肯定跟你们走,不过我得先饱餐一顿。他吩咐家人炒菜烫酒,然后自斟自饮起来。用过酒菜,陈东说要去趟厕所,小吏面露难色,担心他趁机逃跑。陈东哈哈大笑,说,我好汉做事好汉当,说了跟你们走就一定跟你们走,不用多虑。最后,陈东被带到了应天府,不久便被处斩。后来,欧阳澈也遭到了同样的处置。

宋朝本来是一个言论自由、思想开放的王朝,而且不杀士大夫,不杀上书言事者。但陈东二人被杀,开了一个恶例。后来,主和派之所以能够控制话语权,能够钳制言论,就跟这件事儿有关。

中国古代人分四等,即士、农、工、商。宋高宗忘了一点,陈东是太学生,代表的是士林;欧阳澈是平民百姓,代表了农民,处斩这两个人,就把士林和农民都给得罪了。而且宋高宗迟迟不去迎回二圣,不思恢复中原,寒了王彦、王善等中原志士们的心;宗泽三呼“过河”而亡,朝廷没有任何表示,寒了守城将领们的心;主战派连连上疏要求高宗回来,高宗都不回来,寒了主战派的心。

宋高宗的身边,就只剩下一群主和派和宦官了,他处在一种空前孤立的状态下,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了。在国家危难的情况下,宋高宗把不该得罪的人全给得罪了,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宋高宗处在一种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中,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而且父兄巨大的阴影又笼罩着他,他就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熬过了一天又一天,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有之后的所作所为了。

中国古代,但凡开国的帝王,身上都有一些传奇的故事,当然许多都是后人穿凿附会编纂出来的。赵构身上也有这样的故事,就是我们所说的“泥马渡康王”的故事。

泥马渡康王的故事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一种版本是说,赵构当年被金军押着北上去做人质,行至磁州,趁金兵看管不严逃脱了。赵构逃到一座小庙去投宿,夜里梦见神人告诉他,说金兵将至。他马上就惊醒了,起来冲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里有一匹马,于是上马就跑,一口气跑过了黄河。等过了黄河后,赵构才发现这匹马是泥塑的,当时可能是受了什么仙力的指点,一下就活了,把他驮过了黄河。当然,这个版本不太符合实际情况。因为我们前面提到过,当时赵构去金营,被金国统帅怀疑不是王爷,而是大将之子,所以关了几十天后就放回来了,之后由他的五哥肃王赵枢代替他去金营做人质。

第二种版本是说,赵构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到了扬州,听说金军要进攻扬州,就仓皇出逃。赵构逃到了一座神祠,看到一匹马,翻身上马一直往南跑。不过,这个版本中的马就更厉害了,上一个版本里的泥马跑过了黄河,这匹马可是驮着他过了长江。赵构过了长江才发现马是泥做的。这两个版本,估计后一个更有真实依据,但是,驮赵构过长江的肯定不是泥马。

实际上,这两个版本的中心意思都是在说,赵构有神仙相助,泥马都能驮他过河,可见他当皇帝是受命于天。所以,“泥马渡康王”这个传说,不管是由民间还是史官编出来的,它的目的都是为了说明赵构的皇位是有正统性的。

“泥马渡康王”当然只是一个民间传说,但是也可以看出来,赵构只要得知金军南下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仓皇出逃,所以在历史上留下了“逃跑皇帝”的恶名。

赵构不听宗泽和文武百官的苦劝,不肯回东京汴梁,而是逃到了扬州。

扬州自隋朝大运河开凿以后,逐渐繁华起来,唐朝的时候,是全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地位甚至超过了长安和洛阳。唐诗里有很多写到扬州的诗句,像我们熟知的“烟花三月下扬州”等。

赵构逃到扬州,长出了一口气,一年多来,他一直颠沛流离,目睹了田园的荒芜、百姓的涂炭,如今到了江南这“繁华锦绣地,温柔富贵乡”,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于是,赵构就以扬州为临时的都城,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但是扬州毕竟在长江以北,金兵能过黄河就能过淮河,赵构也知道,金军打到扬州是早晚的事儿。于是,赵构派大臣护送太后、皇后、嫔妃和皇太子去了长江以南的杭州,那里有长江天险做屏障,相对安全一些。而他自己则留在扬州,摆出一副不忘进取中原的架子,实际上就是要在这儿苟安了。

他任命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人为左右相,让这对臭味相投的奸臣主持朝政,还得意扬扬地说,伯彦和潜善做左右相,朕从此无忧矣。赵构感叹自己漂泊了这么多年,心想现在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享受一下了,于是就在扬州过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但是,赵构在扬州的安稳日子并没有过多久。金国皇帝看到赵构做了皇帝,宋室居然又死灰复燃,非常生气。于是,金国大军再次南下。这次,金国的统帅发誓,不管赵构逃到哪儿,一定要把他抓住。

金国人还给这次军事行动起了个名儿,叫“搜山检海抓赵构”,意思是,赵构藏在山里,我就搜山,逃到海上,我就检海,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赵构。

金军马上要打到扬州城了,赵构还在寝宫中寻欢作乐。这时候,内侍匆忙来报,说金国的骑兵已经离我们只有几十里地的路程了。赵构一听金军来了,什么也顾不得了,穿上衣服,上了马就跑。有人说,就是因为这件事,赵构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致丧失了生育能力。

赵构逃跑的时候,他的大臣们还都不知道。当时,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个奸相刚从寺庙里听和尚讲经回来,正大摆筵席,开怀畅饮。突然有人来报,说金军马上就要来了,皇上都跑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待着?这两个奸相一听,也放下酒杯,上马就跑。两个宰相一跑,扬州城的文武百官就作鸟兽散了。有的官员还算比较忠于职守,知道抱着自己的官印跑,那些不负责任的官员就只顾逃命了。南宋三省的印信和很多重要文书都被丢在了扬州城。

老百姓一看,当官的都跑了,金国人又杀人不眨眼,我们也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啊,于是大家也跟着逃跑。

这样一来,整个扬州城就乱套了。当官的、当兵的、老百姓都急着出城,在城门口挤成了一团。在这种情况下,逃跑的大臣和军士不但不先保护百姓,反而乱刀砍杀拥堵的百姓,以便清出道路,自己先跑。

百姓们群情激愤,把矛头一起指向了汪伯彦和黄潜善这两个奸相。百姓们说,要不是这两个奸贼祸国殃民,皇上不至于扔下我们不管,于是,大家喊着要杀掉这两个奸相泄愤。但是,这两个奸相跑得比谁都快,百姓们自然逮不着他们。

这时,另一个姓黄的大臣要出城,命他的随从驱赶堵路的百姓。随从们一边驱赶百姓一边喊:快躲开,黄老爷要出城。百姓们一听说是黄老爷,以为这是奸相黄潜善,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棍棒齐下,就把这位姓黄的大臣打死了。这个倒霉的大臣本来要出城逃命,没想到做了黄潜善的替死鬼。

与之前相比,赵构的这次逃亡就更加仓皇了。据说,皇帝跑的时候只带了十几个护卫,他的龙袍、玺印、国家的机密文件全都扔在了扬州,就连从东京汴梁请来的太祖皇帝的神位也没顾得上带。最后,这些东西都落到了金国人手里。

赵构就这样狼狈不堪地一口气逃过了长江,直奔杭州而去。

到了杭州,赵构听说杭州有个郊县,叫仁和县。

当年,太祖皇帝发动陈桥兵变,在陈桥驿登基,就是从仁和门进的东京汴梁。赵构现在听说杭州有个仁和县,非常高兴,心想,太祖皇帝进仁和门,我现在到了仁和县,这说明太祖皇帝神灵保佑,我即位是天意,我们大宋中兴有日啊。他也不想想,太祖皇帝的神位都被他扔给金国人了,太祖还能保佑他这个不肖子孙吗?

杭州毕竟有长江之险做屏障,金军不会很快攻过来,所以,赵构就在杭州安顿下来了。安顿下来后,赵构罢免了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人的职务,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名声已经太臭了,再用他们会引起公愤;另一方面,赵构也觉得是这两个人误国。

当然,赵构不是因为汪伯彦和黄潜善巧言令色、善于谄媚而觉得他们误国,赵构更不喜欢李纲、宗泽这样整天吵着收复失地、迎回二圣的大臣,他是觉得,这两个人在骗他,整天说天下无事,只要朝廷乞和,金国人就会同意,却造成金军兵临城下、自己从扬州仓皇出逃的窘局。

汪、黄两个奸相被撤掉后,赵构又任命朱胜非为宰相,王渊为枢密使兼御营都统制。

就在赵构一路南逃的过程中,金国大军也迅速挥师南下。当时,金军的统帅是完颜宗翰,他派自己手下的大将率领五千轻骑一路南下,继续追击赵构。这位大将就是金国名将、评书《岳飞传》里边赫赫有名的金兀术,汉名是完颜宗弼。

金军进攻的速度之所以这么快,如入无人之境,是因为宋朝多数城池的官兵都不战而降。金军所到之处,基本都是城门洞开,宋朝的官兵不是举着降书顺表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就是早已经跑得不知去向。

但是也有很多忠义之士奋起抵抗。其中,有一个特别感人的故事。金军攻占了一座州城,守将投降了,金国将领就领着一千多名金兵入城。金军刚走进城,宋军中有一个叫唐琦的卫士,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向金军投去。但是,唐琦这一投并没有打中金人,于是就被金兵抓了起来。金国的将领觉得非常奇怪,就问唐琦,你们主帅都投降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卫士,为什么还要冒死做这种无谓的反抗呢?唐琦义正词严地回答,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卫士,但尚知忠义,我生为宋臣,死做宋鬼。

金将听了唐琦的话,对旁边投降的宋将说,你是一城主帅,可气节还不如手下的卫士。这个宋将听完,惭愧难当。唐琦转身对自己的主帅说,我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一石米,尚知道以死报国,你世受皇恩,享有高官厚禄,而今金军南下,却只知开城投降,你这么做,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唐琦的这番话,让这个宋将惭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金国将领感叹唐琦是义士,问他愿不愿意投降金国。唐琦说宁死不降。于是,金将就把他杀了,唐琦慷慨殉国。

赵构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说,死守都城、死守社稷这样的事情,应该是诸侯干的,而不是天子干的。

赵构认为,过去春秋战国时候的诸侯国小,有外敌来侵,那些诸侯因为没地方跑,所以就只能死守城池。但是,他现在贵为天子,江山广阔,可以到别的地方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绝对不能干那种死守社稷的傻事儿。

他还给自己找了个论据,说当初李纲劝我的父兄死守东京汴梁,结果靖康之役中,我的父兄同时被捕,如果当时逃出来,那不就没事了吗?他说这话也不觉得愧疚,要是当时徽钦二帝逃跑了,现在还有他什么事啊?赵构由此得出结论,自己绝不能干抵抗的傻事,就是得逃跑。

有了这套逃跑理论,赵构逃跑起来就顺理成章了。金国大军一路南下,高宗皇帝就一路飞奔,从杭州跑到越州,又从越州跑到台州,最后,台州也待不下去了,只得乘船出海,到海上漂着。高宗这一路逃亡,交通工具不但有车马,连船也用上了。

金军这次南下,来到江南这个繁华富庶的地方,更是眼界大开,一路上抢掠了很多金银财宝,腰里全是沉甸甸的黄白之物,进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这样一来,宋高宗才有时间不断南逃。而且,高宗一边拼命逃跑,一边还不忘一而再再而三地给金国的统帅上书,乞求金军别再追他了。

赵构给金国统帅的上书,写得那叫一个言辞恳切。首先,信的抬头写的是“宋康王构,致书大金国相元帅阁下”,完颜宗翰在金国既是左副元帅,又是国相,所以这里说“致书大金国相元帅阁下”。赵构知道金国人不愿意让他当皇帝,心想,那好,我就说自己是康王得了。

接着,赵构在信里说:“古之有国家而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以守则无人,奔则无地。”意思就是,您攻打我,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死守,一个是逃跑。您看我现在多可怜,要死守没人能守,要逃跑又没地儿能逃。

接着又说,“此所以朝夕諰諰然,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也”,意思是,我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您大发慈悲上了,您可怜可怜我,别再追我了。“故前者连奉书,愿削去旧号……是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且尊无二上,亦何必劳师远涉而后快哉?”我以前几次给您写信,表示我愿意削去旧号,不做宋朝皇帝,而由大金皇帝来给我册封,宋做大金的藩属国,这样,天地之间只有您大金一国,多好啊。

“仗望元帅阁下,恢宏远之图,念孤危之国,回师偃甲,赐以余年。”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让我能够苟延残喘,您班师北还吧。

这就是宋高宗作为一国之君,给敌方统帅写的信。赵构虽然连连上表,哀哀相告,但是金国人仍不肯罢手,仍然不断南下。这时候,赵构也没办法了。按他自己说的,是没地儿能逃了,只好泛舟出海。

金军一看,赵构逃到了海上,本来打算继续追击,但是北方骑兵不善水战,金国人只好望洋兴叹,最终放弃了这次行动。

宋高宗一行人坐船逃到了海上。据说,他在海上飘荡了四十多天。后来,船漂到了福建一带,停靠在一个小岛边,宋高宗和随从们就上了岛。这个小岛上有座庙,庙的后面有块石壁,上面有古人题的一首诗。高宗皇帝看了这首诗,非常生气,觉得这首诗是在挖苦自己。当时,他可能正在品茶,于是就端起茶杯,用力地把茶水泼到了石壁上。相传,赵构因为太生气了,使的劲儿太大,茶水都泼到石头里去了。你想,高宗皇帝的力气得有多大啊。

到今天,我们都能在这块石头上看到宋高宗当年泼的茶水的印记。赵构既然这样勇武,为什么就不率部抵抗金国人的入侵呢?以他的武艺,应该不至于束手就擒吧。

在金军面前,赵构表现得既胆小又无能,甚至流传着赵构的胆识还不如他的皇后吴氏的故事。

赵构的原配夫人是邢氏,据说赵构与邢氏两人的感情很好。小两口结婚不到一年,赵构就要出使金营。分别时,邢氏把自己的耳环摘下来送给赵构,说以后你见此环如见妾身。这只耳环赵构一直留着,保存在一只小金盒里。后来,他从扬州出逃的时候,连祖宗的神主牌位都扔了,还不忘抱着这只小金盒跑,可见赵构这个人还是很重感情的。但是,赵构第二次出使金营就再没回去,跑到外地做了皇帝。而邢氏则在靖康之变中被俘北上,后来受尽侮辱,死在了金国。赵构做了皇帝后,遥尊邢氏为皇后,中宫一直虚悬。

我们说的这个吴皇后,本来只是宫中的一个侍女。赵构后来得知了邢氏的死讯,才把吴氏立为皇后。吴氏是将门之后,为人很有胆识。在赵构逃跑的过程中,吴氏一直身着戎装,佩带弓箭,保护着赵构。其实,吴氏即使再怎么英武,论武艺,她也不能跟赵构比。但是,原本文武双全、有胆有识的赵构,经过靖康之变后竟吓得如惊弓之鸟,一遇到警报就只会逃跑,这不能不让人叹息。

有一次,当他们驾着一只小船准备出海的时候,乱兵赶到岸边,要抢船。当时,御林军可能都逃散得差不多了,赵构身边只有几个内侍,根本拦阻不住乱兵。就在乱兵要冲上船来的时候,吴氏挺身而出,张弓搭箭射死了三个乱兵。她告诉乱兵,说舟中乃当今天子,你们既然到这儿来,任务就是护驾,不许抢船。

这么一来,乱兵一下就被震住了,心想,连女的都这么厉害,皇帝赵构身边肯定有高手保护。所以,这些乱兵马上跪下,山呼万岁,说愿意保护皇上。

赵构之所以一味逃跑,不做抵抗,是由几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他那个最怕人触碰的心结,担心他的大臣们认为他的皇位来路不正。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南宋主战派的官员,比如岳飞,最后都是以悲剧收场,而主和派能够受到高宗皇帝的重用。那些主和派的大臣弄明白了关键的一点,就是当今的天子是赵构,我们要效忠的是他,而不是在北国的徽钦二帝。

而主战派的大臣们却整天只顾着喊收复中原、迎回二圣,他们始终没有把准高宗皇帝的脉。且不说这个口号能不能实现,即便它只是个口号,在宋高宗赵构看来,这群主战派的大臣也是不拿他当回事儿,所以他绝不会听从主战派大臣的意见。

我们前面讲过,赵构的母亲并不受宠,所以他当年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后来,金军打到汴梁时,他又被哥哥宋钦宗当作敢死队队长,送到敌营去了。虽然当时赵构是主动请缨,但那也是为了引起徽宗和钦宗的重视。赵构因祸得福,没有被金军俘虏,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帝的位置,可以亲自发号施令了,他绝不会再为了只会画画的父亲和懦弱无能的哥哥去卖命。赵构这时的心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不被金国人逮住,有朝一日,我就能翻过手来。

第二个原因,就是金军南下时,宋朝的地方将领大多都在拥兵观望,在这种情况下,宋高宗想抵抗是很困难的。实际上,当时赵构身边的军队很少,而大多数兵力都在地方大将的手里。金国大军南下时,宋朝这些地方将领很多都选择了开城投降,即使有与金军一战的,也不是为了给高宗皇帝保江山。

《孙子兵法》上有一句话,叫作“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就是说,打仗要避开敌军的锋芒,等到敌人撤军的时候,兵士都很懈怠了,然后再出击。宋朝的这些地方将领,很好地实践了这个理论。我们知道,金军这次南下,抢掠了大量金银财宝,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战斗力必然受影响。所以,有的宋朝部队就趁金国人回师的时候,出兵偷袭,这样不但可以歼敌建功,更重要的是可以从金国人手里获得大批财宝。

但是,敢与金军一战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宋朝将领选择的是投降。金军兵临城下了,我就开城投降;金国人一撤,我马上又反正了。这种投降行为,按军法来说应当立即处死,为什么不追究?法不责众,这种情况已经很普遍了,高宗皇帝根本追究不过来。另一方面,赵构也怕把地方部队全都逼反了,那样他自己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在赵构眼里,这些兵将不但不会护驾,反而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对于将领投降这种事,赵构就只好假装不知道,不敢深究。面对这样一群让他放心不下的将帅,赵构当然不会率领他们去抗击金军了,所以只能选择逃跑。

第三个原因,就是赵构始终忘不了王云被百姓殴打致死的情景,他从心里觉得老百姓的力量非常可怕,会对他的皇位形成巨大威胁。所以,赵构更不敢发动百姓去抗击金军了。

由于这三个心结,赵构那时候根本没有一点儿安全感,他能选择的只有不断地逃跑。

金军南下,宋高宗赵构却选择一路南逃,当时跟随他的不乏武将,他为什么不抵抗呢?因为赵构一直把武将看成是随时可能威胁他生命的人。

赵构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在杭州的时候,两个御林军的军官苗傅和刘正彦发动了一场兵变,历史上称为“苗刘兵变”。

在外敌入侵、山河日非的情况下,这两个人为什么敢行兵变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原因说白了,就是他们对待遇不满。赵构从扬州逃出来后,对汪伯彦和黄潜善失去了信任,罢免了这两个人的官职,任命朱胜非为宰相,王渊为枢密使兼御营都统制,让他们一文一武执掌军政大权。

王渊在北宋的时候就是一员武将,而且在跟西夏的战争中屡立战功。赵构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时候,王渊率部来投,因为从龙有功,所以赵构非常信任他。

王渊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极其贪财。在连年的征战中,王渊看到那么多武将,或者为国死难,或者投降了金国,或者被乱兵所杀,都是朝不保夕。所以,他觉得广积钱财,为子孙置点儿产业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在宋朝的军事统帅中,贪财的不只是王渊,童贯、高俅等人都有这个毛病。将帅贪财必然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宋高宗后来问岳飞,我们大宋怎样才能得救时,岳飞的回答是“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

王渊行军打仗都带着大量金银财宝,自己带不了,就让别人帮他带,如此战斗力自然没有保证了。尤其令人气愤的是,王渊为了保护自己的财宝,竟置手下将士的生死于不顾。赵构从扬州逃往杭州时,让王渊率军负责断后。王渊竟然动用十几艘大船,先把自己的财物运过长江,致使数万士兵无船渡江,滞留江岸任人宰割,几千匹宝贵的战马也失陷敌营,成为金军的战利品。对于本就处于劣势的宋军来说,这种损失十分惨重。

然而,王渊有这么大的罪过,赵构逃到杭州后,居然只免了王渊的枢密使一职,并没有将其治罪。王渊仍然担任御营都统制,指挥着赵构的御林军。这样一来,将士们自然不服,他们想,一个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之人凭什么统领我们?我们也是从龙护驾有功的人,为什么他得到了升赏,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时,苗傅和刘正彦两个将官跳了出来,使得士兵们的不满情绪进一步加剧。

苗傅和刘正彦是最早一批追随赵构从北方逃到南方的武将,以前也立过战功。

他们俩觉得自己的功劳不在王渊之下,特别是刘正彦,他的父亲还在对西夏的战争中殉国了。按照我们今天的话讲,刘正彦是烈士子弟,两代将门。他们认为王渊能够受赏,是因为王渊结交内侍康履,而康履是皇帝赵构倚重的人,有他经常在皇上耳边打小报告,才使王渊有罪不问。

因此,苗傅和刘正彦就在士兵当中煽动,说你们知道为什么主上不处罚王渊吗?就是因为他交结内侍。咱们为了大宋出生入死,现在军鞋也破了,弓弦也松了,战刀也锈了,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都得不到补给,王渊却给自己运来了十几船财宝,这算怎么回事儿?

跟随赵构的士兵很多都是河北人,他们一路跟着赵构往南方跑,离家乡越来越远,思乡之情也越来越切。父母高堂和妻子儿女沦陷于敌手,自己这么一路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土,这辈子还能否见到父母都不得而知。士兵的不满情绪在苗刘二人的煽动下达到了极点,都欲杀王渊而后快。

这些士兵就在王渊上朝的地方埋伏起来。等王渊一到,乱军一哄而上,把王渊从轿子里揪出来,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他误国殃民,贪鄙无能,死有余辜。

王渊一看情况不妙,知道众怒难犯,抱头鼠窜,后边的士兵紧追不舍。就在这时,王渊看见刘正彦迎面走来,心想总算看到救星了,于是大喊,刘统制救我!王渊本以为刘正彦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时肯定会出手相救。令王渊没有想到的是,刘统制用别样的方式报答了王渊,他冲上前去,一刀就把王渊的脑袋砍了下来。苗傅和刘正彦是王渊手下的统制,现在他们把总司令杀了,这事儿一下就闹大了。

苗刘是两个大老粗,没有什么政治远见。他们杀了王渊以后,就准备带领士兵去抢王渊的家,分王渊的那十几船财宝。这时候,他们手下有谋略的人就跟苗刘说,将军不可如此,咱们先别忙着抢东西。王渊之所以得到主上信任,是因为他交结内侍,咱们得进宫把宦官都杀尽了,才能斩草除根。否则将来主上一怒,会报复咱们的。

苗刘二将一听,觉得有理,马上就带兵进宫诛杀宦官。苗刘二将带兵杀到宫门口时,杭州的地方官和宰相闻听有变,赶紧带领人马匆忙入宫护驾。但是,苗刘二将带领的全是御营的士兵,这些人原本是皇帝身边负责保卫的人,而杭州地方的士兵平时承担的是今天警察的职能,主要干的是防火、捕盗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御营兵的对手。

宰相和杭州地方官束手无策,只好把皇帝赵构请了出来。

高宗得知苗刘兵变,非常震惊,赶到城门楼上问苗刘,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苗刘二将是这么回答的:“苗刘不负国,只为天下除害。”就是说,我们绝不是要造反,是为天下除害才杀了王渊。皇上说,王渊既然已经被除,你们是不是就可以退兵了呢?

苗刘坚决不干,说宦官还在,一定要把康履也杀掉。宋高宗一听苗刘要杀康履,非常不忍,自言自语,把他杀了,我身边没个使唤人,这可不行。

宰相着急了,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惦记着一个宦官,他要是不死,咱们全得玩儿完。当然,宰相不好直接说这话,就向皇帝身边的其他宦官使眼色,意思是康履死了,你们不就有机会上来了?

苗刘兵变

这时候,有人就在皇帝身后小声说了一句:“陛下身边又不只康履一人。”高宗这时也已无可奈何,只得以袖掩面,默许了。

于是宰相下令,快把康履送下城去。众人赶紧把康履捆巴捆巴,搁在筐里顺着城墙放了下去。乱兵冲上去,一刀就把康履拦腰斩为两截。据说康履被斩为两截的时候,上半身还在地上做乞求哀告状。

自己最宠爱的内侍眨眼就被乱军杀掉了,高宗不忍再看这血腥的场面,转身便想离去。这时,苗傅和刘正彦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一不做二不休,要对皇帝采取行动了。当然,他们并不敢杀皇上,只是大喊,陛下慢走。高宗皇帝问,爱卿还有何事?

俩人一拱手说,王渊在扬州遇敌不战,误国殃民,只因与康履是好友,竟得枢密使这样的一品高职;我们俩立功甚多,却仅得团练使这样的五品官职,陛下这样不是有功不赏、偏听偏信吗?

皇上赵构一想,看来这两个人好对付,不就是嫌官小吗?于是说,你们想当什么官?朕让宰相下旨给你们封官。这俩人琢磨了半天,说那把王渊的官给我们吧。高宗皇帝听了马上下令,升苗刘二将为都统制和副都统制。

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苗刘二人实在是胸无远略,没有多大抱负。如果真要造反,就应该将全国兵权掌握在手,号令天下才对。二人升了官,非常高兴,就准备让乱军散去了。这时,一个叫吴湛的中军统制又给苗刘出主意,说二公切切不可退兵,然后冲高宗皇帝努努嘴,意思是说,皇上还在呀。

苗刘一拍大腿,心想对啊,这事儿还没完呢。于是又召集部下,回过来对高宗皇帝说,你不能再干了,你得退位。高宗看着宰相,想让宰相说两句话。宰相就跟这俩乱兵说,你们要杀的全杀了,要当的官都当上了,不要逼主太甚,能不能各退一步?

这个时候,苗刘已经头脑发昏了,张口就说出了一句话:“陛下帝位来路不正,渊圣归来,当何以处之?”渊圣就是钦宗皇帝,高宗即位之后,给钦宗上徽号为“孝慈渊圣皇帝”。他们问高宗,钦宗如果回来了,你怎么办?

高宗听了这话,当时就呆立在那儿了。这种话是他最忌讳的,虽然不少人这么想,但是没有人敢像苗刘这样公开喊出来,这等于触动了高宗最不能触动的一个心结。高宗气得浑身发抖,这时宰相也不敢说话了。

僵持片刻,苗刘手下的人又来出主意,说现在孟太后在朝,她是先朝的太后,应该请她出来主持国政。

于是,苗刘就对赵构讲,你必须退位,像徽宗那样做太上皇,让皇太子继位。但是皇太子这时只有三岁,所以二人又说,可由孟太后垂帘听政。

事已至此,赵构只好派内侍去请孟太后。当时正值冬季,城楼上天气寒冷,赵构匆忙赶来见这些乱军,也没来得及披件披风,此刻他衣衫单薄,腹内空空,再加上心里又气又怕,不禁瑟瑟发抖。事出紧急,内侍们也没来得及带皇帝日用的东西,城门楼上只有一把竹椅子,赵构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在竹椅上坐下等孟太后前来。大冷天坐竹椅子,那感觉想来也不好受。

等到内侍们请来了孟太后,赵构又赶紧起身,把竹椅让给太后坐。太后坐定之后,就问乱军,卿等因何而来?苗刘二将说,国家有难,二圣未回,主上不思进取,宠信奸佞,所以我们建议主上退位,由太后辅佐皇太子垂帘听政。

孟太后不答应,说,这可不行,哪能这么干呢?苗刘拔出刀来,威胁太后,这是将士们的主意,此意已决,请太后遵从勿议。

孟太后一听,也恼怒了,说,眼下国家危难,我一个老太太抱着个三岁的孩子能干什么事儿?皇上刚二十多岁,春秋正盛,让他去做太上皇,你们觉得合适吗?历朝历代有这样的事儿吗?

苗刘二将才不管这些,说我们行伍出身,不懂历史,就知道打仗,只懂拿战刀说话,同意不同意您直说吧!孟太后气得不行,说,我跟你们没法说话,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我不管了,于是站起来就拂袖而去。

太后一走,场面就更尴尬了,这时候宰相朱胜非就跟皇上说,您看这个事儿怎么办?高宗皇帝略有沉吟,说卿等所奏甚是,朕确实不德,致使百姓涂炭,臣民离散,对不起列祖列宗,不配坐这个皇位,你们的奏请我准了,朕退位让贤。说完,皇上就走了。

这样一来,这场兵变的闹剧就算结束了。赵构当夜被囚禁在一座寺庙里,皇太子被立为皇帝,太后垂帘听政,改年号为明受。所以,这场兵变在历史上除了叫“苗刘兵变”,又叫作“明受兵变”。

宋高宗被囚禁在破庙里,宰相来看他,说,臣跟苗傅和刘正彦谈了谈,这两人胸无点墨,应该很好对付。陛下要有耐心,他日必有远图。意思是咱先缓一缓,由着他们俩折腾,改日再找他们算账。

赵构说,朕明白,依卿所奏,于是就在庙里住下了。

苗傅和刘正彦利用明受天子的名义开始发圣旨,第一道圣旨就发到了张浚军中。

张浚虎踞一方,麾下拥兵甚重。他接到圣旨一看,自己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相当于从大军区司令贬为省军分区副司令员。张浚看完后,将圣旨一揉揣到怀里,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明白,如果众将知道统帅被贬,那整个部队就完了。所以当部将问张浚发生了什么事时,张浚只说朝中有变故,圣上调我们出兵平叛。众将一听,赶紧准备。因为他们好长时间没发军饷了,出兵平叛,那叛军腰里的东西自然就归自己所有了。于是,各路大军抢着奔京师来平叛了。

就在平叛的军队离京师越来越近的时候,苗刘还在那儿忙着抢东西。这时,有部下来报告,说张浚、韩世忠的部队都已经逼近京城了。苗刘二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些将领居然不听“圣旨”。他们也不想想,这“圣旨”压根儿就是伪诏,谁会听呢?

于是,苗刘手下的人就出主意说,韩世忠和张浚认为咱是叛军,不就是因为我们逼皇上退位了吗?咱干脆拥立赵构复位,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平叛了,这事儿不就完了吗?

苗刘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马上把赵构从庙里请了出来,说我们先前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还做您的皇帝。于是高宗就复辟了。苗刘也有一点儿心眼,知道如果讨逆军进了城,没他俩的好果子吃,所以主动要求离开京城。高宗巴不得这俩人赶紧走,所以马上任命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为制置副使。这俩人谢完恩,转身就走,心想可算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但两个人转念一想又折了回来,说,皇上您能不能给我们写一份保证书,我俩以前犯的罪不再追究了,免得讨逆军一进来拿我俩开刀。

皇上想,只要他们俩能走,怎么着都行,于是朱笔写下誓书,第一句就是“除大逆外,余皆不问”。苗刘二将心想这下就没事儿了,拿着誓书乐颠颠地走了。他们哪里知道,高宗皇帝的誓书是另有深意的。

苗刘二人拿着高宗皇帝开的空头支票刚刚离去,讨逆军紧接着就进了城。

韩世忠的部队最先到达,他一见到宋高宗,倒头便拜。高宗搀起韩世忠失声痛哭,说,爱卿你可来了,我受罪受大了。韩世忠说,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这时候,宋高宗小声地跟韩世忠说,门口那个中军统制吴湛是跟苗刘一伙的,要不是他开门,苗刘进不了宫,爱卿能否为朕除害?韩世忠说,陛下放心。韩世忠出门见到吴湛,上前向吴湛作揖,顺势攥住吴湛的手腕,一把就给撅折了,然后把吴湛扔在了地上。韩世忠的亲兵上来,一刀将吴湛砍死了。

苗刘逃到外地,皇帝赵构下旨讨逆。二人拿出誓书一看,这才明白,皇上的意思是他俩谋大逆,罪在不赦。这下,苗刘的部下也傻了眼,都渐渐散去了。苗刘后来被俘,寸磔而死。

苗刘兵变虽然被平定了,但这次兵变在宋高宗心中留下的阴影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尤其是苗刘二人喊出的“陛下帝位来路不正,渊圣回来,当何以自处”这句话,就像重锤一样,时刻敲在宋高宗的心头上。

经过这件事儿以后,宋高宗更加坚信,武将都不是好东西,祖宗立下的规矩太对了,朝廷就是要重文轻武,绝不能让武将权力太大,更不能让他们跟部下结成一体。北宋时,朝廷就对军队行更戍之法,同一个地方,换长官不换部队,换部队不换长官,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以防武将谋反。这时,宋高宗更加认识到实行这种政策的必要性了。

苗刘兵变平息之后,宋高宗在杭州没痛快几天,金军再次南下,高宗皇帝又开始逃跑了。宋高宗逃到明州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儿,一名卫士提刀夜闯皇宫,刺杀高宗未果。

关于这个卫士为什么要提刀闯宫,史书没有记载。估计因为是北方人,看着皇上一路南逃,自己离家乡越来越远,出于绝望或者愤怒,所以想把皇上杀了。这件事情,再加上苗刘兵变,给高宗带来了很大刺激,以致他认为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可以相信的。

高宗从扬州逃出来的时候,因为受了过度惊吓,丧失了生育能力。而他唯一的皇子就是短暂登基的明受皇帝,由于一路上颠沛流离,饱受惊吓,得了重病,而且病情越来越重,眼看就奄奄一息了。

有一天,一个宫人进屋送东西,不小心踢翻了正在烧着的大铜火炉,皇子正在睡梦中,结果被这一声巨响给吓死了。赵构唯一的亲生儿子死了,他又无法再生育,宋太宗这一脉的继承人就断绝了,社稷后继无人。

这更是高宗皇帝心中永远的痛,成了他的一个谁都不能触碰的心结,后来南宋武将的悲剧,有的就跟这个心结有关。

钱币里的中国史幽云疑案曹操多阳谋郭论明朝大历史南明史(全二册)我真不想出生啊华杉讲透资治通鉴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