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讲 历史是个死循环(一战之后,苏波战争)(1/1)
只有死人才能看到战争的结束。
——柏拉图
第一次世界大战虽然结束了,但战争还在继续。
一战摧垮了德意志、俄罗斯、奥匈和土耳其四大帝国,在俄、德、奥三国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一系列民族国家。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被俄罗斯、奥匈帝国和普鲁士在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瓜分,消失了百余年的波兰得以复国。
一战后期,德奥同盟发现,俄国巨大的人口优势构成了极大威胁。德国军需总监鲁登道夫认为,要想在人力上缩小同俄国的差距,就必须寻求波兰的支持。
在这种背景下,1916年11月5日,德皇威廉二世同奥匈帝国皇帝约瑟夫一世发表了联合公告,准许波兰人民建立一个独立国家,他们还为“独立”的波兰王国指定了国王。12月底,在德奥占领的波兰领土上,成立了波兰临时国务会议,后来的波兰民族英雄毕苏斯基,被任命为波兰临时国务会议的军政部长。
毕苏斯基,1867年出生在今天的立陶宛,父母都是立陶宛人。毕苏斯基家族在立陶宛和波兰国家事务中,世代发挥着重要作用,称得上是名门望族。
大家可能奇怪,一个立陶宛人怎么会成为波兰的民族英雄呢?事情是这个样子的,1385年,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因通婚而联合,波兰历史上最光荣的时代,正是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的时代。这个时期,波兰首次实现了统一,领土面积将近100万平方公里,是响当当的欧洲大国。今天的欧洲,除了俄罗斯这个庞然大物之外,面积大的要算乌克兰、法国、西班牙,但这三国的面积也只是超过50万平方公里,上百万的还真没有。
毕苏斯基虽然是立陶宛人,但是,他心中的祖国就是历史上曾经强大,被俄、普、奥瓜分消失的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毕苏斯基是个极其热诚的爱国者,拥有巨大的勇气和人格魅力,在军事政治思想上非常富有创新意识。他强烈反对俄国,希望复兴波兰的光荣与伟大。为了实现波兰的独立,他加入过反对俄国统治的波兰社会党,并在沙皇的监狱里被关了很多年。他也读马克思主义的书籍,但他始终是一名坚定的民族主义者,效忠的对象就是祖国波兰。
毕苏斯基被德奥占领下的波兰政府任命为军政部长后,意识到德国人对波兰有所图谋,拒绝跟德国人合作,很快就被囚禁了。1917年,德奥同盟面临崩溃,建立独立的波兰成为可能,毕苏斯基获释后返回了华沙。
毕苏斯基众望所归,一呼百应,是受到军民共同尊敬的显赫人物。当时波兰的摄政会议,把军队指挥权交给了他。毕苏斯基成为波兰第二共和国的首位国家元首,新的独立的波兰共和国成立了。
1919年,在处理一战战后问题的巴黎和会上,通过决议承认波兰共和国,波兰的独立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可。
但没有想到的是,波兰在独立后第二年,就受到了严峻考验,遭到了老冤家俄国的进攻。这一次呼啸而来的俄国人跟历史上既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他们的野蛮和残忍,不同的是他们披上了红色的外衣。
1917年俄国发生十月革命,布尔什维克党掌握了俄国政权。在列宁的领导下,布尔什维克利用革命的激情改造了俄国,还梦想改造全世界。苏俄政权的对外政策极具攻击性,既有革命的理想主义,也有东正教想拯救异教徒的救世情怀。
历史上,沙皇俄国就是极富侵略性的国家,它的对外扩张来自于一种对自身安全的病态恐惧,只有地盘越扩越大,它才会有安全感。特别是在拿破仑战争和一战中,俄国都是仗着人多地盘大,逃脱了覆亡的命运,避免被强大的对手击垮。所以,俄国人更坚信地盘大了好处多。
巴黎和会,实际上由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法国总理克里蒙梭、美国总统威尔逊三巨头说了算
列宁的对外政策,除了对传统外交政策的继承外,还有对世界上第一个红色政权能否存在下去的担忧。列宁认为,只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在各自家里闹革命,才能使苏维埃俄国获得真正的安全。他宣称:“世界帝国主义与胜利的苏维埃革命是不能和平共存的。”
一战给欧洲各国带来了经济崩溃,使马克思主义在大众中广泛流行,成为很时髦的东西,甭管懂不懂,大家都在谈论。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也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
列宁很有信心,坚信自己输出革命的理论能够变成现实。他认为只要在欧洲国家点起革命之火,俄罗斯就可以毫不费力地重夺在一战中失去的土地,甚至占领整个欧洲。布尔什维克党的二把手、号称“红军之父”的托洛茨基,也认为能否占领紧邻俄国的中东欧国家,是苏俄政权能否巩固的关键。
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都是靠沙皇专制统治维持着它的庞大版图。二月革命发生后,沙皇政府被推翻,各民族纷纷寻求独立,十月革命的成功更是大大加速了这一进程。
乌克兰宣布独立,成立了共和国。效忠沙皇的俄国将军们则在各地起兵,海军上将高尔察克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步兵中将邓尼金统率白卫军,与之遥相呼应,苏俄迅速陷入内战。
布尔什维克最惨的时候,只能控制全俄不到10%的领土,连莫斯科都差点儿被攻克。
巴黎和会时,协约国集团普遍认为苏俄红色政权很危险,把苏俄政权视为洪水猛兽,积极参与苏俄内战,想借此把布尔什维克赶下台。
此时,列宁和托洛茨基四处招兵买马,各种出身、各种信仰的人都被拉入红军,用来反击国内外的一切敌人。
特别有意思的是,后来成为苏联元帅的布琼尼就是这时加入红军的。他原来是一名土匪头目,骑术非常高超,带着一帮兄弟四处打家劫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托洛茨基想收编他,就派人给他送来一辆装甲汽车和一个党员证。布琼尼征询兄弟们的意见,一个家伙说:“这辆汽车还行,党员证有个毛用,烧掉算了。”布琼尼觉得“党证反正也不吃粮食”,就留下了。谁也想不到,布琼尼日后成为苏联元帅,掌握全苏的骑兵,深得斯大林信任。
在苏俄内战中,涌现出了一批天才将领,最有名的就是图哈切夫斯基。他出身贵族,艺术修养极好,法语说得像母语一样流利。由于家境败落,便加入军队,担任禁卫军中尉,他身穿的礼服白色肩章上缀有沙皇的花体签名。他性格坚毅,从不抱怨困难,更不发牢骚。许多年后,在“大清洗”中有了不祥之兆时,他才对身边的亲人说起:“我小时候是怎么请求给我买一把小提琴的呀,可爸爸由于始终没钱一直不能买。我大概可以成为一名职业小提琴手……”但是,历史决定了他跟小提琴没有发生关系。
一战爆发后,图哈切夫斯基担任连长,在波兰华沙附近被德军俘虏,关进了战俘营。他的难友回忆:“图哈切夫斯基在监狱里表现出了极大的毁灭欲,按他的看法,一切毁灭都是好的。图哈切夫斯基曾说,一旦马克思主义输入俄国,最具毁灭性的战争必然爆发,我们会陷入一场大混乱,必须等到所有文明都化为灰烬,我们才能脱离这场混乱。而我喜欢战神,我决定追随马克思主义。”
后来,图哈切夫斯基越狱逃回了俄国。列宁号召俄国战俘返回俄罗斯后站到人民一边的讲演,传进了他的耳朵,图哈切夫斯基便加入了红军。因为他是正规军出身,在当时的红军中,具有过人的军事才能,很是拉风。1920年,图哈切夫斯基已升任红军高加索方面军司令,当时他只有27岁。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激情,加上丰富的作战经验,使他在用兵打仗时更加娴熟。
在苏俄内战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刚刚复国的波兰看到了机会。毕苏斯基认为,尽管波兰复国了,但是1772年被掠夺的土地还在俄国人的统治之下。虽然苏俄在1918年8月颁布法令,宣布废除沙俄政府签订的关于瓜分波兰的一切条约,但是,正像他们答应废除掠夺中国土地的条约一样,俄国人的话算不算数,只有上帝才知道。
所以,毕苏斯基想趁俄国人陷于内战的良机,把老祖宗的土地收回来。强烈的历史使命感,驱使毕苏斯基夺回前人失去的土地。
因此,恢复原来的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的疆域,成为毕苏斯基奋斗的梦想,也成为他一切政策的出发点。
1919年12月,协约国最高会议决定,波兰东界应该止于布格河。毕苏斯基感到这是对波兰的侮辱,他决定在没有大国的支持下自由行动。
1919年岁末起,毕苏斯基和俄国人谈了几次,想收回1772年丧失的国土,他的要求遭到了俄国人的坚决拒绝。虽然苏俄宣布废除沙皇俄国掠夺领土的条约,但是苏维埃政权绝不可能放弃俄国人已经霸占的地盘,更何况世界革命还没输出,红色政权怎么能割让领土呢?
如此一来,双方都不让步,谈判只能破裂,一场决定欧洲命运的战争即将打响。
战争爆发时,苏波双方的军队都是一帮乌合之众。1918年11月,毕苏斯基刚刚掌权的时候,波军只有24个步兵营、3个骑兵中队、5个炮兵连。三个月后,增长到100个步兵营、70个骑兵中队和80个炮兵连,总兵力11万人。如此迅速的扩充,军人素质和武器装备情况可想而知。更糟糕的是,波兰长期被俄、普、奥三国占领,缺乏独立的军工生产体系,一切军用物资都需要英法援助,特别是战马,这一点对以后的战局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波军除了毕苏斯基和少数军官外,大多数军官缺乏基本的指挥素质和军事才能,而且对历史上三次瓜分他们祖国的俄国人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战前,波军的一个团长对他的朋友说:“招惹俄国人是危险的,我们可能连华沙都保不住。”
其实,跟波兰相比,苏俄的情况是半斤八两。托洛茨基组建了一支红军,保证了足够的兵源,但是无法保证部队士气和战斗力。图哈切夫斯基曾评价沙俄军队说:“俄国陆军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也正是他们的优点。”这个评价同样适用于红军。红军是一群由农民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素质低下,革命使他们对沙皇的信仰破灭,但是没有建立起新的士气激励机制。当然,红军给每位军事长官都配了政委。
1920年4月25日,波兰军队向乌克兰首都基辅发动了猛烈进攻。在毕苏斯基眼里,一战爆发后,不断损兵折将的俄军简直就是纸糊的、泥塑的废物,现在这支红军更是一群不可救药的乌合之众。
波军果然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一路高歌猛进。5月7日,仅仅十多天时间,千年古城基辅就被波军拿下了。
居然让波兰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这还了得?苏俄军队立即调兵遣将,准备反击。
此时,苏波战线由普里皮亚季河和同名的大沼泽一分为二,两军都由此分成了左右两部分。波军主力在南方,也就是右翼,由第二、第三、第六集团军组成;在北方,也就是左翼,只有第一、第四集团军,总兵力12万。苏军正好相反,主力在河北,是由图哈切夫斯基率领的西方面军,下辖第三、第四、第十五、第十六集团军;河南是叶戈罗夫指挥的西南方面军,下辖第十四、第十六集团军一部,还有赫赫有名的布琼尼和伏罗希洛夫指挥的第一骑兵军,总共18万人。苏联1935年首次授衔的五名元帅,这里就有四个,阵容不是一般地强大。缺席的是布柳赫尔,他在远东,没赶上这场战役。
从彼得大帝时代开始,俄军打仗的秘诀就是一个字:拖。以空间换取时间。从查理十二世到拿破仑再到后来的希特勒,所有敢进攻俄国的强大敌人都毁在“拖”字上,现在这个魔咒又降临到了毕苏斯基头上。和毕苏斯基相比,红军的前敌总指挥加米涅夫是科班出身,毕业于沙俄的军事学院,当过步兵军参谋长,革命后当过工农红军参谋长,比毕苏斯基老辣得多。
波军占领基辅之后,加米涅夫下令攻击波军最弱的左翼。毕苏斯基刚刚进入基辅,凳子还没有坐热,未等全军集中,图哈切夫斯基的重拳就打过来了。俄军由第十五集团军担任主攻,图哈切夫斯基的意图是先发制人,把波军主力从右翼吸引过来。
尽管波兰借助乌克兰的军队阻止了这次攻势(乌克兰人对俄国人怀有刻骨仇恨,在战斗中打得相当顽强),但是图哈切夫斯基的行动仍然使毕苏斯基大为震惊,不得不停止攻势,极不情愿地从西南方向调集军队,救援左翼。
其实,图哈切夫斯基的这一击是虚招,当毕苏斯基救援左翼的部队还在星夜兼程赶往目的地的时候,真正的杀招已经逼近了波军右翼部队。布琼尼带领近2万名哥萨克骑兵、48门火炮、8辆装甲汽车,潜行300公里,攻击波军右翼,几乎合围了波兰第三集团军。哥萨克骑兵极其凶猛,波军缺少战马,无法抵抗,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向西突围逃跑。
毕苏斯基离开了梦寐以求的乌克兰大地,黯然神伤。
波兰第三集团军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战场主动权已转入俄国人之手。
更可怕的是,尽管波兰军队避免了拿破仑大军的命运,主力未失,但在首都华沙,毕苏斯基的后院已经起火了。这要归功于捷尔任斯基,有意思的是,他是波兰犹太人,跟毕苏斯基还是校友,但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捷尔任斯基安排了很多间谍深入波军后方,动摇波兰人的抵抗意志。在华沙城内,经常可以看到布尔什维克的小广告,上面写着:“世界革命万岁!”“波兰兄弟团结起来,推翻毕苏斯基政府!”“你在为谁而战?”之类的文字。据卫兵回忆,甚至总统府的墙上也出现了这种小广告。在华沙城的咖啡馆、酒吧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操着西部口音,留着大胡子,像俄国人一样画十字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波军前线失利的情况,就跟他们亲眼所见一样。各种版本的流言开始在波兰传播,内容大都是说波兰第三集团军被全歼了,司令带着人逃跑了。毕苏斯基当时坦言:“恐慌现象已经开始发生,政权开始动摇。越是后方,心理上越是如此。”
所以,波兰人当务之急是要救出脆弱的左翼部队,因为右翼的失败已经使毕苏斯基感到了危险。幸亏图哈切夫斯基没有立即追击,他需要时间休整军队,补充给养,等待援军。整个6月,图哈切夫斯基的军队停止前进,收编了10万内战的逃亡者。
苏俄红军没有立即发动进攻,除了等待援军之外,还有一个因素是,图哈切夫斯基甚至列宁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狂热之中。他们坚信波兰的情况大大有利于欧洲革命的发生,只要红军大军一到,波兰城市中的无产阶级和农民就会揭竿而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不只是波兰,按照苏俄情报部门的推断:德国正等待着起义的信号,英国正处于革命前夜,意大利工人正在占领工厂,只要红军大军一到,红旗就会插遍整个欧洲!
从7月4日到23日,在集结了大量兵力和完成物资准备后,图哈切夫斯基指挥第三、第四、第十五、第十六集团军对波兰军队发动猛烈进攻。这次,红军势如破竹,步兵、炮兵、骑兵跟少量装甲兵配合,迅猛进攻,大胆穿插,先后占领基辅、明斯克等重镇,摧垮了波军几乎所有的防线,给波兰第一、第四集团军以歼灭性打击。
毕苏斯基在回忆录中写道:“图哈切夫斯基的军队在运动中创造了一种不可战胜的形象,就像乌云伴随着暴风雨即将来临那样。在他面前,国家在颤抖、在动摇,士兵们惊恐不安。”看起来,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苏俄红军进攻的脚步,波兰的完全崩溃恐怕就在眼前。
这次战役中,红军强悍的战斗力和图哈切夫斯基机敏果决的指挥艺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整个欧洲都惊恐地注视着图哈切夫斯基的攻势,他三个星期前进了300公里。这位年仅27岁的红军方面军司令,高喊“拿下欧洲”的口号,指挥红军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向波兰进军。人们惊呼:“拿破仑复活了!”
7月23日,波兰首都华沙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布格河被图哈切夫斯基突破,华沙已经毫无防备地躺在红军战士的面前。红军总司令部命令图哈切夫斯基在8月12日占领华沙。
这时,红军西南方面军也没闲着,他们持续给波兰第三集团军施加压力,从沼泽地的南部进攻。苏俄第一骑兵军具有极强的战斗力,据当年在波军服役的美军志愿飞行员回忆:“从飞机上俯瞰第一骑兵军部队,每行八人八骑,哥萨克头戴圆筒帽,身披大衣,肩上挎着步枪,队伍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
苏俄著名作家巴别尔写过一本叫《红色骑兵军》的奇书。当时,他以记者身份跟随第一骑兵军参加了这场战争,经历了这一欧洲历史上乃至人类历史上的最后一场大规模骑兵会战。据他回忆,哥萨克组成的红军部队没有摆脱嗜血的本性,一路上烧杀抢掠,犯下无数罪行。特别是第一骑兵军,继承了沙皇俄国反犹太的传统。在巴别尔的日记中,处处可见红色骑兵军对犹太人的屠杀。有一次,在波兰小镇,当入侵的红色骑兵们准备召集会议、宣传革命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哥萨克揪住一个犹太老人,把他的脑袋夹在腋下,抽出匕首,利索地割断了老人的脖子,身上没溅上一滴血。这位红军战士泰然自若地走开,敲了敲一扇紧闭的窗户说:“要是有兴趣,出来收尸吧。这个自由可以有。”
8月1日,布列斯特也被红军占领。波兰面临的处境非常危险。苏俄的两个方面军都已绕过了沼泽,可以直接协同打击波兰军队,而波军这时尚未完成回撤布防。
幸亏红军的两个方面军司令图哈切夫斯基和叶戈罗夫之间有矛盾,影响了两个方面军之间的相互配合。而这时候,克里米亚的白卫军将领弗兰格尔开始威胁西南方面军后方,拖住了叶戈罗夫的后腿,迫使图哈切夫斯基抽出兵力,加以支援,这对日后的战局有极大影响。
在快速推进的过程中,图哈切夫斯基忽然发现他的后勤补给系统近乎解体。苏俄红军的补给方式近乎野蛮,跟历史上的野蛮游牧民族一样,完全采取就地取食的办法,到处抢粮充饥。第一骑兵军的记者巴别尔记述:只要一跟女房东提要吃东西,她就想上吊。俄国人的野蛮凶残,使他们根本无法从占领区获得急需的粮食。这样,图哈切夫斯基只有继续向西占领华沙,他的部队才能吃上饱饭。
然而,战场形势大好,掩盖了这一切。这时的克里姆林宫正处在欢喜之中,令人惊叹的战绩使得全世界对无产阶级红军刮目相看。在政治上,全欧洲的工人都联合起来了,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德国的工人罢工,拒绝军火经过他们的国家运往波兰;英国工党宣布大不列颠工人绝不参加波兰挑起的战争;法国社会党人宣称:不给波兰反动政府一个人、一分钱和一颗子弹,还高呼:“俄罗斯革命万岁!工人国际万岁!”除了匈牙利,没有人愿意支援波兰。
在全世界人民看来,苏俄红军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波兰城内可以听到近郊的炮声,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逃亡一空,英法两国的外交使团已经分批撤离,无法逃走也无处可逃的妇女儿童们在哀号。还未从上一次惨败中恢复过来的波兰士兵紧张地加固工事,但是大多数人已把绝望写在脸上。
列宁满怀信心地说:“如果波兰变成了苏维埃国家,华沙工人得到他们所期盼、欢迎的苏俄的帮助,《凡尔赛和约》就会瓦解,由战胜国建立起来的整个国际体系就会垮台。”
苏俄甚至建立了由捷尔任斯基领导的波兰临时革命委员会,号召波兰人民为推翻地主阶级政权、建立苏维埃共和国而斗争。
经过300公里的长途跋涉,红军早已疲惫不堪,缺枪少炮。士兵缺乏口粮,更没有肉吃,许多人衣服破烂,没有鞋子。
而波兰方面,英、法、美给波兰提供了大量援助,除了武器装备,还有大批生力军正从西方源源不断赶来。美国提供了1.1亿美元的军用物资和粮食。法国除了提供武器装备,还派遣了以魏刚将军为首的军事代表团前来助阵,代表团里,一名年轻军官外号叫“两米”,就是戴高乐,后来成为法国的民族英雄。
但是,这种情况没有引起图哈切夫斯基的警惕。他对部下讲:“向西去吧!波兰的尸体躺在地上,让革命蔓延到全世界!进军华沙,然后在波兰的遗体上进攻柏林!”
8月初,在英法的斡旋下,苏波双方举行了谈判。列宁和托洛茨基提出了苛刻条件,其中有一条,要求波兰陆军减少到六万人,以城市工人组成的武装民兵为支援,由俄国、波兰、挪威三国劳工组织共同管理,这实际上剥夺了波兰拥有独立常备军的权利。
毕苏斯基拒绝了俄国人的方案,他深知国家独立自主的价值,宁愿站着死,决不跪着生,下决心要跟俄国死磕到底。也许是为了配合谈判,等待华沙工人起义,8月初,红军停在了布格河,暂停攻势。
波军分成两大集团,守卫着300多公里的战线。第一、第二、第四、第五集团军,以华沙为中心,构成波军北面集团,总数约11万;第六、第七集团军和一些乌克兰、罗马尼亚军队,构成波军南面集团,将近5万人;连接两大集团的是波兰第三集团军,2.5万人。
红军的部署与战前差别不大,西方面军在北线威胁华沙,西南方面军在南线,图哈切夫斯基比叶戈罗夫更靠前。华沙的城防情况较好,桥头阵地上挖掘了战壕,架设了铁丝网,有43个重炮连负责火力支援,北、西、南三面的外围据点与华沙互为犄角,形成拱卫之势。
看到阵地坚固,毕苏斯基的心情才稍微放松。
当时,毕苏斯基面对的战场形势足以令任何一个指挥官绝望。
法国军事顾问团团长魏刚将军建议毕苏斯基采取堑壕战,这是个纯粹的防御计划,已经被一战证明是行不通的,没有任何一场战斗是靠挖战壕打赢的。毕苏斯基虽然没上过一天军校,但他是在战争中学会打仗的。他敏锐地察觉到,纯粹的防御计划不可能带来胜利,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只有进攻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毕苏斯基把自己关在贝尔维德宫,对着地图苦思冥想,要找出一个拯救波兰的方案。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毕苏斯基对着地图沉思的时候,智慧的火花闪现,他发现华沙南方是苏俄西方面军和西南方面军的接合部,敌军兵力薄弱,只有一个集团军,如果在这里集中兵力发动反攻,肯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于是,毕苏斯基打算抓住这一难得的战机。苏俄红军摆出的是一个哑铃阵势,两头粗,中间细,西方面军和西南方面军就是哑铃的两端。如果让反攻兵力从中间插入,打击红军最脆弱的中间部分,并且实施战略包抄,就可以迂回到图哈切夫斯基的主力第十六集团军后方。红军的后勤补给体系早已崩溃,如果被包围,军队士气必然低落,无法面对后路被切断的情况。一旦第十六集团军被击退,华沙附近的波军主力就可以加入反攻,彻底扭转战局。
其实,图哈切夫斯基并非不清楚两个方面军之间存在软肋,但他认为,波军已成惊弓之鸟,败局已定,出现一点儿纰漏不算什么,这就是所谓的骄兵必败。而且一向靠前指挥的图哈切夫斯基,这时远在300多公里之外的司令部里。
8月6日,毕苏斯基制订了反攻计划,由波兰第一、第二、第五集团军坚守华沙三四天,第三、第四集团军向南进攻苏俄第十六集团军侧翼,尽量扩大战果。毕苏斯基的最过人之处,就是在防御已经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敢用有限的兵力进攻,这从技术角度讲非常冒险。
更让毕苏斯基意想不到的是,南线波军在撤退过程中经历了残酷的战斗,一位携带侧翼进攻命令的军官阵亡,进攻计划落入红军之手。但是,上帝保佑波兰,无论是红军总参谋部,还是图哈切夫斯基,都怀疑这一消息的可靠性,甚至认为这是深陷困境的波军虚张声势的诡计,完全没有重视这份情报。
除了几个亲信参谋和幕僚之外,毕苏斯基没有把他的计划告诉更多的人,他必须考虑部下在大败之后的承受能力。虽然这个计划在有限的小圈子内仍然遭到了强烈反对,但是毕苏斯基心意已决,他派自己最得力的将军防守华沙,同时开始秘密调兵遣将。
在毕苏斯基最需要的时候,协约国的援助物资终于冲破了各国工人的阻挠,运抵华沙前线。
8月8日,红军前锋距华沙仅有10公里。但长途奔袭已使苏俄红军严重减员,西方面军总兵力不足4.5万人,最后的预备队也已经用上,一些团的人数仅相当于连,官兵极度疲劳,粮弹两缺。在进攻中,苏波两军的不少作战地段,战斗已处于相持状态。
8月16日,波兰军队发起了全线反击,以骑兵为主力的波军第三、第四集团军强行突破60到80公里,突然出现在红军第十六集团军后方。正在进攻的红军第十六集团军猝不及防,迅速溃退,第三、第十五集团军的侧后随之暴露。
与此同时,驻守华沙的波军第一、第二、第五集团军全力出击,终于收到了效果。红军的溃退形成了雪崩效应,第三、第四、第十五、第十六集团军先后遭到惨重打击。直到8月18日,图哈切夫斯基才收到报告,立即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但是命令已经不可能执行了,波军对红军各部队的分割包围已经形成。红军第十六集团军最先丧失战斗力,第三、第十五集团军依次瓦解。
后来的红军中将托多尔斯基参加了这场战斗,他对红军的崩溃有较为详尽的描述:到8月20日夜,他跟战友们还不知道友邻部队已被击溃,还在热烈谈论着发起总攻的时间,拿攻入华沙后的场景开玩笑,说要把华沙天主教堂的巨额财富还给波兰劳动人民,如何回应波兰工人兄弟的热烈欢迎……聊着聊着,哥儿几个进入了梦乡。
8月21日凌晨,托多尔斯基还没睡醒,就听到华沙方向传来炮声。凶悍的大胡子连长开始呵斥,说左翼的浑蛋们被波兰人击溃了,现在必须扔掉一切辎重,迅速后撤。他们一开始还不相信,但一看见前面败退下来的士兵,也就撒丫子开跑。一路上,情况极其混乱,在波兰的土地上,到处可见被打败的红军士兵,用俄语骂着波兰人和自己的上司。
在路口,常常可以看见俄国大车挡路,发生了严重堵塞。几支部队的指挥官互相对骂,甚至大打出手。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哥萨克骑兵扬鞭而至,向他的首长报告波兰军队的动向。刚刚脸红脖子粗的苏俄军人立马恢复“革命友谊”,交通堵塞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再慢一点儿,波兰人就会追上来,把他们收拾干净。
每当溃逃的红军经过波兰村庄,总看到一些波兰农民远远地站在村口,拿着各种各样的农具,警惕地望着他们。托多尔斯基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脑袋被打破的红军士兵,缠着白纱布靠在石头上。这个士兵说,他跟队伍走散了,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向波兰人要水,还没开口,就被一个波兰农民拿棍子打了。托多尔斯基在日记里描写:“最使我难过的,不是我们被波兰统治者的军队击败,而是波兰农民的觉悟竟然如此之低,他们的脑筋竟然被民族主义填满,向阶级兄弟们舞枪弄棒。”
在几支红军中,最惨的是第四集团军,因为深入前线,无法全身而退,只得和相对完整的第三骑兵军一起进入德国境内。当然,德国人毫不留情地缴了他们的武器。
8月25日,毕苏斯基下令停止追击。红军损失共计15万人,其中6.6万人被俘,3万多人被德国人解除武装。波军缴获大炮231门、机关枪1032挺,还有1万车弹药和其他补给。波军在七八月间的损失是5万人。
华沙会战,毕苏斯基凭借坚强意志和军事天才,以及波兰人民面临外敌入侵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众志成城坚决抵抗的战斗意志,用弱小单薄的身躯,挡住了苏俄红潮的进攻,拯救了华沙,也拯救了波兰。列宁认为能用马列主义意识形态征服波兰,却忘了俄国三次瓜分波兰及其亡国灭种的同化政策给波兰民族带来的国仇家恨。
战争虽然告一段落,但战争给人们留下的创伤,仍历历在目
波兰人挡住了俄国挺进中东欧的步伐,也挡住了汹涌澎湃的苏俄红潮。
一战结束了,尽管波兰挡住了苏俄红潮,但整个世界已被改变,再也无法复原,而且战争仍在继续,许多人认为《凡尔赛合约》不过是20年休战。整整一代欧洲年轻人奔赴战场,那些活下来的人躲过了炮弹,但还是被战争毁掉了。
他们中出现了“迷茫的一代”,战争爆发时,他们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在政府“拯救世界”的口号下,怀着民主的理想,奔赴欧洲战场。他们亲历人类历史上空前惨烈的大屠杀,发现战争远不是他们原来幻想的那种英雄事业。他们在战争中经历了种种苦难,从此开始寻找新的生活意义,却又陷入空虚和迷茫,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战争虽然告一段落,但战争给人们留下的创伤,仍历历在目。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儿:袁腾飞讲一战》完,敬请关注“袁腾飞讲战争”系列后续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