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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不是不想见姐姐,这是步速问题(1/1)

北京天安门和高大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引来一片啧啧赞叹声。谁到了北京都要马不停蹄先奔这里来,摸摸汉白玉的立柱,摸摸金水桥的桥栏,看看城楼正中的毛主席大画像,然后就到处找摄影摊点。那个时候有一架笨笨的海鸥牌照相机就是了不得的事,一般人的挎包里都只有牙缸、备忘本、粗杆子铱金钢笔,哪有啥照相机啊,那是记者才有的。

但是高校学生参观团却带了一架,是从大学里借出来的。于是有人开始招手喊拍照:“来,轮到方健了,方健笑一个!”

这是一群来自湖南各所高校的优秀大学生代表,他们一下火车首先就直奔天安门广场,然后就是拍照。

方健单个儿拍了照,又与几个同学合影,完了,便对带队的那位校长说,校长,在北京三天参观的最后一天,我能不能请一天假,去一趟东北?

校长一愣,说不在北京参观了?什么东北?

方健说,就是东北,想去抚顺。

校长沉吟了一下,说不看长城了?第三天是看长城哪。方健说只好不看了。校长问是不是看亲戚,方健说,我有个弟弟在那儿当兵,最近当上部队的先进模范人物了,还选上了抚顺的人民代表。三年没见了,挺想去看看他。这一天恰好是星期日,部队也休息,正好能跟他聊聊天。

是啊,到北方来一趟也不容易。校长说。他很体谅这个农学院学生的心情,于是他说,我跟教育厅带队的同志商量一下吧。

方健获准了假,兴致勃勃地坐夜车直奔抚顺。她从来没到过东北,一路车轮的咣当咣当声使她不停地想象着雷锋的生活场景。车窗外涌进暮春的气息,但空气始终是燥燥的,不像南方那样湿润,一会儿嘴唇就干了。

她除了想跟这位弟弟叙叙友情,很想当面问这位弟弟一个问题,那就是找对象的事。都二十多岁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军人在驻地不能找,这是纪律,那么,在家乡能不能就开始找起来呢?她要问雷锋一个准信儿,若雷锋有这个意思,她方健这个在老家做姐姐的,义不容辞得帮这个忙。雷锋在通信中从不谈这类事,不知是不是怕羞。当然这类事在信中也难谈,最好当面说。

雷锋啊,你的方健姐姐谈朋友已经谈了两年了,都快办喜事了,现在就得关心你这个弟弟啦!

方健到达抚顺已是早晨,在热热闹闹的车站买了个馒头之后她就打听抚顺钢厂工地在哪个位置,进而再打听运输连是不是在那儿。部队番号是7343,方健记得准准的。

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精神抖擞的方健跳下一辆热情的拖拉机,准确地奔上了直通运输连的那条小路。坑坑洼洼的小路走到一半儿,她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军车,一位军人仰脸躺着,钻在车肚子里检修,双腿露在外面。

方健犹豫了一下,弯腰,大声问,解放军同志,请问前面有人站岗的地方就是7343部队吗?

对啊,车底下的军人闷声闷气说。

方健又问,就是工程兵十团的运输连,对吗?

“对啊,”军人说,“找谁啊?”

有个叫雷正兴的,不不,叫雷锋的,是不是就在这个部队啊?

车底下的军人一听这句话,一耸身子,泥鳅一样爬了出来。

春天的太阳底下,这名脸上都是油污的年轻军人疑惑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二十五岁的面容端庄的姑娘,怎么这么面熟啊?

向秋生指着对方,一部分记忆顿时恢复了:“方……方……?”

方健也认出来了,大叫,向秋生?!小向?!

向秋生也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方健!养猪模范!

方健高兴得跳起来,说想不到先看到了你小向,我早知道你们是一个部队的。哎呀真是太高兴了,你好吗?

两个人热烈握手。向秋生忽然又抽回了手,说不好意思,一见面就给了你一手油污。来,这块儿布可以擦手!

方健一边擦手一边说,雷锋每次来信都说到你啊,说你对他帮助可大啦!

向秋生说,话说拧啦,现在是他对我帮助大啊!方健问,怎么星期天还在工作啊?向秋生说,雷锋老是星期天加班加点,我今天也学雷锋啊!我们全团现在都在学雷锋啊!我今天想加个班拉一车料,你看,刚出门就出故障了!

方健说,别加班了,快,一起见雷锋去!向秋生说,对,快见你弟弟去,你是他姐呀,他老是健姐健姐说个不停呢,喳喳喳喜鹊一样。走,上车,我带你回连队!

向秋生带方健回到连队,下车就领着她直奔四班宿舍。

雷锋,雷锋,没进门向秋生就吼,看谁来了?!

进门一看,只有乔大山趴在铺位上一笔一画练字:我为祖国紧握枪。乔大山抬头说这“握”字太难写了,枪好握,字难写。向秋生问,大山,你们班长呢?

乔大山说一老早就走了,又补充说可能串门去了。

“串门去了?”向秋生疑惑地问,“串哪家的门啊?你看,他姐来看他啦!”乔大山说老班长别蒙人了好不好?我们四班长是孤儿哪有姐啊?他的忆苦思甜报告你又不是没听过。

方健微笑,走上前去解释,我是认他当弟弟的,我们一直以姐弟相称。

乔大山看见姑娘进门,便急忙站起,表示礼貌,然后规规矩矩说,我告诉你们吧,班长可能是去前面村子的烈属张大娘家了。他这两个月去好几趟了,劈柴、挑水的,今天还带着一瓶酒去的。

向秋生猜着了:“我的高档老白干?”

“是啊,真是一瓶老白干呢。”乔大山说。

向秋生马上说,方健,烈属张大娘家我认识,我跟连长说说,要一辆吉普,我带你去找!

方健说不用麻烦领导了吧?向秋生说,没辆车子哪行?你下午三点钟不是又要上火车吗?得抢时间哪!

乔大山没说错,雷锋果然是在烈属张大娘家。他正爬在顶棚上,帮助整修脱落的木条子,一把小锤子在窗户上敲敲打打,啄木鸟一样。

张大娘看着爬得很高的雷锋,心疼,说下来吧,行了,小心摔着,孩子!

雷锋直到把木条子钉妥,才跳下来,拍拍军衣说,好了,大娘,放心,风吹得再大也不会晃晃荡荡了。

张大娘说可怎么谢谢你啊,小雷同志!

雷锋掀水缸,说缸里满着吧?张大娘说,满,满,昨天村里派人来帮我挑了水了。孩子,你就快歇会儿!

雷锋到厨房取了一只瓷碗,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瓶老白干,倒了一满碗,放在木桌上。

桌后墙上,挂着一只黑镜框,里面是张大娘的儿子穿着东北“抗联”军服的遗像。遗像是用黑色颜料画的,画得还挺细腻。

张大娘忽然感动了,睁圆眼睛说,小雷同志啊,你还记得我儿子的忌日!

雷锋面向遗像,立正,端端庄庄行个军礼。雷锋嘴上没说,心里这么说:革命先烈,放心吧,当代军人一定会继承革命烈士的遗志,为抗击外敌保卫祖国贡献自己的青春!

张大娘抹抹眼睛,对遗像说,娃,安心吧,有部队的孩子照看着我呢。

雷锋转身,对张大娘说,大娘,您晓得我是个孤儿,从小没了娘,要是您不嫌弃,我就叫你娘,行不行啊?

张大娘惊喜了,说哎呀小雷同志,你们部队这么忙,我怎么敢让你叫我娘呀!

雷锋说,全国的大妈大娘都是我的亲娘,尤其是您张大娘,早年走了大伯,唯一的儿子也在抗日战争中捐躯了,我更应该做您的儿子。我要常来帮您挑水、劈柴。往后呢,大娘,别再叫我小雷同志,就叫我庚伢子,我小名叫庚伢子。大娘您叫一声。

张大娘迟疑了一下,小声叫一声,庚伢子。

雷锋大声应,哎!——娘!

张大娘搂住雷锋,泪花晶莹,说哎哟哎哟,我真有个儿子了。雷锋说,娘,我们连队离这儿不远,我会常来看您。

张大娘连连点头,皱巴巴的脸上都是泪水。

向秋生的吉普车是在雷锋离开的二十分钟后赶到张大娘家的。这村子向秋生来过一趟,张大娘家具体在哪个位置,一时又记不准了,村路上绕了两圈儿才摸到这家低矮的瓦房。

向秋生领着方健推开张大娘家的木门,大声喊,张大娘,部队上的小雷在吗?

张大娘颤颤巍巍迎出来,说来过了,又走了。向秋生很意外,说怎么走了呢?他一转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酒瓶,说哎呀这就是我那瓶老白干啊。

张大娘说,今天是我儿子的忌日,小雷同志特地来敬杯酒。他今天还叫我娘呢,真是好孩子。

向秋生听了这话,也向遗像敬了个礼,方健也深深鞠了一躬。

张大娘揩揩泪眼,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啊。向秋生问,张大娘,小雷他去哪儿了?回部队了?张大娘说是去参加一个什么红领巾活动,兴许是小学校吧?

向秋生对方健说,行了,明白了,望花区的一家小学!雷锋是那里的校外辅导员,常去参加队日活动。他一定在那儿!

问题是不清楚到底在望花区的哪一家小学校。向秋生说方健你别急,这望花区我知道,拢共才四五家小学校,什么红旗啦,建设啦,望花啦,我们挨个儿找就是了,不怕他庚伢子跑掉!

雷锋这时候果然在建设街小学的礼堂里,正被一群嘁嘁喳喳的红领巾包围着。

他心里高兴,因为这时候他正从大队辅导员曹珍珍老师手里一样样地接过“三件宝”。雷锋笑容满面,好啊,你们有了“三件宝”,一个储蓄箱,一只聚宝盆,一个针线包!你们大家说这三件宝好不好啊?

“好!”少先队员一起欢呼。

雷锋扒拉着“聚宝盆”,找到一颗亮晶晶的螺丝钉,说这颗螺丝钉很新,叔叔的嘎斯卡车上可能派得上用场,叔叔拿回去,可以不可以?

“可以!”同学们一齐说。

“是我捡的。”一个小男孩儿说。

雷锋摸摸小男孩儿的头,想起一件事,说,同学们,今天,我就给你们讲讲螺丝钉的故事。几年以前啊,我在家乡,在路边碰上一颗螺丝钉,我没有捡它,却是一脚踢飞了!就这么一脚,我现在还记得,就是这只脚,“砰!”就这么一脚。

孩子们听得发愣。

雷锋说那时候我很不懂事啊,我想,一颗那么小的螺丝钉有啥用啊?扔了就扔了,放在路中央还碍事呢,要伤行人的脚呢,所以就一脚踢飞了。

这时候雷锋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他就这样侃侃而谈,谈到望城县的张书记,又谈到了望城机械厂的那个高个儿厂长以及那个令人难忘的全厂大会,又谈到了自己以后怎么总是怀揣那颗滑了牙的小螺丝钉,是如何抱着螺丝钉的信念把自己拧到了鞍钢这部大机器上,甚至拧到了弓长岭矿山那个重要的部件上的。

曹珍珍老师越听越激动,竟至热泪盈眶。曹老师觉得雷锋讲得太生动太实际了,说的不是故事,而是一种境界。小男孩儿说,曹老师您怎么哭了?曹珍珍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说同学们,雷锋叔叔刚才一颗螺丝钉的故事是不是太有意义了呀?我们长大了,该怎么做?

少先队员们齐整整说,做一颗革命的螺丝钉!

雷锋笑了,问,上次我见的那位小吕同学有没有来?就是那位特困生。曹珍珍向后排招手,说小吕,来,到前面来,坐到雷锋叔叔旁边来。

小吕同学从人群中腼腆地挤上前来。雷锋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包蜡笔,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丛书,放到小吕手中,说,这蜡笔,这套《十万个为什么》,是我特地买来送你的。小吕同学啊,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孤儿,生活困难,就看低自己。学习上你要比别的同学更加刻苦,你要长志气,听见没有?

孤儿抱住雷锋,眼泪出来了,说,雷叔叔,谢谢你!

雷锋用手点着他臂上的少先队“两道杠”标志说,小吕同学呀,你已经用行动谢过我了。你看,你已经有两道杠杠了,希望你长大了,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一名女少先队员举手说,雷锋叔叔,我有个问题,能问吗?我跳新疆舞“亚克西”总是跳不好,急死了,怎么办呀?雷锋一听,就笑了,问,难吗?女孩说,难啊,脖子痛!可是后天学校就要开联欢会了!

雷锋想一想,向曹珍珍建议说,学校联欢会可以不排难度较大的新疆舞,硬扭脖子可能要扭坏的。我倒有个建议,改为舞蹈“小燕子”好不好?这时候雷锋就站起来,张开双臂,做了示范。雷锋的“小燕子”造型让曹珍珍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说行了行了,辅导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可以调整。我跟音乐老师商量一下,时间来得及!——同学们,我们看得出来,雷锋叔叔是个文艺活动积极分子,今天队日活动,我们请他唱个歌好不好?

孩子们兴高采烈,大声喊好。

我就唱个《听话要听党的话》吧。雷锋说,然后运足气,满是激情地唱道:

戴花要戴大红花, 骑马要骑千里马, 唱歌要唱跃进歌, 听话要听党的话!

孩子们拍手,说叔叔唱得真带劲儿。小吕忽然提议说,叔叔唱过了,曹老师您也唱一个嘛!

曹珍珍大大方方说,那我也唱一个吧。我唱《洪湖赤卫队》的插曲。

手拿碟儿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总听开怀……

听到这里,雷锋就慢慢低下头,眉头锁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竟至用双手捂住了脸面。

曹珍珍老师转头,顿然注意到了雷锋的表情,歌声戛然而止。她说,辅导员同志,你……没事吧?

雷锋说,没事,没事……我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事了。雷锋只要一想起旧社会,不知怎么,心间就会狠狠拧成一团。虽说忆苦思甜报告也作了几十回了,可是仍然不行,提不得,一提心里就憋,胃部发闷,肠子像是要绞起来。他后来就站起,问水龙头在哪里?想洗个脸。

曹珍珍老师后来把雷锋送出校门时,还一再道歉,说雷辅导员啊,今天你给我们出了那么多的好主意,还给困难同学买了书,大家都高兴哪!就是我不好,把歌儿选错了,惹你伤心,真是对不起。

雷锋说曹老师你没有做错,也没有唱错,只是我,一想起旧社会,就忍不住心里难受。现在我们的生活虽然还艰苦,但总是那么安定,我们大家要珍惜。

曹珍珍把雷锋胸前的红领巾扶扶正,由衷地说,雷锋同志,你真是我学习的榜样。

雷锋说可不能这样说,记住,不能这样说啊,我们要相互学习!曹老师,我还有一个建议,大队部可以办一个红领巾图书馆,提倡孩子们把家里的课外书都送到图书馆,让大家交换着看。我也把战友们买来看过的书都收集起来,以后送到学校。

曹珍珍眼睛一亮,说好啊,这点子好。雷锋打开挎包,把一本翻看过多遍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送给曹珍珍,说这本书我看过八遍了,现在我送给红领巾图书馆,让更多的红领巾看到这本好书。

曹珍珍说怎么谢你呢?雷锋说还用谢吗?共同的事业嘛!曹珍珍又问,你回部队吗?要不要我陪你街上走走?雷锋说不了,我还要赶去一趟储蓄所,要办一件急事。下个队日我们再见!

曹珍珍目送雷锋远去,一直到他在街角转弯。她心想,这个军人实在太好了,自己在记忆中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热情又这么有思想的年轻人。

就在曹珍珍心里这么翻腾着走回大礼堂的时候,孩子们又叫住她,说门口来了另外一个解放军叔叔,还有一个阿姨。于是曹珍珍又赶到学校门口,向两位焦急的客人介绍了雷锋刚才参加队日活动的情况,以及他离开学校后的去向。

向秋生跳上吉普车,马上开车。他说,庚伢子去储蓄所,肯定是存款。

方健点头说,很可能,他一向节约。

“哪里是节约,抠门啊!”向秋生说,“每月六块的津贴,全要省下来。夏天,人家买瓶汽水,吃个冰棍儿,他呢?喝白开水,有时候还喝自来水!冬天吧,人家路上买个烤红薯,他宁可喝自己的口水,饿肚子!——好,到了!”

这是路边的一家储蓄所,门面很小。向秋生走进储蓄所,把头探进柜台问,请问同志,刚才有个军人来存过钱没有?

“没有,”营业员说,“今天一天没见军人来过。”

方健明显地感到了失望,不由得看看腕上的手表。向秋生安慰她说别急,说街那头还有一家储蓄所,雷锋可能去那边一家了。

向秋生判断得不错,雷锋果然来过街西的这家储蓄所。

营业员回答向秋生说没来过存款的军人,但取款的军人倒是有一个。向秋生一听有戏,急着问,是不是姓雷,叫雷锋?营业员说我们一般不提供情况,你什么身份?

向秋生递过军人证,说我跟他是一个部队的,我现在有急事找他。不骗你同志,真是急事!

营业员看了看证件,答复说就是这个同志,雷锋。他取了一笔,数目呢,我不能告诉你。他刚离开不久,大约七八分钟吧!

啊呀!向秋生浑身紧张,急问他去哪儿了?营业员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方健看看手表,说都下午两点了,我们中饭都没吃过呢!现在离我的火车班次还有一个多小时!——现在我们该往哪儿去找他呢?回部队?

向秋生说他不会回部队,八成是去邮政局汇款了!他取了钱,肯定马上汇款。他这人就这德行,不是帮这个,就是帮那个,对自己抠得要死,对人家特别大方。

方健说,那么我们去邮政局看看吧。不过,先买张大饼吃吃。

两人在街口买了两张大饼,一边啃着一边去邮政局,但是在那里却没有发现雷锋。方健一边舔着嘴角边的芝麻粒儿,一边露出抑制不住的失望神情。向秋生有些抓耳挠腮,但嘴里还是说别急别急,我们去南街的邮政局,那里肯定会碰到他!

其实雷锋根本不在邮政局,他从储蓄所取了两百元存款后,就直接奔向了抚顺望花区西街街道办事处。那办事处门口张灯结彩,一支秧歌队还扭着喜庆的秧歌,一条大红横幅则凌街而过:热烈庆祝望花区西街人民公社成立。

刚才雷锋在去建设街小学之前就看到了这条横幅与这个热闹场面,他当时就心里一动,想到这几天各个城市都在各个街道成立人民公社,尽管不明白成立人民公社是个什么性质的事,但想着人民脸上那么多的笑,区里干部、街道干部那么忙忙碌碌,总觉得自己应该帮一把,支援一把。自己不是市里的人民代表嘛,在大事情上理应出力。

所以,出了建设街小学,他就赶去储蓄所取款了。他在储蓄所还有五百多元存款,运输连调到抚顺之后,他随即把自己的大多数存款都从营口的储蓄所转移到了抚顺的储蓄所,以便急时取用。他刚入伍的时候在营口储蓄了七百多元,这是他在鞍钢两年的积蓄。鞍钢三十九元的月工资,加上每个月都有的加班费、补助费,好歹都有五十来元。平时,除了接济困难工友外,他一分钱都舍不得用,他就觉得国家需要的时候、同志需要的时候、家乡亲人需要的时候,他应该具备一种帮助的能力。这就好比当兵,平时必须把武器擦亮。

这时候他就使劲挤过情绪热烈的人群,来到设在街道办事处大院门口的几张办公桌面前。这几张办公桌上都摆放着“人民建议接待”字样的木牌。

“同志,”雷锋笑着问,“这里谁是负责同志?”

一位中年工作人员说,解放军同志,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好了。

雷锋取出两叠拾元一张的人民币,说,这里是两百元钱,我捐给今天成立的人民公社。

“这怎么行?”对方显然吃惊了,瞪着眼说,“我们不能收这样的捐款!”

许多政府工作人员闻声都聚上来,见状都吃一惊,两百元捐款,这么大个数目?这个解放军同志今天是什么意思?

雷锋说,同志,是这样的,我们驻军就在望花区,你们的大事也是我们的大事!我想,你们人民公社建立之初,各方面肯定有不少困难,作为工作、生活在望花区的军人,我有责任为望花区贡献一份力量。两百元钱,也不多,你们不要推辞,就收下吧。

一位中年工作者说,同志,我们实在不能收部队同志的钱。

大家都说对对。一个小战士,部队每月发多少津贴费,大家心里都有数。

雷锋说,你们听说过这样一首诗吗?松柏树,根连根,石榴连籽心连心。解放军和老百姓,本来就是一家人!

工作人员说这首诗很好啊,谁写的?

雷锋笑着说,就是我写的!其实,同志,不管是谁写的,反正是这样一个道理,军队和地方是一家!既然是一家,你们就不能客气,就要收下亲人的支援!

工作人员们显然感动了,互相窃窃私语了一阵,其中一人问,同志,你是哪个部队的?

雷锋说,可不可以不问是哪个部队的?你们只要收下一名普通军人的捐款就是了。

一位青年工作人员开始向同伴窃窃私语,说这人好像是运输连的,说是什么报纸上见过这个军人的照片。

雷锋说,同志,这是我的心意,请你们一定收下。

那位中年工作人员最后说,这样吧,我们望花区西街人民公社就收下一百元,再不能多收了。其实,我们比起最近受到百年不遇特大洪水灾害的辽阳,我们的困难小多了,灾区的困难才大呢!

雷锋一听,突然怔住了:“辽阳?特大洪水?”

辽阳是自己一年半之前当兵入伍的出发地啊,是弓长岭铁矿的所在地啊!辽阳遭逢百年不遇的洪灾,自己怎么没听说呢?那中年工作人员说就是昨天晚上电台报的,今天的《辽宁日报》和《抚顺日报》都登了这消息。

雷锋决定把剩余的一百元钱立即捐给灾区,哪怕杯水车薪,也能给灾区的妇幼老弱多多少少带去点儿帮助。他掉头就走。

雷锋就是在西街邮政所碰上满头大汗的向秋生的,那时候方健已经不在向秋生身边了。雷锋开始汇款的时候,向秋生的吉普车还没有赶到,雷锋走向营业柜台说,同志,请给我汇一百元钱给辽阳灾区!

女营业员一愣,说捐款?

“对,捐款!”雷锋说,“寄给中共辽阳市委就可以。”

女营业员问,寄款人姓名?雷锋说,解放军。女营业员一愣,又问,寄款人住址呢?雷锋说,抚顺市。女营业员说这么写太笼统,不合适。雷锋说可以的,女营业员还是摇头,说不不不,不合适。

雷锋耐心地说,同志,真是可以的,我以前在别的邮政局都这样寄。

女营业员犹豫了,说我问一问。

她站起来,走向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窃窃私语了许久。负责人小声吩咐她,就这样填吧!这个军人我见过,是我们市里的人民代表呢。

就在雷锋办妥汇款的时候,门口传来吉普车的紧急刹车声,然后是一个人冲进邮政局的脚步声和大叫声。

雷锋一愣:“秋生哥?”

向秋生不由分说就拉他,一直往车上拽,大吼,快去火车站,你小子今天可害苦我们啦!你健姐要走了,她找了你一天啦!

健姐?方健姐姐?雷锋这才惊喜地知道他的健姐来抚顺看他了。

在飞驰的吉普车里,雷锋问向秋生,健姐是不是今天早上来的?向秋生不回答,眼瞪前方,一会儿刹车,一会儿加大油门,把汽车开得像长了翅膀。

雷锋又问,秋生哥,健姐是出差路过抚顺吗?

向秋生冲着前方玻璃吼,庚伢子,我真想揍你一顿!

雷锋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问了。他知道时间太紧张了,要是今天见不到健姐,真是太遗憾也太对不住健姐了,所以向秋生在抚顺火车站外刚一停车,雷锋便蹦下了车,箭一般直冲站内。

他在月台上挤过一拨又一拨的人群,焦急万分。有人喊,去北京的是四站台!

雷锋这时候已经听到了四站台上列车出发的鸣笛声。

劳驾,劳驾,雷锋大喊着,拼命挤过拎箱提笼的人群,跑下地道,又钻出地道。当他站在第四站台上的时候,绿色的车厢已经在他眼前缓缓移动起来。

“健姐!”雷锋火急火燎地喊,“健姐你在哪里?”

从一扇远去的车窗里,似乎伸出了方健拼命摇动的手臂。

健姐,健姐!雷锋似乎看见了挥舞的双手,他拼命奔跑,跟着列车奔跑了好远,直到跑不动。

那节车厢,那双手,一下子就小到了肉眼无法看见的程度。

雷锋喘着粗气,泪水盈盈地对着远去的火车大喊,健姐你放心!我很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雷锋打了一回自己的脑袋,叹着气,走出月台,又走出检票口。拎箱提笼的人群一直密密麻麻地挤在他身边,不停地有声音在他耳边说请让一让请让一让。雷锋似乎都没有听见,但有一声惊叫,却让他听见了。这是一个女人的惊叫:“票呢?哎呀俺的票呢?俺的票找不着了,刚才还在的呀!”

雷锋看见的是一位乡村装束的中年大嫂,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许多旅客都停了步,惊讶地看着她的焦急。雷锋心里一紧,急忙走上去问,大嫂,你从哪儿来啊?

大嫂哭丧着脸说俺从山东来啊,要去吉林找孩儿他爹,不知啥时候,车票丢了。刚才还在的呀,这可怎么办呀?火车马上要开了!

雷锋看看手腕上的表,顿觉时间紧急。他转念一想,掉头就往售票处奔。到了售票窗口,雷锋取出一张拾元大钞,着急地递进去:“同志,我买一张去吉林的票,就赶现在这趟火车!”

在他身后,向秋生默默地注视着雷锋的背影。刚才这一幕,他全看到了。

购了票的雷锋转身就奔向山东大嫂,说,大嫂,这是你的票吧?

“哎呀大兄弟,”大嫂霎时惊喜,“是俺的呀,你是哪里捡到的啊?”雷锋说是去吉林吧?大嫂说是去吉林呀,对,就是这张票啊!雷锋说那就快进站吧,火车就要开了。

大嫂抱着小孩喜滋滋地往检票口走,边走边喊,谢谢大兄弟帮俺找着票啦,太谢谢啦!

雷锋一直招手,见大嫂通过了检票口才放下心来。他刚回身,就撞上了横在他身后的向秋生。

向秋生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庚伢子,我现在总算闹清楚一条道理了,平凡的岗位上也能出英雄,你就是平凡岗位上的英雄。

雷锋说你说啥呀,离英雄,我差远啦。

“庚伢子啊!”向秋生一脸的严肃和深沉,他边走边说,“我现在再不想着做团长、师长了,也不想着当将军了,我只想跟你学,首先要做好班长,做一个优秀的班长。”

庚伢子想,秋生哥这句话是对的,现在首要的,就是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班长——秋生哥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在回连队的路上,向秋生把着方向盘,一直很严肃。他一再说,我真的明白一个道理了,做好一个班长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需要脚踏实地,需要动脑筋,要团结好全班同志。这方面,庚伢子,我要好好向你学。你呢,也要点拨我,我毕竟是你哥,对不对?毕竟是我推荐你来部队的,对不对?你这个小老弟一定要帮我,听见没有?聋了?

雷锋不是聋,他是发愣了。这时候就听他惊叫起来,秋生哥!——看左面,是不是火灾?

向秋生一瞅,也看见了黑烟。他认出来那是啥地方了,他喊,街道工厂!是我们连旁边的那个纸品厂!厂子起火了!

雷锋喊,快,拐弯,冲!

吉普车吼叫,迅速打个弯,像箭一般朝火灾现场飞去。

因为是纸品厂,所以火起得很快,一时间黑烟和蹿起的火舌就笼罩了整座厂房,呼喊声哭叫声响成一片。

有个满脸烟灰的人在哭喊,里面还有人啊,还有一个小孩!

雷锋跳下车,不顾一切就往火场冲。向秋生在他背后大喊,你要小心啊庚伢子!同时自己也跟着冲进了火场,一步也不落下。

雷锋在烟雾间移动,他用一块手帕捂住嘴,一边摸索一边咳嗽着喊,有人吗?有人吗?

屋角传来呻吟声。雷锋听见了,他猛地就蹿了过去,一把拉起一位怀抱婴孩的中年妇女,架起来就往外走。向秋生冲进火场又退了出来,大声喊,庚伢子快出来,烟雾太大!

雷锋咳得受不了,突然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妇女吓得惊叫一声。雷锋咬牙,又顽强地站起,架着中年妇女一步一步挪向门边。

火场外已经赶到两辆消防车,消防龙头开始喷水,而来自运输连的一队官兵也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虞连长冲在最前面。

向秋生架着一个昏迷的老头儿大步冲出烟雾。“连长!”向秋生大喊,“雷锋还在里面!”

虞连长要带着战士冲进去,却被消防战士们纷纷拦住:“不能再进了,烟雾太大!”

这时候,大家就看见一个架扶着妇女的人影摇摇晃晃出现在烟雾缭绕的门口。大家喊,是雷锋!

向秋生火速冲上去,虞连长也拔脚上去接应。

雷锋一被连长接住,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虞连长喊,雷锋,雷锋!你怎么了?

雷锋喃喃说,没啥事,就是腰闪了一下。你们都别管我,救火要紧。

这场火灾,红旗纸制品厂没有死一个人。工程兵十团嘉奖了奋勇救火的八位运输连官兵,雷锋位居榜首,向秋生紧随其后。

为了向秋生得到团嘉奖这件事,乔大山还特地到五班寝室向老班长表示了祝贺。乔大山说,老班长你现在在我心中可是英雄了。向秋生谦虚地说,啊呀我太平凡了我太平凡了,我要向你学习。乔大山后来对李顺说,那场火真是太上老君炼的,向班长从那场火里钻过,一身老毛全没了,蜕了个人似的。

雷锋的腰闪了一下,闪得厉害,开始还能坚持,到八月份的时候,有一次嘎斯车运水泥袋,他上前一帮忙,老伤复发,“哎哟”一声,就再次趴下了。

这一下雷锋不敢大意了,腰上贴了大膏药,在床上趴了两天。连里开抗洪动员大会他也无法站起来去参加,只能听着窗玻璃上大雨叭叭叭响。

透过雨幕传来的阵阵口号声令雷锋心神不定,他扭动着身体,试图站起来,但是腰部剧烈的疼痛一直阻止着他下床。雷锋觉得自己窝囊死了,全班、全排、全连都在举手喊口号表决心,自己这么躺着算啥呀!那些口号又响亮又坚决,一声声清晰得很:“坚决奔赴抗洪救灾第一线!”“群众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以生命保卫人民群众!”

连队的这一次动员,属于紧急动员。水火无情,人民子弟兵必须救民于危难。

饭堂里,关指导员是这样慷慨激昂地动员的:“根据最新消息,抚顺郊区上寺水库的水位已经超越警戒线一米以上,目前大雨还在下,情况十分危急!如果大坝崩塌,后果将不堪设想。同志们,抚顺是祖国的煤都。我们人民军队,对煤都遭受洪水的威胁,绝不能坐视不救!对抚顺老百姓可能遭受的灾难,绝不能无动于衷!”

虞连长振臂,领头喊口号:“抗洪救灾,义不容辞!”

整个饭堂轰轰响。

运输连通过一年来的各种政治教育,士气大为提高,可以说已经成了一支敢拼硬仗的过硬的部队,不仅跑运输行,走路也行,攻坚更行。对这样的士气,关士祥心里十分满意。他说,同志们,在出发之前,先请连长宣布编组名单。

虞连长还没开口,饭堂门口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披着雨衣的雷锋扶着腰,直挺挺地出现在门口。

“报告!”雷锋大声说。

“你怎么来了?”关指导员恼怒地挥手,“没你的事,快回去休息!”

雷锋挺直腰板大声说,报告指导员,我病好了!抗洪抢险,保卫煤都,不能落下我!

连长急步走到他面前,瞪眼说,你以为你的腰是铁打的?不准你去!全连就你不许去!

雷锋说连长,你冲我腰上打几拳我都没事。你想想,连长,这么重大的战斗,怎么能把我扔在家里呢?连长扬起手,做出要往他腰部打的样子,但却没打,说,你真好了?雷锋挺起胸,甩开双臂,向前走几步,又做了个标准的“向右转”动作,再走几步,说,没全好,但是差不多了。

连长犹豫了,扭头看看台上的指导员。指导员叹口气,说老虞啊,先把他带上再说。

雷锋赶快走到了四班的队列中。

连长瞪着雷锋,说,一有情况你就下来,不许硬拼,知道吗?然后连长就宣布了编组名单。十分钟后,穿上军用雨衣的全连官兵就驾车出发了,带篷卡车一辆接着一辆,轰轰地叫,军容十分威武,泥浆溅得比卡车车篷还高。

上寺水库的紧张状况空前未有,部队、基干民兵、村民突击队全上了,抚顺市抗洪指挥部的总指挥浑身湿透,像个泥猴儿一样。运输连分到的突击任务是紧急抢挖一道溢洪道,要求当晚六点之前挖通。

于是全连官兵一下子都奔忙在风雨中了,挖土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虞连长在长达几百米的工地沿线一路奔跑,嘶哑着声音喊,同志们,溢洪道开挖的进度还要加快!洪水还在持续上涨!

薛排长在沟里跟着喊:“二排同志们,加油干啊!”

雷锋咬着牙,用铁锹往土筐里装泥。他的腰部一阵阵痛,痛得打闪痛得钻心。

乔大山抹一抹脸上的泥水,冲着他吼,班长,我看你腰不利索,你小心啊!

雷锋喊,没事!

一锹又一锹!雷锋咬着牙干活。大雨已经淋得他全身湿透了,飘得像旗帜一样的雨衣完全不顶用。

乔大山又朝他吼,班长你上去休息一下,看你脸色都变了!雷锋说别喊了,大山,我没事!

话刚说完,雷锋腰一弯,忽然就跌坐在地上。

乔大山吓坏了,锹一扔就扶住雷锋,同时从沟里朝沟外喊,薛排长,把班长抬到帐篷里去,他不能这样干!

薛排长奔来,一看雷锋这个模样,马上指挥:“把雷锋架走!快!”

乔大山和李顺扶起雷锋,还没走几步,雷锋却又挣脱出来,咬着牙,依旧跳回溢洪道工地,一边大喊,我能行,别管我!

乔大山恼怒地吼叫,排长,班长不听话!

风雨中,关指导员大步奔来。向秋生对指导员喊,指导员,雷锋不能这样坚持,他会垮掉的!我有个建议,能不能让他去战地广播站,给大家唱唱歌,打打快板儿。他嗓门儿好,他能鼓劲儿!

关指导员一听就赞成,说小向这点子好。于是他冲着风雨喊,薛排长,命令雷锋马上去广播站,给全连鼓劲儿!

广播站设在一间小破屋里,只有一台功放机和一只话筒。条件简陋但是效果不弱,临时绑在工地电杆上的三只大喇叭能够响亮地发出声音。

浑身湿透的雷锋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左手摁住腰,右手激动地挥舞,对着话筒大声说话。他说得十分激昂又十分流利:“同志们,战友们,我们的抗洪抢险斗争现在到了最关键时刻!我们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六点钟之前挖通溢洪道,上寺水库的危险水位一定要降下来!抚顺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一定要得到保证!同志们,加油干哪!我在这里先为大家唱一支我们人民军队的进行曲——《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雷锋咬着牙站起来,把话筒举在手里,高声歌唱:“向前,向前,向前!——”

电杆上的高音喇叭传出雷锋激昂的歌声:“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乔大山一边挥锹一边大喊,班长,唱得好啊,真带劲!

歌唱完以后,雷锋又开始打竹板。他的声音此时已有些嘶哑,但仍然眉飞色舞,虽然此刻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的神态:“打竹板,竹板响,我把连队抗洪战士的英勇表现讲一讲!一排冲在最前方,三个战士受了轻伤就是不肯下战场!二排拿下了土石方的最高挖掘量,团结奋战斗志昂!”

关士祥在风雨中听见了竹板响,满意地想,这雷锋,机灵啊,真是块文料呢!

接着喇叭里又传来歌声,这次雷锋唱的是《社会主义好》,歌声节奏坚定而明快:“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向秋生与五班战士一边跟唱一边掘土,精神高昂。

喇叭突然失音,歌声戛然而止。向秋生惊讶得跳起来,庚伢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薛排长喊,五班长,你去看一看!

向秋生应一声,一跃就翻出了壕沟,冒雨直奔战地广播站。迎面的风吹得他歪歪倒倒,他的雨衣飞得像一面褐黄色的旗帜。

向秋生奔到广播站门口,砰一脚踢开门。

他没有料到的是,雷锋依旧在对着话筒高歌,并且打着手势,神情激昂。向秋生大喊,别唱了!广播线断了!

雷锋吃一惊,问怎么了?

向秋生说喇叭没有声音了。雷锋抓起雨衣,又抓过一把老虎钳,当机立断说,我去接线,线路我熟悉!秋生哥,你嗓子好,你接着唱,给大家鼓劲儿!

雷锋冲出广播站,扑入了漫天风雨。

地上爬行的广播线,像条蛇一样到处在翻卷。雷锋猫着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花往前巡查。天空响着炸雷,不停的闪电使雨幕发出奇异的光彩。

风越来越大。雷锋摔了一跤,但爬起来又走。这一次爬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腰特别疼痛,以至于整个人佝偻了起来。

你这块腰肌真是不争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捣乱。他狠狠说。这时候他嘴巴里都是雨水。

雷锋终于查到了被风扯断的广播线,他拼命拉动两边的线,但广播线短了一截,他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把短线拉接在一起了。他一动,腰就火辣辣地疼痛,像要断裂一样。

情急之下,他突然伸出两手,抓住了电线两端,让广播电流从他身上流过。他明白广播电是低压电小电流,电压顶多六伏,电不死人。但是身体过电的感觉非常难受,五脏六腑都好像在抖动,一股热量从两手汇到胸腹,又从胸腹扩散到四肢。然而他此时已顾不上任何难受的感觉了,只是喃喃地对着风雨说,秋生哥,你唱歌了没有?

向秋生当然在唱,向秋生声音浑厚,他在话筒前放声高歌:“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

雷锋一直没有听见向秋生的歌声,他满耳朵全是风雨的声音,风雨使他的皮肤很凉而低压电使他的血液很热。再过了一阵子,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雷锋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抚顺市立医院的病床上了。窗外风和日丽,鸟叫声声。

“我这是在哪里?”雷锋惊觉了,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要往外跑。护士迎面拦他:“哎,同志,不能下床!”

雷锋急着解释说,我不能在这里躺着,我是班长,我要去上寺水库!

护士笑,拉开窗帘。雷锋看到的是雨后晴朗的天空。护士说,雨停了,抚顺不下雨了,水库水位也下降了,抗洪胜利了。我的同志哥哟!

雷锋后悔不已,说我怎么能在关键时刻倒下呢?护士朝门外喊,运输连的同志,你们的病员醒了!

跑进来的是向秋生。向秋生一见雷锋醒来,开心了,又跳又鼓掌,大叫一声庚伢子,说庚伢子你可把你哥给急坏了!

雷锋说,秋生哥,我,没有坚持到最后!

向秋生说,咳,别说了,我那天一连唱了十二首歌,把能唱的都唱遍了,指导员表扬我为工地带来了精神力量!可是,庚伢子,我怎么知道,我的歌声是往你身体上走的呢?

说到这里,向秋生眼角都湿了。

他抹抹泪,又说,我也晓得广播电流电不死人,可是身上通着电流,那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的事。你自己说说看,像蚂蚁啃、像黄蜂蜇,还是像蚂蟥咬?雷锋说啥都说不清了,只觉得风好大,雨好大,地上好冷,身上又好热。向秋生说你看你看,你真了不起呀!可是我该死,我应该关了功放机跑出来找你,我真不应该唱那么多歌!

雷锋说,水库保住了,那就好;老百姓没有遭灾,那就好。

这时候护士扶着一个老太太进了病房,老太太步子打战,嘴里不住地说孩子啊孩子。雷锋一见就喊:“娘!”

“孩子,我的儿啊!”张大娘抓住雷锋的手,“听说你抗洪啊,晕过去了,娘心疼啊!你们保住了水库,救了我们村子啊,孩子,你受苦了!娘给你煮了鸡蛋,你拿着吃啊,吃啊!你没事吧?”

雷锋说,娘,我没做啥,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比起先烈,比起英雄,我们差远了。我现在身体好了,你看,我挺好的。

张大娘放心了,一遍遍地摸着雷锋的额头,说还好、还好,娘放心了。雷锋说,娘啊,窗框上还漏水吗?

向秋生说,庚伢子你在病床上还管这干吗?张大娘家漏水的事我包了!

这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见一道亮光突然闪了一下,原来是团宣传股的金星干事进门了,手里举着高级海鸥相机。

雷锋同志,金星大声说,你不要介意,我得好好给你拍一批照片,你这位同志太伟大了!

向秋生严肃地评价说,金干事,伟大这个词,你用得很对路。

金星说,是伟大啊,雷锋同志,你冲进火海奋不顾身救群众,带着病痛还投入抗洪救灾!团部又接到地方上寄来的表扬信啦,你给望花区人民公社捐了一大笔款,给辽阳灾区也捐了一大笔款!

向秋生说,这没错,他捐款那天,我可是开着车抓落帽风一样抓他啊!他一会儿取款,一会儿汇款,这个抠门大爷对人家的事,真是慷慨得要死啊,他把在团山湖农场、在鞍钢攒下的钱都捐了啊!说老实话,金干事,他这种伟大我做不到!

金星干事说,还有,他们四班创造了行车几万公里安全无事故的成绩,他又把油耗子车改造成了节能车,他还教同志们学习毛主席著作、刘主席文章,他教同志们学文化,他跟乔大山同志结了对子,使得乔大山扔了后进帽子,评上了连队先进,还能读报纸了!雷锋同志,你的事迹丰富啊,我们大家真的都要好好向你学习啊!

张大娘说,还有啊,这孩子认我娘呢,每个月都来家里帮我挑水,劈柴,修门修窗,补屋漏。他是我好儿子呢!

金干事说,大娘啊,凭您这句话,我先给您照张相。张大娘赶紧坐端正,抿紧嘴巴,怕只剩下一颗的门牙露出来。

雷锋一直没吭声,脸上却一直红着。这时候他说,金干事,秋生哥,娘啊,你们别这么夸人,我想想我做了啥呢?没啥值得多说的啊。我是个很普通的人,只做了很普通的事,你们这么夸我,我脸上不烧吗?你们别这么说了。

金星干事说,雷锋同志,啥都不说了,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雷锋问啥事?金干事说你先表态答应不答应。

原来金星干事受命要拍雷锋的一组照片,到处要用——工程兵部队的“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分子展览板”上、军区的《战友报》上、总政的《解放军报》上……而这批照片金干事又想拍出一些艺术性,所以要下功夫。她心底里有担忧,生怕雷锋不配合,这小雷不想干的事有时候脾气还挺倔的。

不料想雷锋很快就答应了,说这没问题,你拍照也是你的本职工作。可谁知道在三天之后雷锋又反悔了,甚至恼火了,几乎叫金星干事不知所措。

其实,开始的时候还挺顺利的,运输连的几位连首长也很支持,都说应该宣传,这是上级领导的关心,还下令四班的同志要积极配合。

乔大山就是第一个被点名配合的战士。乔大山说成啊,让我读毛主席著作的照片登报好啊,班长就是这么教我读的嘛。《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反对自由主义》,全教过!

照片是在车场里拍的,那天上午的阳光很和煦,洒过叶子,光影斑驳。

金星让雷锋和乔大山都坐进驾驶室,然后要雷锋打开一册毛主席著作,做出两人同时的模样。她说,就这样,对,雷锋同志还得再放松一点儿,乔大山同志把脸侧过来。对,做出聚精会神的样子,脸带微笑!

乔大山咧开嘴,笑了好几下。他后来又说,首长,要我笑,我还真笑不好呢,我只有接到我对象来信那会儿,才笑得最好!

雷锋做了一会儿聚精会神的模样,忽然眼一瞪,不乐意了,说金干事,不拍了不拍了,你不能拍这样的照片。

金星愣了,问什么原因。雷锋说,我根本没有在驾驶室里给大山翻过这么厚的书,这不真实。我们都是坐在营房里学,坐在菜园子那边学。

金星呵呵笑,说我的雷锋同志啊,你要的是什么真实啊?!

雷锋说,我说不真实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情,不是事实。

乔大山说首长啊,我们确实都是在下车后学的毛主席著作,车上是不看书的,车上要集中精力驾驶。

金星干事看这两位都不肯配合,心里好笑,叹一声,耐下心来,跟他们讲解了一遍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相互关系的道理,又说了一通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道理,到最后落实到毛主席著作与方向盘的隐喻关系,解释说这张照片将会蕴含多重深义,艺术上将非常了不得。

雷锋木然听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乔大山则根本没有听懂,末了还是说,首长,反正,咱俩没在驾驶室里这么读过书。

金星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先听我的,这会儿太阳正好,咱们抓紧时间。来,两人再靠拢一点儿!乔大山同志,你头再低一下!

这时候雷锋突然把帽子一拉,遮住了脸。金星心里一惊,但脸上还是笑着,说,雷锋同志,你怎么啦?

她心里知道,小雷的倔脾气犯了。

雷锋不回答金干事的话,待了一会儿,突地跳下车,撒腿就跑。

金星急得大喊,雷锋,你回来,雷锋同志!我这是任务,是革命任务!

雷锋跑远了。

乔大山挠头,说,唉,首长啊,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我们班长那么倔。我现在倒是不倔了,轮到他倔了,风水轮流转啊。

雷锋是向连部跑去的,他急于要把心里的这份抵触告诉指导员。

指导员坐着,耐心地听了雷锋的许多话。关于雷锋的困惑,关士祥一听便明白了——他毕竟在团宣传股工作了好几年啊。

关指导员告诉雷锋,这不能算是作假,这怎么能是作假呢?为了说清楚问题,关士祥开始现身说法。他说小雷你知道吗?我当排长的那会儿,也拒绝过拍照,那是当地报社的记者一定要给我拍。那一回,是我从井里救出一个农村孩子,报社记者呢,一定要叫我再爬到井下去,然后露出一个脑袋,让他拍。

雷锋屏住气息听,这情景好像跟自己遇到的很相似。

指导员说,我起先不愿意,我说这不是费事吗,干吗还第二次爬呢?后来,我也同意了,拍了。那记者说,这叫现场感!既然要宣传,就要有个好的效果。后来报纸上登了以后,那记者说读者的反映特别好。

雷锋不语,眉头有点儿紧。

关士祥观察着雷锋的脸色,说,当然,我不是说每一次都必须得这样。譬如说你参加救火、抗洪,那就不可能拍当时的景况了,还能放把火吗?那不是笑话吗?但是平时的读书、学习、训练的场面,既然是生活中有过的,也无妨让搞宣传的同志拍一下。我在团宣传股当过干事,知道搞宣传工作,也不容易。

雷锋神色有点缓过来了。最后,他点了点头。

关指导员送雷锋走出连部的时候说,小雷啊,你现在不一样了,既担任了抚顺市的人民代表,又评上了沈阳军区乃至全军的学习标兵,这就不光是你个人的事了,你也不光是运输连的一个班长了,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当代年轻军人的一种形象了。所以,小雷啊,你现在办事也好,想问题也好,都要考虑到这个大局,明白吗?

雷锋说明白了,便起身赶回车场,不言不语就拿起毛主席著作钻进了驾驶室。这一下乐得乔大山咧歪了嘴,说何必呢班长?领导的话都是没有错的,领导错了还能当领导吗?所以我们当兵的听着就是了。

金星干事也不多说啥,知道是连里领导做了工作。那个关士祥还用说吗?宣传股里多年的同事,总是会支持自己工作的。

雷锋后来很听话,拍了“共同学习”的照,又拍了“双杠锻炼”的照。后来要拍“擦拭车头”照的时候,雷锋就倔劲儿又差点儿上来。雷锋说用擦车布擦车那没问题,每天干的事,但要擦就得擦自己那辆13号油耗子嘎斯车,不能擦别人开的车。金星说擦国产的“解放牌”多好啊!一呢,说明是国产车,开自己国家的车有自豪感;二呢,这车头上“解放”两个字,暗示了你小雷从万恶的旧社会获得了新生;三呢,你擦车的时候还要把军衣袖子挽到小手臂以上,让左手腕上旧社会留下的三条刀疤露出来,这就让人们更能体会到“解放”二字的深刻含义。

金星说到这里自己也激动起来,认为这将是一张特别经典的英雄照片。她眉飞色舞地说着的时候,没有发现雷锋脸上此时已经阴云密布了。

雷锋嘟哝着说让我擦人家的车,还有这么多的理。乔大山一听又乐,凑着他耳朵说班长啊,你平时不也帮战友擦过车吗?就算是做好事帮人家擦车就行了嘛。我看金干事也怪可怜的,为了你的事她也不知忙了多少时日了,咱男子汉得照顾妇女嘛。

看来乔大山的思想工作也做得恰到好处,雷锋这一回的倔脾气没有使出来,咽了回去。不仅咽回了情绪,还趴在人家车头上按着擦车布露出了特别灿烂的笑容。这叫金星干事一举成功。她跳起来说成啦,太棒啦,万岁!暗房里冲出来一定是一张特好的照片!

乔大山说过去都是班长做我的思想工作,今天是我做班长的思想工作,金干事你要请我吃冰棍儿,吃奶油的那种。金干事说,没问题,今天就兑现。

照片拍了十多张,累得雷锋够呛。金干事完成了任务后又笑盈盈提出了一个要求:“雷锋同志,你的日记能给我瞧瞧吗?”

雷锋一怔,说这不合适吧?

关指导员正好这时候大步走过来,大声说:“小雷,说可以。”

雷锋马上跟着说:“可以,金干事。”

金星对关士祥说,听团政委和团长说,最近沈阳军区又要组织一个先进模范人物报告团到各处巡回报告,要抽雷锋同志参加,到时候关指导员要多支持啊!

关指导员说,我们服从上级安排。

雷锋压低声音说,指导员,我担心经常离开连队,对我们四班的工作,还有,对我的搭档乔大山,都会带来影响。指导员说,这个嘛,连里尽量妥善安排。小雷啊,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要着眼于军队建设的大局。

乔大山耳尖,听见了,爽快地说,班长你去吧,我一个人行,这油耗子车我能对付。不就是一只油耗子嘛,早就拾掇得服服帖帖啦。

指导员说乔大山啊乔大山,你现在是连里的先进人物啦,思想境界也是一般人不能比的啦。

乔大山马上把指导员拉到一边,悄声问,自己能不能递一份入党申请书?指导员笑着说当然可以啊。

向秋生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了,逮住金星就说,金首长,跟你商量件事儿。你今天拍了那么多雷锋的照片,能不能多冲洗几张给我?

金星问他要照片干什么?向秋生急忙解释说,我跟雷锋是老乡,我过段时间要回乡探亲,我要多带点儿雷锋的相片,他六叔公家里要,彭社长要,小学校的校长、老师要,县委张书记要,我得帮他一份一份送啊。现在雷锋成英雄了,家乡哪个不在关心他啊!

雷锋走过去说,五班长,你咬啥耳朵啊?

向秋生大声说,我在说,不知你忘没忘望城老家呢!你还记不记得宁小琍?——庚伢子,细又细,一下子配上了宁小琍!——还记得吗?

雷锋说,怎么不记得?向秋生就说,人家大美女要给你写信都不敢写,给我写信问你好哪!你还不主动给人家写封信?可别出了名就忘了本!——小锯子,亮光光,咔嚓咔嚓亮光光。——忘了你跟她的表演了?

雷锋笑着说没忘,我一点儿也没忘。我写,我一定写!

想到给小时候的伙伴写信,雷锋就开心,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想到“咔嚓咔嚓亮光光”,心里真的就会放出光来呢。

半个月之后,雷锋来到了沈阳军区大院。

他那一天坐在一辆崭新的大轿子车上,车上还有好几个英模人物,都是军区各部队的。他们将受命到各个单位作巡回报告,因此他们胸前都佩上了鲜红的光荣花。花特别大,整个胸膛都红了。

轿车停在一幢大楼前,雷锋从车窗里看见楼前站着一群首长。他心里有些紧张,这些可都是大首长啊。

他下车的时候,就听见一位头发花白的首长迎上来说,哪位是雷锋同志?

带队的赶紧在雷锋耳边说,这是政委!

雷锋举手敬礼:“首长好!”

首长笑着说,听说你对宣传工作者有一些看法呀!雷锋一愣,马上说,报告首长,想通了!政委说,雷锋同志啊,你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甘做革命螺丝钉的精神,发愤学习和钻研本职工作的“钉子精神”,已经在全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们军队需要更多的雷锋,所以作为你本人,要有比较高的境界,要积极配合这种宣传啊!雷锋赶紧说,我明白了。

政委满意地点点头,又说:“这一次为各部队作多场报告,也是为军队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啊!”雷锋说,我一定按首长的指示去做,作好每一场报告!

好,好!军区首长很满意。又说,让我看看你的手!哦,就是这三道刀疤,很深啊!小伙子,你看看我的手!

雷锋于是看到了军区首长手臂上也有两条很深的伤疤。政委说,现在还有两块弹片在里面呢。雷锋同志啊,一个有伤痕的民族是最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生活的!

雷锋想了一下,大声说,我记住首长的话了!

军区首长转头问带队的同志,巡回报告的第一站是哪里?

辽阳。带队的大声报告。

雷锋心里一惊:啊,辽阳,我走向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出发地。这回我可以见到余政委了,甚至,我还有机会去弓长岭看一看啦。

弓长岭的那位妹妹,见到自己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呢!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就特别的舒展。所以,他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像他胸前那朵特别大的光荣花一样,显出了一些奇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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