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去追逐落日（1/1）

这对于我，像是从故开的窗口扔进了一朵玫瑰花。

——辛波斯卡

孙之之明明是学理的人，很多时候却有一种文科生特有的敏感柔软。她常常晚自习低着头，偷偷看完一整本小言，然后下课红着眼睛跟嵇若光说着悄悄话：“小鸡，到底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男主角一样完美的人啊，哎，青春里少一个这样的少年，真的好遗憾，好遗憾。”

这样的话往往引得嵇若光也变得惆怅起来。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落白的笑容。和他阴差阳错的相遇在这所学校，义无反顾地陷入一个人的情感里，她曾怀疑过，这真的是幸运吗？

他攫走了她除了学习以外的心神，让她在欢喜与悲伤中无限地漂浮着，最终返还给她的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可是她转念一想，青春，难道不就是一场体验？就像在高中校园的傍晚，用眼睛捕捉到，但是永远被相机失去的云彩，失去了纪念，却获得了永不褪色的记忆。也许她应该庆幸，她比之之幸运。

爱人是一种能力，是超越被爱的能力。而爱是一种幸运。

沉浸在一种豁然开朗的情绪里，嵇若光正准备说话，突然孙之之被旁边的人扯了扯袖子：“喂，这条题目怎么写啊？”

时淮不羁的脸和面对文化课愚蠢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无奈地看了一眼嵇若光，孙之之回过身看了一眼时淮的文言文翻译，紧接着就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嚎叫。

她捂着头用铅笔把文言文的断句帮他划出来，叹道：“时淮啊时淮，虽然我真的不想赞同语文老太的话，但是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为什么不继续学体育呢？”

他的作业本上，认真又显得笨拙的字体黑纸白字，在“将军向宠，性情淑均”下写着翻译：将军向来备受宠爱，性格贤良淑德。

嵇若光凑过去看了一眼，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孙之之一边哀嚎着，一边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时淮被孙之之笑得有点生气，红着脸又似乎有些恼怒，翻了个白眼：“笑什么笑！老子当体育生当腻了，就想当文化生怎么了！？老子偏要学！”

他一面拿起笔一面带着些骂骂咧咧：“老子说你们这些人，学习都是怎么学的？！我以前只知道陈落白那个狗东西成绩好，没想到鬼文化课这么难考……”

嵇若光原本笑够了准备专注写作业，闻声抬起头。她的心有些怦怦，明知故问地试探道：“你和陈落白很熟？”

时淮抬起头惊讶：“那当然，我小时候和陈萝卜，还有苏木，我们三个人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陈萝卜。

嵇若光有点想笑，他竟然还有这一个名字吗。可是苏木……

真好啊，她的心上先是涌出羡慕，能拥有这样的青梅竹马，真好。

然后就是嫉妒一丝一缕地填满心房。

心有些乱，带着点烦躁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母亲无意中提起的那个人。那她的童年呢？她曾经追着叫哥哥的人，现在又过得怎么样呢？

正在发呆中，她听见时淮继续说：“不过，陈萝卜这小子，他跟我们不一样……他的老爸是研究植物的，他很小的时候在俄罗斯的苔原，好像叫什么……什么曼斯什么的，反正是什么不冻港的城市，失踪了。然后他就变了很多。”

摩尔曼斯克吗？嵇若光心口一动，似乎有一条线串了起来，扯得她的心有些发痛。

时淮叹口气，似乎有些愣愣的：“不说了，其实我也……反正我们这三个人，虽然关系好，家境也都不错，但是每家都有自己的破事……喂！喂！”

时淮举起手在孙之之面前晃了晃。嵇若光这才看向孙之之，发现孙之之似乎也发起了呆。被时淮发现，她有些狼狈地转过头，眼眶好像还有些发红。

她好像在掩饰着什么，只是一把扯过时淮的试卷，翻过页看了一眼怒道：“你这个作文题，不是我原本拟的题目吗？一个字不改啊时淮，真无耻!”

时淮慢一拍挠挠头:“孙师傅，送我一个题目呗，徒儿真的不会拟题。”他说着眼疾手快捞起她面前的直尺，“再说了，是谁无尺？你看看你眼前的这把直尺，难道借的不是我的？”

孙之之被他一阵抢白，无话可说中恼羞成怒：“哼，一身肌肉作文都不会写的牛蛙！以后叫你蛙蛙算了！”

“无尺！”

“蛙蛙！”

“无尺！无尺！欸不对，你来帮我看看这条题目怎么写啊，救我！”

“……”

嵇若光笑着盯着两个欢喜冤家一样斗嘴斗了一会，接着孙之之又带上些别扭拿过时淮的试卷，用铅笔写上正确的答案。

她带着些无奈摇摇头又低下头，专注地写起自己的作业。

她的每一日，依旧这样无波无澜，没有任何区别，一模一样到她认为就算是老天从中间偷偷抽走一天，她也不会有任何发觉。

早上飞奔着上学，座位前孙之之卖着早饭冲她笑，中午一起去吃饭，一天上完十几节课，偶尔碰到体育课便笑笑闹闹。体育课若恰好在最后一节课，就更好了，这样就可以偷偷溜走，提前冲到食堂抢到平时怎么也抢不到的菜。只要熬到晚上，上完晚自习就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这样枯燥的日子里，偶尔沾上一点甜便能让心头轻快许久。就比如今天，她像往常一样跑去地理老师的办公室。

也许是因为陈落白，嵇若光对地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她总找来各种各样的题目做来做去，遇到不懂的拿着作业就直奔办公室请教。

地理老师耐心地讲完，嵇若光心满意足地低声说了“谢谢老师”，正一回想着，一边准备赶紧回教室记录下知识点。

突然老师在身后喊住她：“嵇若光！”她惊讶地转过头是老师和煦的笑脸。

地理老师弯腰从地下费力地搬起厚厚的一沓杂志：“喏，我知道你很难喜欢地理。这些杂志是老师攒了很久的，办公室实在放不下了，送给你吧。”

嵇若光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带着错愕的笑容慢慢走上前去，厚厚的杂志，第一本的封面是五颜六色的极光，带着些尘土却仍然能看到几个大字：世界地理。卷首语则是摩尔曼斯克：终年不冻，在世界的尽头追逐极光。

耳边办公室里其他嘈杂的声音，好像突然被一并按下了静音——别的老师斥责着垂头丧气的学生的声音，有学生嬉皮笑脸念检讨书的声音，有老师一边接水，一边聊天的声音……也不管脏不脏，嵇若光傻呵呵地走上前去，郑重地接过那摞杂志紧紧贴在胸口。

连道了很多声谢谢，她吃力地带着杂志慢慢朝班级走回去。阳光正好，丁达尔效应投下清晰的光柱，光柱中飞舞着她身前杂志带来的不少灰尘，好像一把火要把她点燃。她的心一直热到脸上。

安顿好杂志，上课铃已经响起。孙之之一把拉起她的手：“走啊，一起去上体育课！”身后传来时淮无奈的声音：“喂！这道题还没有讲完！”

孙之之扭头做了个鬼脸，拉起嵇若光的手便狂奔起来。一前一后地狂奔在走廊上，快速掠过一个又一个正在上课的教室，似乎更添上几分快乐。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奔跑着发丝被风高高扬起，朝着操场进发时，太阳已经慢慢地落下。顺着落日的方向，嵇若光觉得，恍惚中自己在追逐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