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乡愁与苦恼（1/1）

孙武自伐楚回国后，国事承平，虽身兼大司寇之职，可是宰相伍子胥辅佐吴王钜细靡遣，所以孙武就不再过问政事，而专心研读兵法。

一日，齐国贤士晏婴，不远千里前来拜见孙武。

孙武与晏婴同为齐国人，乍然相聚，两人不胜唏嘘，畅谈之下，百感交集，溢于言表。

孙武说道：

“自离齐国以来，转眼间，竟已过十余年矣。”

孙武与晏婴开怀畅饮，酒酣耳热之际，孙武思乡之情油然而生，频频向晏婴探问故乡之事。

晏婴幽幽地说:

“近日，齐国有一异变。”

“‘异变’？何事谓之异变?”

晏婴缓缓地述说齐鲁和议之事，以及齐国如何在攻据汶阳后，竟于会商中无条件归还鲁国。

婴晏说:

“就齐鲁国势而言，齐乃强国，鲁国势必臣服于我，然而，却因鲁国大臣一席话，齐王轻易地将汶阳归还鲁国。”

孙武闻言讶然惊问道:

“此人是谁?有此纵横之术，能说服齐王归还失土?”

婴晏说:

“那人就是孔子。”

孙武一听到孔子，顿觉惊讶。回忆起，早年所听的孔子之言论一：主张和平、力阻战争、倡仁义、尚礼智。诸多不合时宜的空泛理想，如何能说服齐王归回失土呢?

孙武向来不服孔子的理论，此刻听到孔子自齐王手中收回失土的事，不由得叹服道:

“孔子或有过人之处。”

孙武问晏婴道：

“孔子以何方法，使齐王归还鲁国领地呢? ”

晏婴把和议场上的事转述一番，尔后，说道:

“孔子未费一兵一卒，说之以理，服之以义，齐王凛其精神气慨，锐比千军万马之势，即答允之。”

孙武闻言，猛然忆起，吴楚交战之际，申包胥哭师秦军，闾丘成仗义退吴军，不禁油然而生唏嘘之感。

“天下之势，恐非武力所能决定之。”

接着又说:

孔子乃一代宗师，我欲前住拜见，尚祈得其教诲。”

语罢，孙武与晏婴陷入一段沉默中，两人兀自心事重重。

原来晏婴此行尚有一目的，游说孙武回齐国。

晏婴心想，吴国日益强大，今日再加上伍子胥大将与孙武的深谋远虑，他日吴国国势凌驾齐国之上，齐国恐将为吴所灭，为防患未然，故拟说服孙武回齐国。

晏婴说明心意后，孙武说道。

“我乃齐国之人，思乡情切，我何尝不想回国一探妻儿。只是十余年来，与吴王戮力以战，共进退，而今若欲回齐国，亦得名正言顺，否则，我实难以启口，况且吴王对我百般赏识，我实难以......”

晏婴听完，顿觉鼻酸，眼泪随之夺眶而下。

自晏婴回齐后，孙武思乡的情怀愈来愈炽烈。

十余年来，孙武效忠吴王，戮力战事，布阵神妙，战功赫赫，早已名闻遐迩，其兵法更是远近知名。

可是自吴楚战役以来，孙武突感胜败如梦，功名如浮云，而有退隐之心。

孙武心想：

“十余年来，我终日精研兵法，不觉已去国十余年矣，家乡妻儿可无恙?但是，吴王对我厚爱至此，我怎能断然回乡呢?”

孙武反复思之，心绪难平。

一日，吴玉突然召见孙武，说道：

“寡人素闻齐景公有一女，年方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你可知否?”

孙武答道:

“我出国已十余年，所以不察此事。”

吴玉再说道:

“彼乃伯姜公主，元帅至吴已经十余年，想必没见过伯姜公主。”

孙武点头答道:

“于齐国时，曾闻伯姜公主之美名，人谓其伶俐聪慧，只是今日转眼十余年，公主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美女了。”

吴王说:

“说起太子破奏也已年届二十，寡人欲择良缘，为其婚配，心想，伯姜公主倒是最佳人选，不知元帅有何看法?”

孙武一时难以答复。暗忖，吴王自败楚军后，惯以王者自居，视他国为蕞尔弱国。然而，事实止，中原之国，皆视吴为南蛮之国，今日欲娶齐景公爱女伯姜公主，恐怕将为齐所拒。孙武心里暗自担心，却有口难言。

良久，方缓缓说道：

“大王若有此意，不如先派使者，至齐请婚，视其反应。再做打算。”

吴王闻言，突然勃然大怒道：

“寡人欲要伯姜公主为太子妃，如齐王不识拾举，寡人必以武力进攻，兴兵一举歼灭齐国。”

显然，吴王已无视齐国的国力。

孙武对吴王的态度颇不以为然，心想，吴王恃胜而骄.实乃大忌。

孙武但觉吴王专横至此，心中不觉怅然。也许回乡之日已近了，心想，这或许也是天意吧!

吴王再问道:

“依元帅之意，是派人请求联婚，亦或元帅愿亲住齐国？”

吴王当然知道孙武与齐国的关系，欲派孙武去，想借此处拉近吴国与齐国的友好关系。

可是孙武摇摇头，说道：

“依臣之见，派他人去较好。盖因我本齐国人，今效忠吴王，于立场上，颇为尴尬。不如大王派他人前去，以第三者之立场，从中撮合此婚事，较为适切。”

吴王觉得有理，于是派伯嚭将军前去。

伯嚭将军受命吴王至齐请婚，致函齐王，上写道：

“吴国欲与贵国联婚，欲纳伯姜公主为太子妃，请齐王务必成全之，否则，乃有意与吴国为敌，两国或将有兵戎之事。”

齐景公见此函文，顿时大感不悦，求群臣共商议。

晏婴说:

“吴乃南蛮之国，由此即可窥出，我国怎可将大王宠爱的伯姜公主嫁给蛮族太子呢? 请大王三思。”

晏婴极力主张拒婚，但是大夫梁丘据却说:

“晏大夫所言不切实际，吴的信已明白告知，今日我国若不接受，他必以武力犯我。所以我若拒与吴国联婚，势必有与吴军一决雌雄的可能。然而目前依我军情势而言，为举国安危着想，接受此次请婚，实为当务之需。”

齐王听完，应声说道:

“卿所言甚是，不知晏大夫对梁丘大夫之言，可有异议?”

晏婴拜伏道。

“畏战而将伯姜公主下嫁吴国，无异对敌投降，令对方看透我军势力，有如气衰力竭。一国之精神衰竭至此，何以图存?”

梁丘据闻言，反驳道:

“晏大夫的主张，听似冠冕堂皇，实乃纸上谈兵。战事事关举国安危，怎能轻启战端，况且现在吴国有大将伍子胥、谋士孙武，我们更不可小觑之。倘若伯姜公主嫁至吴，不但齐吴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我方也可因而获利。”

齐王说道:

“寡人虽舍不得伯姜公主嫁至吴国，可是，国事与私情相抵触时，当然需以国事为重。所以......。”

于是，齐王决定答允吴国请婚之事，将伯姜公主嫁至国。

此事明显摆出，齐国惧怕吴国来攻，所以晏婴忿忿地自忖道。

“伯姜公主并非嫁至吴国，实乃被南蛮国强夺而去。”

齐王遂送爱女远嫁至吴国，眼泪不禁潸然而下，群臣见此情景，也不禁潸然落泪。

伯嚭将军功成圆满地带回伯姜公主，吴王大喜，心想齐王惧我威势至此，可见其亦不过尔尔罢了。

孙武知此事后，内心感慨颇深，悲叹道:

“齐国若有忠臣贤士，势必拒绝吴王这般傲慢无礼的请婚方式。阿谀逢迎之人当道，齐国堪忧矣。”

一日，孙武住访伯嚭，探测齐国政情。

伯嚭回答道:

“大王的请婚函，威胁利迫，恩威并施，齐国群臣一见，尽皆骇然，力主将伯姜公主嫁给吴国太子。”

孙武怀疑问道:

“难道无反对之人?”

伯嚭回答道:

“只有一人彻底反对。”

孙武再问道:

“此人是谁?”

伯嚭深思后，答道:

“此乃前些时日与元帅会晤过的齐国大夫晏婴。”

孙武听到齐国臣子，尚有人有此胆识，能仗义执言，颇感欣然。

另一方面，吴王阖庐由于楚齐两强国都臣服其下，所以气焰也愈来愈高。

吴王陶醉于自己的权势中，进而对臣下自诩道：

“放眼今日，中原诸国，能号令天下者，舍我其谁? 哈哈!此乃天助我也。”

渐渐地，吴王更加耽溺酒色，率性任事，随从的臣子，尽皆阿谀之士。孙武与伍子胥也逐渐与吴王疏远。

吴王放纵享乐，夜夜笙歌，日夜有美女随侍在侧，渐渐不问朝政了。

吴王见其身旁美女如云，佳嫔环列，后宫早已不敷所需，因而欲兴土木，大建宫殿。

于是，吴王于苏州胜地，姑苏台处，兴建华正宫。

自古以来，君王沉溺酒色，兴土木，建宫室，酒池肉林，因而朝政日弛的前例多得不胜枚举，如夏王桀、殷商纣，都因此而自取灭亡。

孙武见此情形，不禁仰天长叹，说道：

“吴国灭亡之日不远矣。”

孙武但觉为人臣子，尽心而已矣，于是毅然上朝进谏吴王，说道:

“大王，殷鉴不远,大王切勿重蹈变辙。我闻大王欲兴土木建宫殿，此事万万使不得。大兴宫殿，动则国库空乏，人民积怨，继而引起敌人觊觎，挑拨作乱，所以恳请大王就此打消兴建华正宫之意。”

孙武心想，吴王或许会因这番话而有所收敛。 其实不然，只见吴王不悦地皱眉而后说道:

“孙元帅，论功断赏，元帅我朝廷第一功臣，布阵司令，元帅功盖群臣。然而此事非关元帅职司，元帅不必再阻寡人心意。”

孙武闻言然惊叹，心想，吴王早已色迷心窍，若再多言，徒惹杀身之祸罢了。

于是孙武离吴之心，逐日强烈。

一日，往见伍子胥，临别叙情。

伍子胥一见孙武前来，恭迎道:

“孙元帅，突然造访，有何贵事?”

孙武避而不答，反问伍子胥道:

“伍明辅，你可知天道?”

伍子胥闻言，莫名不解，呐呐地说：

“天道?......”

孙武长叹道:

“是的，天有正道，有如自然律令一般，循序面行。此乃暑去寒来，春去夏来，生生不息的自然律，而今吴王已偏离正道，我恐怕，再也无力辅佐吴王了。”

伍子胥听完此话，已觉察到其间含意，沉吟半响，才悠悠的说：

“元帅何不上朝进奏大王，即时挽救，莫使其耽溺日久、旷日废政，因而......”

孙武再叹道:

“唉!为人臣者，鞠躬尽瘁而已矣。我本齐国人，吴王能辅，我则辅之，既不能辅，我也只好......。”

伍子胥说:

“元帅可曾进谏大王?”

孙武答道:

“自是进谏了，但吴王色迷心窍，对我所言完全充耳不闻。”

伍子胥愕然说道:

“咦? 大王连元帅所言也......?”

孙武露出悲哀的神色说道：

“此或许天意使然吧!吴王可与之共患难，不可与之同安乐。唉! 也许我离开吴国的时候到了。”

伍子胥闻言，悲慨之情溢于言表，良久，才缓缓说道:

“元帅要离开吴国?”

孙武缓缓说道:

“我自齐来吴，因伍明辅英豪果敢、吴王励精图治，而今，伍明辅已为父兄报仇，我离开此地，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希望伍明辅勿怪我无情......。”

伍明辅一听，不禁鼻酸，感动之余，握住孙武的手言道:

“元帅，望你多考虑，如元帅一走，吴军恐怕......”

然而，不论伍子胥说什么，孙武的主意已定。

孙武说道：

“我离开故乡转眼已十余年。家乡妻儿老母不知可安好，我也想回去探望他们，所以伍明辅不要再留我了。”

孙武说完，伍明辅也不便再挽留，两人默然不语，胸中似有无限依依之情。

孙武叹道。

“临别之前，我有一事告诫伍明辅。”

“何事?”

“吴王心性淫乐，可同患难，不可共享乐，此乃一事，此外......。”

孙武顿了一会儿，又说:

“请防伯嚭将军，此人恐陷伍明辅于不义，你必得善加提防。”

孙武继续道:

“吴王倘若不思振作，来日势必为越所灭，希望伍明辅善加辅佐。”

伍子胥喟然叹道:

“除非元帅留下，否则，我恐势单力薄。”

孙武摇摇头。

“我必须离开了，这是天意，也是无可避免的命运，你就不要再挽留我吧!”

孙武与伍子胥两人都感慨万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然握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