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幽幽南山（1/1）
年关将至，腊月二十六。徐秋白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回到了括苍山上。徐红叶见状，迫不及待地跑去拆包裹。男人望了望女孩，摇着头笑了笑。
”姓徐的，怎么没给我带礼物。“徐红叶把包裹翻了又翻，见都是些寻常的年货，不禁嗔怒道。
”这次太匆忙了，为了抓个采花大盗，跑了一趟衢州府，在常山附近足足绕了七八天。“徐秋白喝了口水，有些疲惫地说道。”这样吧，明日带你和方儿去山下的括苍镇走一趟，给你和方儿挑些新衣裳。“徐红叶听了，脸色由阴转晴，说道：”这还差不多。“
徐秋白又看向余承方说道：”上次回来，说要给你选把好剑，正好明天去山下的铁匠铺，给你打柄好的。“
余承方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地回复道：”谢，谢谢师父。“
次日，一行三人告别胡海淞下了山。由括苍山往东北方向大约二三十里有座括苍镇，小镇不大，东边临着灵江，镇中央有一条小河穿镇而过，缓缓汇入灵江。镇上大概三四百户人家。沿着小河，有一条街道自南而北横跨整个小镇，唤作长安街。此时街上，一大两小三人并肩走着。
临近春节，长安街上相比以往也热闹了不少，聚集了很多南来北往赶着回家过年的商客。街道中央有一座全镇唯一的客栈，名曰”灵江客栈“。
”叶儿，方儿，师父先带你去灵江客栈撮一顿，然后咱再去买东西。徐秋白乐呵呵地说道。
余承方嗯了一声，只顾着看四周热闹的人群，好不欢喜。自三个月前上山后，余承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括苍山上倒是偶尔有一些香客，但是大多三三两两，并不成群。
三人来到客栈，寻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徐秋白摘下背后的长剑靠在窗边，喊道：”小二！“
”来了，客官您勒。“一身穿白色连袍，头戴方巾，十七八九的小哥走了过来。”您要点什么？“小二哥一边取下搭在肩头的抹布擦了擦桌子，一边问道。
”干炸响铃，再来只叫花鸡，“说着，转头看向徐红叶，”对了，红叶，你不是喜欢吃鱼吗？来条，嗯……清蒸鲈鱼。那个，方儿，你想吃啥？“
”我都行，师父。“余承方赶忙回道。
”嗯……那再来个东坡肉，年轻人就要多吃肉。你这肉，可别给我炖老了。“
”放心吧，客官，我们可是当地的老字号了。“小二哥赔笑道。”还要什么，客官？“
”上好的绍兴花雕，给我来上一斤。“
”行嘞，客官。“小二哥一路小跑往后厨去了。
此时已快午时，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偌大的客栈就坐满了。大部分人都带着许多行李，在外奔波一年，都盼着除夕夜一家团圆。
”吃吃吃，“徐秋白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道：”今天师父请客，都别客气。“
余承方望着一桌的饭菜，一顿胡塞海吃。正吃着，徐红叶踢了他一脚。余承方抬头看向徐红叶，只见徐红叶一双眼睛看着他，随后又瞥向徐秋白腰上的钱袋。余承方心想：”师姐难道是想让我偷……偷师父的钱袋，这，这怎么行？“赶忙摇了摇头。徐红叶狠狠瞪了他一眼。余承方有些心虚，只得抿着嘴，望着徐红叶。
徐秋白正夹着菜，看见余承方突然不动了，问道：”怎么不吃了？”徐红叶立刻挽起徐秋白的胳膊说：”爹，我吃饱了，你先喝着，我和师弟上街转转。“
”嗯，嗯，别跑远了，等会儿，等会我还要给你买新衣裳呢。“徐秋白说着，又喝了一杯。少女趁徐秋白喝酒的功夫，放下挽着男人胳膊的手，顺势解开了徐秋白腰间的钱袋。就在钱袋即将落到地下之际，余承方赶忙用脚尖接住，随后拿起来收在袖子里。徐秋白此时已经有些醉了，竟完全没有察觉。
徐红叶起身拉起余承方说：“爹，那我们走啦。”
”嗯，别跑远了。”徐秋白回道。心里想着，今天怎么叫起爹了，真是怪事……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街上，余承方长长呼了口气，道：“师姐，刚刚可紧张死我了。”
”怕什么，姓徐的喝多了。不过你这身手可够快的，配合得不错。“徐红叶接过余承方手中钱袋，拉起余承方的手道：”走，师姐带你逛街去。“
徐红叶带着余承方沿街边逛着，一会看看阿婆卖的小首饰，一会又去阿公摊上买些小吃，好不自在。
”师姐，咱们怎么不和师父一起啊。“余承方问道，此时少年侧脸上挂着个面具，手上捧着个花瓶。身上还系着个大布包裹。
”跟他？他这一顿酒至少要喝到太阳下山，“徐红叶咬了口手上的烧饼，继续说道：”上次跟他下山还是春天，当时他从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可惜了，这镇上没有卖冰糖葫芦的，不然师姐我给你买个二三十串，哈哈。“徐红叶把手上的烧饼递到余承方嘴边，少年咬了一大口。
两人就这么在街上边吃边逛。走着走着，余承方看见个前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把手伸向旁边一戴着大毡帽的人，仔细一看，手上两指间夹着一小块刀片。
”这是小偷？“余承方来不及多想，他现在左手上还抱着个花瓶，只得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前面人的胳膊，一把拽了过来。那人被余承方这么一拽，顺势倒进余承方怀里。只见他头上戴着厚厚的大毡帽，年纪不似乎不大，面莹如玉，白里泛红，眼眶比一般人深邃，双目黑白分明，鼻梁坚挺，秀气中透露出几分英气。年轻人靠在余承方怀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你别误会，刚刚，我看见有人要割你的钱袋。“余承方赶忙解释道，随后指向前面的书生，此时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年轻人赶忙从余承方怀里躲开，正准备说话，从人群中突然冲出几名彪形大汉，清一色的黑衣黑袍，脚上蹬着马靴，腰间挎着弯刀。几人将年轻人拦在身后，这时又有一老头从人群中走出，低下头和年轻人说了些什么，但见年轻人摇了摇头。老头抬头看了眼余承方。随即便和几人带着年轻人离开了。
徐红叶正蹲在街边看着首饰，叫了几声”呆子“，却没听见余承方应承，这才站起了身子，转头发现余承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
”看什么呢？呆子。“徐红叶拍了拍余承方的肩膀问道。
”啊，师姐，没……没看什么。“余承方赶忙回答道。
傍晚，两人回到客栈，果然如徐红叶所言，徐秋白喝得酩酊大醉，此刻正拽着小二哥介绍着自己的英雄事迹，小二哥一脸尴尬，看见徐红叶两人回来，似是看到了救星。三人开了两间房，余承方将徐秋白背进了房里，盖上被子，男人仍在胡言乱语地扯着，余承方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应承着。将近亥时，徐秋白才沉沉睡去。余承方躺在床上还在想着下午的遭遇，忽然有一阵香气飘来，少年仔细嗅了嗅，还真好闻，随即昏昏睡去……
一阵寒风吹过，余承方蜷缩起了身子，心道：”怎么这么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感觉好像并不在房间内。少年一下惊醒了，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马厩里。正准备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麻绳绑着。此时依旧还是深夜，马厩旁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烛光。
借着烛光，余承方想找个利器先把绳子解开，依稀看见墙根下似乎有一件什么东西，还用块黑布罩了起来。余承方一点点挪了过去，随即用嘴掀开了黑布。
”啊，这是个人！“余承方心下大惊，用手摸了摸，还好，还有体温。赶紧用力将人扶起靠在墙上。借着微弱的烛光，余承方朝脸看去。高高的鼻梁、瓜子脸，五官深邃……
“这……这不是下午被偷钱的那个小哥吗？”余承方大惊失色，此时靠在墙上的年轻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望向余承方。余承方赶忙小声道：“小哥，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也是被绑来的。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下午在街上见过。”说着，余承方将脸凑了过去。年轻人见状，小心将脸侧到了一边，好像生怕余承方碰到他。少年并未多想，正准备问他为什么会被抓来，就听见屋里有声音传出来。余承方赶紧将耳朵凑到墙边，仔细地听起来。
”大哥，那妮子身上可有不少好东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这次咱们肯定能捞不少银子。”
”嗯，把人给我看好了。别让她给跑了，明天上午让老三去他们住的客栈送信。”
”大哥，那小子怎么办？“
”杀了，扔河里。让他下午敢坏老子的事。”
余承方这才明白，原来是下午偷钱包的那伙人。转而看向墙边的年轻人，心道：“原来……原来她是个姑娘。”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余承方赶紧躺了下来，小声道：“你快躺下去，别让他们发现我们醒了。”姑娘闻言和余承方一起躺下，两人此时脸对着脸，近得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少年此时几乎贴着姑娘的脸，彼此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余承方看着她扑棱的大眼睛，轻声说道：“姑娘，你别怕，我想办法救我们走。”
屋里走出个中年男人，个头不是很高，身体还算壮实，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朝马厩走来。余承方转过身去，假装自己还在昏睡。来人走到余承方身边，正准备蹲下朝余承方刺去。余承方突然双脚踹向男人脚踝，男人惊慌间刚想呼救，余承方立时双手撑地，一个鲤鱼打挺，用头撞向男人的头，”砰“的一声，男人被撞倒在地，没了动静。余承方赶紧捡起地上的刀，将身上的绳索切断，又转而去将姑娘的身上的绳索砍断。随即拉着姑娘的手就要往外跑。
”老三，外面什么声音！“屋里缓缓又走出一人，看见正准备逃跑的余承方和地上躺着的男人。怎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喊道：”大哥，他们要跑！“
顷刻间，冲出来五六个人来，手里拿着各式的武器。余承方见失去了逃跑的机会，赶忙将女孩护在身后。
”别怕。“余承方轻声对身后的女孩说道。女孩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望着余承方。
”呦，还想英雄救美啊。“说话的正是下午那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此人身材消瘦，手上拿着一柄长剑。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让兄弟们把他杀了，再把那妮子绑起来。“
”上！“书生一声令下。话音刚落，一名大汉手持长刀，直接劈了过来。余承方将短刀横握在胸前，以刀为剑，催动体内真气，用力击了向那把来自空中的长刀，大汉感觉到刀刃上似乎传来千钧之力，手中长刀脱手而出。而后余承方手腕一转，向大汉小腹横切过去，书生眼看大汉抵挡不住，忙挥剑来挡。一击未中，余承方随即轻身一跃，跳到大汉身后，挥刀又向大汉小腿刺去。大汉避让不及，被刺中小腿，”啊”的一声，抱腿躺在地上。
书生大惊，心道：“原来是个练家子。”赶忙喊道：“兄弟们，大家一起上！”
余承方此次毕竟是第一次临敌作战，现又被几人团团围住，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惧意。身后一男子见余承方没有了动静，一棍打向余承方后背，余承方眼见躲闪不开，赶紧运气抵挡。紧接着纵身跃起，挺刀刺出，刀尖从男子眼皮前划过，若是换成徐秋白的长剑，此时男子已经瞎了。少年见并未刺中男子，便转而一记扫堂腿朝男子腹部踢去，男子只感觉一阵劲风，随即便飞了出去。未等余承方站稳，又有一刀横扫过来，但见余承方连踏两步，千钧一发之际低身躲过，随后手腕一翻，手中短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射入持刀男子腹中，男子惨叫一声，朝后方倒去。
书生有些后悔了，心想，当时就该在客栈直接把余承方剁了。短短半炷香不到的时间，算上之前去马厩的老三，已经倒了3名弟兄。此时他右手持剑，与另外两人站成一排。书生给两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当即心领神会，一人持刀攻向余承方下盘，另一人跃至空中，一棍劈下，不给余承方跳起的机会。余承方不慌不忙，一个转身，躲过持刀男子的攻击，随后运气至右手，猛地向上一挥，竟劈断了长棍，正准备翻身朝持刀男子攻去，却听见远处传来女孩一声“小心！”余承方低头一看，只见一道银光闪动，已至自己胸前。少年顿时大惊失色，剑刃来势已是避无可避，余承方不禁闭上了眼睛，想到还未将女孩救出险地，心下还是有些遗憾。忽听“叮”的一声，似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少年疑惑地睁开了双眼。身前一蓝衣男子背对着他，手中长剑抵在书生的剑刃上。
”师，师父？”余承方疑惑地问道。
”扔刀那下倒还不错，但最后躲这一剑，却是不行。”来人正是徐秋白！此刻徐秋白站在几人中央，似那皓月当空，少年一身的压力瞬间倾泻而出，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师父，你不是醉了吗？”余承方坐在地上问道。
”是醉了，但从你被迷倒以后，我就清醒了。”原来，徐秋白在房中闻到迷香后，就运气逼出了身体内的酒气，随后一路跟到了这座小院。
”那，那你一直在看着我？”余承方接着问道。
”是啊，我说过要考校你的武功，这实战考校岂不是更有意义。”徐秋白答道。
书生此刻望着徐秋白，脸上既有不甘，也有愤怒，问道：“你是否是那苍南一剑，徐秋白？”
”倒是有些见识啊。”徐秋白有些懒散地说道。
”哼哼，我虽不认识你，但我认得你手上那柄流风。三年前你一人一剑杀到我们东钱湖钱家堡，那时你戴着斗笠，我却没看见你的长相。”
”钱家堡？”徐秋白像是思考了片刻，说道：“哦……这我就记起来了，你们大当家的可值不少钱。”
书生咬牙看着徐秋白，突然想到身后还有个女孩，当下打定主意，转身冲向马厩边的姑娘。徐秋白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剑尖呼啸而去，犹如一颗炙热的子弹，直接穿过书生的胸膛。
剩下众人看书生已经死了，都失去了斗志，徐秋白趁机将剩下的人都一并绑了，准备送往衙门，美其名曰除暴安良，其实是打算去看看能不能换点赏银，余承方只得独自带着女孩往客栈方向走去。路上，女孩开口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余承方，你呢？“
”我？我叫蓝雅若，你可以……可以叫我雅儿。“
”雅儿……？很好听的名字。“
”是吗？“女孩脸颊微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除了徐红叶外，余承方还没有和其他女孩说过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今天，谢谢你……“女孩浅浅一笑。
”啊……没关系的，师父说，学武就是为了挣……啊，不，就是为了行侠仗义。“余承方挠着后脑勺，傻傻地笑道。
冬天的夜空是深蓝色的，有着清澈见底的深邃，虽有一丝冰凉，但宁静而长远。两人一路回到客栈，站在客栈前，女孩笑着对余承方：”我要回去了，承方哥哥。“
”嗯，我也得回房了，保重。“
”保重……“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余承方已经起床了，他习惯了早起，哪怕睡得再晚，第二天一早也就醒了。余承方来到客栈门外，漫天的白雪如柳絮般飘散。
”承方哥哥。“少年应声望去，只见一女孩，白衣白马，背后披着一袭红色的披风。
”我要走了，承方哥哥。“女孩望着余承方，似是有许多话却一句也吐不出口。两人相对望着，女孩解下马背上的长剑，扔给徐承方。
”承方哥哥，这柄剑送给你，这是我十岁生日时，我师父送给我的。“
余承方低头看着手中的宝剑，剑长三尺七寸有余，剑柄上刻着“南山”二字。余承方刚想说什么，女孩已经调转马头，”咴～“随着一声马嘶声，女孩策马奔向远方。
”雅儿……“少年抬头看向漫天的雪花，伸手去接，冰凉冰凉的，却透着一丝温柔。
徐秋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余承方，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自言自语道：“也好，省了一柄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