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来自地下的包裹(1/1)
那是2013年的冬天,那一年,智能手机和微信刚刚普及。为了生活,我在北京远郊一座叫不老村的小村子,租了栋两层楼的红砖房开了间民宿酒店。村子毗邻云峰山和密云水库,阳光和空气总是好得出奇。除了偶尔旺季需要招呼客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遛狗和泡澡,生活像澡堂子里的水一样平淡无味。
五年前,一张精神创伤的诊断书让我失业了。五年前留下的精神创伤离我越来越远了,很庆幸我终于要把它们忘了。
北国郊野的冬夜冷得要命,距离上一个客人离开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我从村东头的澡堂出来快步往回走,因为必须赶在头发结冰前回到室内。
胡同前方二十米转个弯就是我家大门。每当我走到这个地方,关在屋里的狗就会听辨出我的脚步,用激动的吠叫欢迎我。毕竟我是个异乡人,这两条德牧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但是今天没有。
“虎子,馒头?”
我轻声呼唤狗的名字,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狗爪子挠大铁门的响动,结果是一无所获。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年久失修的路灯昏暗的光。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顺手从邻居的柴房里抽出来一根手臂长的木棍,打起十二分精神向门口走去。
昏暗中,一个人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直直地站在我家门口。
我没有锁门的习惯,铁门是一推就开的。他没有进屋,只是矗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找谁。”我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问到,木棍把虎口撑得生疼,如果他有半点敌意我肯定会先下手。
“余翱?”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那人高我一头,头脸用黑色头巾的裹得严严实实。
我一边说,“是我。”一边慢慢移动到他面前,手伸到背后推开了铁门。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强援,两只成年的德国牧羊犬,公的,并且都处在暴躁的发情期。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两只大狗躲在院子最里端,眼神躲闪,好像来者是它们躲了多年的债主一样。
那人喘着粗气,拎起一个黑色塑料袋,说,“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说,“谁?”
他说,“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接过黑色塑料袋,里面沉甸甸的,这时候狗子在我身后叫一声,随后是一阵嘤嘤的呻吟声。
它在害怕。什么样的包裹能让两只生猛的德牧如此恐惧?
我对着塑料袋闻了闻,里面传来一股淡淡的腐败的味道。他却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推出来一辆电瓶车,扬长而去。
我冲着电瓶车的尾灯吼道,“你是谁?”
“同城快递,不用谢!”
我懵了。自从来到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用过自己的真名。况且,有谁会在大半夜给我寄快递?
我推开门,虎子和馒头远远地卧在角落里,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亲昵。
我拎起那个黑色塑料袋走进屋里,袋子不沉。两只狗不敢看我的眼睛,起身夹着尾巴溜走了。
我把狗唤到身旁坐下,一边安抚它们,一边打开包裹。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厚厚的一沓纸张,纸页很多都泛黄了,很凌乱地归置在一起,那难闻的气味就是这油纸发出来的。
我粗略翻看了一下,这堆材料大概是某本学术著作的手稿,里面有大段引用的古籍里原始文献和考古报告,还有手绘的青铜纹饰和铭文拓印,甚至还有一堆剪下来的地方报纸。我在里面找到一个签名,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迹很清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字。
袁真。
这两个字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你醒来以后忘了昨晚上做过什么梦,但是一不小心看到什么东西,让你瞬间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似的。
我应该认识这个人,而且很熟悉,但可能因为长期服用药物的原因,我竟然想不起来关于她的半点信息。
我打开先前使用的手机。微信里有无数条未读消息,最上面的那一条,是胡可扬给我打的几个语音电话,还有一段语音消息,点开就是一句带着胶东口音的谩骂。
“你个狗日的没事关什么手机,回电话赶紧的。”
胡可扬是我以前的同事,后来我们都从一家传媒公司离职,他在中关村开了家影像器材店,是我在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问他,“有什么事?”
他说,“你前女友失踪了。”
有个哲人说,与前任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当她已经死了。但我做不到这么洒脱,毕竟我曾是一个受过严重精神创伤的病人,于是我关切地问道“哪个前女友?”
胡可扬说,“你还有几个前女友?!算了,老实给你说吧,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袁真失踪了。”
我说,“谁?我怎么记不得这个人?”
他说,“就是那个短头发小圆脸,在辅仁大学考古系当老师那个,08年从河南那个遗址工地回来你们就好上了。唉,怎么跟你说呢,我现在觉得你就是个渣男。”
我愕然。
因为正在进行的心理治疗,我对自己时不时失忆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完全想不起一个人,这还是头一次,这个人甚至还曾是我的恋人。
我说,“你给我寄的材料是不是她的东西?”
他说,“什么材料?”
我说,“刚收到,一堆跟考古学有关的材料,我看到署名是袁真。”
他矢口否认,“不可能,那些东西我连字都不认识。”
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地址告诉谁了?”他也否认了。
那就奇怪了。
我翻看着袁真的手稿,找到一张《文物报》的新闻剪报,剪报很小,显然这条新闻被编辑故意放在版面上不起眼的地方,只有短短几句话,大意是2008年6月30日,豫西北的太行山区发掘出了一座商代的古观象台,在遗址的核心区域出土了一座极为罕见的古观星器,随后竟然失窃,该遗址随即被勒令停止发掘,国家文物部门高度重视,对考古队和地方文管负责人的调查随即展开。
看到这些文字,我的耳边一阵嗡嗡作响,我在那混沌一片的声音里面竟然听到了一些惨叫和哀嚎,我闭上眼睛,产生了一种走在悬崖边缘的紧迫感,万丈深渊,冷风拂面,有人在悬崖下面叫我的名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余翱——”
“余翱?余翱?你在听吗?”胡可扬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说话?没事吧?”
我说,“没事,刚刚好像又有点幻听……”
他说,“事反正就这么个事,我还要去跟经销商喝酒,马上要备货双十一了……”
他挂断了电话。
材料里一张褪色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是两英寸的,还不到身份证的一半大,画面里是一群人的合影,背景很黑,应该是夜晚拍摄的,粗劣的闪光灯把所有人的面部打得死白死白,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照片里共有十一个人,分左右站在一个半人高的物体周围,各个面色兴奋,但是照片中间那个物体已经被用刀划花了,完全不能看出本来的样子。
我认出右边倒数第二个比着“耶”手势的人,就是胡可扬。人群最左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胸前抱着蓝色文件夹的短发女孩,也是现场唯一的女性。她长了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说不上是大美女,但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每当再次看到那些在我记忆中消失的人或事,我都会产生一丝幻听的感觉。但当看到这个女孩的脸时,我脑海里竟然没有一丝波动,对我来说她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她就是袁真?我真的认识这个女人吗?
为什么我连她的声音都记不起来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股莫名的空旷感。我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大摞资料,而写这些东西的人现在已经失踪了,没准已经遭遇了不测。我隐隐觉得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座刚刚浮出水面的冰山。但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胡可扬连同很多人的命运此时都被绑在一艘全速前行的泰坦尼克号上,准备引来致命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