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纣王台(1/1)
胡可扬先是严肃地批评了我,然后话题转到了他在部队时参加过一次千里急行军,他和他的战友们通过互扇耳光来保持清醒。
我很想让胡可扬猛踩油门追上前面那个大货车,但刚刚犯错的羞愧感让我开不了口。高速公路拐了一个漫长的弯转向了西方,那轮明亮的下弦月像一个鱼钩直直地挂在我们正上方。
卢越醒了,她好像不知道刚才差点在梦中一命呜呼。
卢越说,“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我躺在病床上,我从来没见过病房里有这么多床,而且床上还都躺着人。”
我心里猛然一惊,转过头看了看她。她修长的双腿蜷在身体一侧,左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我问,“后来呢?”
卢越说,“后来好像发生了地震,然后我就醒来了。”
我转向胡可扬,“你刚刚做梦没?”
胡可扬说,“做了啊,我做梦从来记不住。除非是那种梦。”
我知趣地闭嘴,这可能又只是个巧合罢了。
汽车在安阳下了高速,时间来到了晚上十点二十。我们都饿得饥肠辘辘,一进城区胡可扬就嚷嚷着要吃烩面。我们在城郊的一间面馆坐了下来,卢越拿出手机看附近的酒店,胡可扬去了餐厅后面的厕所,我拿起桌上早已被翻出毛边的菜单,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选项,分别是普通烩面,精品烩面,豪华烩面。
胖胖的女服务员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小本本准备点菜。
我问,豪华烩面跟普通烩面有什么区别。
服务员说,贵4块钱。
我说,那我要问豪华烩面跟精品烩面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要说贵2块钱。
女服务员皱着眉头看着我,那神情好像在说,知道你还问。
胡可扬回来了,手上端着两盘凉菜拼盘,就是那种北方餐馆常见的凉菜,有毛豆花生芹菜冻豆腐啥的。可以看出他盛菜运用了丰富的土木工程知识,凉菜高耸地摞在手掌大小的盘子里,颤颤巍巍。
女服务员白了他一眼,低头在小本本上边写边说,凉菜两份14。
我把菜单推给了卢越,小姑娘头也不抬地推了回来,只说了声,“我不要辣就行。”
胡可扬擦了擦手指上的辣椒油,一把夺过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
他说,“一人一碗豪华烩面,再随便炒两个菜,猪脸肉有吗?”
女服务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没开口,我赶紧拉了拉胡可扬的衣服,指了指门口的招牌:清真羊肉烩面。
胡可扬随即打了个哈哈,做了个抱歉的笑容,“那随便炒俩菜吧!”
女服务员说,“太晚了,厨子下班了。”
“就烩面也行。”我赶紧结束了对话,女服务员转身走进了后厨。
卢越放下手机,说,“我已经定好了城里的酒店,明天咱们就要上山了,还有一天的路程。我想先去采购一些物资再出发。”
胡可扬抹了抹嘴角的辣油,咧嘴一笑,“其实不用订酒店,俺睡车上就挺好的。”
我知道这是山东人刻在骨子里的客气,但是没想到卢越马上拿起手机,说,“好的,我还没下单,这就取消一间。”
胡可扬噎了一下,立马起身倒水掩饰尴尬。
豪华烩面很快端了上来,虽然但从外观上很难看出它跟“豪华”有什么关系。白浓的汤底里藏着宽厚的面皮,几片羊肉点缀着黄花菜和香菜漂浮在面汤最上面,喝一口面汤,浓重的大料和胡椒味,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倒是十分驱寒。但现在我最想知道的居然是烩面的普通版到底有多普通。
店门口传来一声大货停车的气刹声。不一会儿,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男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外套,矮个的戴着鸭舌帽,高个的脱下外套,露出蓝色的格子衬衫。两人在距离我们两桌的桌子上面对面坐下来,也不说话。高个男子自顾自玩着手机。
胡可扬正狼吞虎咽。卢越喝了两口汤,吃了一点蔬菜就不吃了,继续拿起了手机。那两个男人就这样坐在旁边,刚才那个胖胖的服务员没有过来,他们也没有招呼服务员点菜。
店里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气氛,更诡异的是似乎除了我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高个男人看着自己的手机不时傻笑,鸭舌帽男人背对着我,看着似乎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给胡可扬使了个眼色,“你有没有觉得对面那两个人有问题?”
胡可扬那碗烩面已经连汤都不剩一滴了,他像是没听到我说话一般,正双眼紧盯着面前卢越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像一只等候在老鼠洞旁边的田园猫。
我掐了掐他大腿,“喂,你听到没有?”
“卢姑娘,是不是不合胃口?”胡可扬一脸谄媚地说道。
卢越看了看他,会意地把面碗往前推了推,“我基本上没动过。”
胡可扬操起筷子如释重负地说,“扔了怪可惜的我寻思……”
我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两个人开的大货车,难道就是先前开在我面前的那辆?很快我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个点国道上都是跑夜路的大车,司机下来吃口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可他们倒是吃啊?
胡可扬又吃了大半碗,终于吃不下了,面馆给的分量很大。他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你出去把车发动好,停在店门口来。
我问,“你要干什么?”
“刺探敌情。”他说完,随即站了起来,“服务员!”
他给了我一个眼色,我起身走向门口,途中路过两个男人的座位。鸭舌帽男头也不抬,一根手指在桌上划些什么。高个男依旧在玩手机。
国道上大货车不时飞驰而过,在这巨大噪音的掩护下我把越野车开到了面馆门口。路边停着一辆货斗蒙着蓝灰色篷布的十轮大货车,指示灯正卖力地打着双闪,显然就是面馆里那两人的车。
透过肮脏的玻璃窗,我看到胡可扬正在跟那个女服务员说些什么。他的表情显得很激动,一会儿指了指桌上的面碗,一会儿指了指旁边那两个奇怪的人。卢越双手抱在胸前,仿佛在饶有兴致地观看表演。
那两个人突然被点名,大概也觉得莫名其妙,都转过头看向胡可扬。我注意到,鸭舌帽男子把帽檐压得极低,显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这时,我听到一声金属碰撞发出的沉闷声。打眼望去,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大货车的油箱位置。
是油耗子。
两个黑衣人从小面包上跳下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巨大的水管钳,三两下弄开了油箱盖,另一个人从面包车里取出来一根黑又硬的管子,直挺挺地就要往油箱里塞。
我在车上目睹了这一幕,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店里的两人。
虽然他们与我们素不相识,但是今晚发生的事情也太诡异了。被尾灯催眠,以及发生在病房的奇怪梦境,再加上这两个一言不发的货车司机。
油耗子进行得很顺利,很快藏在面包车里的油箱咕嘟咕嘟地吞油,像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头在没完没了地喝馄饨。黑衣人中的一个站在面包车一旁四下张望,显然在盯梢。
这时,他的目光跟我对视了一下。他的脸圆圆的,顶上头发不多,塌鼻梁厚嘴唇,一副地痞无赖典型的面相。圆脸男面露凶光,举起手里硕大的管钳指了指我,厚嘴唇一张一合,最后往黑暗里吐了一口痰。
我对他这通威胁感到十分厌恶。我稍微调转车头,猛地打开远光灯把油耗子的面包车照的透亮。我看到另一个黑衣人身形瘦小,显然是个女人。
圆脸男举着管钳冲着我走了过来。我平生最恨别人跟我斗狠。我挂到空挡猛踩油门,路虎越野车的六缸引擎发出一声咆哮。那黑衣女人连忙冲过来抱住圆脸男,圆脸男也借坡下驴往回走,还不忘回头骂骂咧咧。
这时,餐馆里的众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出门观看。高个男一声“我干恁娘”就冲了过去。油耗子见情况不妙,立马发动面包车扬长而去,高个男对着面包车的尾灯继续骂街。
胡可扬和卢越上了车,我循着导航慢慢往市区里开。
我问,“你在里面嚷嚷什么?”
胡可扬说,“矛盾是变化发展的根源,我要做的就是激化矛盾,甄别信息。”
我说,“那你发现什么信息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件好消息,一件坏消息。”
我见他又在卖关子,便没理会他,装作专心等红灯。
胡可扬见我不接茬,自觉没趣地说,“好消息是,我觉得他俩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立刻想到了那辆大货车,跟开在我前面催眠我的应该不是同一辆车。
“为什么?”
“我们闹出动静时,他们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不像是来监视我们的。”
越野车驶过一个孤独的十字路口。我问,“那坏消息呢?”
胡可扬说,“我还没想好。”
我说,“那你刚才伸两根手指干嘛?”
胡可扬说,“从哲学上说,事物总是对立统一的,有矛盾的一面就有矛盾的另一面。我没看出来坏消息,不能说明它不存在……”
我说,“你怎么不去考研?”
胡可扬张嘴还想争辩什么,卢越突然说话了,“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哦?”我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排的卢越。
卢越打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那个戴帽子的男人用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是个地名。刚才出来之前我用手机拍了。”
胡可扬接过来一看,“纣王台。”
我再熟悉这个地名不过了,再次听到这几个字,背后还是莫名生出了一股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