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悲怆(1/1)
杨易“醒”来时,战斗已经结束。
永平守军赶来,封锁了各条街道,并且对周边进行了细致搜索。城门紧闭,整个永平城一副“肃杀”之气。
厅堂内,地板上摆放着十八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陈麟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几岁。其余人等个个满腔悲愤,死去的兄弟不知在阴间能否心安。此战死了十八人,残废五人,其余个个带伤。由于守军“迟迟赶来”,对方早已逃的一干二净,一个活口都没有抓住。
可悲的是,这是大明的城池,怎能任由鞑子细作“来去自如”。陈麟想不通,他手下的兄弟们想不通,死去的兄弟在阴间又能否想得通。
派去通知守军的张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大人,我来晚了,对不住兄弟们。”
胡天斜靠在墙角,全身血迹斑斑,吐出一口血水,愤怒道,“混蛋,就因为你来晚了,白死多少兄弟,豪格跑了。”
张成哽咽道,“天哥,我尽力了。是郭守备和徐知府他们说要按程序来,把时间耽误了。”
陈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这是个心碎的夜晚……
锦衣卫也没有想象中的荣光,缇骑四处,飞鱼服,绣春刀,那是历史传说中的光芒,此时的锦衣卫如同大明江山一样日渐没落……
杨易对锦衣卫仅仅只是历史上的肤浅了解,此时也明白,锦衣卫也是凡夫俗子,也有没落式微的那一天。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同这一帮锦衣卫士兵有了生死般的交情,杨易也不想同锦衣卫有什么瓜葛,唉——
永平知府官邸。
知府徐知远一脸怒气,而陈楚楚一脸淡然,仿佛没有什么忧心的事情。
“说,和你会面的鞑子是不是锦衣卫说的豪格?”徐知远怒气冲冲。
“是”陈楚楚坦然承认。
“你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同豪格会面,他手上沾满了我大明的将士鲜血。”
“本来皇太极派的是一位公主前来,中途出了变故,就改成豪格了。侄女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不谈吧!给徐伯伯添麻烦了。”陈楚楚道歉。“侄女还非常感谢徐伯伯拖延住了对锦衣卫的支援。”
“哼,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你和豪格见面被抓?然后全天下都知道你们在和鞑子密谈?到时皇上都护不了你们,所有人都要被抄家灭族。”一想到后果,徐知远不寒而栗。幸好,他提前安排郭守备差事拖延住了时间。否则此事泄露,作为永平的最高长官,自己少不了被株连。“这么秘密的事情怎么能让锦衣卫知道,你做事太粗心了。我要给你爹写封信,别让你来折腾了,你还是赶紧嫁人,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你一个女娃娃能做的了的。”
长辈们总是看不惯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陈楚楚已经习以为常了,“徐伯伯,侄女做事是相当谨慎的,泄密的原因应该是鞑子那面出了点问题。”
徐知远拿起笔,开始写信,边写边说,“鞑子就是一群未开化的夷狄,除了舞刀弄枪,脑子都是猪脑子,跟他们密谈,没准儿哪天就消息走漏了,会引火烧身的。”
陈楚楚无语了,徐知远作为大明的文人,骨子里那是瞧不起大明周边的蛮夷的。就算现在大明被金人打的满地找牙,徐知远也不改其对异族的蔑视态度。
“虽然我为你在永平活动提供便利和保护,那是因为我和你爹是生死之交。但我的态度一直都是反对议和的,以后也不会改变。”徐知远提笔疾书,“实在搞不明白,你爹现在官越做越大,胆子竟越来越小,连鞑子都害怕。非得一个劲鼓捣议和。我觉得这事不行,你还是回去劝劝你爹,别再搞什么议和了。搞不好,这不止是要掉脑袋,还要留下千古骂名……”
徐知远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碍于长辈的面子,陈楚楚没法反驳。内心却不以为然,大明的荣光已经过去了,如今内外交困,满目疮痍,经不起折腾了。只有放下身段才能有精力和时间中兴大明。可叹,大明那么多名臣儒士,一个个趾高气扬,一听说要与金人议和就喊打喊杀,说得大义凛然,却拿不出实际行动来改变大明的境况。而自己和父亲试图为大明寻找一条更实际的路,却要如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陈楚楚非常无奈。
“徐伯伯,锦衣卫怎么办,要是他们……”陈楚楚担心自己同豪格会面的事传出去了,会有不可预知的后果。
“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徐知远思索片刻,“房瑞跟我有点交情,我跟他说说。你也让你父亲想办法再压压,他们也翻不起大浪。再说,这次没有抓到人,人证、物证都没有,怎么说?”
“再次感谢徐伯伯。”
“你呀,早点嫁人,相夫教子,不要再参与男人们的事了。每次你出门,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你有个闪失,对你爹没法交代。”徐知远将信上的墨迹吹干,“回京师时,把信交给你爹”
……
或许是老天垂怜死去的锦衣卫,天空阴沉,飘起了蒙蒙细雨。
一夜未睡的陈麟面容憔悴,手下也不知如何安慰。可以说,昨日围剿鞑子细作,让他的心深受刺痛。兄弟们死伤,那是为国捐躯,无悔无怨。心痛的是永平官府,身为朝廷同僚,他们行动如此迟缓,还任由其逃脱,罪不可恕。
大明本来就风雨飘摇,在大明的土地上对敌尚不能齐心协力,他日强敌来袭,岂非树倒猢狲散。
“我很惭愧,愧对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陈麟声音哽咽,曾经铁打的汉子此刻也变得柔弱。“让兄弟们死的冤枉。”
杨易私自放走了雅图,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安慰道,“大人不必自责,死去的兄弟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陈麟再也遏制不住情绪,咆哮道,“他们死得冤,死的不值!”筹谋已久的计划,依旧功亏一篑。
细雨依旧,迷雾蒙蒙。
胡天满脸悲愤,大声道,“大人,永平官府接到我们的传讯,没有及时支援,有通敌之嫌,一定要彻查到底!”
“彻查到底!彻查到底!”所有锦衣卫齐声呐喊,仿佛要重新下山的猛虎,欲撕咬一切。
陈麟心中苦叹,没有得力的证据,彻查出来又如何定罪,无非就是救援不力、效率低下之类不痛不痒的罪名。
“报---”一名锦衣卫冒着细雨急匆匆而来,“禀大人,属下探知道观周围有三支人马窥视。”
陈麟迅疾走出悲伤,想起昨日让人封锁道观,扮做要挖掘银子的样子,目的是为了将陈楚楚的护卫调走,目的确实达到了,但是事情也没办成。现在道观那边波谲云诡,必须好好处理,一个不好就造成自己内部内讧。
“千秋,起来,讲讲那边的形势!”
报信的锦衣卫叫冷千秋,他站了起来,将道观的情形详细讲了一遍。
陈楚楚、东厂和山匪三支人马蛰伏在道观周边,都沉得住气,谁也不率先动手,显然都想做最后胜利的黄雀。
“鞑子在哪里?”陈麟问道。
胡天道,“大人,张成带人侦缉去了,还没有回信。”
半个时辰后,张成风尘仆仆的赶到,“豪格带着护卫逃到城北二十里的牛家村,那里有支接应他的马队,兄弟们不敢靠的太近,估摸有有两百人。”
“立马通知官军!”陈麟收拾武器,“命令兄弟们立马出发,我们去拖住豪格。晚了他们就跑了。”
陈麟收拾利索,拎刀就走,然而当他走出大门时,发觉不对。回首看去,跟在身边的仅有胡天,大部分手下站在院子里默然。
雨淅淅沥沥。
“怎么了?想抗命不成?”陈麟怒喝。
众人没有说话。
“大人的话没有听见么!”胡天大声道,“是不是怂了,害怕了?身为锦衣卫,必须服从上官命令,违者军法从事!”
“扑通!”一名锦衣卫跪在地上,“鞑子护卫两百,个个都是精锐。我们剩下的兄弟不过三十人,这么前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们只须拖住对方即可,永平守军自会前来”陈麟的语气缺乏自信。
“大人这话是自欺欺人,昨日,近在咫尺,千载良机,守军故意贻误战机,纵敌酋逃匿,难道还指望他们出城去抓人?”这名锦衣卫越说越激动,“死去的兄弟够多了,他们不是死在鞑子手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休得妄自猜测!”陈麟喝道,“维护大明江山吾辈职责,刀山火海哪里去不得!冷千秋,你是怕死了吗?”
这名叫冷千秋的锦衣卫声嘶力竭,“兄弟们跟随大人南征北战,九死一生,何曾惧过生死。哪个兄弟身上不是一身伤,大人正直清廉,兄弟们跟着清贫也没有怨言。但那么多勋贵,官员身沐皇恩、锦衣玉食,难道他们就不应该守护这大明江山么,凭什么就该我们去送死。我们死则死矣,他们还要拉扯后腿,兄弟们死的不值!兄弟们寒心!”
所有人静立雨中,气氛萧杀!
冷千秋的一番话,将潜藏的矛盾公开化了。大明官场,贪腐成风,但凡有一丁点权力的小吏都吃拿卡要。清廉的人也有,但是极少,陈麟就是极少中的一个。大明俸禄本来就低,加之朝廷困难,拖饷欠饷是常态,即使正常发下来的经过层层扒皮之后也没多少。
锦衣卫属于强力部门,想要捞外快易如反掌。但偏偏有陈麟这样的上司,没有油水不说,还要干最危险的工作。本来到手的俸禄就少的可怜,还要准备随时掉脑袋,士卒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在这有死无生的行动之前,怨气终于被引爆了。
作为旁观者的杨易,大体也清楚了这怨气的由来。从胡地和卫子良能拉下脸来被自己使唤,就清楚陈麟对手下确实太苛求了。陈麟可以严格的责任和牵挂,但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如自己般严于律己。每个人都有妻儿老小,都有沉甸甸的责任和牵挂,自己活着尚能饥一顿饱一顿过着,自己死了就只能留下孤儿寡母的眼泪。难道还指望穷的揭不开锅的朝廷厚恤么?付出和回报呈反比例,难怪将士们会有怨气。
“大人待我们如手足,你居然敢置疑大人,蛊惑军心,领受军法!”胡天抽出马鞭,啪啪啪的抽在冷千秋身上,很快血痕道道,冷千秋梗直脖子,大声道,“我就是不服---”
“住手!”陈麟叫停了胡天,闭目仰天良久,道,“陈某愧对兄弟们。然吾锦衣卫的使命就是保江山固社稷。鞑子细作进我大明如入无人之境,实乃奇耻大辱。纵然别人视若无睹,但是我们不能。我们锦衣卫是君王的眼睛,也是君王的利剑。要斩断鞑子的爪牙,纵然不敌,也绝不退缩,马革裹尸而已。”
陈麟下定了决心,视死忽如归,明知九死无生,也要砥砺而前。
但是陈麟没有命令他们,继续道,“此战凶多吉少,不勉强,愿意去的跟我走,不愿意去的我也不怪你们,只是以后多给死去的兄弟们烧点纸钱。”
这次手下们没有说什么,默默纷纷擦亮刀刃,连受伤的人都拿起刀剑,连跪在地上的冷千秋也将腰刀拿起,没有一个人退缩。
气氛凝重,充满悲怆。
陈麟眼眶一热,对杨易道,“你不属于锦衣卫,就不用去了,但是你帮我办件事,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找郭守备,通知他派援军过来。”
杨易接过陈麟的腰牌,不知所措,“大人,他们要是不派援军呢?”
“他来不来,某也要去”陈麟深吸口气,大喝一声,“走”
杨易喊道,“大人且慢,小子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