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除非那鱼想自杀。”（1/1）
在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凉爽早晨，教室门口来了一个自称是钟尘朋友的男孩儿，他头发微卷，脸颊红润，说钟尘让他来给我带个话。
“他病了，想让你课余时间去中医院陪他说说话。”
“他病的严重吗？”
“还行，就是他一直在吊盐水，暂时也不能下地。”
“我去，我去，哪里的中医院啊？”
“就在你们学校前面这条街走过去也就十分钟左右。坐汽车的话，一站路下来再往前一点上了坡就是。”
“唔，那我知道了，不远。对我来说很方便，那你能不能跟他说一声，我今天放学就过去找他。”
“没问题。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他脾气很坏，前几天刚骂走了他的女朋友......”
“是不是连你也是被骂走的吧？”
“唔，差不多吧，实在受不了了。谁爱愿意伺候谁伺候。”
“他可能是因为生病心烦，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两家都在一个镇子上住着，也和他从小一起玩的，他人心不坏......”
卷发男孩叹了口气挠着下巴说，“我也是把他当朋友才过来看看他，其实我也没陪他多久，就是我这次见他吧，觉得他怪怪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我还说不上来。”
上课铃声响了，他向我道别，说一定要去看看他，他其实病也算严重的。我不清楚他说‘严重’指的是钟尘身体上的病痛，还是心理上的病症。
一下午都没什么心思上课，幸好也没讲什么新课，都是复习和自习，一放学我便向班主任请假，说晚自习有点私事需要去一趟医院，班主任关切地问我是不是我生病了，我说是个朋友，他微笑着点点头表示我可以去。
我决定坐汽车过去，这样速度会快一点，因为按卷发男孩的说法，他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病床前没有人照看。所以下了车站一路狂奔到了医院门口，买了一碗粥，带了个菜饼，又称了点香蕉、猕猴桃和苹果就走进了医院肝胆科。
钟尘躺在最里边的一张病床上蜷缩着身体，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脸色煞白，嘴唇没一点血色，唇边依稀可见的小胡茬儿显示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刮过脸了。看到他的样子我不免有点伤心。
他看到我来了，高兴地露出自己一口白牙歪着嘴冲我笑，我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趁机将水果放在床前的柜子上。
“肚子饿吗？我不知道你病成什么样，我想白粥菜饼总可以吃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粥和菜饼啊，饼里夹的啥菜？我不吃香菜啊。”
“没香菜，是胡萝卜，海带丝、包菜丝儿......”
“哇，全是我爱吃的。”
我看着他不能动弹的样子，便问他是想先吃粥还是饼，他说一口粥，两口饼。我想着他有食欲就还好，能吃的话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找了一个凳子坐在床头，给他把枕头稍微垫高，喂了他一口粥，再把饼捏紧送到他嘴边，他大口地吃了几口，用力的咀嚼着说：“太好吃了！为什么这么好吃？以前怎么不觉得？”
“饿了吧？饿了吃啥都香。”
他三两下就吃完了所有的东西，我问他还要不要再加一碗，他说已经吃不下了。我收拾好碗勺去了医院水房，把这些东西都扔进了垃圾桶。
再次回到病床前的时候，钟尘明显在哭，他看见我向他走来，把头埋进枕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我假装没有看见，走过来又问他要不要上卫生间，他说：“你看哥能动嘛？！”
我苦笑一下，问他那怎么上卫生间啊？他说用尿壶！我翻了一下白眼，“我一大姑娘家家的，你这差事儿还真是妙极。”我反讽道。
“哥一直没当你是女生，你就别客气了。”
“唔。我...... 这要怎么下手啊？”
“床尾下面那儿不是有一个白色小尿壶吗？看，在那儿，床底架子上！”
我头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瞅过去果然放着一个白色迷你小尿壶，我走过去拿起它翻来覆去地看，意识到等下要看到他的生殖器，我不知所措。
“别看了嗨，赶快给哥拿过来接住，一会儿出人命了好不好？！”
被他催的心烦，我一手拉开他的裤子，一手举着尿壶，眼睛紧闭，只听钟尘大喊，“能不能对准了，我的好妹妹！”
我只好又睁开一只眼睛，用尿壶的口把它圈进去，只听见‘’滋滋滋‘’的声音，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壶口往壶肚子里流去。
“我的好大哥啊，你看自从我来这儿你都没让停下来过，还真当我是护工来的。”
“护工?那我可请不起。只能让你来，你离的近不找你找谁？”
“真当我是你媳妇儿了？”
“我这辈子都不敢想你能成为我媳妇儿好吗？你是高材生，我这种文盲......所以趁你还没嫁出去，先伺候伺候我。”
钟尘歪着嘴邪魅地笑着，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来麻烦我的。
“唔。说真的，你这是怎么了？方便和我说说吗？”
“胆囊的问题。”
“胆囊破了？”
“破了我就在火葬场了好不好？”
“那是？”
“医生说是胆囊炎，我那天开着车打算去工地，工地离我住的地方有八十多公里，平时我很少过去，但是那天不得不去一趟，结果开车走到半路上，一阵钻心的疼从肚子延伸到了腰背这个地方，直痛的我直不起腰来，我一看，完了，这下没法开车了，于是打电话给我一个哥儿们，就是那个卷毛，让他不管手头上多忙，都赶快赶到我现在停车的马路上，来晚了，我可能就死到这儿了，他一听马上就开着车过来了，他把我送到了这个医院肝胆科，我就住这儿了呗！”
“那多久可以治好？”
“至少一个礼拜。”
“那你住几天了？”
“五天。”
“不早点说，这几天咋过来的？叔叔阿姨他们知道吗？”
“没惊动两个老人，说了也没用，只会落得个一顿臭骂......说什么酒喝多了、熬夜熬多了、烟抽多了、给自己整到医院来了之类的让我耳朵起茧子的话。”
“嗯，明白了。”
“那年现在觉得好多了吗？”
“好多了，今天身上能动了。”
“啊？不是刚动不了连小便都起不来的吗？”
“那是不想起，反正你不是在这儿呢么。”
“你？！”
我顿时感觉脸上发烫，心跳加速。
“我把自己的女朋友给骂走了，昨天的时候。第十二个女朋友。”
“什么，十二？”
“哎我单身好不好？单身的人谈个恋爱，谈几个女朋友难道国家还管吗？”
“你不犯事儿，国家当然不管，只是你就不能认真点谈吗？”
“我每一次都是认真的好吗？！”
“那她们为什么都和你分手了？”
“不是和我分手，是被我骂走的。”
“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很难和一个女人建立起灵魂相交的真正的关系，或者说和所有人，包括你。”
“我也发现和你说话的时候，我要是不让着你，我们早就吵架不相往来了。”
“你让着我？”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代沟，那是我早早辍学，你一直是个乖乖女，我们本来就没有相交的点。”
“是你有时候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
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来照看病人的，不是来数落他缺点的，于是我改口：“其实你人蛮好的，我一直都知道。”
“呦呵，发现你哥我的好了吧？”
“发现了，好的不得了，天下第一好大哥。”
“我不做大哥很多年了......”
我白了一眼钟尘，“能不能正经点，不要总说歌词？！”
“拜托，我现在半死不活地躺病床上，你让我正经？唉！不过我说真的，除了第一个女朋友之外，我交流的最多和交流的最深的人就是你了，你还记得我们在QQ上聊过的那些日子吗？你每一次都会在我最难的时候，给我最真诚的陪伴.......有时候，我突然会很感动，感动的想哭......我何德何能能有一位你这样的朋友？！如果你当年说喜欢我的话我当真的话，我们会不会现在......”
“知道你有第一个女朋友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家里喝了点白酒，喝到吐，睡了很久很久起来头疼的要命，其实也不是因为心里难受，不是和你说过吗？就是单纯的想知道喝多了会是什么样的......”
“你这样是在拿命体验人生啊。这一点我得向你学习，如果我能这样热爱‘活着’就好了。”
“不难啊。热爱自己的命运——尼采说的。”
“别和我提什么文绉绉的名人名言，我只信我自己！”
“自信是好事。”
“自负麻烦就大了是吧？我就知道你下一句就要说这个。”
“你把我的台词都说完了，我说啥啊？”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你说的你难以和人建立较深的感情是什么意思？”
“不好说，我也是交了这么多女朋友和在社会上工作了这么些年才开始慢慢发现自己的这个问题，或许我天生就情感淡漠，或许是因为家庭原因，我是家里的最后一个孩子，也就是第三个，你知道的，我父母在我出生后，感情已经非常不好了，我从小都是在湿透的尿垫上来回爬行的......我妈除了打骂我、极近羞辱我、冷淡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我们之间那可怕的关系......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有时候，我在报纸上看到特工、间谍，杀手等字样，我就超想去找这样的机构，让他们收留我，训练我、锤打我，让我成为一个什么都懂的特工，或者杀手，那样或许人生过的更有意义......我已经基本上算是个废人了吧，身体极差，我姐夫曾经说过我，人懒清高，还自负，哼！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这样的货色，但是我也很想要改变自己，谁不想呢？可是......”
“能不能理解为，你很想要有一个远大的抱负？”
“远大？呵呵呵，每天睁眼都是吃喝拉撒睡立刻就要解决的问题，都是TMD活着的问题，我已经知道，只要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天，就有存在的问题：除了刚才说的最基本的人体需求，还有其他，生、老、病、死、友情、爱情、亲情等一大摊子的存在问题，谁又能逃脱？远大理想？你去翻翻每日的新闻，不是哪个小姑娘被猥亵、就是哪个大学生被奸杀、或者是哪个人好端端走在路上，却被上面跳楼的人砸中，跳楼的人没事，这人被砸死......哼哼，好好的活着都变成了一种奢望......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思考着地球迟早要被人类玩儿完，思考着商人们昧着良心赚黑心钱，思考着这世界其实只是一个被几个世界超级首富玩转的世界，他们所创造发明出来的东西，直接改变了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会的人的生活方式......我恨啊，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活在最顶尖的人，大手一挥，就可以挽救一批人，那些有钱人的零钱，就可以让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最底层的人读到博士，他们一顿饭的消费就可以挽救一个在医院为了救命的人急需的八千块钱......我能做点什么？我想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一个废物而已......”
“其实也可以从身边很小的事情做起的，比如见到陌生人给她们一个微笑、捡起地上的一片垃圾，遇见盲人，帮她过一下马路、看到拉着沉重的三轮车的爷爷，可以悄悄地在后面帮他推一推，也可以是帮父母倒一杯水、帮她们做做家务、给女朋友准备个小惊喜、帮她们做些自己不擅长而你又擅长的事情......又或者去学一门新的手艺，让自己每天进步一点点......”
“你说的对。从这些小事做起，我似乎感觉自己有了一点点方向。”
“和你说完这些，我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压抑了，看来人还真的是要交流，要不然总感觉内心充满了愤怒，感觉自己是一条即将被水溺死的鱼......”
“除非那鱼想自杀。”
“除非那鱼想自杀。”
钟尘重复着我说的这句话，他笑了，脸上的表情带着点苦涩又带着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