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只有他了(1/1)
“你说褚鞅?在我印象里,他好像不怎么怕疼。”
幼儿园时,学校通知所有小朋友排队去医疗室接种疫苗,长长的队伍还没排到门口,就被那间屋子里传出的哭喊吓跑了大半。
大家都怕打针,唯独褚鞅绷着张脸,对未知的恐惧无动于衷。天不怕地不怕的佟嘉莹被针头吓哭时,他刚打完针,胳膊上还压着棉签止血。
“把眼睛闭上就不疼了。”
声音糯糯的,叫人完全听不出安慰的意思,那只按棉花签的手松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力,轻轻覆在了佟嘉莹眼皮上。
“他那时候就跟个小家长似的,让人特有安全感。虽然还是跟现在一样面瘫脸,对除他爸以外的人都没没什么多余的好脸色……”
想到小时候,佟嘉莹皱起的眉舒展了些,眼里浮起浅淡的笑。
“他也就看着凶点,其实没什么脾气。我们一起出门,连街上乞讨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他好欺负,不拦别人专拦他。”
“那他给吗?”陈渊问。
“给过两次,被我狠狠骂了几顿,后来就不走那条路了。”佟嘉莹说。“他这人吧,有时候很靠谱,有时候又很不让人省心。之前他去南城上大学,我们还担心他被骗,哈哈哈哈哈听起是不是特别不可思议,觉得和你认识的他不一样?”
“没。”陈渊摇摇头,说:“我觉得很可爱。”
“可爱?哈哈哈哈哈褚鞅要是知道有人用这个词形容他,那张脸能垮一整天,他最烦人说他可爱了。”
“啊?为什么?”
“因为他小时候那会儿老被小区里的长辈们这么说,一说就要捏他的脸,哈哈哈哈你能想象那场景吗,他垮着张脸还得被迫营业,老老实实给婆姨们当面团,真的贼好笑。我拿这事儿笑了他好多年,直到上初中他开始抽条长个儿了,那些老太太每次见他都还是这么说。”佟嘉莹笑得眼睛眯起来,连声音都有些不稳。
笑完,她问陈渊:“你知道他妈妈去世了吧?”
陈渊迟疑了一下,点头:“嗯。”
“生他时落了病,没到他满月就走了。上学那会儿,有人拿这事儿笑他是没妈的孩子,他气了一整天,回家就抱着他爸哭,问他爸为什么大家都有妈妈就他没有。我当时站在旁边,吓得一句话不敢说。”佟嘉莹顿了顿,叹了声气,说:“那么多年,我就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因为那件事。另一次,是昨天医生下病危的时候。”
“他整个人一下就垮了下来,像失去了全部支撑,瘫坐在椅子上,眼睛呆呆的,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我转头看时,才发现他脸上全是泪。他抬头看着我,问:佟嘉莹,我是不是特别自私啊。”
他在责怪自己不够细心,不够体贴,没有早一点察觉到父亲的异常,也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
佟嘉莹被他问得答不上来,在照顾父母一事上,他们半斤八两,她没有资格去对这事下个定论。
况且谁都知道这是个难以预料的意外,不怪谁,也没理由怪谁,事到如今,任何安慰都和自责一样毫无意义。
那些无力的劝解佟嘉莹说不出口,陈渊也一样。
他想起早上在家里给褚鞅处理伤口时,那双低垂的眼和落在他手臂上的泪。
“疼吗?”
“疼。”
“那我轻点,对不起啊哥,我……我轻点……”
他那时被汹涌的情绪吓得手足无措,天真的把褚鞅的失控归咎于自己的疏忽,如今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句被拥抱掩盖的呢喃,是“我只有我爸了”。
他说:“我只有我爸了,陈渊,我什么都没有了。”
陈渊抱着他,肩贴着肩,感受着他颤抖身躯里濒临崩溃的恐惧与无助,这些致命的相似的痛,经年以后再次扼住了陈渊的喉咙,叫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甚至于现在,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成了具像化的噩梦,阴影卷土重来。
陈渊抬头看向走廊另一侧,褚鞅已经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正在护士站和人说着什么。他侧对着这边,肩背微微前倾,敞开的外套松松地挂在身上,挡住了修长的身形。
他转身走过来时,陈渊自然的起身迎上去。
“手术时间定了吗?”
“嗯,定了,明天早上。”
“那就好。”陈渊伸手替他拉上了敞着的羽绒服,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他系上。“哥,别担心,一切会好的。”
毛绒面料上残留的体温发挥了作用,被温暖的人面色泛红,耳朵根逐渐浮上燥热。
褚鞅躲开那道看向自己眼睛的视线,点了下头,在转身往回走时小声补了句谢谢。
陈渊看到他嘴角弯了弯,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可惜明早有考试安排,不然他还能跟着在这儿熬一夜,陪着褚鞅等明天的手术。他从前不理解大家为什么如此痛恨早八,这会儿被碍了要紧事,也终于忍不住加入了早八反抗大军。
这台手术的主刀是全国有名的心内科专家,也是陈渊的老师。
虽说平日里授课时,老教授对他照顾有加,但这次毕竟是出于私人原因去请他帮忙,陈渊把从佟嘉莹那里要来的病历资料发过去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收到回复。
及至中午接到电话,那边说已经和二院的人说好了,下午就去看看具体情况,他这才敢把这事告诉褚鞅。
陈渊这一堂试考得心不在焉,几次写着写着就走了神,好在这是门公共课,并没涉及到太多晦涩的记忆内容,他靠着平时积累的常识一心二用,还算顺利地答完了题。
交完试卷正要走,何迎追上来在走廊上拦住了他。
“我听说你家人生病了,严重吗?”
陈渊摁着手机开机键,对这个听说表示了下疑惑:“我家人?”
“不是吗?我早上碰到林老,他跟我说的。”何迎仰着头看他,眼里透着小心。“真的……很严重吗?”
关心则乱,她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都需要全国顶尖的心脏病专家出面了,病人的情况可想而知。
陈渊果然皱了眉,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何迎赶紧安慰他,说:“林老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别担心,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妹妹?
陈渊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他的情况班上同学大都清楚,说到家人便会下意识以为是他妹妹。
“不是我妹,是……”为了增加被回复的希望,他在求助时刻意将自己与褚家的关系说成家人。当时是出于无奈,这会儿被旁人问到,陈渊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啊?”何迎以为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一面为不是妹妹松了口气,一面又开始自我嫌弃起来。
陈渊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虽然他那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但何迎对他的态度似乎还是没有改变。
他不想消耗别人的感情,也没有拖着谁的意思。
“是我喜欢的人的父亲。”陈渊心一横,擅自加深了这个误会。
何迎听完果然愣了,脸上的表情好一会儿没变化。
“哦……是这样啊……那,那也别担心,会好的。她父亲一定会没事的,林老可是专家……”
“嗯,谢谢。”
没有结果的事,当断则断。
陈渊知道自己做了件残忍的事,道完谢两人又闲聊几句后,便识趣的找了个借口离开。
和褚鞅的对话没有更新,还停留在昨天的互道晚安上。佟嘉莹那边也没有动静,陈渊由此判断手术还在进行中。
他打车赶到医院时,手术室门口已经等了好些人,褚鞅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长椅上,听见脚步声和周围的议论时才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憔悴的笑。
陈渊走过去在他身边落座,手搭在他肩上安抚性的捏了捏。
在生死面前,等待的过程被无限拉长,门上那盏亮着的灯代表了抛向空中的硬币,灯灭,无论正反好坏,尘埃落定。
手术进行了近五小时,快到中午时分,那扇厚重的推拉门才被人从内侧缓慢拉开。
林教授带队走了出来,陈渊赶紧随着褚鞅迎上去。
所幸,等待他们的是个好消息。
“手术很顺利,后续再在重症室观察两天,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谢谢,谢谢林医生,谢谢!”
灯点亮了,梦真的得到了圆满。
陈渊心里一时间充满了满足和幸福,刚想凑过去同老师问清楚详情,脚还没动,怀里先撞进了一个人。
是褚鞅。
那副紧绷了一上午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脱力似的倒在了他肩上。
发颤的声音靠着他小声喃喃:“他没有不要我,太好了,他真的留下来了……”
其他人一听消息,都围着涌过来,陈渊只好先揽着人让到旁边,隔着致谢的人群朝林教授感激的笑了笑。
耳边传来哽咽的抽泣声,轻的像是幻觉。
陈渊抬起手臂把人抱了满怀,又收紧了力,手掌抚过起伏的脊背,温声哄他:“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有人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嘴里似乎在疑惑着什么,陈渊听不清,也不在乎。
在褚鞅红着眼反手抱住他的那一刻,那些悸动、怅惘、担忧统统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模糊的渴念,摇摆的心情,还有师出无名的占有欲,在这一瞬间指向了同一个清晰的答案——他喜欢褚鞅。
“老师,我家人生病了。”
“是我喜欢的人的父亲。”
是喜欢的人,也是想与之成为家人的人。
这不是误会。
他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