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无可救药(1/1)
一阵风突然席卷而过,卷着路边的落叶与残雪逃离向一边。
“砰——”
一声巨响,酒吧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巨响,房门抽搐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在瞬间归于寂静的酒吧中极为刺耳。
十数双被酒精熏得迷迷蒙蒙的眼睛同时投向门口。
长相昳丽无比的少年站在门口,一袭修验者的服饰昭告着他不流于俗的高傲。
如冰原一般的蓝紫色眼眸审视了一圈,在又一次一无所获之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只留下关门的再一声声响和一室的懵然。
“搞什么啊,那小子。”喝得醉醺醺的人反应过来,身形摇晃,不满地吵嚷一声。
有人开腔之后,酒吧才终于恢复原本的迷醉与嘈杂。长相精致的人总会更容易成为人们的话题中心,此刻,酒吧内的人们对刚刚出现的少年讨论得十分火热。
“我赌一把手枪,那小子是情场失意,来找和他赌气的情侣的。”一个长相还不赖的青年随意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和身边的人肆意开着玩笑,“那脸拉得比女皇陛下的裙摆还要长,哈哈哈哈…”
“照你这么说,人家有情侣…可是你和长棍面包一样杵着。”
“……”
……
不过这些讨论只是在酒吧里面发酵,并没有传进流浪者的耳朵里。他扶住斗笠,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眼神微凝。
一晚。
直至半夜还在营业的店铺并不多。但他找遍了所有,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打开店门,然后失望地关上门。这种动作他机械般的重复了无数次。
流浪者踩着天亮之际的蒙白走在至冬的街道上。
是在刻意躲他?还是…他还没找到?
流浪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脚把一颗在路中央的小石子踢开。
昨天傍晚,他听到了门外响起的窸窣的声音。
他望着门口,心中无数次思考自己要如何开口。
是“我回来了。”还是“好久不见。”亦或者是“跟我回家。”?他一时比较不出说哪一句比较好。
可就在他内心因为门外的声音而波动不稳的时候,门外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流浪者沉下脸,猛地打开门。门外,一片空寂,除了挟冷而来的凉风什么都没有。
自己的羽雀飞了怎么办?那自然是得把他“抓”回来。
流浪者沉默片刻,走出房门,追逐残存的夕阳而去,走入渐浓的夜色中去。
这是一场猫与鸟的躲猫猫游戏。
只是游戏的结局并不令人愉快。
真是令人烦心…
流浪者抬眼,冰冷的眸子刺向道路的另一边——那里愚人众士兵堵住了他的去路。
手持火铳,枪口对准向他。这架势稍微一看,便知道这些他们为流浪者而来。
就连遇到的人都那么令人不愉快…
流浪者静静立在原地,隐有流风以他为中心汇聚旋转。
手脚倒是挺快。是博士?还是丑角?
嘴角轻轻勾起,不屑与狂傲同歌。蝼蚁之众,除之便可。
“你私闯私人住宅,挑衅执行官之权威,犯下罪责。现奉执行官第六席[青鸟]大人的命令,将你逮捕交于大人处置。顺服从宽,抗拒从严…”
是时闻啊…
流风悄声散去。
流浪者走到向他喊话的领头人面前,高傲地抬起头颅,勉强开了尊口:“带路。”
领头人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在原地举着火铳枪呆愣了好久。
喂喂…为什么是这样一副他们来求着他去的模样啊?你得罪了执行官大人你知道吗?!你被逮捕了你知道吗?!
“一群废物,脑子没用可以拿下来当个足球踢,好歹给它点存在的价值。”
被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子骂了…自己竟然觉得还挺对味?!!
兵兵震惊,兵兵不解,兵兵挠头。
“啧,带路。”
“是!”士兵下意识昂首挺胸,大声回应。随后颇有些尴尬地将目光投向周围的同伴。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什么就下意识服从“犯人”的命令了呢……视线激烈的交战几番也没得出结论。
……
流浪者被关押进一处私人暗室之中。
单人牢房。
如果这里可以被称作牢房的话……
流浪者打量了一番此刻他身处的小木屋。
房屋中央小火炉中火焰燃烧得正旺,驱散一室的凉意。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在一旁作陪,甚至在桌上摆放了一些供人取乐打发时间的杂志报纸之类。
布置简单,还有一股木屑的味道。
这间小屋,是被临时加急布置起来的。
流浪者得出结论。他用钳子将又一块木炭放入火炉中。
他会来的,所以需要将屋子烧得暖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屋外响起不同于风雪呼啸声的轻微响动。
依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的流浪者睁开眼,清明的眼睛转向门口。
门被打开了,风与雪争先恐后地闯进来,而后又被无情地关到门外。
流浪者撇开眼,心底升起些许不悦。
来的人不是他希望的那位少年,而是一位至冬女佣装扮的妇女。
女佣手端着长条盒子,向他一行礼,然后恭敬地把那盒子递到他面前打开。
里面躺着一条眼纱。
流浪者冷下脸,看着盒子里的物件。
“青鸟大人说,您可以选择拒绝。但如果您选择拒绝,他是不会来见您的。”
女佣端着长盒的手依然很稳,她在等待流浪者做出选择。
流浪者抬起手,将眼纱拿出,覆在自己的眼睛上,在脑后打了个结。
少年索要他视物的自由。
他允许。
“别让我等太久。”流浪者声音响起。
女佣合上盖子,行礼离开。
身边的一切声响都变得更加清晰——火炉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屋外风雪摇曳声。流浪者甚至能感受到屋内细小尘埃的每一次翻卷、每一次飘落。
他静静地依靠在墙上,安静地聆听、沉默着等待。
等到木屋的门再次“吱呀”作响,有人携一身寒风而来,又将雨落青竹的沉静与温柔填满整间小屋。
千言万语千千结,旧时难归久不言。
那人在门口玄关处踌躇良久,才试探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
流浪者感到头上一轻,他的斗笠被人摘下放到一边。
那人动作小心得过分,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度易碎、需要小心呵护的珍品。
他在难过…
他的少年在哭泣…
没有落泪,没有声音,可他还是听到了,一如往昔。
时闻,别哭。
“时……”
一个吻堵上他的唇,将他的所有话语封缄。
无比虔诚,无比缱绻。
流浪者抱住少年,将两人位置对换。
他将少年抵在墙上,深吻缠绵。如玫瑰色的黄昏小雨,如撩拨清风的十四行诗。
流浪者找到少年垂下的手,十指相扣。
少年隐忍的痛呼将屋外呼啸不停的风雪声扯回流浪者的耳边。
感受到少年身体的轻颤,流浪者凝眉,小心松开手,“你的手怎么了?”
说着便想要抬手解下眼纱。
“…你可以选择解下它。”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流浪者瞬间顿住的动作,语气淡然。
少年不想让流浪者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太狼狈了、太丑了。所以他任性地、顽劣地遮住他的眼睛。
他可以选择解下它,但他会离开——逃离开。
流浪者紧抿着唇,慢慢放下手,
“没事,小伤而已。不疼…真的不疼。”少年重新拥住流浪者,满意又疲惫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再让我抱一小会儿…”
“是多托雷吗?”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只是说:
“我想你了……”
少年原本是不想再出现在流浪者面前的。昨晚的后半夜,他坐在空旷的空间内,脑中一遍遍回忆他们的过往。
思之如狂。
他想他了…好想好想……
所以他终究还是来了。
流浪者轻轻抚着少年的背,他也想他了。
“时闻…别哭。”
少年摇摇头,将自己从怀抱中拉出去,他抬手抚上流浪者的脸庞,细细描绘。
“‘时闻’不在了。所以…别回头了,往‘前’走吧。这一次,说正式的告别。”
“…你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少年又将自己抽远了些,往火炉中添了一块碳。
火星骤然飘起,随后光芒熄灭,消失不见。
“人类手握普罗米修斯从天神那里窃取的火种…作为惩罚,天神降下‘魔盒’…潘多拉打开了它。‘魔盒’打开,灾祸降临。”
“……”
“‘魔盒’伴随‘火种’而来。无法避免。”
“那你…是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还是打开‘魔盒’的潘多拉?”
“…我也不知道。”
少年是帮助“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的共犯,也是蛊惑“潘多拉”打开“魔盒”的教唆者。
这是他要做的事。为了五百年前那份“终结一切契约的契约”,为了最后的终局,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义无反顾。
——罪无可恕。
少年与最终的自己遥遥相望,无言之中已将所有道尽。
你的未来如此不幸,就不要再麻烦别人了。
于是,‘时闻’变成了‘莫菲厄斯’。
莫菲厄斯——梦境与幻觉的代名词。
“…但我一定是一位‘罪人’。”
“……嗯。”
少年拨弄木炭的动作一顿,随后释然一笑,“好。我会送你平安离开。”
他的少年啊,离开吧,趁着恶人还未完全伸出他的獠牙和利爪。
他的少年啊,离开吧,别与他一同腐烂在过去的阴影里,走到你本该灿烂的未来中去。
别回头,往前走。
唱这歌,跳着舞,
自信且从容地——
往前走。
“你似乎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会离开的,绝对。”
少年懵然,不知所措。
他是如此地爱着他,以至于尊重他的所有选择。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与阻拦,只有平淡却汹涌的爱意。
所以,他尊重他的一切,哪怕不幸的结局早已注定。
他说——
“我会留在这里,陪着你,到最后。”
——想要与他携手,陪伴着行走,直到天的尽头。
“别拒绝我。”
别拒绝他,请答应他。
“…你会难过的。”在最后的最后,你会难过的。
“你现在丢下我,我也很难过。”所以不要现在就丢下他。
流浪者站在少年的身边,感受着暖火投到脸上的温度。
“……”
一个人不说话。
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的回答。
“…博士已经发现你了,现在还能脱身。”
“那岂不是更好,我还愁怎么与他清算呢。他若敢来,我便敢让他无回。”
少年神色颇不赞同,看着跃动的火焰良久,良久才道:“…我不会原谅你。”
他记仇。
“那就别轻易放过我。把我圈在身边好好‘报复’一番才好。”
“……”
“不说话了?”
“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打算离开,我说话还有什么用?”
“呵…对。你很有自知之明嘛,我很满意。”
“你真的很过分。”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流浪者轻笑一声,“所以…我可以解下眼纱了吗?”
就请让他再好好看一看你。
就请让他再次陪伴守护你。
“……”
少年逃避似的离开目光,他在发抖,他在胆怯,他在害怕。
流浪者抱住他,安抚着他。不要胆怯,不要害怕。
“我可以解下来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少年犹豫再三,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帮我解下来吧。”
少年手慢慢上抬,找到眼纱的一端,微微用力,眼纱飘落。
他在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他。
那一片星海灿烂,终是再次撞他满怀。
“…瘦了。”
“为什么还要回头?”
“因为你在这,时闻。”
“…你会难过的。”
“这个…我也知道。”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啧…”
“…我记仇。”
“嗯。”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你刚刚说了。”
他放手过一次,这一次,哪怕少年不再接受他重新伸出的手,他也不会收回。
任性妄为,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