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苏轼与言官的较量（1/1）

查找盗版这种事，自然不能只靠官府，苏过找来高俅，问道：“坊市间有很多我父亲的诗文集子，你可知道？”

“知道啊，”高俅笑道：“苏大学士的诗文大家都喜欢，我也买过几本。”

嘿，你支持盗版还骄傲上了，苏过不爽道：“那些都是私自刊印的，你回头找人把那些书坊全给我找出来，我一家家地去官府告他们。”

高俅马屁没拍着，赶紧补救，说道：“五郎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稍等几日功夫，定将那些不法书商全找出来。”

这事对他确实不难，东京城里的那帮闲汉如今好些都靠他吃饭，办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苏过点头笑道：“可不是让你去找他们麻烦，这事我们占理，你找出来便可，后面让官府处理。”

版权意识这个时代是不缺的，但盗版这个事，始终还是民不举，官不究，一般也没有人主动向朝廷申请封禁他人刊刻，苏过要做的，便是起这个头，让大家知道，盗版不仅可耻，而且违法。

不过在苏过努力为他爹打击盗版的时候，苏轼又遇到了新麻烦。

这回和他杠上的人是赵挺之，赵明诚的爹，未来还可能是李清照的公公。

两人算是旧怨了，元丰年间，赵挺之任德州通判，按朝廷要求执行新法市易法，黄庭坚当时在德州下面的德平镇任职，认为德平地小民穷，不适合新法，但赵挺之不听。之后在元祐元年的学院试中，轮到赵挺之时，苏轼就直接开喷，说赵挺之是个只知聚敛钱财的小人，学识品行都不可取。

说起来这事苏轼也确实有点问题，新法是朝廷颁下的，总不能因为黄庭坚跟你亦师亦友，你就去找人家依法办事的赵挺之麻烦吧，而且这话也未免太毒了些。此言一出，这波输出的仇恨自然是拉满了。

年前的学院试，又是苏轼出的考题，这回倒是没涉及到先帝，讨论的是两汉的灭亡问题，大概就是说西汉皇帝都还凑活，却被不咋地的王莽谈笑间给取而代之了；东汉皇帝一个不如一个，但像董卓、吕布、袁绍这么厉害的人却都不敢篡位，曹操功盖天下，才华更是百倍于王莽，终其一生也未能篡汉，让大家分析下是何缘故。

赵挺之抓住这一点，上书弹劾苏轼的学问都来自《战国策》这种纵横揣摩的学术，居然用王莽、曹操篡汉这样的事来提问，其心可诛。

不过宫里和宰相们都没反应。

到了四月，吕公著的辞职终于得到批准，朝廷任命他为司空、平章国军事，任吕大防为尚书左仆射，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

这次问题就出在知制诰苏轼写给吕大防的任命制书中，有“民亦劳止”一句，这话出自《诗经》，是讽刺厉王的，意思是老百姓太劳苦了，赵挺之拿这句诗说事，弹劾苏轼把神宗皇帝比作暴君周厉王。

当然，宫里和宰相们还是没有理会，毕竟苏轼惹这种麻烦也不是一两次了。

但不久前才在宫里收获了信任的苏轼，这回选择了正面硬刚，上书辩白，又扯出了赵挺之的岳父昔日包庇下属，被苏辙弹劾而遭黜责的事情来，摆明了说赵挺之挟私报复，直言他的狠毒还在炮制乌台诗案的李定等人之上。

这下攻击是爆表了，可惜宫里和朝廷还是装作无事发生，因为台谏骂人是本职工作，就算骂得不对，你辩解了也就是了，总不能骂错了就把台谏给赶出去。

但还是有人遭了殃的，御史王觌也上书弹劾苏轼“习为轻浮，贪好权利”，应该下放到地方去好好改造下，宫中不理，他又上书弹劾新任的御史中丞胡宗愈与苏轼是亲朋故友，在朝中相互勾结。

这下宫里终于怒了，直接批示王觌议论不当，撤去职务，让宰相给予外任差遣。

可如此处置，宰相们又不干了，吕公著、吕大防和范纯仁集体为王觌求情，认为他只是尽了言官的职责，就算说得不对，也不应该被降职处罚。

不过太皇太后不听，最终还是将王觌外放去了润州。

这两人都骂苏轼，结果却不同，那区别在哪里呢？王觌指责苏轼和胡宗愈结党，恐怕这才是真的犯了大忌的地方。

这事引发的后果是，苏轼被赵挺之等人搞了个灰头土脸，一颗求外放的心又回来了。

苏过看着这反复横跳的老爹，郁闷道：“人家骂你，你也骂了人家，又没吃什么亏，干嘛非得求外放？”

苏轼很难接受儿子这歪理，叹道：“那如何能一样，他骂我是打着言官的旗号，我骂他却是为自己辩解，好端端就矮了一头。”

苏过劝道：“何必争一时之气，这帮人就是想撵走爹爹，所以便着法子地弹劾，您主动求外放，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意，应该继续在朝中跟他们斗。”

“你不是一直不赞成嘴斗吗？”苏轼问道。

“是不赞成啊，”苏过笑道：“而且以爹爹的身份，成天和这群人争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掉价。”

苏轼摇摇头，不争就是任凭脏水泼在身上，虽说宫里信任自己，但积毁销骨，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上书抗辩还是必须的。

苏过又道：“问题根子出在朝廷对言官的定位上，他们可以肆意攻击而不受到处罚，别的大臣是没法与之抗争的，稍微受不了便求外放，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苏轼斜眼道：“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倒是给个法子啊？”

“这哪有什么法子，”苏过笑道：“制度问题我可解决不了，眼下最好就是不理会，当狗叫算了，或者换个脾气差点的官家，这些人的臭毛病保准都没了。”

大逆不道的话一出，苏轼果然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立马将苏过赶出了书房。

苏过也不在意，本来就是陪老爹闲扯下，好让他放下那些糟心事，现在目的也算达到了，苏轼这会该担心自己儿子是不是想造反了。

春夏之际，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拜后院的香水实验室所赐，如今苏府里每天都飘着各种不同的香味，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嗅两口。

朝云果然上手很快，知道了制作原理之后，基本不需要苏过再说什么，她便能通过温度、水与花的比例和多种花的搭配来调出各式香水来。

人有了喜欢做的事，专注之间便会生出光芒来，遁儿夭折的阴霾终于在她身上散去，她也不再一味沉醉于佛法之中，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时候的她，才是那个聪颖灵慧、敏而好义的王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