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建中靖国（1/1）

见苏过进屋，苏辙只是瞟了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苏过行完礼，便乖乖地等在一边。

自家叔父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果然没站一会，苏辙便放下手中的公文，问道：“什么事，说吧。”

“没事，等叔父忙完，我们回家喝酒。”苏过笑道。

苏辙摇摇头，将案上的文书整理好，起身道：“走吧，我也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两人骑马回到苏辙所住的东府，路上苏过就近找了家酒楼点了些酒菜，直接外卖上门。

到家等着的功夫，苏过先将今日宫里的奏对和去见范纯仁的情况都讲了一遍。

酒菜到了后，苏过殷勤地给苏辙倒上酒，说道：“眼下我需要叔父的支持。”

“怎么支持？”苏辙冷笑道：“支持绍述还是支持章子厚拜相？”

“都不是，”苏过解释道：“重拾变法和章子厚为相都已成定局，我所说的支持，和对范尧夫说的一样，是希望叔父不要逆势而为，也不要主动求退。”

苏辙沉默了。

苏过决定引导叔父往下联想，问道：“若范尧夫和叔父这些元祐大臣都外放，朝中被章惇、曾布等人把控，下一步会怎样？”

苏辙不屑道：“召回被贬的元丰旧臣，恢复新法。”

“叔父觉得这些人可以吗？”苏过问道。

“王介甫都不行，何况这帮宵小。”新党里面，就没有苏辙看得上的。

苏过接口道：“那叔父是准备等着看大宋亡了吗？”

苏辙饮尽杯中酒，摇头道：“官家不听，我又能怎样。”

苏过起身道：“若倒退二十五年，回到熙宁变法之初，叔父还在制置三司条例司，会像现在这般想吗？”

熙宁二年，王安石拜参知政事，同时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作为变法的决策部门，凌驾于三省之上。

当时刚刚三十岁的苏辙上书言政，被神宗和王安石看重，招入制置三司条例司，但不久就因为对青苗法不满，写信给王安石，力陈新法不可行，惹怒了拗相公，被贬出朝。

“就因为我当年便知道不可行，所以才反对。”苏辙也怒了，说道：“变法开始时王介甫问我对青苗法的态度，我明确表示了反对，他表面上听了我的，说会重新考虑，实则一意孤行。”

苏过摇摇头，以王安石的性格，这事真不算什么，老一辈的新仇旧恨，实在是没法算清了。

“那若当年先生听了叔父的，”苏过继续道：“叔父还会觉得变法之事不可取吗？”

“什么意思？”苏辙问道。

苏过耐心道：“眼下变法之势不可逆，叔父何不像当年那样，将精力放在对条例的研究上？”

苏辙不感兴趣，说道：“官家不会听我的，我也不会去与章惇之流商议。”

“叔父没做怎么知道官家不会听。”苏过笑道：“官家又不是先帝，章惇也没有先生当年的威望，叔父为何选择主动放弃，拱手将机会让与不耻之人？”

苏辙反应过来，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问道：“你有把握劝动官家？”

“那要看什么事了，”苏过也不敢大包大揽，说道：“恢复先帝的新法，我是劝不了的，但要说条例是否可行，我有信心说服官家。”

“你怎么做到的？”苏辙好奇道。

在这帮大臣眼里，赵煦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不爱说话，不受管教，贪图女色，看着老成，其实性子偏激，难以捉摸。

苏过笑道：“也没什么，官家的志向是承继先帝，而我是王荆公的学生，所以天然就有些亲近，再加上年纪相差不多，这些年我也花了不少心思，所以论信任，我不会输给章惇那些人。”

苏辙露出鄙视的眼神，苏过很懂，就是看佞臣的那种。

所以苏过愤然回击道：“最重要的是，官家与我都想再兴大宋，西灭党项，北击契丹，收复燕云十六州，有志于此，虽九死其犹未悔。”

苏辙这回是真的沉默下来，他自然不会被几句热血的口号所打动，但苏过说的这些，在大宋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了。

在赵匡胤挥动玉斧于地图上沿大渡河划线，宣称“此外非吾所有也”，赵光义雄姿英发，乘着驴车逃离高粱河之后，大宋就只剩妥协了。

唯一一个有想法的，是神宗，但他屡次败给西夏，根本沾不着燕云十六州的边，所以只留下了“收复燕云者封王”的遗训。

苏过也不再多说，反对变法的人未必就不知道大宋是在等死，但侥幸心理谁都会有。

历史不能假设，但若女真人打过来的时候，是这些旧党的人在朝，他们肯定会和当年永乐城的徐禧一样，以身殉国。

新党虽然在哲宗朝让大宋有了些起色，但彼此争权夺利，等到了赵佶手上，更是乌烟瘴气，大宋下滑得更快了。

旧党的人顽固，或者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是没有政治头脑，但也要承认，他们的不折腾，比北宋六贼的瞎折腾，更可能保住大宋的命。

所以，新旧都有问题，也都有可取之处，苏过真正想实现的，是历史上徽宗刚继位那会的愿望，年轻的赵佶改元建中靖国，意为立中正之道，平复新旧党争。

当然，这个年号只用了一年，大艺术家就放弃了，因为太麻烦了，朝中全是新党的人，他根本调和不了，再后来就是蔡京上位，赵佶专职搞艺术的故事了。

这一天，苏辙喝多了，苏过将他交到婶婶史夫人手上后，牵着马一路走回农庄。

东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灯火通明，车马如织，人声鼎沸，很难想象这样一座城，在三十年后会那么轻易地就送给了女真人。

如果不改变历史，苏过眼前的这些人，很多都将历经那场浩劫。

走到农庄外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苏过远远地便看见范杜若带着人提着灯笼等在外面。

看见苏过，范杜若忙迎了上来，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

苏过将缰绳交到下人手里，伸手抱住范杜若，低声道：“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我们为之努力。”

一旁的女使笑着离开了，留下小两口在门口高高挂起的灯笼下依偎。

范杜若拍了拍苏过的后背，说道：“好啦，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