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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 章 葬礼(1/1)

吃过晚饭,人们陆陆续续散去,只有村长宋长贵和十几个至亲守在灵堂内外。

初冬的夜晚的确有些寒冷,夜里比白天风大些,西北风呼呼地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只吹得大树、小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阵寒风吹来,虽然是一丝丝轻轻的风,但这风好像将冬天所有的寒冷都聚集到一起。袭入在每个人的脸上、颈子里、袖口里……

冬天的风很细,很会见缝插针。像水一样从衣物中渗透下去,即使包裹得再严,冬天的风也会像刀一样直往袖口、领口切进去,使身体感到阵阵寒意。

响器班子早已收拾了家伙去休息去了,四周一片死寂。

康慧心往王继圣的怀里偎了偎,娇俏的身躯冻得发颤。王继圣把她往怀里拥了拥,吩咐阿利说:“这里到清水县城不远,你开车去清水县里买20个军大衣,每人发一件挡挡寒气。”

阿利点了点头,示意阿康他们多加小心,转身开车去清水县城去了。

宋秋波头披白布,腰扎孝带来到王继圣的身边,泪眼汪汪地问道:“王先生认识我大姐吗?她是做什么的?她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二十年不回家看看我们?”

王继圣知道她要有此一问,只是没有想好如何来回答她,只好含糊地说:“你大姐是素姬姑娘的好朋友,我们是素姬姑娘的老公坤沙先生的朋友。是坤沙先生吩咐我们过来看望二老的,谁知道还是来晚了!”

宋秋波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谢谢王先生!二老他们泉下有知,也会感谢你们的!”

王继圣道:“宋姑娘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自己还当多多保重!”

宋秋波泣不成声地说:“爹娘死了,大姐也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又看向跪在棺材旁边的宋秋果,“若不是秋果才十八岁,也不立事,也没有个正经工作,还没有娶上媳妇儿,我……我……我真想随着他们一起去!”转身又跪在棺材前,哀哀哭道:“大呀!娘呀!你们都走了,把这一切都留给我了,你们不知道吗?女儿也才21岁呀!我怎么能挑起这副担子呢!

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可是秋果怎么办啊?他才十八岁呀!我要是也死了,他可怎么办啊!啊……啊……啊!”

宋秋波卧跪在地上,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呼叫,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灵堂里,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棚顶的白炽灯光也变得朦胧浅淡了。

阿利买了一捆军大衣,扛着过来,每个人发了一件。

宋秋果给阿利磕了一个头说:“谢谢你了!”

阿利往王继圣的方向指了指,宋秋果膝行几步,来到王继圣的面前,磕着头说:“谢谢你王先生,你们都是好人!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好!”

王继圣见他身子虚弱,脸色苍白,说话也是中气不足,打开天眼看去,明显是阴阳两虚,应是纵欲过度所至,虽然不明就里,毕竟心下不忍。因双手搭在宋秋果肩膀上,一股纯阳真气直渡入他的体内,一边说道,“听素姬小姐说,你的大姐姐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待人真诚,可能是离家太久,跟家乡感情不深,所以才没有回家看望你们,当她想回来时,自己却先走了一步!”

宋秋果觉得一股热气从双肩上滚滚涌入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顿时就如那喝醉的人清醒了一样,灵台也清明了,身上也暖和了,“我们不怨恨大姐,是爹娘为了全家人能活下去才把她卖掉的,若不是卖了她,我当时就饿死了!”

康慧心问道:“你们的工作环境不好吗?你二姐姐怎么哭得那么悲伤?”

宋秋果不禁落下泪来,“我们……我们……我二姐她是个苦命人啊!她都是为了我啊!”说着,泪如泉涌,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又跪在棺材前,俯下身子,低声抽泣。

康慧心见此情景,心里一酸,也不禁落下泪来。

王继圣默默无语,伸手从盘子里拿过一支烟点上,将心中的苦涩随着这烟雾喷了出来。

他知道,一个花季少女,对这阳光明媚的世界失去了留恋,必然有难为人说的苦衷。一个艺校毕业的学生,仅仅是凭着唱唱歌跳跳舞每个月无论如何也挣不到五千块钱的。那么她的一万多块钱薪酬,必然是付出的更多!

难怪她哭得如此伤心!

这个宋秋果,一个男服务员,在一个乡下的度假村里,不过是做门童,做传菜员,正常情况下,月薪也不会超过三千块钱,可他竟然有六千元之多!难怪身体如此虚弱!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初冬的清晨,寒霜满地铺,人们陆陆续续地赶过来了。

宋家请的大厨们早已打好了几大桶胡辣汤,还有蒸好的馒头。

人们睡眼惺忪地盛了一碗汤,抓起两个馒头蹲在路边吃着。

很少有人说话,一切都在静寂中进行。

康慧心喝了半碗汤,吃了一小块馒头,再也吃不进去了。

请来的阴阳先生单独坐在一张桌子旁,除了一碗胡辣汤两个馒头外,还有一盘子红烧肉和两只鸡腿,外加一瓶酒。这是他的特殊待遇,谁也不敢和他攀比。

等到那阴阳先生吃饱喝足以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声音嘹亮地大声喊道:“吉时已到,最后告别!属羊的,属龙的,往后靠靠,其他的人绕棺一周,再看看最后一眼!”随即响起一小挂鞭炮声。

两个妇人扶着宋秋波立起身,刚刚看到父母的遗容,宋秋波撕心裂肺的痛呼道:“大呀!娘呀!啊……啊……!”早已昏死过去!

葬礼仪式开始了,先儿严肃地走上前,为逝者用黄裱纸蒙上了脸,仔细安放着装有五谷杂粮的小布袋子。人们起立鞠躬默哀,向逝者告别,纷纷擦拭泪水,留下心灵深处无法舒缓的哀伤。唢呐又吹响了,乐曲也变得更加悲怆。

四个男人抬起棺材盖盖在了棺材上,先儿拿起铁锤和铁钉,看了看还没有醒过来的宋秋波,对宋秋果说:“喊着点儿,叫你大你娘躲钉!”

宋秋果听了,机械地喊道:“大呀,躲钉啊!娘呀,躲钉啊!”

先儿早三五锤把铁钉敲在了棺木上,将棺材盖板固定好了。

这时,一个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宋长贵说:“村长村长!后庄的刘四贵突然拉肚子拉了一夜,人是起来了,只是走路都打着飘儿,咋着说也不能来抬棺了!”

宋长贵急得直跳脚,“这个兔崽子,倒霉催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这叫我临时到哪里去请人去?”

王继圣上前问道:“宋伯伯,怎么回事啊?”

宋长贵长吁短叹地说:“昨儿晚上我去了三个庄,才请够了十六个大工,他这口棺材重,里面装了两个人,人少了抬不动,青壮年都去城里打工去了,请不到人,连我算上才十六个人,这少了一个人,一头重一头轻的,棺材也起不来啊!”

王继圣说道:“宋伯伯别抬了,你在旁边指挥,我和阿利帮着抬。”

阿康想上前,被阿利用眼神阻止了,示意他全程录像,好向坤沙汇报。

康慧心不舍得让王继圣抬棺,凑近王继圣的耳边说,“让红狼他们过来帮帮忙吧!他们有十几个人呢!”

王继圣小声说:“他们都在四周布着,二里地开外呢?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别吓着乡亲们,再说了,我可是有一千斤的力气呢!”

康慧心无奈,只好退后了几步。

宋长贵也湿了眼睛,喊了一声:“孝子孝女磕头,叩谢大公!”便找了两双白手套和两条白毛巾交给了王继圣和阿利。

宋秋波刚刚醒来,按照村长的吩咐,拉着弟弟给这十六个大工跪下磕头,颤抖着声音说:“宋家孝子孝女跪谢大家了!”

王继圣和阿利随着几个男子各自找到自己的杠子放在肩上,随着先儿喊声“起”!各自一挺身,棺材被稳稳地抬了起来。

先儿在前边引路,嘴里还念念有词,连王继圣这个鬼门门主也没有听见他在念着什么。

宋秋果披麻戴孝头顶白布,手里捧着二老的遗像,肩膀上斜扛着招魂幡,在先儿的后边跟着。

十六个大工抬着棺木缓步走着,亲友们头顶孝布,手拄着被白纸缠绕的木棍跟在后面,妇女们哭得悲痛欲绝,迈着踉跄的步伐,在彼此的搀扶中才不至于栽倒。此时的宋秋波声音已经嘶哑,只是流泪却哭不出声来。

棺木停在了墓穴旁边,两个老头已经挖好了墓穴,坐在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先儿围着墓穴转了一圈,宋长贵忙给十六个大工散烟,“乡亲们,先吸口烟攒攒劲儿,等会儿旋墓的时候可不兴偷懒!”

王继圣当然懂得,旋墓是中原丧葬礼仪的一个环节。棺材下葬前,大工们必须抬着棺材绕墓穴三圈,而且是速度越快越吉利!

等到先儿用柳枝定了向,示意可以开始了,宋长贵大喊一声:“上肩!”大工们纷纷把木杠放在肩上。

宋长贵又大喊一声:“走起!”

只见那黑色的棺木绕着墓穴飞快地转着圈,恰是一挂鞭炮响声停止,棺材稳稳地停在了墓穴上方。

先儿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点着稍微调了一下方向,开口说道:“孝子暖房!”宋长贵便拉着宋秋果让他爬进墓穴躺在里面睡了一下,随即拉了出来。那先儿又说:“落!”棺材便落入了墓穴之中。

亲友们一拥而上趴在地上挽留,一时哭声震天。围观的村民此时多半想起过世的亲人,也跟着红了眼眶,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随着先儿说一句,“时辰到了,可以了。”

亲友们起来,有点力气的都去找铁锨,准备封土,那宋秋波仍不罢休,瘫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土地,张着嘴瞪着眼地流泪,那泪水似乎泛着红色。

周围的人上去拽她起来,先儿又叫道:“孝子奉第一锨土!”宋秋果铲起一锹土,轻轻地倾倒在棺材上。随即一众大工一拥而上,不大一会儿,小山一样的坟头便立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笼罩在悲伤消沉的情绪中,或有嬉笑者,也在旁人的注视下不敢张扬,如果说有什么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一幕早晚会落在自己头上。

回到宋家的时候,六张桌子已经摆好,一次性塑料布也已经铺上,杯子碗筷也摆放整齐了,主菜是红烧肉,三两一块的,一桌上有八块,当地人把它叫作“八大块”。其他诸如鸡鱼肉蛋的也都有,每张桌子上放了一盒烟,两瓶酒。

首先开席的是这些大工们和到墓地送葬的人们。八人一桌,早有人打开了酒瓶,酒香和肉香冲淡了悲伤的情绪,人们渐渐地话多了起来。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一边还在张家长李家短地唠着家常。

也有那不喝酒的,一只手拿着两三个馒头,狼吞虎咽,顾不上交谈,只是闷头在吃着。

有些来晚没座位的,就蹲在墙角和庭院里等着,等着吃第二轮的。这时,宋秋波和宋秋果与几个舅舅们和姑姑们聚集在房间里,不说话,不吃饭,依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望着先前停放棺木的位置只剩下几块垫脚的砖头。空荡和寂静中,人们愿意相信,死者的灵魂仍盘桓在空中,不舍离去。

王继圣想道,这几年推行节俭丧葬,让整个葬礼少了些仪式感,送葬的队伍服装不整齐划一,随着老年妇女们的死去,年轻的村妇们在哭丧这方面,也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而男的一向又不善于表露情感,少有嚎啕大哭者。

看见满院子等着吃席的大人小孩,王继圣问宋长贵:“宋伯伯,咱们这里红白喜事一般随礼多少钱?”

宋长贵说:“根据家里的情况,多少随意!一般情况下,家境好一点的,有人在外打工挣钱的,随礼就是三百二百的吧。若是差一点的,五十块钱也行,还有随二十的,主家也不在意多与少,凡正都要还礼的。乡里乡亲的,总不能断了这份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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