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分段22（大结局）（1/1）

33

林雾死在了这个冬天。

后来那段时间，林雾明明好转了，他明明变回了以前那个林雾。他会笑了，也爱说话了，甚至开始坐着轮椅下厨为我做饭，还像从前那样陪我去吃火锅，放烟花。

我天真的以为他是枯木逢春，不药而愈了，放松了对他的看管，却没想过这只是回光返照。

他在一个晴朗的天气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那天家里的保姆打来电话说林雾人不见了，我报了警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警方最后是在一个废弃的大楼找到的他，找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他坐着轮椅，行动不便。我不明白他当时是有什么样的执念才能用一个小小的轮椅把自己送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的。

林雾是吞食了温度计里的水银死的。

林雾死了，我心若死灰。本以为自己会哭的很厉害，可是奇怪的是，我明明那么难过，可把冰冷的林雾抱在我怀里时，却一滴眼泪都没流下。

当时，连我都为自己这样平静的反应而感到心惊。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好一会儿，把他在怀里紧了又紧，也才只说出来一句话：

「林雾，你醒醒，好不好？」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都说死人身上是臭的，可那个时候我怀里的林雾分明还是以前的橘子味沐浴露香，这种香味很像是用沐浴露洗出来的，可我知道，这是他身体上一直以来都自带的香味。从认识他起，他身上就是这个味道了。

那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悲伤过度，丢了魂儿了，才会那样冷静。

也或许，他们是对的。

实际上，前段时间我总是做同一个噩梦。是八年前那个我们一家四口在除夕夜里的天桥上看烟花的梦。不同于八年前的是每次我朝黑暗的角落慌张地大喊林雾的时候，耳边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去回应。

我的潜意识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林雾要离开了。只是每次，我看着那个‘不药而愈’的，越来越有活力的林雾，偏执地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愿意去接受这件事罢了。

林雾说过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他骗了我。

林雾的葬礼上，秋白鸽也来了。

那天秋白鸽告诉了我林雾在自杀的前一天约他见过一面。林雾自杀的前一天，忽然给秋白鸽打电话说想了解了解他，然后就约他到了一家咖啡店见面。离开时林雾对他满意地笑了笑，只留下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

「替我开一家火锅店。」

第二句是：

「替我照顾好她。」

第三句是：

「她是我从我心骨的最里面割下来托付给你的。」

林雾擅自把我交给了别人。

我那个迷迷糊糊的晚上的回忆猛然间被这几句话牵扯了出来。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那天晚上我听到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梦，而是真真正正的林雾亲口对我说过话。

偏偏我当时大脑不清醒，他说的话我大半都没记住，再怎么努力去回想，记起来的也只有那么两句：

「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我快活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了。」

……

「我快活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了。」

「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

那样的话反复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记不得哪句在前哪句在后。我像被狠狠扼住了心脏，是窒息的痛。

那天，我坐在那里想了无数遍：如果那天我没去买醉，如果那天我没让秋白鸽送我回家，林雾他就不会那么快找到那个能把我托付的人，那现在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可是，没有如果了。

我怎么就没有早点意识到，我为什么偏偏现在才意识到？

懊悔在无数个夜里疯狂分裂着，变成无数份，将我淹没。

34

林雾的死对我而言就像一场大暴雨。在他死后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总是像被浸泡在水里一般，是潮湿的。

「不爱了。时隔七年，我早就不爱你了，林渊 。」

「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

后来的时间，这两句话时不时就会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林雾的恨让我终日沉浸在愧疚与自责里。对啊，是我害死了他。

愧疚，自责，懊悔交缠在一起，像三张扯不开的渔网一般，将我潮湿的心缠的死死的。

我本以为我总有一天会窒息在这些网里，直到有一天，我在自己很久没穿的一件大衣口袋里发现了一个木盒。那个木盒里面躺着的是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致林渊’三个字。我只一眼就看出这是林雾的字迹，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信上的内容如下：

「林渊，我是林雾。

当你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我猜，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好想知道，我不在你身边后，现在的你过得怎么样呢？

如果现在的你在因我的死而时时刻刻痛苦着，那么林渊，我想为我那天所说的话跟你道歉，对不起。

我现在一定要告诉你，我没有恨过你，甚至没有后悔过为你所做过的任何事情。

你是个那样好骗的人，我怕你会傻乎乎地把那两句话放在心上一辈子。

林渊，我这一生被毁，绝对不是你的错。

我那天说的话只是为了让你对我死心，为了把你从我这推开故意那么说的。

那时的我几乎已经快是个死人了，所以我不需要，也不允许你再在我身上耗费感情。

我真正恨的是当年不能忍耐的，极端的自己。全是因为我的冲动，才会害你搬出去，出了这种事。

我真正恨的是折磨我的那些人，是他们把我推入了痛不欲生的沼泽，让我万念俱灰。

一开始，牢里的日子对我来说本来并不算很难过。我在牢里反而很有安全感，因为我知道我坐了牢，你才能安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狱里的人开始针对我，对我暴力相向，可我只身赤拳根本无法反抗，狱警对此却也从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知道，这是监狱外的人对我的报复。

我以为只要我忍得住伤痛，就能熬过去。我总是想着不论监狱里的生活有多么煎熬，还有你在等着我我就有撑下去的力量。

后来，我怕探监时会无意间被你看到我身上的伤痕，加上你每次来探监后我都会变得非常敏感，所以我将自己的思念压抑住，不再见你了。

没想到监狱里的人开始变本加厉。直到有一次，我的右腿膝盖在牢房中被狠狠敲碎。我痛不欲生地忍受着腿部的剧痛昏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得知自己终身无法再正常行走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放过我。

腿废了之后，我在牢房中被多次侮辱。

林渊，我很脏。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告诉你这种事情。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下了去死的决心，确定自己跟你再无可能，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前半辈子骄傲惯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卑吞没。

无数次，我看着自己残废掉的腿和这副肮脏的遍布疤痕的丑陋身体，自卑到发疯。我明白，你会越来越漂亮，越来越优秀，越来越成功。你说过你可以接受我的爱，要跟我结婚。当初我很开心，可从那时候开始我却怕了。慢慢的我所期待的变成我所恐惧的事，我不愿意出狱了——我不敢面对你，我怕自己崩溃，因为我无法直视自己的绝望。

那时候我常常在悔恨，为什么我在快要握住你时，偏偏要让自己失足落入深渊，摔的粉身碎骨。

全都怪我，是我太偏激了。如果我能控制得住自己，不那么极端，给王伍辉留一条命，就不会落得这个结果。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取其祸。

我那点仅剩的自尊心不可能允许自己接手你努力经营起来的公司。我没想过要你养着的，可是我真的已经没有力气赚钱，没有能力给你幸福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你不爱我的时候我缠着你。你爱我了，我却想让你离开我。

可是林渊，我真的爱你爱进了骨子里，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但又一想到我是个丑陋差劲又肮脏的残疾劳改犯，我只会更加痛不欲生。

你知道吗？深渊深处的我也曾在自己的残骸里忍着剧痛偏执地在黑暗的谷底不肯放弃地朝上看，朝上看，可我的心告诉我，我摔得太深太深，摔的太碎太碎，不可能再看得到你，也不可能再够得到你，即使你努力地呼唤我，即使你竭尽全力地向我伸出手。

况且，人是不应该去爱一堆快要腐烂的残骸的。

我几乎时时刻刻都被困在这种绝望里煎熬着，无法自拔。慢慢的，我开始幻想自己已经和王伍辉一起死在那个漆黑的小巷里，我知道我无可救药了。那段日子的我甚至想过死在牢里，可是我的骄傲又不允许自己死在那种地方。

出狱后，我一边迫不及待地想死，一边又担心你会在我死后像从前那样做傻事。我放不下心，我必须找到可以将你托付的人。因此一直到现在我都在竭尽全力撑着最后一口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心是在什么时候死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直至有一天我又看见秋白鸽重新站在你身旁，现在的他可真优秀，他跟你是那样般配。我看的出来，他还是喜欢你。那时候，我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彻底决定要去死的这些日子，心里短暂的轻松了很多，像解脱了一般。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为了死的时候不会舍不得，在自己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做完了能跟你做的所有事。

我应该没死在你家里吧？

毕竟怕你以后触景生情不愿意回家。

父母生前，嘱咐我照顾好你，我没能做到。原谅我，如今我只能把这个责任交给秋白鸽。

林渊，我不可能恨你，我太爱太爱你，比谁都爱，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管在这之前你到底是不是依旧把那两句话放在心上，到底有没有在把我死去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看完了这封信，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能再去多想。你不仅要心安理得的活着，你还要快快乐乐的活着，你不要让我和我们的爸妈担心。

最后，林渊，我不想你再爱我，你要放下我，忘了我。

因为，我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原来，林雾这七年是这样过来的。

原来，林雾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林雾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早就把死当成解脱，撑着活了这么久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怪过我。

原来，他一直都是爱着我的。

可是林雾，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活得快快乐乐。

我心千疮百孔似的痛着，蒙着层酸涩的雾，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手中的信看完时早已湿了大半。

窗外属于黄昏的晚霞与同样火红的枫叶树在天际上交错着，红的发光，红的如梦似幻，红的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晚霞染红了枫叶还是枫叶染红了晚霞。

可能是眼前的景象太红，让我出现了幻觉。在那片红色里，我竟看见了林雾的脸，他笑的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好看，他对我说：「林渊，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为我哭。」

35

林雾活着的时候，我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那时工作之余的我无暇顾及其他，只顾着用尽办法去治愈他，努力去照顾他。自林雾死后，我开始踏上这条报仇解恨的路，这条路一踏就是三年，不曾停止过。我迫切地想要林雾遭受的一切和我心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散去的那团火得到一个结果。

三年过后。

在秋白鸽的帮助下，我成功搜集到了王氏企业的三项犯罪证据，又递上了自己煞费苦心，夜以继日才调查整理出来的林雾在监狱里遭受虐待的一切证据与线索。王氏企业（王伍辉家名下的企业）因此倒闭，公司负责人（也是林雾事件的幕后指使者）王伍德被判二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同时，当年一切参与在监狱里虐待林雾的犯人和袖手旁观的狱警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天气很晴朗，墓园的树正是生的郁郁葱葱的时候。

我将手里那捧鸢尾花放在熟悉的墓位前。看着照片上那个笑的好看的少年模样的林雾，有一瞬间的恍惚。

十年的时间可真长。长到能把一个人的执念和骄傲抹的干干净净。长到能让一个原本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人无声无息，死气沉沉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下。

「林雾，我过得很好。我很争气，给你报仇了。」

「你呢，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回应我的是一片宁静。

不远处吹来一阵温柔的风，拂起我额前那几缕柔顺的发丝。不知是不是错觉，我隐约嗅到风中萦绕着熟悉的橘子味体香。可等我想再仔细去嗅时，那气味已经随着那阵风消散不见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