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初梅的人生（1/1）
安宁县城头。
安宁县第一豪绅王家独子王承立在城楼之顶，夜风已起，将他的衣衫刮得不停摆动。
王承身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从城楼上跌落下来。
“跳啊，你快跳啊！”
“王公子，你别跳，千万别跳！”
城楼之上那些还未离开的人不断地起哄着。
有的恨不得让他立刻就跳下来，有的认出来他是王家王承大公子，连忙跑去王家报信，打算借这个机会讨好攀附上王家。
廖捕头自然认得这是王公子，也当然知道王员外和老爷的关系，以及王公子即将与郡守大人家的千金婚配的另一重尊贵身份。
所以他丝毫不敢大意，一边吩咐衙役驱赶那些起哄的人，一边站在不远处苦口婆心的劝说。
可王承公子却似充耳不闻。
廖捕头心下焦急，生怕一个不慎，王公子真的从城楼上掉了下去，让张大人陷入到麻烦境地，那样的话张大人能让自己好过吗！
换做普通刁民，他早就冲过去了。救得了则罢，救不了就算摔死了，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如果遇到那些个他不喜的人，说不定他还会给他一脚，帮他早点超生。
所以廖捕头不敢冒险，只敢与王大公子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免得王大公子被自己吓到。
不管是失足掉下去的，还是愤怒自己的逼近跳下去的，恐怕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廖捕头忍不住向城楼下看去，暗暗着急:
这刘胜怎么办的事，怎么还没把老爷请来？
老爷在场的话，就算王承最后还是死了，这责任也不会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啊！
……
“王承”自然不知道廖捕头的想法，“他”站在城楼之顶，眺望着烂泥巷。
那里灯火黑暗，也不知道娘亲怎么样了？
自己寄过去的钱够用吗？
爹爹有了钱，应该就不会打娘亲了吧？
回想自己这一生还真是悲凉，可怜，一无是处啊！
生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爹爹好吃懒做，嗜赌如命，娘亲虽然善良，却性子软弱。
打记事起，爹爹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
喝酒喝醉了拿我和娘亲撒气，赌钱赌输了，也拿我和娘亲撒气！
似乎我和娘亲就没有一天能逃过被爹爹打骂的！
这世界怎么有这么差劲的爹爹？
娘亲给我起的名字叫初梅，她说，是希望我和初梅一样，寒冬不败，能顽强活着，可我活不了啊！
我终于熬到了可以为家里分忧的年纪，我很勤快，我很能吃苦，家里家外，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
干完烂泥巷的，再去县里找活计。
只要能赚到钱，哪怕没有钱，只打发我一个干馒头，一块烂山芋，我都接着。
我带回家，不论是钱，还是吃的，我全都给爹爹，只求爹爹有一天能转了性子，能把和我娘亲当人看，少打些娘亲，让我们一家能慢慢好起来。
以前被爹爹打的厉害了，娘亲就会抱着我，帮我挡下爹爹的拳脚棍棒。
娘亲对我说，爹爹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家不住在烂泥巷，我们家也有田，也有地。
爹爹也曾经把我和娘亲抱在怀里，捧在手心，当成心头肉的呵护着，爱着，疼着。
躲在娘亲怀里，听娘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娘亲说，她相信爹爹总有好起的那一天。
不过，我却没等到那一天。
许是老天见我可怜，我学什么都快，又能吃苦，慢慢的我能赚钱的活计多了。
渐渐的也就不算是只会吃钱的破锣罐，我开始能贴补家用了。
眼看着这个家渐渐要好起来了，爹爹却又被人骗去赌钱了。
这一次，喝得酩酊大醉的爹爹被人架了回来，然后我才知道，爹爹竟把我输给了赌坊。
当真是晴天霹雳！
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没晕死过去！
落入那群畜牲手里，我会是什么下场，光是想一想，我便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这便是我的前半段人生。
不过这狗屎一样的老天，竟又在绝望之际给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县里大善人王家需要新买一批下人，以前自己接过王家的活计，看我可怜，便把我买了过去。
我的人生竟突如其来的发生了转折。
初入王家的我，恍惚进入了仙境。
到处都是雕花的楼阁，朱漆红墙的房间一排又连着一排。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家可以大到需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完一圈，原来家里可以有小桥流水，那些金色的长尾鱼儿布满了池塘。
原来仅是王家下人们吃的，穿的，都比烂泥巷年节的时候还要好。
所有人精神抖擞，昂扬阔步。
可，为什么烂泥巷里的人都那么的贫穷困苦，如同行尸走肉？
我恍惚着，明明是被卖身为奴，我心底却生出了一种不应该的喜悦。
然后，更让我恍惚的事情发生了。
我遇到了你。
王承。
老爷的独子。
相貌堂堂，风度翩翩。
你穿一身雪白的衣。
你对我笑。
你夸我心灵手巧。
你捻一片春花，折一截春柳。
你带我假山下嬉戏，带我池塘边梳洗。
懵懵懂懂间，你要了我的身子，让我痴想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意义。
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你的怀抱，比我娘亲的怀抱还要温暖。
呵呵……
你得到了我，又很快厌倦了我。
你很快有了新欢，彻底把我抛之脑后。
我伤心欲绝，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难道都只是欺骗我的戏言？
看着你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我妒忌地昏了头。我还想挽回你，我忍不住当众说出了我们的关系。
我以为这样一来，我与你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幼稚的我，是那么的可笑！
你的母亲，老爷最宠爱的妻妾，柳夫人，美丽，脸上挂着让人安心的笑容，看起来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拉着我，给我讲了很多道理。
她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婚约，你的未婚妻是郡守大人的千金。
如果我真的喜欢你，我就必须得放弃你。
如果我与你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传到郡守大人那里，恐怕会给你带来天大的祸事。
我浑浑噩噩，为了你，我同意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当与你形同陌路，你是你，我是我。
你是少爷，我是丫头。
我心如刀割，却不后悔，只要能一直偷偷看着你，我便心满意足。
可惜我最后的奢望，很快又被惊醒！我有身孕了，我竟然有身孕了！
我怀了你的孩子，我又是惊喜，又是害怕！
很快，你知道了！
你偷偷找到我，说要与我重修于好。
我喜极而泣。
你让我晚上与你一同去看那问心井。
你说，你要让我亲眼瞧瞧，你心里喜欢的一直是我。
我太高兴了，虽然我依旧担心。
你如果和我在一起，郡守大人家的千金怎么办？
郡守大人的怒火怎么办？
与其让你陷于危险之中，我宁愿独自承受。
可你说，让我放心，你已处理好了一切，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一走了之。
呵呵……
我就那么相信你了，飞蛾扑火一次又一次！
那天晚上，我精心打扮，与你在城外乱石岗相会……
王郎！
王郎！
王郎，你怎的如此狠心？你怎的如此恶毒？
你刚刚要了我的身子，便搬起石头将我砸死……
王郎！
你好狠！
你若是担心我影响你的前程，你只需说一声，我便可以一人离去，就像当初你的母亲所做的那样。
……
我死了，成了被怨念纠缠的孤魂野鬼，我连就此消散于世间，转世轮回都做不到。
……
我好恨啊！
我恨爹爹，我恨你，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我自己！
我对不起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要报仇，我变成了厉鬼！
我浑浑噩噩的找到了你！
可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又心软了起来，我竟然还抱着希望。
你依旧雪白的绸子，依旧笑如春花，依旧英气逼人。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看来我就是这样的人，悲苦的一生，却又活该悲苦。
我附在你身上，来到了问心井。
这时候的我，竟然还没有死心！
问心井里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高头大马，朱帽红装，你娶了郡守大人的千金，你借此青云而上，入了官籍，春风得意……
终于，除了怨恨，我再也没有一点奢望了，心如死灰！
你们请来了除妖的道长，想要除掉我这个恶灵，救下你。
可那位道长似乎并未让你们如愿，反而，他竟杀了你爹，又杀了你母亲。
他给我了选择，是杀你复仇，还是不惹尘埃的就此消散去了。
王郎，你说，我该不该放过你呢？
……
“王承”摸着自己的脸，又是笑，又是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