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别(修)(1/1)
之前是我陷入魔怔了,希望世界上有即使人被砍碎了也不会损坏的衣服。
完全没从另一个方面想到,不一定需要不被砍碎,也可以是砍碎后自我修复。
虽然世界上按理说不存在这种反常理,如同活物一样会自我修复的布料,但富江就不讲常理。
我的头发被削断会在短短几秒内长回来,这不就是我渴求的会自我修复的材料?
而且刚好是线状物体,可以用来织成布,做出我想要的衣服。
不过富江的头发离开富江后,差不多等于一个不完整的富江,而作为不完整的富江自然要开始复苏,导致我得常去摸一摸让它别闹腾。
富江的复苏也是有先后顺序的,首先是我,其次是比较大块的肉或者独一无二的器官,最后才是血液和碎肉,至于指甲和头发,那是附近完全没有富江的时候,才会开始冒头长出富江来。
这也导致我的杀鬼进度一直没法加快,毕竟得时不时得记得跑回之前的现场,看看有没有残漏遗留,期间花费的时间路途重复率贼高。
不过富江到底是富江,作为本身就是要蛊惑别人杀她的存在,并不会因为和我记忆相通,知道我在杀死其他富江从而特地躲避我。
倒不如说,如果真的有富江逃离了我的掌控,她反而会专门跑到我面前来挑衅。
聋织女是城里出了名的手艺好,再加上残缺的人天生就比其他人少一个接触富江的渠道,我才特意挑选的她。
不过能不能成功还是问题,我不懂织布,不知道头发能不能做成衣服。
砍完柴戴上面具,我悄悄下山,来到城镇里。
我不清楚如何编制布料,但我很清楚编织布料会产生多余的碎屑和边角料,为了不让她擅自处理这些危险物,我将原材料放在一个单独的院子内,聋织女只负责每天过来编制即可。
钱财来源于那位城主,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非得找我,结果不知道是被蛊惑者对于富江有特殊感应,还是他手段确实神通广大,竟然在我和鬼厮杀的时候找上了我。
结果可想而知。我也没护着他,反正欺男霸女仗势杀人草菅人命的家伙,没吐他唾沫踹他几脚是怕反而爽到他,杀掉鬼后给他埋了没曝尸荒野就不错了,至于钱袋子我自然拿走当手续费。
我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毕竟已经成为不需要吃喝也能活动的生物,所以那袋钱票至今还剩不少,至少雇个临时的院子绰绰有余。
门一开聋织女就已经站在门口,手上抱着一件黑色的和服,神情却有些恍惚。
我升起警惕,但脸上还带着阿多福的面具,那张惨白多福的面具挂着雕刻的笑容,拿下她手里的衣服。
聋织女下意识想要抓紧衣服,但看见是我这个雇主后又讪讪的松开了手,有点眼巴巴的看着我,仿佛非常不想将手里的衣服交出去。
衣服一入手,我就知道事情成了。
冰滑的布料摸起来很柔软,完全看不出来是用头发编制的,最重要的是,缝合和针脚消失了,整件衣服浑然一体,像是有生命,是天然长成了这样。
但聋织女的反应很不对劲,最开始我找上她说明来意的时候,她很诧异,刚想说什么在看到我给的钱财后妥协了,将我的要求当成了有钱人多余的怪癖。
后续我也多次来看她,或者说是来监督“布料”,她的眼神也很清澈,至少没有被富江蛊惑。
为什么衣服成功后,在我不在的情况下被蛊惑了?
聋织女在我无声地注视中定了定神,比着手语试图和我交流。
“我从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布料,太不可思议了,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
她表情有些纠结,但我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无非想将这件所谓最完美的作品买下,但她知道我不差钱,即使花费她全部的财产我都不一定能答应。
她的犹豫反倒让我松了口气,还好,还有脑子思考后果逻辑,还没到被富江完全蛊惑到不顾一切的献出自己全部。
聋织女没看出我的走神,她仍然比划着手语和沙哑的声音,夸赞着布料的神奇,表达自己有想购买这样的布料的意愿,询问我采购原料的途径。
……好吧,看来不能久待了,她虽然还有点思考能力知道自己不能从我手上买下成衣,却可以买下布料,但已经完全忘记布料也是她织出来的。
我觉得神奇,头发织成布料的时候质感还麻麻赖赖的,当时织女精神状态也很正常,怎么缝成衣服后就像变了一个物种一样。
衣服的神奇之处暂且不做探讨,我没理会聋织女的试探,结了工钱后就打算离开。
聋织女有些慌,捧着钱袋像是捧着烫手洋芋,不知道是以为我没看懂她的话,还是知道我不会给她介绍原材料,总之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她猛然拉住我,看见我怒然回头后立刻松了手,用凄哀的眼神看着被我随意抓在手里的完美作品,脸上的表情一阵扭曲纠结。
最后,她像是放弃了一样,配合着手语开口:“请客人往城南门口出城吧,北边城门口不太太平,好像有什么吃人鬼的传闻。”
我点点头,朝城南方向离开。
聋织女站在我身后,久久的望着我。
随后她丢掉了钱袋,像是不管不顾的红了眼,咬着牙跟在我身后出了门。
——
她想要杀死我,为了这件完美的衣服,亦或者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望。
诞生在死亡里的花自然死亡的时候才最美丽,人们会为此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为了目睹这片刻的美,抛去自我,舍去灵魂,只为见证死亡最漂亮的标本。
聋织女并不坏,只是中了名为富江的病毒,舍弃了本性忘却了自我,即将义无反顾的踏入属于我的沼泽。
以人类的脚程自然跟不上我,我绕了路,重新回到了出租的屋内,举着蜡烛细心的收拾地上被裁剪丢弃的发丝,一点一点销毁。
拾起掉在院子门口的钱袋放到门口的走廊上,离开富江后蛊惑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退,希望到那时候她还能想起这一部分工钱回来领取。
我顺着反方向离开了,城南方向其实才是有鬼出没的地方,但今晚我得先绕开,暂时没法去处理了。
至于聋织女,走到城门口她差不多就能清醒点了,而家里还有等待她照顾的弟弟妹妹,稍微清醒一点她就会着急赶回去的。
衣服我已经换上了,原本里面奇怪地躁动在穿上身那一刻就悄然消失,一切归于沉寂,从某种蠢蠢欲动的活物变成了安静潜伏的死物。
衣料很顺滑,除了颜色一片漆黑有点单调之外,挑不出其他任何毛病。
我挽着包袱戴着面具,穿着漆黑的衣服行走在漆黑的夜里,竟然蓦然产生了一种轻松感。
几十年的岁月,我适应着身体地变化,顾忌着富江诡异的体质,战战兢兢担心着接触颇多的灶门一家受我连累,寻找着那个如同昙花一现的那个家伙。
我常行走在夜里,将自己扮演成柔弱的猎物被鬼捕食,死亡的疼痛总是让我清醒,闭眼和睁眼之间仿佛是一场空梦。
我并不参与战斗,却在完事后将富江付之一炬。
按照常理来说,这称得上是“背叛”,富江们却不在意,等到下一次我死亡,分裂,她们出现,也仍然选择处理鬼,而不是处理我。
当然,我并不是在反省,也不是在悲伤春秋,只是一直纠结的事情被解决,现在只剩下唯一的一件事所以想做个总结,在还能记起来的时候记录一下。
城北和灶门一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但现在我装备已经完善,可以长久居住在山野避开人群,不用回去给灶门一家添麻烦了。
不过这样想其实有点自说自话,稚花听了估计会不高兴地弹我脑袋。
灶门一家对我的恩情很大,与其说是我救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救了我。
我的精神状态可没我理想的那么抗造,当初与滔天仇恨对比的是了无音讯的无力感,负面情绪曾一度击垮了我,我甚至癫狂地升起了去蛊惑遇见的所有人,只为了完成复仇的念头。
但那样等于我舍弃了自己。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与富江没有任何不同,我与富江之间的不同只在于我这个单独意识。
倘若有朝一日我舍去了意识,迷失了自我,剩下来的这具富江,会变成杀不死除不尽的可怕怪物。
当我察觉到那些可怕的想法时,就会回到灶门家,看着稚花大大咧咧的笑颜,看着他们三家兄弟之间的和睦,即使清贫如洗也仍然幸福的生活。
然后告诉自己,如果那么做的话,眼前这个小家就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分崩离析。
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不会希望我的手上染上同样的罪孽。
灶门一家在无知无觉中拯救了我,我深刻铭记,并且想要回馈他们,却不想好心办坏事。
但如果我招呼也不打就一去不复返,估计会让炭十郎和葵枝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搓了搓手指,走了四五个小时,山野里果然有点冷。
天上的月亮仍然圆圆的挂在那里,我抬头看了一眼,踏入城门。
偶尔,就偶尔回去一趟吧,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