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外公外婆走了(1/1)
1974年秋天,又是一个秋收的季节。然而,这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季节,一个令萍萍不堪回首的季节。
六十七岁的老汉陈元才最近老是感觉到胸闷、气短,有时还伴有心跳加快及头晕的症状。起初时陈老汉也没有太在意,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导致的,可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确实,现在又到了秋收的季节,地里的庄稼活非常多,自己虽然已年近古稀,但是庄稼地里的活又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啊。农村人可不像城里人有退休这一说,你要是不干了就没有工分挣,到了年终的时候也就没有收入了。对于农民来说,就指着一年到头的那么一次工分收入呢。再说,陈老汉还有个养子陈庆生今年刚刚年满二十岁,还没有成家立业,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现在可不能撂挑子啊。
当年陈元才与老伴陈桂兰成亲时,陈元才五十六、七岁,养子陈庆生只有十岁。如今十年过去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也算是和睦、融洽。虽然陈庆生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毕竟随了自己的姓。况且陈元才也无自己的亲生儿女,日常生活中虽然对陈庆生比较严厉,但陈庆生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所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陈庆生不闻不问的。
由于家境贫寒,且只能靠种地为生,所以陈老汉一辈子并没有什么积蓄。况且对于一个处于特定历史背景下的农民来说,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生财渠道,再说就是有,国家也不允许啊。所以,身为农民的自己只能在生产队里的集体土地上和村民们一起集体刨食吃,因此,陈老汉只能带着一家老小靠着节衣缩食维持生计。
然而,唯一得到政策允许可以做的事情是:每年到了春天的时候,陈老汉都会在自家的河塘边上插上一圈柳树,再在门前屋后的空地上栽上几棵樟树,期待这些小树苗将来能长成大树,也好成为日后陈庆生添置家具时可用的主材料、盖新房时能用得上的栋梁之材。
如今,一晃十年过去了,陈老汉看着这些当年自己亲手种下的小树苗都一一长大了,每年春天的时候,杨柳树上的枝叶一条一条地低垂在河塘边,杨柳树的影子倒映在河面上,微风吹过时,河面上的树影、枝叶与波纹一起悠然悠然地荡漾着,看着心情就是好啊。而门前屋后的好几棵樟树也都长大成材了,硕大的枝叶遮挡着家前屋后的土地与屋子,每到夏日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树荫下面吃饭、纳凉、聊天,一个虽然贫穷但是却温馨的农家生活画面,还是不免令陈老汉心中多了几分宽慰的。
所以,即使是平时身体有些小毛小病的,自己咬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因此,陈老汉并没有把自己的身体不适一事放在心上,仍旧与年青人一样,每天准时准点地到庄稼地里去上工,并且会一直干到放工的时间才和年青人一起放工回家。
这天,陈老汉忙完一天的活,终于到了放工的时间了。因为生产队里正在给每家每户分发山芋,放工时,陈老汉叫上儿子陈庆生,每人顺便挑上一担山芋回家。
山芋挑回家后,两人将山芋堆放在家门口。
陈老汉走进屋子:“桂兰,晚饭好了吗?肚子都饿了半天了。”
正在大灶后面给灶堂添柴火的桂兰伸出头来回应陈老汉:“元才回来啦,晚饭还没好呢,你先歇一会,过会就好。”
“哦。”陈老汉见桂兰还没准备好晚饭,于是走出屋子,坐到门口的小板凳上,拿出旱烟袋抽起了烟。
“元才,我们家的山芋都挑回来了吗?”桂兰向屋外的陈老汉问道。
“还没呢,剩下的明天再去挑回来。” 陈老汉回答。
桂兰听了回应说:“反正现在晚饭还没有好呢,不然就去再挑一些回来吧,不要被别人给挑了去。”
陈老汉回应:“现在肚子很饿了,脚底下没劲,再说天已经黑了,明天再说吧。”
桂兰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上次西头老关家的山芋就被人给偷了不少。我看你就带上庆生再去挑一趟,回家时晚饭就好了。”
听桂兰这么一说,陈老汉和庆生分别再次挑起空箩筐一起出门了。
约摸过了半个钟头的时间,桂兰已经将晚饭做好,正等着爷俩回家吃饭呢。突然,屋外不远处传来庆生急促的叫唤声:“妈,妈,爸爸摔倒了,快来搭一把手。”
桂兰听见庆生的声音了,急忙走出屋子,见庆生的背上背着陈老汉,正急匆匆地往家里一路奔过来。
“你爸这是怎么啦?”桂兰急切地问庆生。桂兰一边问庆生,一边和庆生将元才弄到了外屋庆生的床上。
“我和爸爸在挑山芋回来的路上,由于天黑了,爸爸脚下一滑,也可能是爸爸肚子饿了,反正就是摔了一跤,肩上的担子都翻掉了。爸爸刚才说他心口疼,又憋闷,气喘不上来,现在话都不能说了。”庆生急急地回应着桂兰。
“庆生他爸,你怎么啦?是不是饿啦?来,喝口粥就好了。”桂兰慌忙端起桌上的一碗粥送到陈老汉的嘴边,但是陈老汉都不知道动嘴了。
见陈老汉不说话,也不知道喝粥,只顾大口喘气的样子,桂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妈,我去东头老姑子家将老姑子郭兰花请来吧。”庆生说道。
“好的,你快去啊。”桂兰回应道。
不出十分钟,庆生就将赤脚医生郭兰花请到了家里。郭兰花放下药箱,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陈老汉,转身对庆生说:“庆生,快,去弄碗糖开水来喂喂你爸。”
庆生很快端来了一碗糖开水递给老姑子。郭兰花接过糖开水,用勺子舀了一口递到陈老汉嘴边喂了下去。但是陈老汉还是很难受的样子,且不停地用手撕扯着胸口。
郭兰花见状,转身对桂兰说:“看样子,陈老伯可能是心肌梗塞了,我是没有办法的。这儿又没有医院,要是送到县里的医院大约要几十里地呢,况且现在天黑了,就是走出村子到了镇上,也都没有公交车了。”
“那怎么办啊?都怪我,刚才他说饿了,我说晚饭还没好,让他再出去挑一担山芋回来,要是不让他出去就没事了,现在如何是好啊。”桂兰一边说一边哭着对郭兰花说道。
“现在既然这样了,你们先不要动他,看陈老伯是不是能挺过眼前这一关,如果挺过去就好了,要是挺不过去,你也不要难过,只好准备后事了。”郭兰花说完,背起药箱子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可怜的陈老汉在原本不应该饿着肚子离开的秋收季节,却饿着肚子永远地离开了,享年67岁。
陈老汉离开以后,妻子桂兰充满了自责。后悔自己不应该让元才饿着肚子去田地里挑山芋,后悔自己为什么元才都说自己饿了还要坚持让他出去挑山芋,就是田地里的山芋都被人家给偷光了又能如何呢?能抵得上元才的一条命吗?
桂兰更恨自己平时对元才关心不够,以致于元才在本不应该饿肚子的季节却饿着肚子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这个家。
桂兰因此每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
忧思过度的桂兰终于病倒了。
庆生因此给大姐秀华来信说:母亲因父亲的离世忧思过度得了肺结核,近日又伴随肝腹水,从胸部到腿上、脚上都肿了,现在都不能下地行走了。后来找来了东头老姑子郭兰花给母亲看病,老姑子让我尽人事、听天命。老姑子说,妈妈的日子不多了。
秀华是于1976年三月份接到弟弟庆生来信的。秀华从来信中得知:妈妈桂兰病情恶化的程度和速度都非常快。秀华没想到距离继父陈元才离世刚刚一年多一点,妈妈的病情竟严重到如此地步。但是迫于当时秀华家里孩子众多,家境也不宽裕,所以没有办法做到将妈妈桂兰接到宜城来治病。后来秀华与国明商量,决定先寄出了一些钱,让弟弟庆生给妈妈多增加一点营养,并嘱咐庆生好生照顾好妈妈桂兰。
两个月以后,秀华接到弟弟庆生的电报:母亲桂兰离世了。
秀华不由分说,接到电报就买了票并带上小女儿萍萍和自己一起到安徽奔丧去了。秀华之所以只带上萍萍,一是因为萍萍从小是外婆带大的,二是因为家里孩子多,要是每人都去的话路费是个严重的问题,因此秀华只能带上了小女儿萍萍一起到安徽去奔丧。
但是等秀华与女儿萍萍赶到安徽家里时,庆生已经将母亲桂兰下葬了。
秀华听弟弟庆生说:母亲去世之前是很痛苦的,当时腹部已经有很多积水了,肿胀得非常大,甚至于到最后母亲连眼睛都肿得难以睁开了,饭也吃不下去了。但是奇怪的是,母亲去世后,母亲的肚子却消肿了,和常人无异了。
庆生说:母亲临去世之前交待他,说她这辈子没有生养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只领养了两个儿女。虽然生活贫穷,但是自己对两个儿女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疼的。
母亲还对庆生说:“你姐姐家儿女多,生活比较困难,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家产留给你们,家里现在只有两床被子,一床留给你,一床给你姐姐。我去以后,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你以后一定要多和你姐姐走动,千万不要断了这门亲啊。”
听庆生说完这话,秀华和女儿萍萍哭得像泪人一样。
庆生又对秀华说:母亲走时只有他一人在场,因为姐姐没能在三天之内赶到,按照当地的习俗,人去了必须要在三天之内下葬的,因此,自己只好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将妈妈下葬了,所以没能等姐姐来见妈妈最后一面。
庆生还说: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棺材,只用一块门板将妈妈抬出了门,但是却和外公在一起合葬了,这也算是了了妈妈的一桩心愿。
秀华与萍萍仍旧泣不成声。
外公外婆的去世之于幼小的萍萍来说,这个世间最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竟然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萍萍在那段日子里一直生活在无比的悲痛之中,很长时间都难以释怀。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岁月啊,大到国家,小到小家,那都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灾难性的岁月,萍萍再也没有机会在寒暑假时能够再回到外公外婆的身边撒欢了。
幼小的萍萍只能在心里祈祷:愿外公外婆在天堂快快乐乐,没有贫穷、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愿外公外婆在天堂只有健康、只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