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唐西市（1/1）

如果没特别重要的事，早朝一般会在巳初的时候结束。退朝后，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可以到廊下吃一顿光禄寺准备的早饭，这顿早饭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廊下食。

冬天是汤饼和黍子粥，夏天则是一些类似凉面一类的食物。另外，还会根据时令配备各式各样的水果。当然，最令人垂涎三尺的还是每十天供应一次的羊肉。要知道，如今西域虽然通了，羊肉却依旧还是稀罕物，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

虽然今天恰是逢十天一次难得的有羊肉的日子，但是崔耀并没有什么闲心享受。和几个相熟的同僚打过招呼后就出来了。

看到崔耀这么快出来，胡麻吓了一跳。

“老爷，您怎么没吃了廊下食再走？”

“来不及了，不吃了。”崔耀边走边说道，“走，去西市。”

“西市？”

胡麻又是一惊。

长安城一共有两座市场，顾名思义，东边的叫东市，西边的叫西市。朝廷有明令，禁止五品以上官员逛市场。然而今天崔耀不仅要逛市场，还要大张旗鼓的穿着官服去！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老爷，朝廷可是有明令的啊，禁止五品以上官员逛市场。”胡麻语重心长的说道，“老爷若是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交给小人就可以了，您何必亲自去呢。”

“我并没有什么要采买的。”崔耀说道，“而是要去送一个人。”

“送人？”

胡麻更糊涂了，长安城的公私饯饮，东边的在灞桥，西边的在临皋驿，从没听说过在西市送人的。

“磨蹭什么！”崔耀从帘子里探出头来训斥道，“还不快走。”

胡麻无奈的耸耸肩。利害关系嘛反正他都讲明白了，崔耀执意要去他也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下人呢。今天他已经违抗过一次崔耀的命令了，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崔耀的到来直接惊动了西市令。

市令是市场管理机构市署的最高长官，从六品。这种些末小官在崔耀面前自然不值一提，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官，居然拦住了他的去路。提出的还是和胡麻一样的理由：五品以上官不能逛市场。

“崔大夫。”林九郎拦在马前，“朝廷有明令，禁止五品以上官员逛市场，崔大夫还是请回吧。若是府上有什么要采买的，随便派个下人来就是了。若是府上人手不够派不出人来也没关系，下官可以代劳，派人去替大人采买。”

林九郎的言辞是谦恭的，但是态度却是坚决的，总之一句话：您请回吧。

“老爷。”胡麻回头苦口婆心的向车内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咱们回去吧。”

崔耀没有理会他，而是掀开车帘向林九郎说道，“你就是西市市令林九郎吧？”

“是。”林九郎朗声答道，“下官西市市令林九郎，见过御史台崔大夫。”

林九郎故意将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八度，为的就是要周围进进出出的人全都听到，好叫他知难而退。他的用意崔耀当然明白。

“林市令。”崔耀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觉得老夫会不知道朝廷的明令吗？我既然敢穿官服前来，那自然得了皇上的旨意的。”

“皇上的旨意？”

林九郎一惊，他这种些末小官别说皇帝的旨意了，平时就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不过以为这样就可以吓住他，那也太小瞧人了。

“崔大夫口口声声说有皇上的旨意，只是不知皇上让崔大人到西市来所为何事啊。”

“所为何事？”崔耀故作惊讶，“到西市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体察民情了。”崔耀悠哉游哉的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御史台最近接到密奏，说是西市的物价有异常的波动，皇上为了体恤民情，这才特意命本官前来调查一番。”说完，崔耀直直的盯着林九郎，“林市令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几句话吓出了林九郎一身冷汗。

最近一段时间西市的物价的确有所波动，但那不过是季节变换引起的正常变动，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如此，本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怪就怪在居然会有人因此写密奏参他，看来这是冲他来的呀！

不过林九郎也不是吃素的，能从流外官勋品爬到如今这个正六品市令的位置上，本身就说明他不是易与之辈，稍作分析就全想明白了。崔耀不仅穿着官服大摇大摆的过来，还明确告诉他此行的意图，这是明摆着站在他这一边的呀。想透了这一层，他心安了不少，对崔耀的态度也和缓和许多。

“既是皇上的旨意，崔大夫自然是能够进去的。”

林九郎满面堆着笑，简直比见了亲爹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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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九郎精心陪同下，崔耀在西市之内随意的走了走。他当然不是真的来体察什么民情的，这一点林九郎自然也看出来了。因为他注意到，崔耀不停的抬头看日头。

“崔大夫。”林九郎殷勤的说道，“您也体察了这大半日的民情了，应该也有些累了吧。大夫虽然忠勤办差，但也应该注意身体才对。不如先到市署公廨坐一坐，喝口水润润嗓子如何？”

他可不敢让崔耀再继续这么晃下去了，要是真让他瞧出点什么来可就麻烦大了。所以还是尽快把他打发走为妙。

崔耀似乎早就在等着他这句话了。

“好吧。那就照林市令的意思，到你的公廨去看看。”

不一会功夫，在林九郎的引领下，崔耀来到一座二层的小楼前，这就是西市公廨了。公廨位于西市的正中心，建在一座小山上。从这里可以俯瞰西市全貌，真正的一览众山小。

公廨并不大，只有简单的几间木头房子。一楼的每个房间内都有一群书吏，正持笔计算着今天一日之内整个西市买卖货物的数量，以及朝廷所收税钱的多寡。见到一身紫色襕袍的崔耀，纷纷注目而视。他们的上司，西市的市令林九郎都是个只配穿绿色袍服的六品官，他们这些书吏更是连品级都没有，只配穿灰色。他们心里估计都在想：这个官不小，只是不知道来干什么的！

这个月整个西市都不景气，收的税钱不及上个月的八成，因此每个人身上都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不过今天他们恐怕要失望了，因为崔耀并不是来查账的。

来到二楼，这里的视野更开阔了。

“那就是西市有名的独柳吧？”

崔耀指着远处一棵孤零零的柳树说道。

西市的柳树原不止这一棵，而是有一大片。据说这些柳树是前隋将作大将宇文恺营建长安城的时候命人种下的。只是这些年经历天灾人祸，如今只剩下这么一棵独苗了。

林九郎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出去，西市东北隅，位于王会师店和果子行之间的空地上，有一棵孤独的百年柳树。

“是。”林九郎答道，“那就是西市独柳。”

林九郎觉得奇怪，这位崔大夫为何会对这个独柳如此上心，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棵柳树在西市是一处独特的存在，因为这棵树下，是长安城处决死刑犯人的地方。贞观二十年，太宗斩张亮、程公颍于西市，即是在这棵柳树下。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公开处决死刑犯的地方。处斩又称弃市，这“弃市”二字就是从这里来的。

“嗯，不错。”崔耀点点头，“林市令，可否请你和你的人先出去一下，我想和我这个随从单独说会话。”完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可以吗？”

林九郎当然无法反抗。崔耀与其说是在和他商量，毋宁说是在命令他。

“当然当然。”他不仅要陪着笑，还要表现出心悦诚服的样子，“当然可以。”

林九郎退出去以后崔耀又转向胡麻和李贾的方向。

“你也退下。”

他用的是“你”而非“你们”，胡麻想当然的就以为他是想让李贾出去。

“对，小贾你出去。”胡麻对李贾说道，忘了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你别贪玩跑太远，就在门口等着就行。”

崔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他这次几乎是指着胡麻的鼻子说道，“我说的是你出去，你在想什么呢。”

“啊，我啊？”胡麻指着自己，满脸的不可思议，“老爷，您可别逗我了，我不得留在这谁伺候您吗？”说完拍着李贾的肩膀，“小贾他从没跟老爷出过门，我怕他伺候不明白不是吗！”

“你哪那么多废话，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废什么话。”

崔耀深吸一口气，看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胡麻要再这么纠缠不清下去，他恐怕就要发火了。

一面指向李贾，“你留下。”

一面又指向胡麻，“你出去，这下该明白了吧。”

胡麻就算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只得狠狠瞪了李贾一眼，悻悻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