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欢迎来到现实（1/1）

“所以你希望我们调查，工会的毒品生意。”

“是的，不过你从艾弗拉特和码头工人那里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不过，每根链条都有薄弱的一环。”她举起瘦骨嶙峋的手指。

“环岛的那些货车。”

“没错。有人需要把原材料从港口运送进城市。一旦他们到达加姆洛克，他们就会分发给本地的制造商网络，这就远远超出我们的掌控范围了。不过在运输途中，它们是很脆弱的。”

“他们现在就像搁浅的鲸鱼一样被困在了环岛。”

“哈哈，你已经注意到了。走访一下那些还在四处晃悠的司机们，也许有人在等待一批重要的货物？”她会意地朝你看了一眼。“我就直说了吧，如果你找到那个司机，我就把商业机密告诉你。”

“所以，货车搁浅在环岛不是一个巧合，对吗？”

“不是，我们让东高速公路把吊桥抬了起来。公路公司是我们其中一个子公司的合作伙伴。不过......”她看着大海，停顿了一下。“这是个有时限的机会。一旦投诉被贸易委员会受理，他们就不得不放下吊桥，然后交易行动就会继续。”

海湾袭来一股冷空气，朝着小巷和坑坑洼洼的街道直奔而去，从马丁内斯一路奔向加姆洛克。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中，隐藏在防水油布之下的玻璃瓶叮当作响。

“至少，这帮我解决了一个谜题。”警督笑了笑。

“什么谜题？”

“为什么我必须打给东高速公路公司，请求他们为我放下吊桥，自从我第一次开车过来，就感到好奇。”

“抱歉给你带来了不便，曷城警督。不过我们需要把他们困在这里，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希望你能理解。”

“好吧，我们会刺探一下那些司机，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太好了。根据我的报告，环岛附近至少有三个司机在徘徊。我至少还能让吊桥再抬几天，时间应该是足够的。与此同时，如果我还有什么能够帮你的，请务必告诉我。”她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一股鲜花和焦糖的味道飘了过来。

“你看起来很聪明，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可以问你一些有关现实的问题吗？”

“现实？”

“我正在对我身边的世界进行一个调查。”

“你还真是一个求知欲爆棚的，呃，哲学侦探？”

“某种意义上哲学家不都是警探吗？”

“是的，全部都是。”警督忍不住插话。“除了哲学家。”

“我们在哪？”

“我们在马丁内斯，亲爱的。”

“那马丁内斯是什么？”

“马丁内斯是瑞瓦肖的一个城区。”她的绿色雨衣在空中飞舞。“一个藏匿于工业港口附近的小小片区。坐落在8/81和加姆洛克以北。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可以被原谅的。这个地方并不重要，甚至已经被遗忘，在革命的炮火中被轰成了碎片。它有自己的魅力，但现在已经不是它的时代了。”

“我们靠近大海吗？”

“是的，这里是瑞瓦肖海湾。海湾本身是汇入大海的。我们在一座海中小岛。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水域——伊苏林迪。”

这就是瑞瓦肖人所熟知的无垠之蓝。广阔，冷淡，无边无际。

“那瑞瓦肖是一个怎么样的城市？”

“瑞瓦肖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瑞瓦肖为什么伟大？”

“历史，警探。他们建造了这座城市来决定历史，至少是我们在历史中的那部分，我们的世纪。”

“他们是谁？”

“奥西登人。或者说是来自赛美尼和伊尔玛的移民工人。这取决于你的信仰。”

“瑞瓦肖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在德洛丽丝世纪，380年前。”

“为什么它能决定历史呢？”

“他们说，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那些可怕问题，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这里的局势是最紧张的，断层也是最深的。我指的是冲突，意识冲突。我们站在一个富饶，自给自足的岛屿。它能够养活两亿多人。在伊苏林迪大洋的中央，世界的连接组织。这里就是金钱所在的地方。”

“所以我们在一个重要地方的不重要地区。”

“没错，马丁内斯......”她指向对岸的摩天大楼。“距离世界中心22公里。那里就是世界银行大楼，底层就是联盟政府的伊苏林迪任务指挥中心。”

“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是不重要的时候。你和我出生在尘埃落定的时代，晚了千分之一秒。错过了*大时代*。”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牙齿白的发光。

“什么是大时代？”

“大革命。”

“那什么又是大革命？”

“很简单：每隔一百年左右，我们的物种就会聚集起来，决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比如谁的脑袋会挨枪子，谁会拿到矿产权等等。”

小猩猩们在尽一切努力变得更好，改变是需要时间的。还有努力。也许那个时候，这里发生的一切就都是时间的一部分，还有努力。

“谁被杀了？”

“康米主义者们。总的来说，在世界革命期间，有4000万人被处决，但是康米主义者们，他们全部都被杀了。还有无政府主义者。尸体都被堆在了欧佐纳尔的大坟场。”

“他们反击了吗？”

“他们怎么没有。在自己中枪之前，他们射杀了200万人。大家都叫它*伊苏林迪大洪水*。”

“那矿产权落到了谁的手里？”

“自由主义者。”她抬头看向天空，然后望向摇摇欲坠的城市。“说到矿产权， 我的意思其实是指一切。”

“自由主义者是什么？”

“自由主义者一般是中产阶级和剩下来的上层阶级，大革命的受益者。有些人有钱到能和法律并驾齐驱，而另一些人押注在了大革命上。”

“他们怎么赢的？”

“与其说是赢了，不如说是他们活了下来。当然，外国干涉势力，也就是联盟。那些人真正地拿走了矿产权。”

“等等，你刚刚不是说自由主义者已经拿走了吗？”

“自由主义者夺走了没有钉在土地上的一切。而联盟夺走了土地，海洋，法律还有人民。”

“联盟是谁？”

“联盟国。整个世界的军备中心。而且他们是道德家。”

“道德家？”

“道德家让所有人相信要让一切保持应有的样子。他们相信矿产权，也相信不要朝别人的脑袋上开枪。他们是联盟政府，是瑞瓦肖的长期临时统治者。这里就是他们的控制区域，他们鼓励RCM与其使用相同的法律。从技术角度上来看，你就是一个道德家。”

“大革命是什么时候发起的？”

“大革命是02年在格拉德爆发的，不过最后整个世界都卷入其中。”

“谁发起的？”

“不是谁，而是什么。一场瘟疫，一种非常致命的病毒，格拉德当局无法控制这场瘟疫。然后马佐夫出现了，他推翻了政府。革命的起因是物质，瘟疫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马佐夫政府在08年被推翻，两年后联盟摧毁了瑞瓦肖公社。这就是结局。”

“接下来呢？”

“没什么，你和我，警官。”她伸出双臂，雨衣在风雨中摇摆。“我们生活在这个控制区。”

“我们俩的生活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你有一艘船，而我有一条领带？”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都在这个星球的外壳上，分享着相同的时间和位置。这一点比你想象的要重要。”

“控制区是什么？”

“一个国家分裂成了自由市场区域，永远处于联盟国控制下的过渡区。控制区是瑞瓦肖的第三个身份，在宗主国和瑞瓦肖公社之后。”

“那这段时间我们做了什么呢？”

“二十年代我们经历了十年的城市战争，河流西面被夷为平地。海上平台化为了灰烬。30年代情况稳定了很多，瑞瓦肖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避税场所。这一切多亏了国际社会的帮助。那就是新时代。不过很可惜，市场的海市蜃楼到了四十年代就消失殆尽，那是一场宿醉。然后就到了现在，欢迎来到现实，亲爱的。”

“你好像对控制区并不太满意？”

“我没有不满意的权利。”她摇摇头。“我这件衬衫是芭芭拉的，这件雨衣可以完全防雨，保质期超过了100年。我的女儿都能穿，它只是......”她看着那栋摇摇欲坠，油漆斑驳的公寓大楼。“我们本来可以拥有更多的，每一个人都是，要是我们做对了的话。”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好问题，那你又会怎么做？没有过去的公民武装警察。你的急性脑损伤给你带来了什么领悟呢？”

“我会杀掉更多的人。四个亿，如果必要的话。”

“我知道了，历史的钥匙就插在了锁眼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继续转动，是吧？”

“不惜一切代价，直到全人类解放，直到资本的时代结束。”

风停了下来，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寒冷像一颗子弹在你顶叶溶解。马丁内斯水湾一片寂静。

一声枪响在远处建筑的墙壁旁回荡着，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资本主义都是昨日黄花。

“结束？”她歪着头看向你。“那是公社领袖杜博阿夫说的，后来她的脑袋中了一颗枪子。别误会我的意思......首都已经毁掉了，但是要理解一点，它的结束不会解放任何人，只会带来更多苦难。”

“咳咳。”警督打断了你们的对话。“这里发表的意见和观点不代表RCM的官方立场。”

“那你的立场是什么呢？警督。”

“我的立场？我的父母被革命撕成了碎片。我本来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我能获救是因为我只有两岁。这就是我的立场，大革命是一个屠宰场。”

“可以理解。”她点点头。

西南方向6公里开外的地方，在一个山谷里，初级警员查理瞄准了一只狂暴的黑狗，它正在舔舐它的伤口。左侧，他的搭档埃米尔小声说道：“你听说龙舌兰日落的事情了吗，在马丁内斯？”

“是的，他疯了。”查理把手指扣向了扳机。“别担心，埃米尔......”他慢慢地扣动手指。“他会清醒过来的。”

“我是什么？”

“你？你是一名RCM的警官。”

“那RCM是什么？”

“大革命之后瑞瓦肖事实上的执法机构，仅此而已。”

“事实上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意味着，法律不承认。RCM的行动被赋予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国际法的暮光。它不仅仅要服从联盟政府的命令，还要受它的委屈。”

“这是什么意思？”

“RCM的职责是由紧急法案，旅人法案和食品法案界定的，这三项法律让这座城市保持一种自由放任的状态，这样外国的资本就能从中获益。”

“那我基本上就是资本的狗腿子了？或者说外国力量的奴隶？”

“RCM把一切都保持在这个表面上的永久临时统治者喜欢的样子，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不过...”她凑近了一些。“另一方面，我了解资本。我每天都和它打交道。我可以告诉你，它一点也不喜欢你们。”

“为什么？”

“大革命后的十年对于联盟政府来说是个灾难，20年代的瑞瓦肖宛如地狱，特别是河流西部。帮派冲突，乱七八糟的私有化方案还有核反应堆爆炸等等。他们把它称为国际区，因为没有国家愿意为此负责，联盟失败的地方，是RCM让它恢复了和平。用一个气馁的公民主动权案例。”她笑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这句话有点稍微夸大其词了。”警督插了一句。“事实上，这是个互惠互利的安排。瑞瓦肖人可以守护瑞瓦肖的和平，而联盟也不必担心瑞瓦肖再起波澜。”

“是的，警督。所以总结一下，你是个警察，瑞瓦肖唯一官方的的执法机构的成员。”

“那你是什么？”

“嗯...我是最卑鄙无耻的那一个。一个叛徒，一个国家和婴儿的吞噬者。我就是一个极端主义者。”

“极端主义者是什么？”

“极端自由主义。起源于大革命，它不是比较温和的那种。我是禁忌沼泽下方的怪物，我把国王推下了车，我背叛了大革命，我这类人把国家资产拱手献给了外国殖民者。既然我已经暴露了自己，你会感到憎恶吗？”

“我不在乎这个。”

“一个恰当的惩罚。”她假笑了一下。“不被原谅，那还不如遗忘。当一切尘埃落定，唯一只剩下自由主义者在收拾残局，由于得以幸存，他们被赋予了巨大的权利去塑造未来。这就是我们上一代的目标。”

“如果是你，你会做出不同的目标吗？”

“...我不会把主权让渡给联盟。这不是为了我自己......”她攥紧了她小而有力的拳头。“而是为了我的女儿，我们有义务捍卫我们的主权。我们宁愿烧毁整个瑞瓦肖，也不愿意让它落到他们手中。”

“我们这个码头，圣吉莱纳路33A是什么？”

“圣吉莱纳路33A是一栋大革命之前的房屋。这是属于居民们的码头。这一栋之前有8-10层那么高，建起来的时候与海湾对岸的楼房遥相呼应。不过，这是战前的事情了，在大炮把这里削掉了一半之前。”

在圣吉莱纳路33A摇摇欲坠的阳台上，一个衣着古怪的年轻女孩正在恶狠狠地盯着你们。手中的红色油漆刷紧握在喉咙旁边，做了一个划开喉咙的动作。

“那是什么？”

“那个穿着老太太一样破旧衣服的女孩？”

“是的。”

“看起来像是某个沉闷又反叛的亚文化青少年团体成员。”

“亚文化是什么？”

“你和我属于主流文化，我们很普罗大众。收音机里的音乐，连锁餐厅的食物，对于那个女孩来说有点太过于流行了。她更喜欢一个虚幻的世界，恐怕那只是一个幻觉。没有人能逃避主流文化。”

“这个世界是什么？”

“什么世界？”她那双逐渐暗淡的眼睛望向大海。“我猜你是指的唯一的这个吧，物质的世界和与之对抗的灰域。”

“这个世界的全貌是什么？”

“哦，你想要一张照片？暂时还没有完整世界的照片呢，亲爱的。人类在进入近地轨道方面遇到了一些困难。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在内部观察世界的。”

“那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的？”

“过去我们以为它是个球体，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了。联盟自从30年代起，就一直在发射气象气球。图形在慢慢稳定地增加，它们拼凑出一个深灰色的星冕。”

“深灰色的星冕？”

“是的。灰域覆盖了表面超过72%的面积，它们是灰色的耀斑和日珥，是整个大陆上的弧线。图像是模糊的，如果曾经的大陆是个球体的话，那它肯定很久以前就被分裂开了。想象一片被虚无分割开的广袤大地。”

“灰域是什么？”

警督看了看表：“我觉得今天受到的刺激差不多了，我们的确还有个案子......”

“不要，我要知道灰域是什么。”

“你真的确定吗？你的同事看起来不耐烦了。”

“是的，灰域是什么？”你看着金拿着笔记本走到了一旁，不再听你们扯这些关于现实世界的事情。

“好吧，灰域，不是现实的一部分。灰域是世界上最显性的地理特征，它是大陆之间的分离薄纱，它是一个聚集体。”

“灰域是什么样的？”

“无色，无味，毫无特征，除了在远处看是灰白色的。灰域是物质和生命的敌人，它不是任何东西，它是存在到虚无之间的一种过渡。存在的对立面。”

“它在这里吗？”

“不，警探，我们很安全。”她指向大海。“它是从那里开始的，北部6000公里以外的地方，南部，东部和西部甚至要更远。你身处一个大陆的中央。”

“灰域和现实的边缘会发生什么？”

“一场物质的骚动，亲爱的。升入灰域，翻滚，然后蒸发。这是一种很壮观的现象，世界和灰域的过渡区会慢慢崩溃。想象一团灰色的冕，像蒸汽一样，在世界的边缘啃食，直到吃光整个世界。但它不是像物理的雾气一样飘过来，它是超越物理之上的，在灰域中，甚至数字也会停止作用。”

“如果我们被灰域包围，那你又是怎么在各个大陆之间来往呢？”

“哦，是的......”她叹息了一下。“这对我们来说可太困难了。给灰域强加维度是有可能的，我们现在甚至可以压缩它的界限。缩短它的路径。不过人类还是很难在不迷路的情况下穿越灰域，或是不让我们的精神受损。”

“灰域旅行会影响人的精神吗？”

“很广泛。有人说损失来源于极端的感官剥夺，而另外一些人反驳说灰域是由衰变中的过去组成的，它是稀薄的过去，而不是物质。他们把它称之为自我的融合。灰域不仅仅暂停了物理学法则，还有心理学和历史。人的思想变得被过去过度辐射。”

“过度辐射会怎么样？”

“感觉很可怕。绝对的可怕。国际标准严令禁止普通旅客每年在灰域中暴露超过6天。但我不是普通旅客，我每年要接受22天的灰域旅行训练。”

“所以你被过度辐射了吗？”

“深入肺腑，警官。”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一年比一年糟了。

“对灰域的研究改变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在灰域面前，我们还是有心无力。在穿越灰域方面唯一的进步，是静风舰的速度可以穿透它，让我减少暴露的时间，这样影响就越小。”

“静风舰？”

“最新的一种混合动力飞艇。传统的引擎在你进入灰域的时候就会停止，但它还会保持速度。大体上来说，就像我们朝着一面水墙扔石头，只要扔的足够准确，就能穿过它到达对岸。”

“如果不准确呢？”

“那它就永远困在里面了，消失了。”

“究竟有多少灰域？”

“灰域比物质更多，而且它在生长，变得越来越多。这种发展得到的一个最直观的结论就是，它会吞噬整个世界。大部分人，甚至整个人类文明，宗教，都在寻找有效的方式来忽略或者低调处理这个信息。我建议你也这么做，警探。”

“让我们回到现实吧。”

“甜美的现实，恕我冒昧，警官，你是真的第一次听到这些吗？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是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好吧，失忆的警官。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尽管相信你的搭档。他是个很能干的警探，我调查过他。多和他一起行动吧。或者，你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