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湖轶闻(1/1)
天光微亮。
远郊一座无名山上,鲜有人问津的野路两旁草木上的朝露还未干透,枝头上叫不出名儿的漂亮鸟雀呼朋引伴地叫唤着,还没醒盹儿的夏蝉绵软无力的叫两声歇一下。
清冷了一夜的山林慢慢复苏。
野兔身手矫健地从一棵树下蹿到另一棵树下,忽地驻足立了起来,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嗖”一下没了踪影。
几个呼吸的间隙之后,马蹄声突兀地闯进这片天然的静谧之中。
棕黑的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脚步稳健又自在,只有时而从鼻腔里喷出两下的气声表示它并不那么乐意早起。
马背上仰躺着一个人。
那人用一顶斗笠盖在脸上,看不清年龄面貌,身上穿着的那间一袭青底白纹滚边的长衫的款式判断,约莫年龄不大,宽大的衣摆和袖摆垂落下去,半点不落地把马蹄上带起来的泥点子给挡了下来。
即便马背宽阔,但也不比平地,而他就那么四平八稳地躺着,马蹄起落的颠簸对他全没有半点影响。
一人一马就那样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马上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开脸上的斗笠,似乎半点不关心他的马儿会把他往哪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带。
直到日头当空,他们从满是荫蔽的林间出来,那人才动了动。
他伸手拿开斗笠,从地下露出半张年轻的脸,半眯着眼看了一眼如洗的碧空,皱了皱眉,翻身从马背上坐起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他眉目明朗,高挺的鼻梁和眉骨线条清晰地立着,眉尾利落收起,像一柄斜插入鬓的尖刀,乍一眼显得十分锋利。
而等他反手把斗笠扣到头上,原本被阳光刺得眯缝起来的眼全然睁开,竟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稍稍抬眼,便眉眼之间的不近人情一扫而空。
男子取下马脖子上挂的水壶,仰头往嘴里倒了两下,发现已经空了,恰好看到不远处一张写着“茶”字的幌子迎风招展,于是拍了拍胯下的马儿:“辛苦了兄弟,咱们去那里歇会儿吧。”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出口的话却莫名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
那马像是听懂了似的,打了个喷子,脚下忽地加速跑起来。
男子猝不及防往后仰了一下,腿上用力一夹马肚稳住了身体,不慌不忙地笑道:“你怎么半点不稳重,你上辈子可不是这样的马。”
不到一里地的路,那马硬是跑出了脚不沾地的架势,到地儿马尾一甩站定,四只蹄子不耐烦地在地上踱了两下,等背上的人会意下马,它便自顾自的往绑马的桩子边去。
全然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男子哭笑不得,只好乖乖跟上,把它的缰绳解下绑好,这才回头朝那早就翘首以待的小二哥招呼:“小二哥,劳烦你给我的马喂点好料子,再给我上壶凉茶,顺便帮我再装壶水。”
他说着手上轻轻一抛,碎银在明媚的光照下划过一道亮光,不偏不倚落到茶小二面前的托盘里。
钱到礼到,茶小二把左肩上的抹布往右肩上一甩:“得嘞,您这边请。”
这茶铺开在这种荒郊野外,赚的都是过路江湖人士和赶路人的碎钱,难得见个出手这么阔绰的,那茶小二恨不得把桌椅都给擦得能映出人影来。
男子打断他的动作,开口便带了几分天然的笑意:“不用招呼了,你去忙吧。”
茶小二见过了各路神仙,也是个机灵人,听话音干脆地应了声,按吩咐准备去了。
茶铺不过方寸大小,即便那小二有意给他单独带了一桌,却也避不开其他桌的喧闹。
他坐定之后才发现衣摆和袖子上的泥点,随手掸了掸,也不在意,身后离得不远的一个桌子上聚满了人,热火朝天地正讨论什么。
既然打算入江湖,那便无处不江湖,他知道这种茶铺酒铺之中,最容易听到一些实事趣事,就留了一分心,竖着耳朵听着。
“莫将军府上的三公子莫庭晟自幼根骨超凡,天资过人,学什么都比旁人快上一步,不光如此,他还命中有贵人,江湖有一退隐昆仑山中多年的谪仙老人各位都知道吧?”
年轻男子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来。
那桌上在座的众人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茶碗,连连点头。
说话的人一拍大腿:“听说这莫三公子出生之时天有异象,谪仙老人一路追寻南下,亲上将军府,硬是要将这莫三公子收为了关门弟子。”
“诶诶诶,什么叫‘硬是’?”有人嚷道:“这谪仙老人身负绝学,天底下想求他指点一二的人数不胜数,你这空口白牙的,就要玷污他老人家清誉!”
被叫板的人一拍桌子,不甘示弱地红着脖子:“你小子懂什么?那谪仙老人为了收下这位莫三公子,先后被将军、将军夫人和莫三公子本人接连拒绝数次,直到后来一次莫三公子不知何故身中奇毒,被再次上门的谪仙老人救了一命,这才答应拜他为师,这事儿整个汴京的人有谁不知道?说老子空口白牙?你他娘的倒是去打听清楚了再来跟老子叫板!”
被有理有据呛了个彻底还挨了一脸口水的年轻人满脸忿忿,却没再吱声儿。
胜了一辩的人在一众“消消气”的劝解和“继续说”的催促中冷哼了一声,这才继续说:“有了这谪仙老人的言传身教,这位莫三公子的身手一日强过一日,本以为将来必定是莫家又一扬名立万的将军,谁曾想......”
那人万分可惜地摇着头,在一众巴巴的目光中卖起了关子。
“别卖关子了!赶紧的,你前面说半天这些我们都知道了,重点是前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人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直等到一个有眼力见儿的给他空掉的茶杯里续上了茶,他才又开了腔:“谁曾想,这头天刚行完弱冠之礼,第二天这位声名日盛的小将军,就突发奇疾,殁了!”
“噗!”原本好整以暇的年轻人冷不丁听到这话,被恰好入口的茶水呛了个正着,咳得撕心裂肺。
好在他一个人占了一桌,倒也没有波及到他人。
茶小二赶忙上前,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抹布往桌上一丢,卖力擦起满桌面的茶水,他本想上手帮忙顺两下背,可一看那人身上的衣物,又缩回手去了,凑到跟前心惊胆战地问:“客官,您没事吧?”
这小客官身上的衣服虽然脏,可那料子一看就不便宜,那匹马也是匹精壮的好马,怕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游山玩水来的。
万一在他们这儿呛出个好歹来,他们可赔不起。
而传闻中已经死了一次的当事人丝毫不知道茶小二的内心纠结,抽出空来摆了摆手,喘顺了气从腰上的暗袋里掏出一枚碎银放在桌上,也不等找钱,拍着胸口,伴着间断的轻咳声从茶铺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