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另有隐情(1/1)
老鸨将他们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神情逐渐古怪起来,“啧啧”摇了两下头,说了句:“跟我来吧。”便转身往柜台去。
莫庭晟看出她神色有异,跟在她身后还不停地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什么“我就说嘛”、“难怪”之类的字眼,但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好奇为妙。
反观江翊,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注意到了压根不在意,依然还是一副天塌地陷也与他无关的娴然做派,只是见莫庭晟转头看自己,他便笑了笑,问道:“兰兄向来如此吗?”
莫庭晟不明所以:“什么?”
“兰兄方才不是连价格都没问便应下了吗?”江翊反问,随即颇为语重心长:“兰兄生性豪爽这是好事,但出门在外,钱财不可露白,你出手这般阔绰,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这,莫庭晟僵了一下,而后一丝尴尬显而易见地爬上他的眉眼,脚步慢下来:“那什么......”
江翊也随着他停下脚步,反问:“怎么?”
莫庭晟抬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劳烦江兄施以援手。”
江翊见他这样,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收起脸上浅淡的笑意,正色道:“我与兰兄一见如故,兰兄若是有什么难处,自当义不容辞。”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反而弄得莫庭晟更加窘迫,只是眼看那老鸨已经到了柜台前,摊开了账本有意弄出声响催促他们,他也只好厚着脸皮,从牙缝里硬是挤出那几个字:“我想跟江兄借点银两......”
江翊眨了下眼,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脱口而出问道:“兰兄的荷包没有追回吗?”
莫庭晟见他这样,以为他是迟疑了,忙道:“荷包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只是有些事我想明日再去探个究竟,届时定然会把借的钱如数奉上,这点还请江兄放心!”他说完,自觉这话听着有些江湖骗子的嫌疑,又道:“这样,明日我将赤云留给江兄,等寻回荷包,再来赎回,你看如何?”
想他两世阔绰,从来没有为吃穿用度发过愁——当然,战场上的军粮军用调度不算——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为了几两银子,在这里跟人立军令状谈条件......
江湖百态,他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别样的体验了?
他的神色太过严肃,就差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起势了,江翊忍得好辛苦才把笑意忍下,道:“兰兄倒也不必如此,我信得过你的为人。”说着,言行一致地掏出荷包,大大方方整个递给他。
莫庭晟两手慎重接过荷包,一眼就被那荷包的样式吸引了。
那荷包的材质不算出彩,做工却十分精致,黑色的布料上绣着一簇青竹,针脚细腻,栩栩如生地将竹节和竹叶的纹理都清晰勾勒出来,昂然挺立,呼之欲出。
他自然是不懂刺绣的,可因为家世显赫,又从小就有盛名,早早就开始收到不少名门闺秀的“惠赠”,见得多了,对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也就有了点纸上谈兵的分辨能力,于是赞叹道:“竹报平安,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江兄可要好好珍惜啊。”
江翊朝荷包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莫庭晟自觉还没跟他熟到能讨论这些儿女情长的私事的程度,见他不接话,就兀自转身朝柜台去了。
那老鸨在柜台后等了好半天,也看了好半天,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却因为隔了有几步距离,没抬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便在脑子里肆意发挥想象,填补上了。
也不知道她具体“填补”了些什么,总之莫庭晟觉得在签字付钱等收拾房间的整个过程里,那老板娘的眼睛都快要把他盯穿了。
好不容易熬到拿到钥匙,他便逃也似的拉着江翊上了楼,上楼的时候似乎还听到那老鸨唉声叹气地嘀咕了一声:“可惜了,这么俊的两个公子......”
莫庭晟:“???”
等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江翊全程都在强压着嘴角,避免自己笑得太过让他下不来台,这会儿门一阖上,他就笑得直不起腰来,根本顾不上声音会不会再被外面的人听了去了。
莫庭晟恼羞成怒,一把甩下他的手:“笑笑笑,什么东西这么好笑的?那老妈子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我看她又不像是要谋财害命,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换你被这么莫名其妙地直勾勾盯着试试,你不觉得瘆得慌?”
江翊笑得更猖狂了。
莫庭晟见自己一番解释适得其反,就干脆抿嘴不说话了。
江翊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只怕他真的生气闹不愉快,这才勉强止住笑直起身来,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抱歉抱歉,我原以为兰兄如此狼狈,是因为知道那老妈子的深意,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实情竟是这么,嗯......质朴。”说完用力点了下头。
要不是因为那嘴角压不下去的那点弧度太过扎眼,他可能就信了。
可这人偏偏笑脸盈盈,一派毫无恶意的姿态,即便莫庭晟听出了其中的取笑,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心里咽,便只好借题发挥反问:“怎么,你就知道那老妈子古里古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他是气急了,早把先前告诫自己的“好奇害死猫”的生存之道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翊闻言,嘴角眼底的笑意慢慢扩得愈发明显:“兰兄确定想知道?”
他生了一双清冽冷峻的凤眼,淡淡睨着人的时候轻易就能让人自觉形秽地生出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的感觉,可此时眼尾下压,上眼皮拱起弧线,顾盼之间,就有种眼波流转的味道。
莫庭晟无端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调戏了一番,同时也觉得眼前这人一会儿君子端方,一会儿又好像带着说不出的邪气,来回切换得他都要跟着混乱,心里对他的来历就越发好奇了。
江翊见他不出声,也不再逗他,把身上笑完的各处骨头捋直了,一本正经地道:“算了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兰兄也莫要纠结了,不如跟我说说,你那荷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瞧瞧,这一言不合就又切换了模式。
莫庭晟不知道他这“算了”又是从何说起,无言以对,只好打心底里劝着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可平白遭了一番戏弄,又有些气不顺,讲话就有些生硬:“什么怎么一回事?”
江翊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自己没掌握好尺度,转身坐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他,开口先带三分笑意:“在下不才,这功夫虽拿不上台面,看人的眼光倒还是有几分的,那两个小娃儿虽然伶俐,却连根基都没打过,以兰兄的身手,去的那些时间里,莫说是两个人,就算是再多上十个,也是不在话下的,因此在下斗胆一猜,这其中必有隐情。”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莫庭晟被他这么条理分明又不着痕迹地一顿吹捧,即便是有一身的倒刺,也只好暂时捋平了,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往后江湖路上遇到的若都是他这样能屈能伸,人话鬼话都能信手拈来的的人,恐怕自己要不了多久就得选择做个用武力处理问题的野蛮人了。
他自暴自弃地呼出一口浊气,接过递来的“水”在他面前坐下:“你想得没错,”他仰头一口闷掉杯里的东西,眼睛一亮:“好酒!”
说完,又接连倒了两杯,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道:“我追着那两个孩子一路到了郊外一处院子里,发现那里竟有不少跟她们一般大小的小孩,便躲在屋上看了一会儿,进进出出的孩子算起来,少说得有二三十个,他们身上穿的虽然并不全是灰衣灰裤,却大多都是些不起眼的颜色,显然都是别有用意的。”
江翊像是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我确实听过这样的组织,会将掳去的孩子通过各种手段训练成乞儿或是扒手。”
莫庭晟没多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道:“果真如此,但我看那些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用作束缚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知道逃跑?”
江翊没有接话,伸手越过桌面,拿起莫庭晟面前的酒壶,替他把喝空的杯子满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只是沾了沾嘴唇便放下了,转手拿起桌上的灯簪子,将油灯的灯芯一点一点往上拨弄。
“兰兄可曾见过马戏团的狮子?”他问。
莫庭晟这才发现他的反应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违和,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江翊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拨着灯芯,自顾自地继续说:“江某有幸,曾遇到过一个驯兽的大师,听他说起过一些驯兽的心得。
“首先,他们会选中带着幼崽离群而居的母狮,然后当着幼崽的面,将母狮开膛破肚,之后将幼狮带回去,套上特制的枷锁加以训练,在训练过程中,只要幼狮不听话,亦或者没有做到让他们满意的程度,便会受到惩罚,轻则皮开肉绽,日复一日,等到幼狮长大,即便取下枷锁,它们也再也不敢反抗了。”
莫庭晟放在桌上的手毫不自知地握紧了拳头。
江翊把灯簪子往桌上一扔,掀起眼皮,嘴角依然挂着似有若无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万兽之王善且如此,你又如何能苛求一群手无缚鸡的孩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