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危机前夕（1/1）
卓越群弄丢账册的消息前脚刚传到莫庭熹的耳朵里，后脚齐轩人就到了。
莫庭熹挥退灰鹭等人，领了几个寻常的仆从亲自“迎接”这位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
齐轩刚下了马车，见门口除了一个开门的小仆之外无人迎接，脸色沉了些。
这莫庭熹论辈算是小辈，论官职也在他之下，却是这样的待客之道，明摆着是要给他点下马威。
他进了门绕过中庭才遇上一个姗姗来迟的小厮，在引领下前往正厅。
等他人都到了正厅门口，坐在正堂上悠哉喝茶的莫庭熹才恍然惊觉的样子：“齐丞相大人？您何时来的凉幽城，怎么也不提前知会莫某一声？实在是有失远迎了。”
嘴上说着有失远迎，就只是从位置上站起来，连走一步都嫌多。
他这话里摆足了主人家的架势，不是说“怎么来莫府”，而是“何时来的凉幽城”。
齐轩是来找麻烦的，结果被人抢先了一步，自然倍感不悦，却没有过表露，只是挂着客套的笑意，冲他走去，回敬道：“莫大人见怪莫怪，本相此次是告假回来省亲的，繁多琐事需要处理，便没能脱开身，也不知道莫大人来了凉幽，今日才前来拜访，实在是有愧啊。”
他以牙还牙，莫庭熹便见招拆招：“哪里哪里，齐相贵人事忙，还愿意拨冗光临寒舍，已是莫某之幸了，何况丞相大人一来，就替莫某解了心中一惑。”
齐轩：“嗯？是何疑惑？”
莫庭熹往前俯了俯身，压低了声音：“丞相大人可知，前几天那南面的一个巷子里，闹出了好多条人命。”
“哦？”齐轩故作惊讶：“怎么回事？”
莫庭熹直起身：“一群不长眼的小贼青天白日地拦路打劫，结果没想到财没劫成，倒是把小命都给交待在那儿了。”
齐轩故作气恼：“竟然有这种事？这凉幽城的衙门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一句话，把凉幽城的衙门也给扯了进来。
莫庭熹佯装安抚：“丞相大人莫恼，这事情好歹是压住了，”说着话锋又是一转：“只不过莫某之前也在奇怪啊，这齐大人在这凉幽城内，你说着凉幽的衙门即便是想偷懒，也得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多打起几分精神来戒严吧？结果竟然出现了这种荒唐事。”
齐轩又是一副“凉幽之事为己任”的姿态，道：“本相此次是私事回乡，有意低调未曾找人通报，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多事让莫大人看了笑话，实在是惭愧。”
莫庭熹见他一手抓着凉幽城，一手又把麻烦事往外推，端得高段位太极选手，便道：“这事情过去便也过去了，莫某也不过见到大人忽然想起来，这才随口一提，大人千万无须过于放在心上，只不过这凉幽城里这些时日确实不得太平，大人若是要在城中久留，出行，还是要注意安全为好。”
齐轩带着目的来试探的，见他自己先开了一道口子，未细想，便顺着：“怎么？这两日又发生了什么事？”
莫庭熹：“丞相大人没有听说吗？这富商卓员外的家中，昨夜遭了贼了，听说丢的还是一本书，还是一本什么账本来着......”
齐轩这回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了——莫庭熹这是在说“我知道卓越群的账册被人偷了，但那人不是我，你今天上门来是找错人了”。
齐轩心里冷笑：“有哪个贼会在人赃俱获之前承认自己是贼的？”
“我听说莫大人这几天府门紧闭，都没出过门啊，怎么这消息如此灵通？”齐轩问。
莫庭熹见他追打，便道：“丞相大人说笑了，莫某是个粗人，账目账册看不懂，经商运营也里不明白，文不成武不就地也就只能给陛下做做耳目，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某自然到哪里都得多看多听，才能为君分忧啊。”
齐轩眼角跳抽了一下，阴阳怪气道：“莫大人智谋无双，自然是看不上这几两身外碎银的。”
莫庭熹颇感此人讨人厌的本事，终于想起来给他倒了杯茶，心里暗骂：“不愧是只老狐狸，半句话都不吃亏。”嘴上说的却是：“齐大人别站着说话，来，请坐。”
齐轩被他用不痛不痒的方式隐蔽地顶了一嘴，又不好发作，顺着坐下，端起茶杯闻了一下：“莫大人府上这茶不错啊。”
莫庭熹知道他又要借题发挥，先一步道：“莫某喜茶，这每月的俸禄也就这点花销，让齐大人见笑了。”
齐轩见他反应如此之快，有些悻悻，放下茶杯道：“说来，莫大人可知道那张府的账房先生张立乾多日前突然暴毙了？”
莫庭熹脸色剧变：“哦？竟有此事？那张府那份账册！”
齐轩像是一只盯上了腐肉的秃鹫：“莫大人，这账册对你对我都至关重要，不管它是从张立乾的手上弄丢的，还是从卓越群的手上弄丢的，它到底是弄丢了，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莫庭熹沉着脸：“自然。”
“既是如此，”齐轩看着他，阴郁道：“希望莫大人也能早做打算。”
莫庭熹颔首：“丞相大人教诲，莫某自当谨记。”
齐轩见他油盐不进，坐了不到半刻，便起身要走了。
莫庭熹“始终如一”，只找了个半大的小厮把人送出门去，自己安然品茗。
从房顶上看着齐轩从大门出去上了马车，灰鹭才进到大厅，问：“大人，这老家伙今天来这一趟说一堆废话到底是想做什么？”
“废话？”莫庭熹嘴角的那点弧度将起未起，满是讽刺道：“他说的可没有半句废话。”
灰鹭蹙眉——他明明在屋顶上听了半天也没听懂这老东西的重点在哪里。
莫庭熹见他表情明显写着“不明白”，便道：“他此来说的话里总共有三件事，第一，凉幽城是他的地盘，让我凡事记得留三分余地，别把事情做绝了。”
“第二，卓越群杀人抢册不是他指使的，那蠢货打着他的旗号自作聪明，想利用账册爬上我们这艘大船，结果弄丢了册子，这下连人带船翻在阴沟里了。”
“第三，他知道册子在我手上，无论我如何狡辩都没用，劝我趁早把账册交出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说清楚到底想做什么。”
灰鹭把他现在说的这些“一二三”都听进去了，可是不管怎么回想也没办法和齐轩说过的那些话挂上钩，就只好作罢，反正他听懂了一件事：“这个齐轩这是在威胁大人你？”
莫庭熹看着他忍俊不禁。
“灰鹭”这个名字他真的是取错了，当初应该给他取名“灰狼”，忠诚又野蛮。
灰鹭见他笑，便以为自己说错了，疑惑道：“难道不是？”
莫庭熹：“差不多是这个用意，”说着见灰鹭眼里杀意又现，又道：“不过我很清楚齐轩手里有多少能用的人，他也清楚我手里有多少能用的人，所以齐轩不会轻举妄动，我也不会真的怕他，眼下对我来说具有威胁性的并不是他。”
他说着陡然停住了，像是迟疑了片刻——却也就只是短暂的片刻，便听他问：“我上次让你朝的进城人员的名单，查到什么了吗？”
“查到了，”灰鹭道：“我按照大人您的要求返查了近一个月进入凉幽城的人员名单，除去您遇袭前出城的人，剩下的还有一百三十号人，除去大人您认识的那两个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普通的走卒商贩......”
他说着，看着莫庭熹的眉目间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眼前的这个人，不管是在外人面前展示的，还是私底下表现出来的，多数时候都是强大冷静，坚不可破的，可这一刻，他从他眼瞳的深处仿佛看到了一种名为“哀伤”的东西。
灰鹭第一次感到有心无力，只能静静站在边上。
莫庭熹的愁绪很快就消下去，取而代之浮起来的便是轻扫障碍的决意：“去打听一下，我的好弟弟和他那位朋友现下住在哪里，在这凉幽城里都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他停了一下，声音沉了沉：“暗中进行，可别扫了他们二人的雅兴。”
灰鹭见他恢复成了自己熟悉的模样，松了口气，应声退下了。
莫庭熹一个人坐在大厅中，视线穿过敞开的厅门，落到门外的庭中景致，草木枯颓，花已落败，光秃秃的枝干棕黑伫立，舞爪张牙地立着，在这渐起的冬意里暴露出不愿侍于人前的孤傲。
莫庭熹不知道自己定定看了多久，只知道再端起杯子都是时候发现杯中的茶水都已经凉透了，他手下停顿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走了。
客栈。
“你那日放出去的信鸽怎么还没回来？”
江翊问这话的时候，莫庭晟正把筷子伸向桌上的红烧乳鸽，他斜了江翊一眼，一筷子扎进那只鸽子的肋间，两只筷子一别，将那炖的酥烂的鸽子掰成了两半。
他扯了一整只鸽子腿放到自己碗里，答道：“不回来了。”
江翊见他手法好像带了些不悦，嬉皮笑脸道：“为什么？岳父大人不准备助咱们一臂之力吗？”
莫庭晟正低头啃肉，听了这话下巴都快砸到碗边了，停顿一下，以山崩尤不色变的沉稳嚼完嘴里的肉：“瞎叫什么，那是你老泰山。”
江翊笑得两只凤眼都看不出形状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莫庭晟这两天身体好多了，不敢跟他多起腻，也不想好好一顿饭没吃完到时候又只能浪费，便把话题拉回来：“信鸽不回来，就说明我爹已经答应了，但是他能派给我们的人手肯定是不多的，我们自己还得想想办法。”
莫庭晟咀嚼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
说得容易，他们两人中他自己是无官无爵无军衔，江翊倒是应当会有人手，只是要想能凑出抵御军队的阵容，恐怕还是有些艰难。
江翊看出了他的想法，神闲气定地道：“敌在明，我们在暗，不虚。”
莫庭晟便又探询地打量起他来，打量了片刻，干脆直接问他：“说实话，你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
江翊一口茶呛了半口，闷声咳了起来，莫庭晟无奈伸手给他拍背：“你是三岁小孩吗？这都能吓到？”
咳了一会儿，江翊摆摆手，缓了缓道：“这个问题......得看你怎么算。”
莫庭晟眉头一挑：“听这话，难不成你还能给我召出千军万马不成？”
江翊秉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谦虚道：“那倒不至于这么夸张，我又不是要起兵造反，要千军万马做什么用？”
莫庭晟：“......”这大逆不道的话题到底该不该接？
江翊看他表情，朗声大笑起来：“每次说到这些事你都特别较真，真的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有些东西是镌刻在灵魂里的，莫庭晟无法反驳，只好自顾自喝酒夹菜，任由他笑，可夹了两次菜见他还不停，淡淡开口道：“江兄，我可是听说乐极是容易生悲的啊。”
江翊立即笑容一敛，端坐正色。
莫庭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东西明天可以让人送过去了，你记得让人盯紧一点，最好能够一网打尽。”
江翊还没捂热的正经脸色就这样瓦解在他这筷子家常菜里，俯首帖耳地应了一声：“好。”
莫庭晟：“还有，让那些人离咱们这屋远一点，成天睡觉都觉得有人盯着，怪不自在的。”
江翊：“嗯。”
莫庭晟：“你再派一些人去那人那边盯着吧，我怕齐轩拿到东西会贪得无厌地想要打那人的主意，他虽然手上有西北军相助，但是毕竟离得远，救不了近火。”
江翊：“好。”
莫庭晟脸色古怪地看着他：“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江翊认真想了想，点头：“反正你也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莫庭晟：“......那我要是提了呢？”
江翊耸肩：“那我大概也拒绝不了你。”
“江翊，你就没有底线的吗？”莫庭晟觉得他们近来的对话越发幼稚了，可还是无奈笑问。
江翊理所当然：“当然有。”
莫庭晟见他一本正经，下意识反问：“哦？是什么？”
江翊不答话，就只是弯着眼，炯炯看着他。
莫庭晟心情复杂，江翊这两天的情绪似乎都很高涨，对自己也越发殷勤了。
要不是相信江翊的为人，他简直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所以在这里欲盖弥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