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混淆视听(1/1)
齐轩从莫庭熹府上离开之后就回了齐家祖宅。
齐家老小都已经移居金陵多年,齐宅平常只有打理宅子的下人,齐轩趁夜回家,本是无人知晓的。
可第二天夜里,就有一个遮头盖脸的人敲开了齐宅的大门,要求见齐丞相。
开门的是跟了齐轩多年的老人,一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
没等他赶人,来人抢先一步亮出筹码:“劳烦您去通报一声,我是牧府来的,手里头有大人想要的东西。”
他说着在老人手心画了个“帐”字。
整个凉幽城只有一个牧府,那便是莫家二将军的宅子。
老人面如深潭,投下一块巨石,也只听了个闷响就沉到底,连半点波澜都没有掀起来,他那双因为年迈而无力耷拉的眼皮抬了抬,什么也没说,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大门。
来人不恼,也没有走的意思,斗篷宽大的帽檐压着,在齐宅的门口站成了一尊守门神。
少顷,那沉重的大门又被打开了,老人站在门口,朝一旁让了让身:“贵客请进来吧。”
来人朝他点了点头:“有劳了。”说着一脚跨过齐宅比寻常宅邸高出一截的门槛。
进了门,老人却并没有马上把人往里领,而是让旁边的人一寸不落地搜过来人的身,这才带着人往宅子的深处走。
齐宅外松里紧,处处设防,一路过去全是岗哨,那些人虽然穿着寻常打手武师的衣服,手上的武器却都是正规军备。
显然,齐轩脸上不说,还是把莫庭熹的“劝告”放进心里去了。
齐轩特地命人把人带到了主厅,大厅从进门开始便有人把守,一声令下,即便是一只苍蝇,都有进无出。
齐府的老管家有意带着他多绕了两步路,就是要让他知道齐府如何固若铁桶,却不想那穿着斗篷的人只是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知道是帽檐彻底挡住了视线,还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老人心里有些没底,在把人领到的时候便有意提高了一些音量:“老爷,贵客来了。”
齐轩看了一眼他的眼色,心里了然,摆摆手让他退下,看着来人问道:“怎么?贵客不方便示人?”
一路遮得严实的人闻言抬手就要揭开帽子,却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动作,他问:“丞相府上这些人,可都可信?”
齐轩生性多疑,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意思?”
来人放下手:“没别的意思,丞相大人知道小人此来带来的是什么东西,自然是要为自己的性命考虑考虑。”
齐轩见他谨慎,便觉得他要拿出来的东西多了些可信度,道:“你放心,本相敢把命交到他们手里,这些人自然是可信的。”
来人点头,也没再多说其他,掀掉了头上帽子。
齐轩一眼认出来,这人是昨天在莫庭熹府上给自己引路的那个小厮:“怎么是你?”
小厮下跪行了一礼:“承蒙丞相大人还记得小人。”
“起来吧,”齐轩知道他的身份,更加不愿意跟他浪费时间拐弯抹角:“你说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来?”
他说着话,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此人今天换了一身行头,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和昨天相去甚远,要不是他在朝堂迂回多年练就了对人脸过目不忘的本事,当真未必能马上认出来。
小厮没有马上拿出账册,而是反问:“不知道大人是否在找一本封面无字,内里纸页都经过油蜡处理的书册?”
齐轩见他描述地这么详细,眼里立刻闪现杀意:“你看过其中的内容了?”
小厮没有察觉似的:“大人放心,小人并不识字。”
齐轩狐疑地看他:“那你怎知那是我要找的东西?”
“小人天生耳力比常人要好一些,那日听闻大人和家主的对话,便想到此书。”小厮答道。
齐轩依然有疑:“这东西你家主子不把它藏起来?”
小厮垂着眼,知无不言:“小人幸得主人垂眼,为主人打理书房寝居,那日打扫时无意中看到这么一本不比寻常的书,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被主人发现之后大发雷霆,因而印象深刻。”
齐轩讥笑:“所以你带着书来找我,是为了报复你家主子?”
小厮摇头:“家主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不敢忘恩负义。”
他答得万分流畅,可语气听起来却有些刻板木然,齐轩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详细的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心里又惦记着账册,便追问:“既然不是报复,那看来就是有所求了,说吧,你想找本相要什么?”
小厮:“小人家中有一七十老母,年弱体衰,年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至今卧床半年有余,药石无用,家里人本已经万念俱灰,没想到偶遇一位郎中妙手回春保住了母亲性命,只是郎中有言,小人母亲卧床太久,气血亏虚,需以名贵药材进补月余,方能康复。”
齐轩听到这里,便已经放下了戒心——人有所图,事情就简单多了,于是问道:“说吧,要多少钱?”
小厮语气平稳:“五千两。”
齐轩脸色一变,当即生了杀人夺书的念头。
虽然这账册的价值于他而言不止五千两,可被一个无名小卒捏着把柄漫天要价,却着实令他不爽。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停顿太过明显,那小厮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小人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不入虎穴是什么意思,所以账册如今并没有在小人身上。”
齐轩见他越发嚣张,冷哼一声道:“怎么?你还想威胁本相?”
小厮:“小人不敢,小人不过牧府一个下人,人微言轻,只要东西到了大人手里,即便小人出去说破了天,也撼动不了大人的半点威望,大人大可以放心。”
齐轩沉吟片刻:“说吧,你想怎么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他有些欣赏眼前这位有胆有识的年轻人,只可惜,他跟过莫庭熹,自己不可能再做重用
小厮微微福了福身:“小人已经将账册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只要小人带着五千两离开齐府,半刻钟后自然会有人来将账册所在的地点告知大人。”
齐轩怒而不发,哼笑:“你倒是真敢得寸进尺。”说完,却没再等那小厮说话,朝门外喊道:“来人。”
老管家推门而入。
“去账房支五千两银票来。”齐轩道。
老管家半句不多过问,领了命令下去了,一刻钟后,拿着一叠银票回来了。
小厮当着他们的面一一点过数量,折好之后塞进怀里。
齐轩见他要走,道:“你记住了,本相的钱,不是这么好赚的。”
小厮站定,回头做了一揖:“丞相大人尽可以放心,小人若是戏耍大人无异于蚍蜉撼树,请大人静心等待片刻。”
齐轩点了头:“好。”却在小厮走出门之后便朝左右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卫颔首,迅速隐在那小厮身后一路跟上。
黑夜无声。
小厮出了齐府就重新戴上了帽子,埋头往前,专挑小路走。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跟着,小路无人,又不敢跟得太紧。
小厮没有食言,果然从他离开齐府之后不到半刻钟,就有个穿着破烂衣衫的乞丐敲开了齐府的大门,递给了老管家一张纸。
老管家毕恭毕敬地把纸送到齐轩手上,见他打开看过之后脸色剧变,忙问:“怎么了,老爷?那小子骗人?”
齐轩喜怒难辨,把纸条递给老管家:“你自己看吧。”
管家看过之后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了半天,最后只好先招了人来证实真伪。
下人拿着齐府院墙西南脚下挖出来的油布包交到齐轩手里的时候,齐轩心里那股子傲气化成的邪火便炸开了。
“灯下黑......果真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啊!”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捏紧了手里账册,朝侍卫队长压了下手。
侍卫队长会意,走出门去点燃了信号烟。
夜色深沉,街巷清冷,小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偶尔远远有一两声鸡鸣犬吠,却也只是骤起骤歇,黑夜安静得怵人。
小心翼翼隐匿行踪跟踪的两名侍卫看到袅袅而起的信号烟,自黑暗中直起身,一言不发地抽出利刃,倏然发难,一跃而起俯冲向那小厮。
不再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轻微作响在这夜晚万分刺耳,那小厮却只是埋头管自己往前走,对身后的声音置若罔闻。
闪着寒光的利刃眼看就要刺进小厮的后颈,那两人忽而感觉一张巨大的遮蔽铺天盖了下来,眼前一黑,心里一时慌神,刀刃一转朝上劈开。
布帛裂开的声音响起,他们这才看清那东西就是小厮身上穿的斗篷,而后还没等他们再冒出第二个念头,便觉得喉咙一凉,清寒的风从喉管刮过,在他们的口腔里碰撞,发出奇怪的“咯咯”声。
两名侍卫捂着喉咙齐齐倒地,双目圆瞪,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冷峻的少年。
他们到死都还没有想明白对方是何时出的招。
青雾扔掉从对方手里夺下来的兵刃,随手擦掉喷溅到脸上的血迹,曲指打了个响哨,而后头也不回地脚下一点,便消失在了原地。
自此,齐府的这两名侍卫便从自这世间消失了。
客栈内。
莫庭晟正趁着江翊走开的空档偷偷往他的茶壶里加酒,就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他神经骤然绷紧,抄起桌上的一只筷子回身朝来人刺去。
普通的木筷在他手里化成了最锋利的剑刃,带着慑人的寒气直逼而来,青雾只来得及退开半步。
筷子贴着他的脖子停下。
莫庭晟收回筷子看着他,啧啧摇头:“小孩儿,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一声不吭地出现吗?万一哪天误伤了你怎么办。”
青雾强自镇定舒了一口气,看向桌上,眼见为实地客观描述:“你偷偷往主人杯里加酒。”
莫庭晟童心未泯被人抓住,略显尴尬地嘴硬:“你看错了!”
青雾执拗道:“主人不胜酒力,你想对他做什么?”
莫庭晟转开视线,拉开椅子坐回自己位置上:“......”当然是做一些不能说给你听的事情。
可他到底还是顾忌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己也不好“为老不尊”地跟他开这种玩笑,干脆充耳不闻。
青雾见他不说话,皱了皱眉,伸手按住他的酒壶不让他倒酒:“回答。”
莫庭晟抬眼看着他,少年的脸上稚气未脱,又好像少了一些人味儿,一双黑瞳里闪着固执的光芒,莫庭晟忽然觉得他和某些时刻的江翊有些像,知道他只是护主心切,也不和他计较,只是问:“怎么?你还要告状不成?”
江翊恰好去而复返,语气淡淡地喊了一声:“青雾。”
莫庭晟还没说话,就见青雾伸手往桌上一指:“主人,他往你的杯子里加酒。”
莫庭晟当晚第二次失语——这孩子,怎么说告状还真告状......
江翊:“我知道。”他说着,把手里的下酒菜放下:“我都看到了。”
莫庭晟一顿,低下头,端起酒杯抵在唇边抿了一口,嘴角上扬,含情眼生出的桃花自眼角漫开。
青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过问这两人之间私下的任何互动。
“事情办妥了吗?”江翊问道。
“是,”青雾答道,又想了想,视线飘向莫庭晟:“属下按照兰公子交待的话一一回了齐轩,他果然信了。”
江翊不由地也看向莫庭晟。
莫庭晟顶着两人探询中带着钦佩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放下酒杯,道:“齐轩多疑,你若是从一开始就干干脆脆地把账册交出去,他必定要怀疑其中有诈,只怕如今这样,他都未必能够尽信。”
青雾心中惊叹又被他猜中,点头:“他派了人跟踪我,试图灭口。”
莫庭晟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遍,见他毫发无伤,问:“人呢?”
青雾:“死了。”
莫庭晟没多说,又问:“那尸体呢?”
青雾回答得简明扼要:“处理了。”
江翊的筷子在碗边轻轻敲了一下,“叮”地一声,青雾垂下眼去。
莫庭晟便当自己没发现,只道:“去找人收下尾,让齐轩以为那两个侍卫是收了你的钱倒戈跑路了,不然这只老狐狸的狐狸尾巴是不会露出来的。”